褻瀆 - 第11章
煙雨江南
在三樓一間清幽的單間裡,一個月來,幾個貴族們和費斯還是首次齊聚一堂。埃特看起來胖了不少,他的腿腳還是不大利落,被鬥氣所傷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何況當時他大腿上三分之一的血肉被爆得乾乾淨淨的。
別後小聚,大家興致都很足。眾人談了一番風花雪月、金幣美人之後,才開始認真研討起「戰神之錘」的發展大計來。
羅格首先開口:「弟兄們,咱們這新的戰神之錘馬上就要開張了。這次要做就得做出個樣子來,要讓那些貴族們一想到『戰神之錘』,馬上想到的就是地位!就是財富的象徵!就是酷!就是那些賤貨們的尖叫和平民們的艷羨!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名字太象個矮人店了,媽的,當初倒底是誰想這麼個破名字的?」
「除了你還有誰?!」埃特毫不給羅格留面子。
胖子難得的老臉一紅,支唔一下,茬開了話題:「當然,我們做的東西一定要好!一定不能有任何一點點的偷工減料!我們扔進去一個金幣,就會收回來二個金幣!我的意思是,戰神之錘就算做不出最好的兵器盔甲,但是絕對要做出最精緻惟美的東西來!」
「哼,對你來說,用的金子越多就是越美!」佛朗哥惡毒的諷刺道。
羅格大怒,盯着佛朗哥,躍躍欲試的。佛朗哥不以為然,哼了一聲,抄起一個精緻的小銀叉。胖子眼睛一翻,又坐下了,狹小空間裡與拿着短兵的佛朗哥斗,無疑是自尋死路。
費斯嘴裡塞滿了龍蝦肉,含含糊糊的說:「別再鬧了,趕緊給我找幾個助手來是正經事。總不能什麼都我一個人干吧?再說弄個魔法陣我是擅長,可這盔甲兵器漂不漂亮、合不合那些人物的品味,我就不知道了啊!」
倫斯也道:「東西做得漂亮點用處真的不小。從賣出去的東西來看,打造得精緻漂亮的那幾樣東西最少都能有個對半利,而且總是最先賣掉的。其它那些做得一般些的,其實質量不比這些精品差,可是錢就賺得少多了。開張以來,不算收購冒險者戰利品,咱們的精品一共賺了二萬多金幣,可是那些普通的,才賺了四千金幣而已。」
凱特插口道:「普通裝備的利雖然薄點,但勝在量大啊,也不能放過了。我看我們該開個新店,專門做這類生意。要是能擠進軍隊這塊肥地里,也是財源滾滾。至少我們可以讓法爾堡溫寧頓勳爵專門採購我們的東西。」
羅格道:「這樣吧,我看我們需要多找一批工匠來,金負責指導和訓練就行了,打制些普通的武器防具。這樣把我們自己最好的精鐵礦也能消化一些。原礦就這麼賣了,總覺得有些虧了。這個作坊城裡隨便找個地方放就行了。至於戰神之錘,我們得找幾個真正的藝術大師來設計式樣,最好再找幾個懂得最上層社會禮儀的,他們知道什麼會在貴族中流行。」
埃特繼道:「對了,我在教會治傷的時候,那裡做義工的一個小姑娘好象說過她的爺爺就是一個很了不起的雕塑大師呢。名字叫什麼來着?霧什麼幻什麼的來着?」
佛朗哥眼睛一亮,聲音都顫了:「難道是霧幻大師?他在里爾城?聽說他早年得罪了奧匈帝國的一個大貴族,為了避禍,他發誓不再製作藝術品,那貴族才算放過了他。後來就不知所蹤了。沒想到他居然就躲在這裡。我家裡還有一件他的作品呢!霧幻作品風格如雲似霧,至精至美卻又讓人難以抓住其內在,所以才得了個霧幻的稱號。」
他閉上眼睛,回味了片刻,才感嘆道:「那是真正震撼靈魂的藝術啊!」
羅格一聽,來了精神,追問道:「這個霧幻真有這麼厲害?」
佛朗哥不滿的看了羅格一眼:「他是真正能與時間同在的大師。只是聽說脾氣古怪,性子固執無比,又極端仇視貴族。要說動此人給貴族設計物品,我看是休想了。」
