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笑臉 - 第7章

跳舞

  上半夜還好,可到了下半夜三爺就疼醒了,這會手術時候的麻醉藥效已經過去了,三爺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一顆顆往下落。我和石石怕他亂動會把傷口又弄裂了,就一邊一個死死按住他。

  三爺咬着牙,但還是忍不住疼得直叫喚,那聲音喊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我和石石都是城市裡長大的孩子,沒見過殺豬是什麼樣兒,但我敢肯定的是,把一頭豬擱在三爺邊上,豬的重量絕對比三爺大,但是豬絕對沒有三爺這麼大力氣,他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大,我和石石兩個人幾乎都按不住。石石哭了,咬牙說毛豆你別動,忍着點,醫生說你剛打過麻醉,不能連續用藥。三爺咬牙切齒,但發出的聲音卻抖得厲害,說我不行了,疼死我了!你們他媽殺了我算了!

  任憑我和石石怎麼和他說話,三爺斷斷續續從牙縫裡蹦出的來來回回就是那麼一句,疼死我了!

  一個醫生巡視過來,看我們這架勢,立刻說你們按住他!別叫他動,傷口才弄好的!我早一肚子氣,回頭就罵道你他媽試試看!他疼成這樣能不動彈嗎!

  那醫生估計見多了這種場面,也不和我生氣,一臉冷漠的說那也沒辦法,現在就只能這麼忍着,度冷丁這種藥不能隨便多用的。說完就走了。

  三爺的身子就像是一條蟒蛇一樣不停的試圖翻滾,嘴裡嘶叫着說我受不了了!你們他媽殺了我算了!疼死我了!

  我眼淚也出來了,說要不你抽只煙,抽只煙試試看能不能舒服點。

  我掏出一支香煙自己點着了,三爺早已經疼得鼻涕眼淚汗水糊弄得滿臉都是,我順手給他抹了去,然後把煙插到他嘴巴上,小聲說毛豆你吸一口,戲一口!

  三爺半睜開了眼睛,然後猛了吸了兩口,然後一邊吐氣一邊渾身緊蹦着抽搐,我們倆知道他在死扛,趕緊按住他怕他亂動彈。

  也不知道是香煙起了作用還是三爺掙扎了半天沒力氣了,漸漸他的動靜小了下去。喘氣聲音卻是急促得嚇人。我低頭說你感覺怎麼樣了?三爺閉着眼睛咬牙說,疼!但是稍微好了一些。估計是前面叫得厲害,他的聲音已經啞了。我說那你再吸兩口,別太猛。

  我知道香煙不可能有什麼作用,最多也就是個心理上的麻醉而已。這種疼都是一陣一陣的,估計這會三爺已經稍微緩過點勁兒了。

  我和石石都出了一身的汗,三爺掙紮起來的力氣大得嚇人。我一邊喘氣一邊對石石說,你看着他,我去找大夫看看能不能給他打一針止疼的,這樣下去能把人活活疼死!

  我跑到值班室,那個先前過來巡視的醫生正坐在那兒,我沉聲說,大夫,這會能用藥了麼?我兄弟扛不住了。那醫生看着我笑了,說看不出來你們對朋友還挺關心。說完看了看表,沉吟了一下,說差不多了吧,我先給他打一針吧。

  我領着醫生到病房,眼看着他給三爺打了一針。看着針劑一點一點注射到三爺身體裡面,我心裡似乎也覺着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雖然藥效不會立刻就顯現,但是因為心理作用,三爺躺着也明顯鬆了口氣。不多一會就漸漸睡過去了。

  我看了看滿頭大汗的石石,說我們倆出去透透氣,這兒太悶了,我頭暈得厲害,不會是讓那個孫子給我砸出腦震盪了吧。我也知道我這話一點都不好笑,石石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經過值班室門口的時候,我停下腳步,對那個醫生說,大夫謝謝你呵。那個醫生走了出來,笑着說你們也別謝我了,其實我也是沒辦法,你們朋友那個情況就得忍着,度冷丁這種藥物是不能多用的——你們別恨我就行了。石石趕緊說哪兒能呢!真謝謝你了,我們朋友這會兒好多了。我說我們出去透透氣抽支煙,要不一起去吧?醫生客氣了兩句,謝絕了。

  我和石石蹲在醫院大廳門口的拐角處,一口一口的抽煙,開始倆人都沒說話。

  外面的空氣比屋子裡要讓我愉快多了,我從小就不喜歡醫院裡面的消毒水味道。我大口的呼吸着冰冷新鮮的空氣,寒冷的空氣刺激着我的肺部,讓我有種凍徹心肺般的痛快。

  我們倆就這麼蹲着,靜靜的吞雲吐霧,黎明的晨光中,我們倆就仿佛兩座噴火的雕像。抽完了兩支煙,石石忽然開口了,他輕輕對我說,陳陽,對不起!

