地師 - 第11章
徐公子勝治
街對面有一家規模不小、外觀挺現代的酒店,牌子是「河間火燒驢肉美食城」,遊方疑惑不解道:「看這店面和裝修,二十年前恐怕還沒有吧?」
劉黎一皺眉:「行走江湖,凡事將就點別那麼挑剔!吃東西嘛講究的是用料和廚藝,又不管房子哪年蓋的?他們家的大廚姓尹,三十年前就做火燒驢肉了,二十年前我路過滄州時嘗過。」
到底是誰在挑剔啊?遊方苦笑着隨老頭過街進了這家美食城,離中午的飯點還有點早,客人並不是很多。在二樓要了個小包間,老頭點了當地特色的板腸、燜子和招牌菜大火燒,又要了一瓶黃酒,這才大馬金刀的坐下來,招呼遊方給自己倒酒。
老頭拿麵餅夾好了驢肉和配菜,美美的咬上一大口,閉上眼睛咀嚼了半天咽下,深吸一口氣做陶醉狀道:「小遊子,你也吃啊,天上龍肉地下驢肉,不要錯過口福。」
遊方拿起一個熱氣蒸騰的火燒,夾好驢肉也咬了一口,感覺麵餅香脆驢肉微微冒油嫩而不膩,香噴噴的感覺纏繞在舌齒間,一下就勾起了食慾,連連點頭道:「嗯,真不錯,我也不是沒吃過驢肉,但這家的味道確實叫絕!」
劉黎笑了:「雲遊四方,看天下山川風水,品人間諸般美味,這才叫享受人生。」
遊方嘟囔了一句:「那也得有錢有閒才行。」
劉黎搖了搖頭:「最重要的是有身體、有興致、有福緣,在哪裡都是一樣的,你是有錢又有閒的人嗎?看樣子也不像大富大貴,不也坐在這裡了?」
遊方:「我是被您老人家拉來的。」
劉黎一瞪眼:「怎麼,你還不樂意?你既然到了滄州,我指點你來品嘗此地最有特色的火燒驢肉,你得謝謝我才是!」
遊方又給老頭添了一杯酒:「謝謝前輩,我們能說正事了嗎?」
一提到正事,劉黎放下酒杯問了一句:「你了解佛家八識之說嗎?」
遊方搖頭:「不了解。」
劉黎:「那你更不知道何為白淨識嘍?」
遊方點頭:「一點都不知道。」
劉黎:「換個簡單的,西方心理學了解嗎?知道佛洛依德那一票人關於意識的分析嗎?」
遊方仍然搖頭:「只聽說過一些,不是很懂,我沒學過。」
劉黎皺了皺眉:「我看你小小年紀能做掌眼先生,還以為挺有學問的,怎麼一問三不知?那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懂一些江湖疲門的喚魂術……」遊方將自己昨夜的胡思亂想都說了出來。
劉黎也露出了苦笑:「那好吧,就挑你能聽懂的說,請回答一個問題,假如你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摸不到,什麼都沒想,卻又沒死掉、沒睡着,非常的清醒,那麼你是誰?」
遊方眨了眨眼睛:「我想像不出來那是什麼樣子,但應該還是我。」
劉黎:「確實沒法去想像,只有進入那種狀態,才能體會其中的妙趣,你學過武功中內養的心法也有定坐的根基,但還沒有到達元神出現的地步。」
元神的概念無法用語言準確的去描述,劉黎用這種方式解構,遊方隱約聽懂了一些。人的日常思維隨着外緣與心念變化流轉不息,稱為「識神」,當識神退去之後,那種純粹的意識狀態就接近於所謂的「元神」。
人們在偶爾的靈光一現中可能捕捉到這種狀態,卻很難穩定的維持,也不能隨意的進出這種狀態。如果可以穩定的出入這種狀態,不論是採用了何種修證方法,都可以稱為「元神出現」的境界。
這並不等於意識世界是一片空白,元神自然的外感會衍生出很多念,是一種很玄妙的體驗。識神隨時變化,而元神清明純粹,所謂傷了元神,就是本該清明純粹的元神因為種種緣由,留下了種種痕跡或陰影,也會反過來影響到識神的感應和判斷。
比如沒有人卻看見了人,沒有聲音卻聽見了聲音,俗話說見鬼了、撞邪了,道理莫過如此。這種影響可能是短暫的可以自我調節克服,也可能是永久的無法磨滅。如果情況很嚴重,導致主體對外界客體做出錯誤的反應,那就是行為失控,這個人瘋了。如果在某種特定的刺激下行為才會失控,那就是間歇性精神病。
劉黎用這種方式去解釋精神異常,倒也自成一家之說。聽完之後遊方又問道:「我明白前輩的意思,請問如何調治我的元神之傷?」
劉黎吃了一口菜,淡淡一笑道:「最簡單的辦法,沒事再去殺殺人放放火,殺啊殺的就習慣了,說不定也就沒事了。」
這是什麼餿主意,也太扯了!但遊方明白老頭的意思,不論是心理醫生治療因某種強烈刺激導致的自閉,還是江湖郎中用喚魂術調治痴症,都有一種強化刺激的喚醒療法,就是讓病人重新面對導致病因的那一段經歷,反覆喚醒回憶走出自閉。
但這個法子對遊方而言不太對症,遊方既不自閉也未成痴,只是打坐入定時受擾而已。反覆的殺人有可能導致兩種結果:其一是元神之傷越來越重直致成為永久性的病態;其二是反覆錘鍊,不受此刺激之擾。
