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魔手記 - 第2章
煙雨江南
「就是這個。」男孩指着清單,聲音平得一點波動都沒有,讓人都有些懷疑這會不會是人工合成的聲音。
彼特聳了聳肩,從身後一堆木箱中翻出一罐同樣看不出年代的飲料,扔給了男孩。「給!三級飲用水,奢侈的小子。」
男孩將飲料罐小心地收入毛毯里,轉身要走,瘸子彼特撓了撓頭,拿過拳頭大小、硬得象礦石一樣的霉麵包,扔給了男孩:「小子,挖礦是個力氣活,不吃東西可不行。拿着這個,記着,你欠了瘸子彼特五分錢,明天從你的工錢里扣!」
男孩接過了麵包,同樣小心地收入毛毯中,然後向瘸子彼特深深鞠了一躬,這才向黑暗中走去。
黑暗籠罩的荒野里,數十雙狼一樣的目光盯上了男孩,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那小子今天幹得好象不少,要不我們過去看看他都換了點什麼?說不定是半條麵包。」
「我敢打賭,他懷裡肯定有一大塊烤凶暴鼠肉!」
旁邊一個懶洋洋、卻透着股兇殘的聲音接過了話頭:「嗨!那邊幾隻新來的菜鳥,你們不知道老漢斯的規矩嗎?在他的地盤上,誰也不能搶換來的東西。」
先前的聲音顯然不太服氣:「老漢斯?他能管得了什麼?這種老頭我可以打十個!」
那懶洋洋的人笑罵道:「就憑你?給老漢斯舔屁股都不配!」
被罵作菜鳥的人還不服氣,正想爭辯,誰知道對方忽然就沒了耐心,打了聲呼哨,叫道:「小子們,把這個想搗亂的傢伙切碎了餵腐狼!」
十餘個黑影應聲而起,圍攏過來。
短暫慘叫聲過後,荒野又恢復了寧靜。人們要抓緊時間休息,明天才能多背一筐礦石出來。
倉棚中,瘸子彼特已看不見男孩的身影,他抓了抓已沒剩幾根頭髮的腦袋,喃喃地道:「這小子要去哪裡?要是他被腐狼吃了,我的五分錢可就泡湯了。嘿,老漢斯,你說我的錢不會泡湯吧?」
一直斜靠在棚柱上的老漢斯攤了攤手,道:「天曉得。」
瘸子彼特吃力地站了起來,開始收拾起操作台上的食物和紀錄清單。他僅剩的大腿粗壯有力,足夠撐着一百多公斤的身體在倉棚內跳來跳去而不用拐杖。他拿起男孩交過來的最後一張紙條,剛要順手扔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又看了看,自語道:「三級飲用水,真不知道他要這個做什麼。礦坑裡的輻射可比鎮外的污水要強烈得多,這可不是喝點乾淨水能夠解決的。」
老漢斯從彼特手裡拿過紙條,掃了眼上面的數字,便將紙條揉成一團,隨手扔到了倉棚外的火坑裡。
老漢斯咳嗽幾聲,吐了口濃痰,道:「彼特,回頭告訴瘋狗麥德,從明天起每筐少扣那孩子十公斤份量。如果他能在這干滿一個月,就給他算足額的份量。」
彼特說:「這好象有點不合規矩。」
「他在養孩子。」老漢斯點了根只剩一半的香煙,說話的聲音有些沉悶。
彼特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道:「什麼?他才多大,怎麼會要養孩子?」
老漢斯吐出個煙圈,說:「三歲以下的孩子,如果一直喝沒有輻射的水,吃乾淨的東西,對,就是一直吃該死的三級水和食物,那麼長大後就不會變異。」
彼特眉毛一挑,道:「老天!我還以為每個人都是要變異的呢。不過你怎麼知道這些?」
老漢斯平靜地道:「因為我也養過孩子。」
彼特吃了一驚,道:「你可從沒說起過這些。他多大了?該有二十歲了吧,老天保佑,他可千萬別跟你一樣的丑。」
老漢斯笑了笑,道:「那時候我很窮,沒辦法找到足夠多乾淨的水和吃的。他五歲的時候發生了變異,沒有挺過去。」
彼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一會,才說:「老傢伙,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你知道……哦,我這輩子還從來沒碰到過一個能生孩子的女人,也就沒機會養個孩子。」