  我沒說話,還是繼續抽煙。石石的聲音有些哽咽,說這事情都是我引起的,要不是我和田紅的事情,今天也不會……

  我嘆了口氣,說你別難過了,我們都沒說怪你。再說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出這種事情誰也沒想到的。

  我忽然心裡一動,說田紅哪兒去了?

  石石猶豫了一下,說我讓她先回去休息了,今晚估計她也嚇壞了。

  我沒說話,回想着我們打架的時候田紅在一旁冷眼旁觀時候的眼神。那是一種無動於衷的眼神,那種眼神里透出的絕對不是害怕或者恐懼,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正的冷漠。想着想着我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這會已經是凌晨了,冷風嗖嗖的直往人的領口袖子裡鑽,天上雖然還有星星,但天色已經略微有點亮了。我們倆蹲了一會,凍得實在扛不住了,就站起來來回跺了跺已經冷的麻木了的腳,然後石石拉着我就往裡面走。

  我走在後面,黑暗中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從大廳的另一頭走廊里出去了。開始我沒在意,等走回病房我才猛然醒悟過來,那個人影是田紅!

  大廳的另一邊是今晚和我們動手的那撥人在那兒治療,那個IT青年也在。只不過警察怕我們糾紛把我們隔開了。

  想到此處我忍不住罵了一句,操!

  石石愣了一下,回頭問我說你說什麼呢?

  我看了看石石,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三爺,強壓心裡的怒火,冷冷說,沒什麼。

第十九章

田紅

  這些天我和石石就在醫院守着三爺,然後輪番的給三爺進補,什麼豬肝湯鴿子湯紅糖蜜棗什麼的。結果三爺稍微恢復了一點後就抱怨,說我們把他當成月子伺候了。我說那沒辦法,醫生說了你失血過多,得補回來。三爺說那也不用弄得跟生了孩子似的吧。這話一出,三爺立刻就後悔了,趕緊看石石的表情。

  石石臉上果然有些不自然,但還是笑着說你們倆看我幹嗎?

  三爺立刻轉換話題,隨口說你和田紅這幾天還好吧。結果這話一出,石石臉色又黯淡下去了。

  事實上,事情出了後,石石已經幾天沒有和田紅在一起了。倆人似乎一下子又分開了。

  石石是因為覺得自己的事情連累了朋友,內疚之餘心裡總覺再去找田紅就對不起朋友。可我卻總覺得這不是主要原因,雖然我沒有說,但我卻總有一個感覺。不單石石在躲田紅,田紅也在躲石石。具體有什麼證據我說不出來,但我就是有這麼個感覺。

  蘭子知道我們出了事情後都哭了,電話里就說要來北京看我,被我勸住了。我說我沒傷太多,就是把三爺拖累了。蘭子電話里小聲說,陳陽,這事情你們可別再鬧了,北京畢竟不是自己家的地方。

  我明白蘭子的意思。我和石石一向不是什麼省事的傢伙,仗着自己家裡的勢力,從來就不受人欺負。用石石的話說,咱們什麼都吃,可就是不吃虧!

  但北京畢竟不是家鄉,家裡雖然在本地也算有些勢力,但在北京就沒辦法了。我們除了比一般的學生稍微有錢一些,其他的沒什麼不同。

  我電話里隨口安慰了蘭子,說我們不會惹事兒。然後放下電話,石石在一旁陰着臉說這事情就這麼算了?我眉毛一豎,說當然不能!你爸爸不是在北京有個什麼生意上的老朋友麼,估計官面兒上有路子。咱們不和他們玩別的,這次我們占着道理呢,就直接告他們,故意傷人也不算小罪了。

  出乎意料的,那個用刀子傷了三爺的人後來自己跑去投案了。而後面的一連串結果讓我和石石更沒想到。

  首先是我們驗傷結果全部都是:輕傷。

  而最重要的是酒吧的人全部改了口了,硬說成是我們先動的手。誰先動手那可是非常重要的,某種程度上還關係到了給案子定性的問題。

  後來警方和幾個對方的人來醫院找過三爺,當時我和石石都恰巧不在。等我們來的時候三爺跟我們說這事情算了,他也不想告了。說這話的時候三爺的臉是陰沉的。我和石石不幹了,說那不行。他們找路子我們也找,還他媽沒王法了!

