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第二部 - 第4章

蕭鼎

身子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但不知為何,王宗景並沒有開口道謝這人救命之恩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漠然地看着那個高大的男人,似乎經過這連番的變故後,這小小的少年無論心性還是膽量,都已經變得強韌了一些。

那棵大樹下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濃眉銳目之間,仿佛還散發着一股淡淡威勢,像是也曾手握權柄一般,有一股莊嚴肅穆之氣。然而在本來如此威勢的臉面上,此刻映入王宗景眼中的,卻有半邊臉頰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暗紅顏色,看着像是被熏熟的豬肉般難看而帶些噁心,且半邊臉上的肌肉,似乎還有些不受控制般地時不時抽搐一下。

像是陰陽臉,卻比陰陽臉更加難看也更加的恐怖。

但是王宗景居然沒有被這張臉嚇到,他的反應甚至是有些麻木,只是木然地看着這個男人,一句話也不說。

那個男人緩步走了過來,腳踩着林間厚厚的那層落葉,沙沙作響,不知何時,曾經喧鬧的森林中又安靜了下來,只剩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緩緩靠近。

走到了王宗景的跟前,這個男人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或者說是不用表情也很可怕的模樣,用一種毫無生氣冰冷的語氣,淡淡地道:「你要死,還是要活?」

第三章

師徒

(中)

龍湖城內,王家堡外表看去與平日並無不同,但內里氣氛早已如凝冰一樣緊張無比,數日之前發生在城外烏石山的那場意外,震動了整個王家上層。

久未出現過的數十隻妖獸白背妖狼群起圍攻烏石山,長房的王宗景失蹤,但是這些都比不上方老頭的意外身亡,青雲門派遣而來結盟的強助,居然就死在龍湖城外了!

這個事實讓龍湖王家全族震動,家主王瑞武更是驚怒交集,在接到回報之後立刻調出所有人手,竭盡所能地搜尋探查,然而不要說是兇手的蹤跡一點都找不到,連失蹤的王宗景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得知此事後,差點崩潰,她父母早逝,從小便是和這唯一的親弟弟相依為命長大,可以說是半姐半母,平日裡真是疼愛無比,如今一旦得知王宗景怕是凶多吉少,哪能不肝腸寸斷。只是多方搜索一無所獲,王家人最終也是被迫要開始接受這個事實,着手處理善後事宜。雖然王細雨仍是不死心,數次到家主面前哭述懇求,希望能再次細查尋找,然而已經焦頭爛額的王瑞武還是搖頭嘆息中拒絕了。

在王家家主的心目中,此時此刻,王宗景的分量只怕還未必比得上方老頭的死去了,不管怎麼說,王宗景雖然出身長房,但父母不在,僅有一個姐姐,雖說王細雨天賦頗佳,已被安排將去青雲門修行,然而眼下這姐弟倆確實沒有多少根基分量。王瑞武此時更頭疼的是青雲門會如何看待這樁意外,事情發生了第二日,王家便將消息以最快速度向中州青雲山傳去了,而因為路途遙遠,青雲門的反應仍然還未過來。

哀哀的哭泣聲若隱若現地從遠處傳來,王家家主王瑞武坐在大堂上,臉色陰沉,默然不語。那哭泣聲是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的,就在不久前,她再次求上門來,只是王瑞武確實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無可奈何,只能又將她趕了出去。聽着這傷心哭泣的聲音,想想青雲門或許會降臨的雷霆之怒,他的心情一下子便糟糕透頂。

龍湖王家雖然是新興崛起的修道世家,青雲門雖然是在昔年正魔大戰中連遭重創元氣大傷,但二者之間的實力仍是差距巨大的,王瑞武縱然心懷大志,但目前為止也只敢把目標放在與同是幽州幾大勢力的另外幾家爭鬥上,決不敢想到能與千年大門青雲有所爭執。

大堂上還坐着另一個男子,四十左右,目光銳利,面露精明之色,正是當日那位小胖子南山的老爹南石侯,同時也是王瑞武的心腹智囊,王瑞武對其十分信重,更勝過族中一眾王家子弟。