「哼,怕什麼!對付這種老頑固,咱們的辦法難道還少了嗎?」羅格陰陰一笑,「他就是塊玄鋼,也要他開朵花出來!那個伊恩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的全招了?」
倫斯道:「那個小丫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親孫女,如果是的話,嘿嘿,那可就好辦了!」
「倫斯!我可告訴你,別打那小姑娘的主意。這一個月來,我這條腿可是虧了她呢!」埃特不滿的喝到。
倫斯呵呵一笑,道:「好好,這個一定給你留着。」
不為人知的皺了皺眉,羅格道:「這裡爾城不比其它地方,我們現在不能做得太過了。不然事發起來,奧菲羅克可未必護得住我們。何況他為什麼如此照顧我們還弄不清楚呢,萬事小心些為好。想做些事業出來,總不能為這些小事翻了船吧。何況這種事,背地做做可以,提起來卻是殊不光彩。讓有心人看了,多了提防,我們自己今後做什麼事也都不大方便啊。要不就象伊恩那樣做得乾淨徹底,要不然索性先放放看。對付這種老東西,辦法多得是。並不一定非得打打殺殺,弄出些人命來的。當務之急,是先要查清這老傢伙的資料,看他有什麼愛好沒有?我們好投其所好。實在不行,就栽他一贓,讓他有理說不清,只能從了我們。沒有辦法了,再打他孫女主意吧。總而言之,務要讓他為我們所用才行。而且最好讓他盡心盡力的。」
幾人當下計議起來。經過多番磨鍊之後,眾敗類們沉穩了很多,鋒芒漸隱。所想出的毒計卻是周密狠辣,滴水不漏。與兩年前比起來,其精粗顯隱之間,相去早已不可以道理計。
幾個侍女從門外經過,但覺陰風陣陣,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
午後的陽光懶懶的灑落在里爾城的大街小巷上,讓這個在寒冬里沉睡的城市慢慢的甦醒了過來。陽光是最平等的,無論你是貴族也好,平民也好,都會沐浴到陽光的恩澤。
依莎貝拉愉快的在貧民區的街道里穿行着,仿佛是一個跳動着的音符。低矮的窩棚、崎嶇不平的土路、一攤攤結成冰的污水、四處飄揚的異味,以及種種奇怪的媽媽打罵孩子、鄰里吵架、雞鳴犬吠的聲音,都未能影響一絲一毫她的心情。她自小就生長在這塊地方,所以她愛這裡的一切,愛這裡所有的人。神說,要愛這世上的人,所以她全心全意的遵循神的教導。每周在教會做三個半天的義工是她最快樂的時光。雖然沒有任何收入,可是沐浴在神的榮光下,可以幫助其它受苦受難的世人,就是最好的報酬了。
少女喜歡陽光,只要晴朗的天氣里她都會很快樂。十七歲的依莎貝拉身材高挑,足足有一米七十,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要成熟的多,只是那一張吹彈得破的小臉偶爾會顯露出一點幼稚表情,泄露了主人的真實年紀。依莎貝拉很白,白得近乎透明,但活潑的少女總是會給這層透明的白色下添上一抹暈紅。
女孩兒五官精巧,一雙大大的眼睛總是不安分的四處看來看去的,加上永遠掛在嘴邊的微笑,她總是很討周圍人的喜歡。教會裡的牧師們都對她很好,一個年輕的牧師甚至偷偷教了她一點光明法術,依莎貝拉現在已經能勉強使出最初級的微傷治癒術了。
女孩兒有理由高興,這一個月來一直相處不錯的那位埃特先生,今天給自己提供了一份工作,為他打理房間和庭院,一個月有整整一個金幣呢。爺爺再也用不着天天只吃黑麵包了,我們每天都能有熏肉吃了,節省一點的話,爺爺還可以每天喝一小杯葡萄酒呢。這種生活,鄰居們可是要羨慕死了。這樣幹上兩年的話,也許可就以蓋一間木屋了,爺爺年紀大了,風濕很厲害的,有了新屋子,冬天就可以少受很多罪了。