老漢斯重重地吸了口煙,望着倉棚外帶着滲淡綠色的夜空,道:「夥計,你從來不需要跟我說這些。當初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變成腐狼的食物了,公司代理人的位子也輪不到我來坐。」
彼特抱起一個將近五十公斤的給養箱,單腿一撐,跳起一米多高,將給養箱輕輕放在最高的架子上,又撓了撓頭,說:「我可不是存心救你。你知道我可是格鬥域的高手,那個時候強化防禦的能力就已經是二階了,那頭狼王隨便怎麼樣都咬不死我。可是你不一樣,象你們這種玩類法術域的軟蛋,它一口就能把你的半邊屁股給撕下來!」
老漢斯將手中的小半截香煙遞給了彼特,拍拍他的肩,道:「夥計,早些睡吧,這麼晚了,不會有女人來這裡的。」
彼特狠狠吸了口煙,憋在肺里,直到再也忍不住才吐出來。老漢斯已經回到鐵屋裡去了,只聽撲通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代表着他已經將自己扔在了床上。瘸子彼特從操作台下拖出一隻綠漆鐵箱,從裡面小心翼翼地取出本爛得隨時都可能散掉的雜誌,借着篝火的光芒,一頁一頁地翻了起來,鼻息漸漸粗重。
雜誌的封面忽然脫落,掉在了地上。封面上那身材火爆的妖艷女人已因年代久遠的原因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不過仍然可以看到封面上那醒目的《PLAYBOY》。在封面下邊,一行小字標示出了這本雜誌的出版日期:1982年2月號。
不管荒野中的流民新來了多少,也無論原來的流民莫明其妙地消失了幾何,太陽從來都是照常升起。
男孩和昨天一樣,剛好人們都下了礦道時到來,在太陽完全沉沒的一刻出礦,挖出的礦石也和昨天一樣多,換的東西也一樣。惟一不同的是他欠瘸子彼特的錢從五分變成了十分。
一個月後,或許是有足夠多的食物吃,或許是男孩的力氣見長,每天賺的錢比以前多了一些,於是他欠瘸子彼特的帳一天天減少。
荒野中的生活單調而又重複,一年時光就這樣過去了。
在這個時代,能夠單調重複地活着,已經是難得的幸福。能夠不用和腐狼搶奪食物,也有輻射度不那麼強烈的水喝,還有什麼可以奢求的呢?至於無聊,那是太過奢侈的話題,只有瘋子才會偶爾想想。
最初的時候,流民中還有新來的菜鳥想打男孩的主意,可是他纏滿全身的布條嚇住了他們。這個年代至少有數十種能夠強烈傳染,而且無藥可治的病,這些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腐爛。許多人都在暗中猜測,在那些布條下面,究竟已經爛成了什麼樣子,並且打賭他還能活多少天。然而當最大膽的賭徒設下的期限也過了之後,就有四個膽子足夠大,而且足夠無知的菜鳥在黑夜中尾隨着男孩遠去。有三個人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回來的那一個則是跟丟了男孩的行蹤。第二天一大早,流民們便發現那個人被高高吊在老漢斯屋外的木杆上,那穿黑西裝的保鏢用那杆雙發霰彈槍足足朝他轟了十發,他仍未斷氣。在如何折磨人方面,黑西裝顯然頗有天分。
從此之後,流民中的老鳥都知道千萬不要打那個男孩的主意。
三年過去了。
男孩挖出的礦石已經是最初的四倍,但需要換的食物也不斷增多,所以他從來沒有積蓄。老漢斯面上的皺紋更加深了些,瘸子彼特珍藏的那本83年版花花公子的頁數也從十五頁變成了十一頁。
在第五年上,礦坑中能挖出的礦石越來越少,荒野上樸素的幸福也就到了盡頭。
在一個黃昏,當他再一次從瘸子彼特那裡領到了食物和水後,老漢斯叫住了他。當初的男孩,如今的少年跟着老漢斯進了鐵屋。屋子裡堆滿了雜物,但是裡面有一張床,一張真正的、有被褥有枕頭的床。這樣的一張床足夠將老漢斯與所有人區分開來。少年並沒有向床多看一眼,而是一直看着牆壁上掛着的一幅手繪地圖。地圖畫得十分粗糙,上面仍留有大片空白,還有一些地方則用紅筆標上了醒目的危險字樣。