這兩種結果是說不定的,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要看此人的資質與機緣。但不論是哪種結果遊方也不可能去嘗試,誰會沒事去殺人玩呢?遊方給老頭斟上滿滿一杯酒道:「老前輩,這可是入魔之法,能不能指點別的手段?」
劉黎呵呵笑道:「入魔之法?你可知何為入魔,須知不論哪門修行到關口都有入魔之憂,不瘋魔不成佛呀,就看你怎麼過這一關了。但以你小子的根基,真正到這一關還早着呢,現在見識一下魔境之擾也不是壞事。……別的法子嘛,也不是沒有,小遊子,你識不識字?」
遊方:「您這話說的,我當然識字。」
劉黎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應該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遞給遊方道:「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念念這上面的字。」
遊方接過書頁在桌面上抹平,只見上面豎排繁體的印刷字跡,正反面都有——
「行者既覺知魔事,即當卻之。卻法有二:一者修止卻之。凡見一切外諸惡魔境,悉知虛誑,不憂不怖,亦不取不舍,妄計分別,息心寂然,彼自當滅。二者修觀卻之。若見如上所說種種魔境,用止不去,即當反觀能見之心,不見處所,彼何所惱,如是觀時,尋當滅謝……
若諸魔境惱亂行人、或經年月不去,但當端心正念堅固,不惜身命,莫懷憂懼。當誦大乘方等諸經治魔咒,默念誦之,存念三寶。若出禪定,亦當誦咒自防,懺悔慚愧、及誦波羅提木叉。邪不干正,久久自滅。魔事眾多,說不可盡,善須識之。
是故初心行人,必須親近善知識,為有如此等難事。是魔入人心,能令行者心神狂亂,或喜或憂,因是成患致死……取要言之,若欲遣邪歸正,當觀諸法實相,善修止觀,無邪不破。故釋論云:除諸法實相,其餘一切皆是魔事。如偈中說:若分別憶想,即是魔羅網。不動不分別,是則為法印。」(註:此段出自《修止觀坐禪法要》,原文較長,書中只是節錄。)
遊方不解的問:「這是佛經嗎?每個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劉黎用手指一敲桌面:「不是『經』而是『論』,認識字就行,我沒要你去詳解,更沒要你出家去當和尚,而是教你怎麼讀書。你可知文武皆有道、皆有德,讀書也可養氣調神?」
第七章
讀書可以治病
原來老頭給的這頁紙是讓遊方去誦的,所謂「誦」很有講究,先要默記於心一字不差,然後在心中朗聲念誦,卻不要開口發聲。不發聲又怎能朗聲?此時要精神專注,一字字認真默誦,就和平常的大聲朗讀一樣,只是唇齒不動不真的出聲,但每一字誦出在腦海中仿佛有回音。(註:書友若感興趣,可以自己試一下。)
老頭對遊方還另有要求,以跨步行樁之法,配合呼吸與全身的勁力運行,邊走邊誦,要意念渾厚、字字清楚、誦出音節抑揚的流暢感與節奏感。
這樣就成嗎?遊方將信將疑的收起這頁紙,試試也無妨,他本就沒把希望寄托在這怪老頭身上,已打算回家鄉找二舅公和莫老太公求助,不料又被老頭堵上了。
遊方連聲稱謝,正想和老頭解釋自己並無意拜師去學什麼風水,不料劉黎話鋒一轉先開口了:「小遊子啊,你現在的根基太差,還沒資格學我的地師之術。這樣吧,你既然是習武之人,就以武功養形神,等治好元神之傷,練到『內外交感』之境,我再考慮是否收你為徒吧。」
內外交感?應該就是拳腳功夫中所說的「有觸必應,隨感而發」,上乘功夫的第二層台階,劉黎本人的拳腳功夫也是此境界。但劉黎的意思可不是要教遊方武功,而是讓他學風水地師之術。
遊方趕緊道:「老前輩不必考慮了,我不想做地師。風水那一套道理是有道理,但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我從來不信。」
劉黎:「別那麼武斷,你還不了解我的傳承是什麼,可知地師之意?」
「地師就是風水術士的古稱,其實這套東西我都懂,正因為懂,才對裝神弄鬼那一套不感興趣,你老人家別不高興,我不是說你。」遊方可沒有誇口,歷代風水玄學他從小就有研究,各種風水流派的手法和講究沒有不會的,認識吳老先生之後,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很多道理,但對牽強附會的神異之說更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