那位埃特先生真是一個好人。他可不是一般的高大健壯呢,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個頭去,好多的男人還不如自己高呢。嗯,雖然衣着挺隨意的,卻是非常乾淨,那張臉很粗獷,卻是越看越英俊。想到這裡,少女的心跳有些加快,臉也有一點點燒。
女孩兒糊裡糊塗的走着,腦子裡全是埃特的影子。「埃特先生好象年紀不大的樣子,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冒險經歷呢。這一個月來,他講的經歷還沒重複過呢。鄰街的那個笨笨的鐵熊,成天纏着自己就只會講他照顧的那幾匹馬,要不然就是那位吉布梅爾先生家裡的瑣事。可是,埃特先生腿上的傷好嚇人啊,自己在教會呆了四個月了,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傷啊。剛見到的那會,都能透過傷口看到骨頭了,可是埃特先生從來都沒有叫過呢。」
迷糊的女孩子路上踢倒了兩個羅筐,嚇壞了幾隻母雞,還差點撞到了一位大媽。
女孩兒來到一個小小的院落前,如果這五六個平方米大的地方也能稱為院落的話。這么小的院子裡也有一棵古樹,樹幹盤曲着,看得出來它的一生,也必如大多數生長在樹蔭下的人一樣,坎坷痛苦。小院由一道籬笆圍成。構成籬笆的不過是普通的木條罷了,可是不知怎的,看了卻讓人心中無比的平靜。院落中積雪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喧囂髒亂的環境都被那一道籬笆隔了開來。
一個乾瘦的老人正坐在院中,一下一下的劈着柴。老人身邊放着一個紅泥的小火爐,爐上煮着一壺茶。那玲瓏的小茶壺古樸高雅,一道道熱氣正慢慢從壺嘴裡溢出來。老人劈着的那塊東西說是柴,不如說是一塊樹墩,多少有些朽爛了,但在這冬天,卻是凍得無比堅硬。老人手中一把鏽斧,慢慢的揚起,順勢落下,卻如切入一塊豆腐一樣,輕輕巧巧的就劈下一根一尺長,三指寬的柴來。
「爺爺!」女孩兒如一隻歡快的小鳥,輕盈的撲進了老人的懷裡。
「爺爺!我找到一份工作了!每個月有整整一個金幣呢!您再也不用天天啃黑麵包了,也有錢給您買藥了!」
老人愛憐的輕輕撫摸了一下女孩兒的頭髮,笑道:「傻孩子,爺爺一把年紀了,還吃什麼藥呢。倒是你啊,實在是受了太多的苦了。對了,教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了,有一個金幣一月的工作?」
依莎貝拉的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低聲道:「是,是給一位先生管理庭院呢。」
老人的聲音立刻嚴峻起來:「他是個貴族?」
女孩兒淚水已經是在眼眶裡打轉了,嚅嚅地道:「好象,好象是的……」
嘩啦一聲,老人一斧將身邊的小茶壺劈得粉碎,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忘了你的爸媽是怎麼死的嗎?又是誰讓我們在這種地方,挨飢受凍的?你……」老人眼見一口氣喘不上來,只嚇得女孩兒臉都白了,連忙扶住老人,淚水卻只不住的流了下來。
老人稍稍平息了下來,狠狠的甩開了她的手,走進了屋裡,重重的摔上了門。
女孩兒哭道:「可是爺爺,您的病不能再拖了啊!!而且,埃特先生是個好人呢……」女孩兒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卻是哽住了。
女孩兒無力的坐在地上抽泣着,一塊雪白的絲綢手帕送到了她的眼前。依莎貝拉順手接了過來擦了擦眼淚,突然意識到這是她絕對買不起的奢侈品,現在弄髒了,卻如何是好?