此刻王瑞武轉眼看去,只見南石侯面上神色凝重,似乎也有滿腹心事,便嘆了口氣,道:「石候,你在想什麼?」

南石侯抬起頭來,沉默了片刻後,道:「我是想着,算算日子,青雲門那邊也該來人了。」

王瑞武苦笑一聲,道:「以你看來,青雲門會是如何反應,可會怪罪我們王家?」

南石侯眉頭緊皺,道:「此事確實蹊蹺,平心而論,與我們王家應無干係。但怕就怕方老頭臨死之前在小廟前寫的那兩個字,會否另生波折?」

王瑞武哼了一聲,道:「你說的甚是,我思來想去,應該也是與我們王家無關,就算青雲門來人了,我便把那地上的兩個字告訴他們……」

南石侯搖了搖頭,王瑞武眉頭一挑,道:「怎麼?」

南石侯沉吟片刻,壓低了聲音道:「那血書二字所說的人,咱們都是有所耳聞的,雖然這些年早已平復,但江湖傳說此人與青雲門昔日一場絕大內亂有千絲萬縷的干係。屬下想着,此事我們怕還是裝作不知道的為好,就讓他們去山上自行查看一番,想必心中就有數了。」

王瑞武默然良久,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便如此罷。」說着又看了他一眼,道,「對了,聽說你昨晚又打你兒子了?」

南石侯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恨恨道:「這逆子着實混賬,先是引誘景少爺去偷窺婦人洗浴,看見景少爺跟人打賭犯險又未攔下,結果捅出天大簍子,我、我真恨不得打死了這畜生。」說罷,南石侯又是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對王瑞武深施一禮,面帶痛悔,道:「家主,南某教子無方,逆子不肖,實在是愧對家主,無顏在此,不如就讓屬下離開王家,權且……」

王瑞武一揮手,打斷了南石侯的話語,苦笑一聲道:「罷了,罷了,石候,你我賓主情誼,何苦還說這些話來。那事我也問過一眾小孩,確實也怪不得南山,那宗景性子頑劣,也有幾分是咎由自取。回頭你也別再去責罵兒子了,啊?」

南石侯面帶愧色,點頭坐下。兩人對坐無語,心中都是滿懷心事,便在此刻,忽只聽門外腳步聲聲,匆匆而來,一個王家家丁跑了進來,急道:「家主,南管家,門外來了數位道長,說是青雲門的仙長呢。」

王瑞武與南石侯同時站起,異口同聲道:「快請!」

頓了一下,南石侯又向王瑞武道:「家主,我還是出去親迎一下。」王瑞武點了點頭,南石侯便也邁開大步,走出了這座大堂。

約莫半柱香工夫,廳外再度響起腳步聲,南石侯前頭引路,滿面笑容地引着四位身着青雲道袍的修士走了進來,王瑞武迎了上來,只見這四位都是年輕人物,只當先一人年紀大些,看去三十多歲,氣度也較身後三人嚴謹,當下便對此人先行了一禮,四位青雲弟子也是一起回禮,當先那男子開口道:「這位可是王家瑞武家主?」

王瑞武點了點頭,目光看着這幾位青雲弟子,道:「正是在下,不知諸位道長怎麼稱呼?」

站在最前頭的這位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明陽,這後頭三位師侄乃是雲真、雲葉、雲方,我等奉掌教蕭真人之命前來龍湖王家,一來追查本門方師叔意外身亡之事,二來也是確認你我兩家同盟,昔日王家主親上青雲與蕭真人所約之事,蕭真人無意有所改變,只是不知王家主心意若何?」

王瑞武大喜過望,哪裡還有什麼好說的,連聲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說着親自上前拉住明陽之手,道,「不瞞道兄說,貴派方老先生出了意外之後,我是寢食難安,幸得如今有明陽道兄前來主持大局,如此便再無憂慮了。」