「我們在這裡。」老漢斯向地圖一指,然後手指一路向西,一直指到標註着猩紅危險字樣的圓圈才停下來,接着說:「這片地方是噴火蟻的巢穴。這些一米多長的傢伙十分難纏,它們不會真的噴火,可是也要格外小心它們噴出的酸液,被沾上了比火燒還要糟糕。最討厭的地方則是這些傢伙從來都是成群出動。不過它們身上也有好東西,它們的前爪比鋼鐵還要硬,可是份量卻輕了一半,所以在很多地方都可以賣得出去,價錢還算不錯,因為沒幾個人敢去獵殺噴火蟻。它們的後腿中間,有一小塊肉沒有輻射,也沒有毒素,就是份量實在太少了些。」
少年安靜地望着地圖,似乎要將上面的一筆一划都刻在心裡。那惟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色作深碧,瞳孔周圍又隱隱透着些灰紋,晶瑩剔透,如同一塊最上等的翡翠。這麼多年來,老漢斯發現自己還是第一次看清楚少年的眼睛。
老漢斯清了清嗓子,又向噴火蟻巢穴南端指了指,那裡只有個W,不知道代表着什麼。
「這裡有個山洞,洞裡有個污水潭,那裡有隻變異過的大水蛭。如果你用自己的血餵它,它就會排出體內多餘的水。這水只含輕微的輻射,沒有多少,勉強夠一個五歲孩子的份量。」
「噴火蟻的巢穴離這裡大概有一百多公里,你可能得走上幾天。明天這個礦場就要關門了,你也不用過來了。」老漢斯揮了揮手,少年就安靜地離開了鐵屋。臨出門之前,少年望向老漢斯,輕輕地道了聲謝謝。
少年的聲音輕柔如風,又有種神秘的磁性。若是放在以前的時代,或許有成為超級巨星的潛質。
第二清晨,陽光將遊蕩的腐狼趕回了巢穴,但也帶來了呼嘯而過的狂風和拳頭大小的砂石。從礦場向西,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荒漠,火紅的岩石被風砂吹削成一根根樹立的千瘡百孔的石柱。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幾株低矮、遍布銳刺,枝葉中都含有劇毒的沙荊。岩蠍和巨腹黑蜂都是致命的威脅,然而最大的危險則是沒有水,哪怕是充滿了輻射的污水也沒有。
當岩蠍都藏在岩石縫裡躲避陽光的時候,少年出現在戈壁邊緣。他用黑色的氈毯裹緊了全身,纏滿繃帶的手裡牽着個小小的孩子,孩子身上同樣披着條黑色毛毯。
在岩蠍的複眼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手牽着手,慢慢向戈壁深處走去。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將小孩頭上的毛毯掀開,便有一片蒼灰色如絲緞般的長髮灑出,在陽光的映射下,揮灑出千萬點炫目的光輝。
少年停了腳步,細心地將她的長髮攏好,重新給她遮上毛毯,然後再牽起她的手,繼續向戈壁深處穿行。
這樣走了整整一周,他們終於找到了老漢斯說的山洞,也發現了那隻變異水蛭。少年將女孩在洞中安置好,便在夜色下,獨自向噴火蟻的巢穴行去。
直至第三天的黃昏,少年才掙扎着回來。小女孩安安靜靜地坐在洞口等他歸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這個晚上,小女孩皺着眉頭,用雪白的小牙全力撕咬着青白色韌得象塊橡皮的噴火蟻肉。蟻肉又韌又腥,她卻努力將每塊肉都嚼細,吞下,就連手指上沾着的汁液也舔得乾乾淨淨。
洞穴深處,少年則隱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清理着身上縱橫交錯、深可見骨的傷口。
吸飽鮮血的變異水蛭則懶洋洋的爬出瓷碗,無聲無息地滑入閃動着粼粼碧光的污水潭,潛入潭水深處,在瓷碗中留下了半碗清水。
少年去一次噴火蟻的巢穴,需要三天。於是少年、女孩和水蛭的生活,便以三天為一個輪迴,周而復始地重複着。
三年後,水蛭死了。
不管有什麼變化,太陽永遠都會升起。
少年和女孩並肩站在洞口,強勁的風吹動他們身上破爛不堪的毛毯,時不時從上面扯下一塊碎絮。