她慌張的抬起頭來,看到一張和氣的胖臉,那笑容是如此的溫暖,仿若連冰雪都能化了。
第二十三章
出山
依莎貝拉慌得跳了起來,吃吃的說:「對不起,弄髒了您的東西,我不是有意的。」
羅格的笑容和煦如春風:「沒關係,送給你好了。這一個多月來,若是沒有了你,埃特可要苦得多了。」
女孩兒一臉的驚喜:「您,您認識埃特先生?」
「是啊,不只認識,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呢。」胖子頓了頓,四下打量了一番這個院落,每一絲細節都未曾放過。小院雖然簡陋,卻布置得淡雅天然,連羅格這等俗物,也覺身心一陣清靜。羅格柔聲對女孩兒道:「我可以見見你的爺爺嗎?」
女孩兒有些遲疑,低聲道:「爺爺……現在正在氣頭上呢。」
羅格道:「不要緊,我只是想見見他老人家而已。倒是埃特那裡,你還是先過去看一眼吧,熟悉一下環境,也好工作了。」
「可是爺爺那裡怎麼辦?」
「這個啊,我會幫你和他解釋的,放心吧!啊,對了,你爺爺的病需要什麼藥,都可以埃特說的。藥錢就算你的獎金好了。」
「可是,那些藥好貴啊!」
「所以,你要好好的干啊!」胖子笑得狼尾巴亂晃。
「我一定會的!」女孩兒用力的點頭,隨後歡快的走了。
羅格看看日頭已經有些偏西,那老頭還悶坐在屋裡生氣,於是哈哈一笑,一腳踢開大門,鑽進了房內。
老頭怒雷般的聲音立刻響起來:「你是什麼人!進來連敲門都不會嗎?!啊,原來是位貴族大人。俺這小老頭的鄉下院子不歡迎閣下!免得污了閣下的鞋,我賠不起!」
羅格嘻皮笑臉的打量着房間裡。屋子非常小,放了一張上下的床輔,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就擠得滿滿的了。另有一個小門,看上去是個廚房。胖子自己拉過了一張椅子,坐在了老頭對面。還順手抄起老人面前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品了起來。
老頭臉色由紅變紫,若不是看羅格是個貴族,早就拿東西摔他出去了。
胖子眯着眼睛,對着老頭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就是色狼看剝光了的羔羊,也沒這麼仔細法。一時之間,房間裡靜得出奇,只聽見老頭風箱一樣的喘氣聲。
「霧幻大師!」胖子輕輕的一聲聽在老人的耳里卻如同炸雷一樣,驚得他跳了起來,茶壺也帶落了下來。
羅格輕哼一聲,宛如空中存在一隻看不見的手一般,那茶壺輕盈的在空中翻了個身,又回到了桌上。
房間裡又靜了片刻。
「您在怕什麼?」胖子有些諷刺的道。
老頭重重的坐下,剎那間好象老了好幾歲。「霧幻,霧幻。唉,已經十幾年沒人提過這個名字了。霧幻大師早已經死了。你們這些貴族們逼得霧幻家破人亡,就是他還活着,也決不會再為貴族出一分力。您要是沒別的事,還請回吧。老頭年紀大了,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最後的時候,就是盼個清靜罷了。」
「哼,這老頭好生可惡,先把所有的路全部堵死了。」羅格憤憤的想,「我偏不讓你如意!」
胖子眼睛一轉,抄起小茶壺觀察了起來。過得片刻,搖了搖頭,「唉,什麼如霧似幻,都是浪得虛名罷了。光看這茶壺,就知道十多年市井生活,霧幻的雙眼,早就被污水淤泥給塗了。看來我是白來了,倒還不如去公國畫苑,找幾個藝術方面的權威幫忙呢。」
老頭勃然大怒,喝道:「你這俗不可耐的小子又懂得什麼叫品味了!快把茶壺給我放下了!別怪老頭我把你打出去!」
這等狠話,羅格自是不信。毆打貴族罪名可是可大可小的,羅格也不點破此點。胖子雙眼一翻,望向天空,不屑的哼了一聲,道:「我就是什麼都不懂,也知道這個藝字,講究的是鬼斧神工,巧奪天工。藝術大家們,不在環境清幽的佳境創作,難道能在這污水滿地,臭氣薰天的地方找到靈感不成?畫些雕些什麼?大媽打孩子圖不成?」