  三爺冷冷說了一句,這事情和王法沒關係,要怪就怪我們自己吧。

  這話我和石石都沒聽明白,但三爺死活也不肯再說了。石石第二天又出去跑了一天,結果到天黑了才回來。

  我正拎着個水瓶從病房裡往外走。結果一出門就看見石石跟個木頭一樣坐在走廊邊的椅子上。我過去踢了他一腳,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在這發呆幹嘛呢?石石不說話,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還想踢他,才發現不對頭,石石的臉色白的跟個死人一樣,眼睛紅紅的。

  我上去把石石拉了起來,然後拖到了大門外面,仔細瞧着他說,到底怎麼了?

  石石張了張嘴巴,然後才艱難的說陳陽,這事情全他媽是我的錯。

  我說到底怎麼了?你今天出去幹嗎了?

  石石咬了咬牙,然後說我今天去局裡了,我想不能就這麼算了。我點了點頭,說然後呢?石石眼睛裡一下冒出了火,咬牙說,人家都定了性了,說這是民事糾紛,酒後衝突打架,而且是我們先動的手。

  我大罵說狗屁!誰說我們先動的手!是那酒吧的人說的麼?

  石石臉色一下就變得慘白慘白的,然後一個字一個字說,不光酒吧的人,最主要的是我們這邊有人承認了是我們先動手!

  我腦子一下就空白了,跟個傻子似的張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愣了一會才說,誰說我們承認了?誰承認的?

  石石面如死灰,說,田紅!

第二十章

再見了,北京

  三爺因為刀傷住了半個多月的醫院,學校裡面因為我們酒後打架,還給了處分。而對方那人後來怎麼樣了我們都沒問,只不過人家醫藥費還是賠償了幾千塊錢。

  看着那一疊人民幣,我心裡忽然有個奇怪的念頭,假如把這些錢當面砸到田紅臉上,不知道她會不會還是那麼毫不在乎的揀起來呢?

  石石第二次失戀了。

  好在這次他不敢再矯情了,估計也知道這事情已經太對不起兄弟,光顧着內疚,也就沒功夫傷感了。

  後來我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田紅會那麼突然把我們給賣了。如果說為了錢,可石石的錢也不少啊。田紅跟着石石不會缺錢花的。

  知道畢業前,三爺才最先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畢業前的一天晚上,石石請客,我們跑到北海公園的「仿繕」里大撮了一頓。酒足飯飽後,大家都有了幾分醉意。三爺忽然一拍桌子,大叫一聲,我懂了!

  當時把我和石石都嚇了一跳。石石最先叫罵說你又犯什麼傻了?

  三爺看着我們目光炯炯,然後慢吞吞說,我明白當年田紅為什麼把我們賣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裡一緊,偷眼看石石。石石臉上卻一點波瀾都沒有,摟着他當時泡的女朋友一個大二的女孩兒,臉上笑容可掬,就像聽別人的事兒一樣。

  我明白,其實那會兒石石已經變壞了。在那很早很早之前就變壞了。自從醫院的那天晚上後,石石就已經變壞了。用石石自己的話說,就是良心已經叫狗吃了。

  我看了看三爺,說到底想到了什麼,你直接說出來別賣關子。

  三爺說,當年我怎麼都不明白,田紅為什麼會忽然把我們賣了給人家說好話。現在臨畢業了我忽然才想通了這一層。其實說白了,還真不能全怪她,畢竟人都是為自個兒打算的。

  我沒言語,示意他繼續說。

  你!三爺指了指我,然後又指着石石說,你們!你們畢業了,都是要回南京的,你們家在那兒,你們的發展也在那兒。可田紅不同,田紅是鐵了心要扎在北京混出個樣子來,所以已經可以肯定畢業後她就不可能再和石石一塊兒了。那IT青年,還有那個用刀捅了我的傢伙,在北京都有點門道的,田紅那會投靠他們,是為了將來能留在北京發展。得罪了那些人,她恐怕就很難了,所以思前想後,還是站到他們那一邊了。