「我們得去聚居地了。」少年的聲音永遠是那麼溫柔、寧定,隱約透出的磁性更加深沉寬廣。
女孩現在已長到少年的胸口,她向少年身上靠了靠,裹緊身上的毛毯,輕輕說了聲「我怕」。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少年的聲音堅定,透着不移的決心,然而信心能有多少,只有他自己才會知道。
少年帶上了四根精細挑選過的噴火蟻前肢。老漢斯說過,這東西在聚居地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好價錢就意味着吃的和乾淨的水。在礦坑的經驗告訴他,能賣好價錢的東西不能帶太多,否則就會有麻煩。
少年走在前面,女孩則牽着他的衣角,兩個人一起向荒涼得讓人絕望的前方走去。
約克斯頓鎮是最近十年才發展起來的聚居地,鎮上已經有五六百個形形色色的人在此長住,酒吧、旅館、飯店、雜貨鋪和診所都陸續開了起來,甚至還有個警長負責維持秩序。警長的權力源自於總是背在身上的那把烏茲衝鋒槍。相對於周圍地區常見的酒瓶、鐵棍、砍刀乃至自製的火藥槍來說,警長的衝鋒鎗顯然更有說服力。因此約克斯頓鎮也就有了基本的秩序,至少在這裡不能隨便殺人,如果殺了人,那就要有正當的理由才行。
警長認可的理由就是正當的理由。
這一天,約克斯頓鎮來了個真正的大人物,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去鎮外迎接。沒資格去的人則在興奮地談論着這位大人物,儘管他們根本連大人物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這樣,也就沒人特別注意到進入小鎮的少年。
鎮上的屠夫同時經營着惟一的旅店,在收了一根上等噴火蟻刀鋒後,他非常高興地給少年和女孩開了一個房間,還表示可以免費提供一頓晚餐。當然,如果要低輻射的上等貨,一根噴火蟻刀鋒可還不夠。
少年讓女孩在房間裡休息,便帶上餘下的噴火蟻刀鋒出了旅店。聽說這東西在雜貨店可以賣出更好的價格。臨出門前,少年在房門上小心地布置了個不起眼的機關。
從屠夫已有些不自然的笑容里,少年已預感到可能會有麻煩,但他沒想到麻煩來得這麼快。剛剛過了一個路口,少年就被兩個人攔住,從手中蠢蠢欲動的方頭木棒就可以知道他們不懷好意。
「嗨,小子!聽說你有噴火蟻刀鋒賣,我們頭兒想和你談談!」
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跟着這三個人拐進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小巷,再走進一間還算完整的大房子裡。房中央大大咧咧地坐着個大漢,看樣子就是頭兒,後面三個人則有意無意地將門口堵住。
頭兒顯然對始終低垂着頭少年的態度感到很滿意:「小子!你可以叫我蝰蛇。聽說你那有噴火蟻刀鋒,很好,不管你有多少,我都要了。這是給你的報酬!」
少年看着滾到腳邊的一條硬得象石頭的黑麵包,慢慢彎下身拾了起來,同時將背上的三根噴火蟻刀鋒放在地上。這塊麵包雖然夠硬夠久,可是輻射度並不算高,女孩已經長大了,可以承受這種程度的輻射。
當他站直身體的時候,發現身後的三個人並沒有讓開門口的意思,握着木棍的手明顯在用力。
蝰蛇也站了起來,從後腰上拔出一把手工自製的單管火藥短槍,獰笑着道:「你很上道又識時務,本來做了這筆交易,就應該放你條生路的。可惜屠夫報信說你還帶了個細皮的小妞,這就沒辦法了。其實我不是頭兒,只是老二,頭兒叫黑熊,現在大概正趴在那個小妞身上搞得正帶勁呢!沒辦法,頭兒的塊頭快追上變異人了,卻偏喜歡搞小孩。好了,小子,該送你上路了!希望我趕過去的時候,那小妞還沒斷氣!」
此時此刻,少年掩藏在繃帶下面的耳中,忽然聽到一聲微弱的滴音。那是他在房門上架着的金屬片被折斷摩擦發出的聲音,這種高達幾萬頻的音波根本不是普通人的耳朵能夠聽見的。
他霍然抬起頭,雖然面容深深掩藏在毛毯的陰影里,然而那惟一的左眼卻亮了起來,就象一團碧綠的火焰!