老頭氣得發抖,道:「藝之一道,求的是自然,講的是神韻!這每一刀下去,莫不要順乎自然,切合天道,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恰到好處。一刀落處,其神自現。天下萬事萬物莫不是自然,這污水中也有大學問,小兒啼哭也能啟靈思。豈是你們這些只懂得黃金珠玉的貴族能夠了解的?!」
「哦?」羅格來了興致,虛心道:「這倒從未聽過,還要請教。」
老頭盛怒之中,只求訓得這小子心服口服,讓他知道,藝術二字,博大精深,其中別有天地,那些沽名釣譽的藝術權威們,不過是騙騙羅格這種俗人罷了。這一番說教,老人直講得口沫橫飛,指手畫腳,一直到天色已黑,還是意猶末盡。當中早不知喝了幾壺茶水潤喉了。
院門開啟的聲音傳來,隨後是依莎貝拉甜甜的聲音:「爺爺!我回來了。」屋內二人這才醒覺,靜了下來。老頭是餘興未盡,羅格是苦盡甘來。
胖子站起身來,道了聲再會。又哼了一聲,小聲道:「你講了這么半天,我是沒懂多少。你要是真的精深淵博,怎麼會給我講不明白?光是自己知道,卻不能傳道授業,這大師二字嘛,哼哼,哼哼。」老頭怒極,正欲理論,羅格卻揚長而去。
第二天清晨,胖子又出現在霧幻的小院之中,正遇上依莎貝拉眼睛紅紅的走出門來。羅格立刻問道:「出什麼事了?埃特欺負你了不成?」
女孩兒淚水險些又掉了下來,輕輕的道:「爺爺說什麼也不肯吃藥,說是寧死不吃貴族的東西。還狠狠的罵了我一頓。嗚嗚。」
胖子也是大怒,道:「你儘管去幹活,這老東……老……老先生自有我來對付!」女孩兒應聲出門去了。
此番對付霧幻,眾貴族們可是費了不少心機。佛朗哥藝術天份最高,卻首先被涮了下來。理由是他藝術品味再高,也高不過霧幻去。這老頭性子古怪,還能把他放在眼裡?至於倫斯,埃特是堅決反對的,當然五大三粗的埃特也不合適出面。老頭看到貴族勾引自己孫女,還不把他剁來吃了?只有凱特和羅格看起來象個好人,又只有羅格能夠隨機應變,強詞奪理,信口開河,不落俗套。
想來以流氓手段,對付古怪老頭,應該最是對路不過。
一如昨日,羅格踢門進屋。老頭正待大罵,一見是他,精神一振,就又待說教一番。沒想到羅格搶先發難:「我原本敬你年紀虛活了幾歲,沒想到還如小孩子一樣的脾氣!依莎貝拉辛苦做事,賺錢買藥,有何不對?你倒是把藥潑了,好威風啊,怎麼只對小女孩兒使啊?」
「哼,你又懂得什麼,我是寧死不碰那些貴族的骯髒東西!」
羅格哼了一聲:「倒要請教,貴族的東西怎麼就是髒了,又是髒在何處?」
「這些貴族,沒一個好東西,連你在內!想當年……」這一緬懷昔日,自是再也關不上閘門。一老一少不住鬥嘴,轉眼間又是一日過去了。
日復一日,每天清晨羅格準時來此報到,與霧幻鬥嘴一番。小院裡再也不復往日清靜,二人大呼小叫,有時還互相廝打一番。霧幻早已忘了問羅格為何天天來此吵架,到得後來,每日胖子離去,都有點不舍。夜裡翻來覆去,只是想明日如何駁得那小子心服口服,也算出了自己多年的一口惡氣。羅格白日吵架,夜裡也不閒着。反正他精神力強橫,只消冥想片刻,自是精神飽滿。是故夜夜苦讀,古往今來、天南海北、神魔仙佛、諸子百家,無所不包,無所不讀。盼能早日讓那老頭明白,十幾年不聞世事之後,他霧幻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
至於鄰里們,早已對二人爭吵視若不見,聽而不聞了。羅格每次來,逢人必打招呼,總要帶些糖果分給孩子們的,還順手幫了大媽大嬸們不少小忙。其間,更有一次,送了每家每戶兩條新出爐的麵包,這可是熱氣騰騰的白麵包啊。一來二去,街民們覺得羅格的胖臉越發的和藹可親。那些世居於此的老人們也說,這一輩子,從沒見過肯到這個地方來的貴族,也沒見過真正關心過這些可憐孩子們的貴族。那個總是醉醺醺的老彼得,在一天看到羅格走進霧幻的小院後,抱着劣酒站在街中大聲的說:「這個羅格先生,是個真正的好人啊。我老彼得活了七十年了,想當年當海員的時候,走了多少個國家。你們別以為我醉了,我這雙眼睛看人是絕對不會錯的!」