明陽道人卻是搖頭道:「家主有所不知,其實明陽並非此行的主事人。」

王瑞武一怔,目光在明陽身後三位年輕道人身上逐一掠過,他能夠擔當世家之主,自然是有些本領神通的,眼界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只這一看之下,便知曉這另外三位年輕道士雖然本領都是不錯,但還未必及得上明陽道人,一時便有些錯愕。

明陽微微低首,單掌豎於胸前,淡淡道:「不瞞家主,我等一行人前來此處,除這裡的四人外,還有一位師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兇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龍湖城後,徑直便去了城外烏石山查看,失禮之處,還請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貴派這位師兄名諱是何?」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師兄姓林,名喚驚羽。」

第三章

師徒

(下)

明陽微微低首,單掌豎於胸前,淡淡道:「不瞞家主,我等一行人前來此處,除這裡的四人外,還有一位師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兇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龍湖城後,徑直便去了城外烏石山查看,失禮之處,還請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貴派這位師兄名諱是何?」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師兄姓林,名喚驚羽。」

※※※

龍湖城外,烏石山上。

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陽光和煦,溫和柔軟地灑落人間,占地廣大的龍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藍,倒映出藍天白雲,湖畔山石,可謂美景。遠處田野蒼蒼,風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聳立人間,雲遮霧籠,透出幾分神秘。

春風吹過,盪起湖水漣漪,幾隻水鳥歡叫飛翔,在湖畔嬉鬧玩耍,拂石而過,已到了烏石山上。

小廟破敗依然,安靜佇立在春陽之下,廟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間歲月。周圍幾許烏石,散落山頭,早不見了當日血腥,只有一條若隱若現橫貫山頭地面的血痕,似乎還透出幾分森然。

一個身影走上了烏石山頭,緩緩站定,看向四周。清風從遠處湖面上吹來,他衣襟飄動,自有股說不出的瀟灑之意。遠遠望去,此人劍眉星目,相貌俊逸,只是容貌神色間略帶了幾分冷淡。身後背負一柄長劍,通體碧綠,豪光輕閃,望之竟似一隻蟄龍低伏,似醒未醒,縱然是在這陽光明媚的白日之時,這柄匣內仙劍也散發出無形威勢,透着淡淡殺意。

血痕已淡,氣息亦散,這男子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間,順着這條當日方老頭爬過的路,緩步走去。山風吹過,他容色漸冷,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卻是豪光流轉,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綠芒漸盛。

沒過多久,他終於走到了那座小廟之前,然後停住了腳步。

地上的血跡到了此處,忽然濃烈起來,仿佛像是訴說着當日慘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後,他目光移動,看到了在小廟之前,那用血寫就的兩個字。

有些歪斜,有些顫抖,然而那血漬如刀,筆筆鋒銳,就像帶着血腥之氣的利刃,轉眼間斬入了男子的眼帘。

他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即整個人又恢復了冷漠似冰的模樣,只是一雙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了腳下那兩個血書大字:蒼……松……

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忽地綠光大盛,如蟄龍忽醒,怒吼清嘯,於匣中發出一聲劍刃輕音,清銳無匹,就這般飄散開去!

也不知這般過了多久,烏石山頭,有另一個身影從遠處御劍而來,須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陽道人。只見他環顧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過地上拿到血痕時皺了皺眉,走到那男子身後,叫了一聲道:「林師兄。」

林驚羽合上雙目,沉默片刻,轉過身來,神色間已轉平和,背上的碧綠仙劍也安靜了下來。明陽道人道:「我已經見過王家家主,將來此之前蕭真人交代的幾件事都一一與他說好,王家主也無異議,並在府內替我們安排好了住處,眼下就等師兄過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驚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走開了一步,讓出了身後位置,明陽道人也隨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濃鬱血漬和兩個血寫大字。他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目光收回來時確實向林驚羽多看了一眼,然後嘆息了一聲,道:「雖然從青雲山動身前已經知曉此事,但此刻親眼看見方師叔所寫這兩個血字,仍是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這個人……」他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猶豫了一下,才接着道,「當年不是都說他已死掉了麼?」

