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 - 第4章

我想吃肉



衛希夷「哦」了一聲,看看影子,又眯眼看太陽,點點頭,還想說什麼,胖廚工已經擠了過來:「希夷啊,好了嗎?你該回去啦,魚膾要不新鮮了。」

衛希夷跳了起來:「嗷!我這就去!」又拖了塊烤肉給工,「你好好養傷啊。哎呀,阿姐……」

胖廚工道:「忙公子先的飲食呢。」

「好嬌氣,」衛希夷皺了皺鼻子,對那隻小雞崽表示了不滿,「生魚膾多好吃。」對羽的背影喊了一聲「我回去了」,又快活地跑了。

第7章

在一起

女瑩憤怒在臥房裡走來走去。

保姆緊緊地追着她勸說:「……您是公主,和別人不一樣,以後是要嫁與身份相當的國君,享有一國的人。要聽王后的話,端莊穩重。別再和阿杼家那個淘氣的小東西廝混了,你們的身份不一樣。她可以淘氣,您不行,您是要做大事的人……」

在女瑩現在的年紀上,朋友講的話在他們的心裡,甚至可信超過父母。女瑩臉上的怒氣越來越明顯,尖銳的童聲迴蕩在高大的宮殿裡:「閉嘴閉嘴閉嘴!全都是放屁!我就要和希夷在一起!」

保姆本不厭惡衛希夷,然而衛希夷這樣的表現,是不得許後歡心的,也給自己惹了不少的麻煩。先前那些淘氣並不嚴重,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叫公主喜歡呢?今天保姆卻發現,絕不能再這樣了。否則兩人鬧出事來,女瑩是公主,衛希夷的父親是南君重視的侍從,受罰都有限,可保姆就沒有那麼好命了。

事關自己的利益,好惡就要放到一邊了。保姆苦口婆心地給女瑩擺事實講道理:「您看您姐姐,多麼地溫柔賢淑,王后多麼喜歡她。王后會為喜歡的人多考慮,為她擇一門人人羨慕的親事的。公主已經八歲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淘氣了。為人子女,只有聽話,才能得到父母的關愛呀。王后是您的親生母親,不會害您的。王后給您選的將來陪您出嫁的人不是她,她只是陪您讀書的。您要多與將來一同出嫁的人親厚……」

女瑩越發地生氣了,原地跳了好多下:「我不管!我們是朋友!和她嫁同一個丈夫,讓自己的兒子和朋友的兒子成為兄弟,一輩子在一起。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懂道理的人都這麼說!」

保姆嚇得魂飛魄散。

許後是個講規矩的人,講究到近乎繁瑣。她給宮庭中訂立了許多的規矩,等級森嚴得很。連公主身邊的女伴,都分了兩類。一類是以後要陪着遠嫁的女伴,一類則是在娘家一起玩耍的女友。前者便是媵了,身份不低,與女瑩有些血緣關係。後者便如衛希夷這樣,選自邦國內有些身份的家庭里的女孩子——有些是因為自身不錯,有些是因為女孩子爹娘不錯。

在衛希夷身上,許後看走了眼。衛希夷的父親屠維,沉穩少言,堅毅可靠,母親女杼精明而守禮,姐姐羽更是個漂亮溫柔的女孩子。衛希夷場面上的模樣還是很不錯的,禮貌也周到。許後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一個合適的女友的人選,孰料與女瑩熟了之後,女瑩舍其餘女伴女友不理,只與她一起玩,兩個淘氣包的合力令人嘆息。數次想藉故將她體面地從女瑩身邊驅走,然而南君喜歡這樣的性情!

許後愛長女,南君喜幼女,衛希夷的性格也很得他的喜愛,許後只能忍了。但是,許後也有自己的堅持,為自己的女兒做好了規劃。保姆理所當然地要奉承許後的心愿,以期在後宮裡討生活。

女瑩受到了刺激,小女孩兒的目光陰惻惻地盯着保姆,將她嚇得閉了嘴。輕哼了一聲,女瑩模仿着她父親的樣子,將左右脖子歪得咔咔響。冷笑着到正殿坐了,心裡得意地想道,看父王這般做,他們都害怕,嘿嘿,果然將這個囉嗦的人鎮住了。