  三爺估計喝高了,晃了晃腦袋,又說出了下面一番話:

  其實田紅本來心裡,應該是裝着石石的。不然她不會從醫院流產後就又跟石石好了。但是畢竟兩個人將來的路不同,到了關鍵時刻,感情就要給前程讓路了。

  我趕緊拉了拉三爺,示意他閉嘴。

  石石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示,一副氣定神閒泰山崩於眼前不變色的樣子。那個大二的女孩靠在他懷裡,笑得甜蜜可人。

  晚上回到宿舍,感受到幾乎所有人都在鬧騰。還有人在走廊里砸瓶子鬼叫,在離別的前夕發泄着自己剩餘不多的青春。

  我給蘭子打了個電話,在一片嘈雜中,說,蘭子,明天我就回去了,你等着我。

  石石已經醉了,打開了窗戶,把腦袋伸出去鬼叫,酒氣衝天含糊不清的喊着:北京的美女們,明天我就要拋棄你們了!

  三爺留在了北京發展,我和石石回了南京。來的時候兩個行囊,走的時候還是兩個行囊。

第二十一章

輪迴

  汽車已經上了高速公路,看得出石石也有些興奮,急於想見到三爺。車子開的飛快。

  我剛準備點一支煙,石石立刻命令我掐了。我橫了他一眼說幹嗎?

  石石淡淡一笑,說燕子不喜歡我車裡有煙味兒。我當時就差點笑背過去,笑罵說你真夠孫子的,你石大少爺什麼時候這麼聽女孩兒話了?

  石石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從座位下掏出一個迷你小瓶空氣清新劑,說你要抽也行,抽玩了拿這個噴噴。

  我接過手看了看,然後扔到後面,仍然把香煙點着了。打開窗子,看着外面出了會兒神,然後回頭說,你是真喜歡上燕子了吧?沒見你對哪個女孩這麼俯首帖耳過呵。

  出乎意料的,石石沒有用那種調侃的語氣和我對罵,沉默了一會,說,我也不知道,但是她確實是個好女孩兒,而且對我真挺好的。

  我們從機場停車場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微微穿着一件特拉風的黑大衣站在大門口,大風把她的風衣下擺揚起,遠看頗有幾分吳宇森暴力美學電影的意思。石石喊了她一聲,迎面就搶先走過去。微微也看見了我們,沖我微笑。

  石石說你怎麼在這兒。微微淺淺一笑,明眸皓齒的樣子讓我心裡一顫,說我來送我們家老頭子。石石臉上笑得特奸詐,說我還以為你來找陳陽呢,我心裡還嘀咕,你們倆什麼時候關係這麼瓷實了,怎麼陳陽到哪兒你都能遠遠跟着就找來呢。

  微微撇了石石一眼,笑得陽光燦爛說我和陳陽為什麼就不能那麼瓷實?然後過來大大方方就拉着我的胳膊,沖石石說帥哥美女之間的愛情你懂什麼?

  當時我咣鐺一下差點就栽地上,然後也笑得特奸詐,說你們倆別這麼擠兌我,微微你要真這麼愛我之心已經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了,那回頭你就跟我回家得了。微微倒是特別大方,說行呵,那回頭我就跟你走了,別回頭你又害羞,見人就說我是你阿姨!

  石石在一旁笑得已經花枝亂顫了。

  微微自己在南京開了一家廣告公司,仗着家裡的財力還有自己在媒體的朋友多路子廣,混得也如魚得水。每回見我都說,陳陽哪天你要實在混得慘了,就到我哪兒去上班,就你這樣兒的,妹妹我保證給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我一聽這什麼話呵!怎麼聽怎麼覺得像是一老鴇勾引人去墮落風塵呢。後來一次她做成了一筆大買賣請我和石石吃飯慶祝,估計是剛談判完沒來及換衣服,穿一身灰色職業裝跟個老婦女一樣就來了。吃飯時候遇到了我和石石的一個朋友,是我小時候樓下的一個鄰居,和我一樣大的一個男孩兒。人家看微微坐在我旁邊就隨口問了一句說陳陽這是你女朋友吧。當時我特嚴肅的說,不,這是我阿姨!

  微微臉上笑得不動聲色,桌子低下用拿兩寸半長的鞋跟死命踩我。

  三個人說笑了一會,石石看了看表,說時間差不多,三爺應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