「看來是還活着的。」林驚羽淡淡地道,聲音裡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否則的話,蕭真人應該也不會把我從祖師祠堂里叫出來,到這幽州南疆來處理這件事了。」

明陽道人後退了一步,沒有接話,臉色看去似乎有些尷尬,眼前這位林師兄驚才絕艷,資質超群,道行據說更是極高,甚至有人偷偷議論他能夠和本代掌教蕭真人一較高下,多年來在青雲門中已是久負盛名。只是不知為何他年紀也不算大,卻到了青雲山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里去看守歷代祖師靈位,直到此事發生之後,掌教蕭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請這位林師兄出山,來此處理此事。

想到此處,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兩個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青雲門中有些忌諱的話題中,其中的一項便是傳說那個叫做蒼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養林師兄長大的恩師。

只是眼下顯然不是開口談論此事的時候,明陽道人看向林驚羽,道:「林師兄,要不我們先回去,王家主還在龍湖城內等我們。」

林驚羽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烏石山山頭的邊緣,舉目望去,只見眼前一片開闊,偌大的龍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鏡,水中山林倒映,更有雲飄天青,偶爾水鳥飛躍而過,帶起一道水痕,濺起層層漣漪。湖光山色,說的便是如此了。

「聽聞此次方師叔來到此處,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師叔卻不知為何,執意要住在這烏石山上,是麼?」

明陽道人點了點頭,走過來站在林驚羽的身旁,道:「不錯,我對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師叔當日並無告訴任何人緣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師叔的道行,也不會怕了這城外的妖獸,所以就隨他了。誰知道這才過了兩日,就出了意外。」

林驚羽淡淡地眺望着山下那面美麗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聽說方師叔除了本門道法外,還精通風水堪輿之術?」

明陽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當日蕭真人派遣方師叔過來此地,也是看重他有這本事,咱們之所以與龍湖王家結盟,一來是為了本門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腳,二來也是為了方便在此處找尋……那東西。」

林驚羽目光閃動,道:「明陽,你看此處地勢如何?」

明陽道人不明其意,但還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後道:「小弟對堪輿之術不甚了解,但此地山環水抱,藏風聚氣,應是風水極佳的所在。」

林驚羽頷首道:「我觀之也是如此,或許當日方師叔到了此處,亦有同感也說不定。」

明陽道人眉頭一挑,轉眼向林驚羽看去,道:「林師兄,你的意思是……」

林驚羽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眺望這片湖光山色,過了一會,淡淡地道:「師弟,你回龍湖城與那王家主說上一句,你們四個便住在城中,另外請他將這座小廟稍加修葺,容我棲身就是了。」

明陽道人眉頭皺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林驚羽卻是笑了笑,道:「無妨的,你還信不過我麼?」

明陽道人看了他半晌,隨即點頭微笑,道:「是,師弟我明白了。」

說罷,轉身離去。聽着腳步聲漸漸在身後消失,林驚羽面上的笑容緩緩斂去,目光漸漸放遠,一身衣衫站在山頭上隨風習習飄舞,許久之後,像是夾雜在風中難明的低語,那個男子仿佛輕輕念了一句:「師……」

不知怎麼,這聲音忽地就此中斷,那第二個字,終究是沒有再響起了。

第四章

蛇禍

(上)

「我要活!」

王宗景盯着那個男人,咬着牙慢慢地說了這句話,話說出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嘶啞,這三個說得是艱澀無比。或許是因為連番多次地面臨生死關頭的折磨,此時此刻,面對這樣一個強大可怕的人物,雖然心中仍是畏懼害怕,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已平靜下來,只是他緊握的雙手與瞪大的眼睛,似乎還說明他仍然不過還是一個脆弱的孩子。

壓抑下的勉強平靜,與顯而易見的複雜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着那張滿是血漬少年的臉,這個男人卻是視若無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話,那就跟我走。」