「你……」蝰蛇驚叫一聲,叫聲便戛然而止,隨後房間裡響起了火藥槍發出的巨大槍聲。槍聲將惟一一塊完好的玻璃也震得粉碎,隨即空氣里迅速瀰漫起刺鼻的火藥味。
裹緊了黑色毛毯的少年仿如幽靈,出現在屠夫旅店的門口。
旅店那用木板胡亂釘成的門半開着,很遠就可以聞到裡面透出來的濃濃血腥氣。旅店裡,是非同尋常的寂靜,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正在抽泣。
少年在門口停了一停,才走進旅店,在他身後,留下了一連串的血跡。
屠夫就呆在少年的房間門口,雙眼瞪到了極限,極端的恐懼凝固在他臉上。他剩下的只有一顆腦袋,身體則不知去向。
房間的門虛掩着,血如泉水般不住從門下湧出,多得讓人心悸。
少年站在血中,肌膚上的感覺告訴他,血還很熱。他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然後無言。
女孩抱膝坐在房間的中央,頭深深地藏在雙膝後面,正輕聲地抽泣着。那件總是裹在身上的黑色毛毯扔在了房間角落,粗木搭成的床也徹底塌了。女孩身上穿着一件做工粗糙卻是十分乾淨的裙子,那些露在外面肌膚,不論是手臂還是半截小腿,都白晰柔嫩得讓人發狂。她雖然年紀還小,然而即使是放在舊時代,也有可能讓整個城市的男人變成野獸。
房間裡已成地獄。
這裡到處都散落着人的血肉和肢體,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有些鮮活的臟器甚至還在蠕動着,牆壁則被噴濺的鮮血徹底染成了黑紅。血仍在不住從肢體碎塊中湧出來,在地上積成了幾公分深的血窪。不知道屠夫的身體是不是在這裡,也不知道哪塊肉屬於黑熊,更不清楚躺在這裡的,是三個人還是四個人。什麼都被切碎了,然後混在一起。
女孩就這樣坐着,坐在血與肉構成的地獄中央。
她那頭美麗的蒼灰色長髮如瀑布般垂落,好象一匹綢緞,發梢已浸沒在血水裡。在女孩的身旁,一柄巨大的、刀身足有一米長的方刃斬骨刀正插在地上,刃鋒上遍布缺口,上面還掛着許多細碎的筋肉。只有在對付骨頭硬得快比得上岩石的狂暴鐵甲熊時,屠夫才會動用這把由不鏽鋼鑄成的方刃斬骨刀。
聽到房門響動,女孩抬起頭來,便看到了少年。她立即展露出彩虹般的笑顏,在窗外透進的陽光照射下,眼角仍掛着的淚珠晶瑩閃耀,如同兩顆璀璨的鑽石。
少年嘆了口氣,小心地在滿地的肢體中找着落腳點,向女孩走去。
女孩子卻不管那麼多,一躍而起,撲進了他的懷裡,一路上踢得碎肉橫飛、血水四濺。少年輕輕撫摸着她蒼灰色的長髮,髮絲依然柔軟溫暖,儘管在鮮血中浸過,卻沒有任何血珠能夠在上面稍作停留。
「我怕!」女孩輕輕地道。她的小手死死抓着少年身上纏滿的繃帶,甚至拉扯得他很痛,少年知道,她真的害怕,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聚居地總是意味着麻煩,但在荒野中,卻是越來越不容易找到食物。最缺的,則是乾淨的水。這個時代,每一個人,每天面對的第一件事都是生存。在生存面前,沒有寬容,沒有分享。任何一個人,在其他人的眼裡,都有可能意味着乾淨的食物和水分。
旅店外突然響起喧鬧嘈雜的人聲,有人大聲喊着:「外來人殺人了!屠夫死了!我看到他們還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