民心所向既然已經定了,身邊羅格對立面的霧幻的日子可不大好過了。鄰里們開始是小聲議論,後來是偷偷拉住依莎貝拉要她勸勸爺爺。女孩又羞又急,卻是毫無辦法。待得後來,鄰里們白天裡聽得二人吵架內容,等羅格一走,就乾脆再和霧幻理論一番。大媽大嬸們自有雞毛蒜皮的道理,其蠻不講理,纏雜不清之處,比之羅格可是強得太多了。
可憐那霧幻大師每日裡白天與羅格辨,晚上和鄰里吵。孫女望過來的目光也是越來越不滿,那碗藥煮得一天比一天的苦。對於孫女兒每日去埃特家裡上工,霧幻只能是哼幾聲表示不滿,已經不敢再說三道四了。
二人之間的論戰也是羅格漸漸的占了上風。先是在「貴族都不是好人」這一點上羅格打得霧幻大敗輸虧。胖子收買人心手段日益厲害,往往晚上自己就成了鄰里們反駁老霧幻的活生例子。
接下來論題自然是「貴族們有好有壞,是好多還是壞多呢?」羅格卻不與他過多糾纏,話題一轉,到了「貴族們既然有好有壞,那貴族的東西就不都是骯髒的了。」既有前面做基礎,霧幻自是很快敗下陣來。羅格卻不放手,接下來在「不管東西來源,只要是付出辛苦,正當得來,就是好的。」這一題上又勝一陣,自此霧幻只能天天老實喝藥。
霧幻眼見得自己立場日益鬆動,心裡發愁。但羅格可是絕不放過落水狗的,很快就辨到了霧幻發的「不為貴族出力」的誓言上來。毫不費力的,羅格就讓霧幻認識到了自己的以偏蓋全。胸襟之小,實與大師之稱過於不符。
這一日,兩人在小院裡對坐劈柴品茶,看起來閒情逸志,不知道羨慕壞了多少每日裡營營役役的苦命人們。
霧幻手中斧子飛舞,如快刀切豆腐般劈出了一根根整齊的細柴。羅格也不示弱,他本就力大如牛,此刻再給自己加持了一個「蠻牛之力」,十指如落花繽紛,撕木墩如撕熟雞,空手扯出了一條條的木柴。
兩人正戰到了最要緊處,就是這神究竟為何物,以神發誓是不是得守。
羅格惡狠狠的撕着木頭,眼露凶光,道:「先不說這世上有沒有神,就算真有神的存在,那又如何?」其實羅格心知肚明確是有神的,那些天使可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胖子續道:「人間種種不平的慘事,難道還少了嗎?既然有神,它又為何不管?如果說是它管不過來的話,那也是說明它能力有限,就算是神,也不是萬能的。充其量比你我強大的多罷了,本質卻沒有不同!」
霧幻卻不同意:「神之所以稱為神,那是因為他站在世間萬物頂端,俯瞰眾生。神所見的,未必我們能見,神所聞的,我們未必能聞。這世間大地,不過是創世神的作品罷了。我花了一生的時間,才體悟出一點點神的規則。也就是神秘的東方大陸稱之為道的東西。以至高的存在為名,所發的誓言,自是具有至高的效力,值得以生命去遵守。」
羅格暗暗對這「道」留上了神,羅德里格斯帶給自己少得可憐的知識中就有關於這個「道」的描述,只稱其為天地之本,萬物之源,是眾神之上的本源所在。如此幾句,叫人如何能懂,看來這老傢伙自己生前也是不明不白。以老東西的實力,跨越重重險阻,去神秘的東方大陸轉轉不是不可能,只是他太心急了點,早早的就殺上了俄狄神殿,結果卻引來了審判之光。想起這羅德里格斯,這一年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再也不感受不到他的活動了,仿佛消失了一樣。
胖子想歸想,嘴裡卻不閒着:「就算神真的有至高的大威力,那也是因為我們自己的限制,看不到神之外的世界罷了。就如同一隻只有觸覺,只會爬行的蟲子,在它的世界裡只有長與寬的概念罷了。要讓它理解什麼是高,怕是難了些吧?好象螞蟻不會理解你的作品一樣,要讓你這老古董明白神之外的世界,嘿嘿,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