他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轉身便向密林深處走去,沒有回頭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猶豫,然而轉眼看了看周圍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陰影里似乎隨時會衝出妖獸,終於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間的薄霧漸漸散去,周圍的樹林似乎變得清晰起來,然而視野的更遠處除了樹木依然還是樹木,望不見這片森林的盡頭。一路之上的地勢並不平坦,時有高低起伏,時有巨石落木,甚至他們兩個人還趟過了一條林間小溪。一路上那個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輕輕鬆鬆地走着,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極大的苦頭。

他身子尚未長大,前頭又連番遇險,體力實已消耗許多,這一路上攀高爬低,實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現在,他似乎在心裡也明白了什麼,知道前頭那男人並非是會顧及他身體的人,加上心中一點少年男兒的狠勁,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饒哀懇的話也沒說,只是跌跌撞撞咬着牙,大口喘息着,穿行在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鳥鳴,似在頭頂上方的某處叫喚着,光線變幻地從樹梢枝頭的縫隙中照下,讓王宗景腳下的路變得光影交錯,黑白搖曳。古藤老樹,青苔綠草,層層疊疊似無邊際,悄無聲息,落葉徐徐,枝梢輕擺,這林間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畫卷。

如此走了許久,王宗景跳下一塊大石,感覺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頭的那個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絲毫沒有停下休息的跡象。靠在石塊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還是咬着牙站起,繼續向前走着,沒走幾步,他忽然眼角餘光看到了什麼,皺了皺眉,撥開旁邊一處茂密樹枝,果然發現在這個地方也有一座破損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無論外形模樣還是石像上的殘破,看起來都和之前見到的那一個石像差不多。

一樣的猙獰兇惡,一樣的栩栩如生,只不過似乎這個石像看起來破損的更厲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腳都已經從石像上掉落了。

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前頭那個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遠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樹後,王宗景猛然驚醒,趕忙追了上去。就這樣,兩個人在林間穿梭行走着,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緊不慢的速度,似乎還是照顧到王宗景的體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沒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當再走了約莫一炷香後,王宗景便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

汗出如漿,甚至把臉上的那些妖獸血漬都衝掉了許多,他隱隱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開始閃爍飛舞,兩隻腳也跟灌鉛似的沉重無比,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前頭那個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頓,終於是停下了腳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隨便找了棵大樹靠着坐了下來,大口喘息着,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隨即便覺得自己口乾舌燥,抬頭看去,只見那神秘男人此刻卻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這一路上看到的那種,事實上,除了最初看到的兩座兇惡雕像外,這一路上傾倒在林間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還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樣,讓他在疲累之餘也是疑惑,究竟這裡是什麼地方,又會是什麼人在久遠的年代之前,在這種原始之地雕出了這許多奇怪的石像。

不過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顯的與之前那些傾倒在樹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兇惡石像要小許多,其次,這座石像是站立的,並沒有倒在地上。不過說它小也是相對而言,那個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這座石像前,仍然還要矮了不少,至於石像的模樣,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樣,都是兇惡猙獰狀。

王宗景的目光掠過那個神秘人臉龐時,忽地一怔,只見那神秘人雖然頂着這座石像看,但眼中卻有絲毫不加掩飾地厭惡之色。在石像的右側,仔細看去,居然有一條隱約的小徑通向密林深處,只是順着道路的盡頭看去,只見前方樹林幽深寂靜,不知怎麼有一處很遠的地方居然隱約升騰起淡淡的略帶粉紅顏色的氣體,有點像早上所見的林間薄霧,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隨即臉色一變,眼睛看着那片粉紅色迷霧便有些移不開了,沒有驚喜之色,倒有幾分驚惶。那東西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談之色變的劇毒瘴氣了,傳說在十萬大山中到處都有這種劇毒瘴氣,無論鳥獸人族,甚至強悍的妖獸,一旦遇見這種粉紅色的氣體,往往都是全身潰爛痛苦死去,幾乎無藥可解。

該不會是要走那一邊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着。

神秘人盯着那站立着的石像看了一會,也沒有回頭,只是冷冷說了一句:「走罷。」說着抬腳邊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卻是向石像的左側而行。

王宗景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振作一下自己已經疲憊的精神,還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