殿裡一時都被鎮住了,安靜極了,帶點踢踢托托的腳步便愈發清晰了起來。女瑩聽了兩下,臉上的陰沉也繃不住了,跳了起來——她聽出來這是衛希夷的腳步聲了。

衛希夷還帶來了女瑩喜歡的生魚膾,女瑩更開心了,招呼她一起坐下來吃:「太好了,剛才都沒得吃,餓了。」衛希夷向前跑了兩步,又退了回來,想起了什麼,從袖兜里摸出兩隻貝幣,給了廚工。廚工笑眯了眼睛,臨走前又提醒了一回:「天氣熱,可要快些吃。我這就回去啦,你去吃吧。」

女瑩見到了好朋友,心情好得很,對廚工道:「知道了,你去吧,希夷,來呀。」兩人也不分案而食,衛希夷就坐到了她的食案的對面,張口吞了她送來了一片切得薄薄的生魚片。

見狀,保姆內心更是焦慮,生怕兩個小女孩兒感情太好,以後拆不開,以這兩人的性子不鬧大了才怪。到時候許後面上不好看,自己就……不行,要快些想辦法才行。如果自己辦不到,就早早報告給王后,現在頂多挨打挨罵,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了,麻煩可就大了。

看看你一口我一口吃東西的兩個小女孩兒,糟心極了。小公主除了分給王吃食,還跟哪個人這麼親密過?王后都沒得到過這樣的待遇,當然,王后也不喜歡這樣輕浮的行為就是了。不行,一定要早早請王后作個決斷,此事不是她一個保姆能處理得好的,這鍋她不背。

才想着,王后宮中的侍婦便來了,許後愛講究,不止要女奴侍奉,國內大臣的妻女,得她意的,也會任命為自己的侍婦女官。這一位婦人,身份不高不低,丈夫是管理牛群的小官,用作向小公主傳話的人正合適。來人三十餘歲年紀,面相十分和氣,看一眼正在吃魚膾的小公主,欣慰地點點頭。看來小公主這次很乖,沒有淘氣。

女瑩丟下鑲銀的長箸,好奇地問:「有什麼事麼?是公子先怎麼了嗎?」

侍婦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公子先還病着,王與後現在都不開心,王后命妾身來看看小公主。宮中近來多事,小公主一定要在自己殿裡好好呆着呀。」也許是她看起來太和氣了,也許是感受到了事態的嚴重,女瑩沒有發脾氣,而是追問:「父王也不開心,為什麼呢?你跟我說清楚了才好。」

衛希夷一旁幫腔:「要是不清楚,誰也不知道怎麼樣做才對呀。不出寢殿,上學呢?唱歌呢?做旁的呢?行不行?」

這話說得有道理,侍婦心道,果然是阿杼的女兒,夠機靈的。跟聰明人說話,哪怕是個小孩子,也是省事的。侍女婦心情好,也肯耐心地多講兩句:「王與後想為您的姐姐,招公子先為婿……」

「啊?」兩個小姑娘一齊驚訝地出聲了,「還要招他?」公子先那個矬樣,大家都看到了,怎麼能招這樣一個既不強壯,年紀也不合適的人呢?女瑩挺討厭姐姐的,總是端着,還會教訓人。曾經熱切盼望姐姐女媤端架子走路的時候摔個五體投地,吃飯的時候嗆着噴得滿桌都是……之類,卻從來沒想過姐姐嫁個病雞崽!這怎麼行?

侍婦笑得很標準:「王和後的想法,不是妾身能知道的。」

女瑩問道:「那公子先現在怎麼樣了?還會再宴請他嗎?還有歌舞和侏儒嗎?」

侍婦的笑容開始僵硬,都這會兒了,還想着歌舞侏儒,小公主真是個小孩子呀。侍婦低聲道:「已經安置下了,水土不服而已。小公主就當是宮裡有人生病了,不要吵鬧,好不好?公子先若是在宮裡出事,王會很生氣的。」

說爹生氣,女瑩明顯乖了許多,乖巧地道:「好。」

侍婦摸摸衛希夷的頭:「希夷要好好地陪公主呀。」女杼原也是許後的侍婦,後來才做的織室的執事,是這位侍婦職場上的前輩,曾提點過後輩,衛希夷姐妹倆混得開,與此也不無關係。

保姆心中暗暗叫苦:王后心情不好,又有大公主的婚事要操心,此時去匯報小公主不聽話,顯然是不合適的。只能按捺下來,等公子先身體好了些,與大公主的事情定了,再趕緊向王后匯報。

兩個小姑娘卻不知道大難臨頭,飛快地吃完了魚膾。女瑩覺得有些疲倦,拉着衛希夷午睡去了,衛希夷跑了半座城,也累了。雖然還惦記着公子先可能要被招作南君女婿,兩人還是很快睡着了,直到被一聲驚雷震醒。

衛希夷彈坐起來揉眼睛:「什麼呀?要下雨了?」

女瑩揉着眼睛爬起來,下雨天,不給玩雨,就沒什麼好玩的啦。女瑩又惦記起招婿的事情來,悶悶不樂:「不死不活的,過來添什麼麻煩?」衛希夷小聲說:「大概,誰也不想病着……吧?」小雞崽臉還挺好看的,死了未免可惜。說着,心情也低落了起來。

她滿地亂跑的時候,是不管不顧安靜下來卻也會思考,睡完一覺,又想起來保姆今天好像有些不對,覺得應該跟母親、姐姐說一聲。爬起來便要走:「不上學,我可得回去了。」

女瑩擔心地望向窗外,有些遲疑:「下雨呢。」

「不怕。我回家去,問問我娘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女瑩也振奮了起來:「那你小心,別跌跤。」

「放心吧。」衛希夷拍着胸脯保證。

然而一出了殿門,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呼吸着微涼清爽的空氣,她就又止不住一顆滿地瘋跑的心了。開始還走,後面是小跑,還蹦着去踩水。王宮的地面,晴日裡看的時候是平的,下了雨就能通過積水看出哪裡凹了進去一點。衛希夷追着水坑踩,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好像跑偏了,面前長廊下持戈的武士全不是熟人,看裝束好像……是小雞崽的人?

她天生膽大,最大的挫折是吃了烤蜘蛛覺得好吃,聽說越毒的東西味道越鮮美,自己偷溜出城進了林子捉了詭蛛回來,被母親發現之後挨了生平最大的一頓暴打,烤蜘蛛也沒吃成。

好奇心起,便想去看看小雞崽。萬一他不幸死了,趁他現在活着,多看一眼是一眼。衛希夷這樣告訴自己。

第8章

再見面

姜先暫居之所里,人來人往,十分忙亂。南君與許後也親臨其地,許後下令傳來了醫工,與姜先所攜之醫工會診。南君看了一眼,鎮定地吩咐:「去祭宮,將大祭祀請來。」

容濯心系姜先,還是察覺到了這夫婦二人的隔閡。早在大殿上,容濯便覺得夫婦二人的相處並沒有那麼親密。容濯有妻有子,別家離國之前,與老妻相處雖然少了少年時的激情,卻也有那麼幾分從容自在。反觀南君夫婦,生疏而客氣,不像是一家人。

若說一國之君要有威嚴,則先唐公、姜先的父親,對妻子也不是這個態度。若說王后要端莊,則姜先的母親絕不至於每次對丈夫笑的時候,嘴角扯起的弧度都是一樣的。

這對夫婦有問題呀。

容濯將這個判斷壓在心底,急切地想要為姜先求得靈藥。愈是荒遠之地,生靈愈有不為人知的奇效,這是公認的。對南君行禮,不算什麼有辱身份的事情,容濯是唐國之臣,南君自娶了許後,因許國而向王求得了一個承認,也算是一方諸侯。

容濯長長一施禮,南君倒是痛快,將他扶起:「老翁為何行此大禮?公子在我宮中病了,是我招待不周,該我賠禮才是。」

容濯道:「不敢。公子久居北方,來到此間水土不服,聽聞南疆有靈藥,還請南君施以援手。」

南君苦笑道:「我生長在這裡,從來沒有什麼水土不服,不如等醫工和祭祀來。」

此言合情合理,容濯等人卻知道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兒。姜先臥在床上,額上冷汗直流,輕輕喚一聲:「老師。」容濯湊上前來,聽他說「腹痛」。即大聲道:「腹痛?可是吃的東西?」

許後強笑道:「醫工就快來了。」

一旁奚簡心情十分複雜,論起來,申王心頭刺就這麼水土不服地死了,是天意,誰都不怪,申王大業的阻礙沒了,奚簡為人臣,也是開心的。但是,自己作為旁觀者,萬一申王要表現親情,將自己斥責,也不是不可能呀。奚簡糾結萬分,卻又不敢幫着求情允諾回報。

南君如鷹隼般的眼睛在容濯與奚簡身上掃過,即猜到了真相,篤定地道:「大祭祀馬上就到!如果大祭祀沒有辦法,我便下令全國搜尋巫醫和醫工,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公子的。」

南疆與中土隔着千山萬水,消息阻塞到連公子先的年齡都沒能弄清楚,卻不妨礙南君見到真人之後作出正確的推斷。自從奚簡與姜先兩撥人到來,片刻功夫,二者之間的隔閡與防備,就像南君與許後之間的生疏冷淡被容濯看清楚一樣,落到了南君的眼裡。

他想扶植姜先,並且時機正好。姜先是落難公子,需要支持,此時支持他,可比日後他羽翼豐滿了再結盟划算得多。南君希望自己能夠統治太陽下所有的土地,卻也深刻地明白,南疆到中土,再到更北些的地方,距離有多麼的遙遠,征服與統治,都不是他現在的力量可以很快達成的。所以需要在中土落下姜先這一步棋。

姜先不能死。

同樣的,對於奚簡,也不能現在就殺了。南君與荊伯是競爭者,勢均力敵,彼此忌憚。都知道必有一戰,在時機還未成熟的時候,卻又都隱忍不發,忙着擴充實力。申王的採風官如果死在南疆,必會被荊伯拿來做文章。

奚簡也感受到了危險,當機立斷地表示:「公子重病,我這便回報我王,擇派醫工前來。」

一聽就是謊話!

南君也不與他計較,這個燙手山芋走了更好!奚簡見狀,匆匆與容濯告別,不顧已經電閃雷鳴,飛快地奔出了王城。他的學生們大為不解,卻不敢違拗老師,拖着還沒有休息過來的疲憊身軀,穿着蓑衣,跟在馬車後又踏上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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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祀在第一滴雨落地之前到了。這是一位腰背佝僂着的老婦人,藍色的衣衫上繡着誇張的圖案,銀絲里夾着幾道黑髮,拄一支鑄着鳥頭的青銅杖,杖頭的青銅鳥喙誇張地與整個鳥身一般大。

醫工比她來得更早,得出一個「水土不服」的結論來。醫治水土不服是他的拿手好戲,許後不是本土人,帶來了許多陪嫁,南君勵精圖治,也盡力招徠他國之人,因背井離鄉到了異地而產生的許多病症,給了醫工無數練習的機會,總結出了一套法門。

醫工先說:「公子先天有些體弱,離國漸遠,便易水土不服。此事極易,服幾貼藥就好了。」比起裝束奇異的祭祀,醫工更得容濯的信任,請他開了藥方來。醫工也不含糊,與容濯商議着藥方。容濯聽了,面露難色,對南君道:「不瞞南君,症候是說對了,這藥,公子已經吃了一路了。」

說完,將南君與許後都看了一下,果見許後的臉色更加不好。南君便問大祭祀有何良策,大祭祀用渾濁的眼睛將姜先從頭看到腳,才緩緩地用晦澀的語言與南君交談了幾句。容濯聽不懂此蠻人土語,只能等南君翻譯。

南君躊躇了一下,方說:「奇珍靈藥倒不用,卻需要一味詭蛛。需得背上花方長成人臉狀的才好。然而詭蛛最怪,雨後放晴至少三天才會在山林里出現,少一刻都不行,如今已經下雨了。」

容濯無奈,只得讓醫工先煎了藥,平緩姜先的不適。姜先卻忽然將上身探出了臥榻,吐了。

上吐下泄了一陣兒,姜先臉色慘白,卻覺得自己好多了。不多時,藥也煎好了,姜先一聲不吭地喝了一口,躺倒閉上了眼睛。南君見狀,攜眾離開,臨行前,執着容濯的手道:「殿中但有不適,即請告我。」他還要留下奴隸聽用,卻被容濯拒絕了:「言語不通,風俗不同,恐不堪用,反而不美。不若留一二通曉言語之人,以備不時之需。」

南君笑道:「如此,便留兩個聽得懂的閹奴,公子有什麼要吩咐的,叫他們好傳話。」

容濯臉上帶着不安與感激地謝過,目送南君一行人離開,客客氣氣地讓閹奴去偏室里歇息,才到姜先面前來議事。

任續已經在姜先的床前跽坐,姜先冷着一張蒼白的小臉,閉眼躺在床上,急促起伏的胸脯卻表明他根本沒有睡着。

容濯親自將門關上,在任續旁邊跽坐,殿內安靜了一陣兒,姜先刷地推開夾被坐了起來。蒼白的面頰,亮得有些瘮人的眼睛裡燃燒着憤怒的火焰:「他們居然真的想!」

容濯與任續反而很鎮定,對視了一眼,任續不客氣地說:「這些不是已經知道的了嗎?」容濯也笑道:「是呀,多虧有了仙人示警。南君有這樣的心思,也不是一件壞事。彼既有求公子,便不會對公子不利。這不是,我們已經商議好了的嗎?」

任續喃喃地道:「公子既得上天眷顧,便不會久居人下,唉,那個長着人臉樣花紋的蜘蛛,聽起來卻有些不可信吶。若是仙人能再賜藥,可就好啦。」

姜先聽他們兩個一口一個「仙人」臉上瞬間紅了,他對這兩位託孤之臣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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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生活的錘鍊,使姜先的心智快速地成長了起來,他緊急召來了容濯。男女之情他還懵懂着,卻早已明白婚姻二字的份量。他的母親將他託付與容濯的時候囑咐了許多,其中一項,便涉及到了他的婚姻。

此事須得與容濯相議。

容濯才躺下不久,便被喚起,還道是姜先出了什麼事,連鞋子也顧不得穿,踩着襪子便跑了過來。姜先見他來了,反而不急了,禮貌周到地請容濯坐下。容濯先往他臉上仔細打量了一番,見他面有倦色,倒也沒比下車的時候變差,才有心情從容問題道:「公子,不知公子有何要事?」

姜先噎了一下,婚姻之事是不可以馬虎的,消息來源卻……他後悔了,不該這麼着急便請了容濯來,應該自己先想清楚的。容濯也不催問,卻將他表情的變化都收入眼底,記在心裡。

姜先下了個狠心,才說:「方才,咳咳,我像是做了一個夢,夢到有人對我講……」他先扯了個謊,將長辮子的出現來歷隱了去。

容濯認真聽完,並沒有懷疑姜先「託夢述事」的真假。這世上多的是無法解釋的事情,而上位者身上也常有些靈異之事發生——往往都是好事,顯示上天對其眷顧之深。譬如聖王出生之時,據說室外有鳳凰鳴叫。祭祀在國家生活中,占據着相當重要的份量。

容濯認真地詢問了姜先夢中的情形:「依公子看來,示警的是仙人嗎?男仙女仙?相貌如何?是管什麼的神仙?除此之外,沒事說過什麼別的嗎?仙人衣飾如何?仙人的禮儀如何?是與公子執禮,還是高高在上?是因為祖先的福蔭庇佑還是因為公子的德行而來向公子示警?」

姜先呆掉了!他頗有急智,畢竟年幼,經歷比同齡人豐富曲折,比起活了五十多年的容濯,還是差了許多。他的急智如他所願地讓他過了第一關,萬萬沒想到,容濯相信了「仙人入夢」之說,卻又問出了這麼一長串的問題。

這要怎麼回答?一句兩句,姜先自認能瞞得過容濯,被追問每一個細節,他就不能保證了!他可以編造出一份比較完整的神話故事,包括衣飾的細節,卻不能保證在講話的過程中,因為自己語氣、表情的失誤而被察覺!

見微如著,容濯是行家。作為容濯傾注了心血教導的學生,姜先對此毫不懷疑。

以手遮目,姜先緩緩放下手來,揉了揉臉,蒼白的面頰上顯出點羞澀來:「哎呀,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先生,咱們說眼下的事情!」

不料容濯居然懂了他的心思。不就是夢裡遇到某某仙女,有了好感麼?這樣的事情,傳說故事裡也有很多嘛!容濯寬容地笑了:「臣不過是想為公子記下來,傳與後世而已。好,那便先說眼前之事。」

姜先咳嗽一聲,變得自然了一些,緩聲道:「我年幼,此事還是要老師拿個主意。婚姻之事,結兩姓之好,然而蠻夷之人……」說到一半,又止住了,眼前兩隻紅鞋子的尖兒一前一後地晃着。

說到一半,改了口,認真地問容濯:「聽說南君並非不通情理之人,且求娶於許國。是否?」

容濯嚴肅了起來,對姜先道:「還請公子召任將軍同來。」

姜先面上一紅:「老師說的是。」商議大事不請任續,這是不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