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 - 第2章
玖月晞
輪椅上的男人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手帕,十分仔細地把書皮上剛才甄愛碰過的地方擦拭了一遍。
甄愛:……
他抬眸,見她看着,一點兒不尷尬,安之若素地解釋:
「人的手會分泌油脂,因人體質不同可能是飽和脂肪酸和不飽和脂肪酸,通常來說弱微偏酸性。書本身有一層保護膜,可被人碰過不擦拭乾淨,這種油脂就會破壞……」
他看見女孩明顯稍稍睜大的眼睛,於是說到半路就閉了嘴,沉默半晌:「當我沒說。」
甄愛失笑。
言溯清俊的臉白了一度:「怎麼?」
「沒事。」
甄愛收了笑意,想起來時歐文的提醒——「不要主動和他握手,因為他會跟你說人的手上有百萬種細菌,包括幾十萬種球菌桿菌螺旋菌,除了細菌還有真菌甚至病毒。而研究表明女人手上細菌的種類和數量比男人還多。所以國際禮儀把男女之間的握手主動權放在女人那邊是不公平的。為了尊重對方,人應該避免身體接觸,尤其是手。」
甄愛把大信封遞給他:「是歐文讓我來的,他說你可以幫我。麻煩你了。」
言溯接過信封,手指微微摩挲,很有質感,拆開信封取出一張卡片,上面十幾行密密麻麻的數字方陣「98.C111
GV943.49
23.E121
DJK734.01……」
「這信封是你的,還是和這張卡片一起的?」
「是我的。卡片沒有包裝,直接被人塞進門縫。」甄愛見他若有所思,多說了一句,「我也覺得奇怪,送卡片竟然不帶信封。」
「因為紙張的材料能透露很多信息。卡片是很普通的薄磅單光紙,」他微微眯眼,揚起信封,「但這種手工夾宣紙,只有中國城一家作坊里拿得到。」
「一個信封就看出這麼多?」甄愛詫異地揚眉。
這個反應落在言溯眼裡有一絲疏淡——她驚訝得略微刻意,就是說,她的表情撒了謊。
他收回目光,把信封和卡片放在鋼琴蓋上,不說話了。
甄愛又把另外幾張紙遞給他:「對了,歐文說你不幫不了解的人解決問題,這是我的簡歷。」
言溯接過來快速翻了一下,放在鋼琴上,還是不說話。
甄愛覺得他一下子話多一下子話少的狀態很古怪,剛要問什麼,女傭過來對言溯說:「misder
Owen
iz
here.」
Owen是歐文的英文名。
歐文和言溯關係不一般,進門不需要通傳。女傭話沒說完,他人就來了,普通話音調不太準,卻很流利。第一句笑容和煦地看向甄愛:「Ai,談得怎麼樣?」
出乎意料,言溯斷了話:「我有話和你說。」
根本沒有看甄愛的意思。
歐文愣了愣,繼而稍顯歉意地沖甄愛笑笑,神色尷尬;甄愛並不介意,說聲「打擾了」就先走了。
歐文望見甄愛走了,才走到言溯身邊,一腳踢向他的輪椅:「你這種遇到棘手的事就從輪椅里找安慰的癖好能不能改改?」
言溯揚揚手中的樂譜又放下,食指中指夾起那張卡片,直接道:「你的這個朋友不是委託人,這不是她收到的。」
歐文頓住,他清楚言溯的性格,他只接部分委託人親自上門委託的案子。
歐文皺眉:「你是不是搞錯了?萬一……」
「那麼緊張幹什麼?」言溯側頭看他,「我又沒說拒接。」
歐文張大嘴巴,比之前更驚訝,
A:言溯認為甄愛不是委託人;
B:言溯認為甄愛騙了他;
結果→
→他接受了?
「為什麼?」
言溯打開鋼琴蓋,修長白皙的手指劃出一串輕靈的曲調,他慢里斯條道:「因為她接受了證人保護計劃,是你負責保護的證人。」
歐文背脊一跳,立刻把他的手扒開,將鋼琴蓋「啪」地闔上,盯着他:「她,不,」他本想否認,可意識到逃不過這傢伙的眼睛。
言溯重新抬起鋼琴蓋,淡然自若地彈着鋼琴,嗓音雋秀又低沉,和着鋼琴音有種說不出悠揚:
「她右手受過傷,被囚禁虐待過,警惕性很強,會用手槍,父母中應該有一個或者都是某個領域金字塔頂端的專家,但都死了。
她去過中東,喜歡看足球。
接受過專業的自我保護或防禦培訓,懂得基本的密碼學,和簡歷上說的新聞專業不同,她真正的專業應該是生物類,偏向細胞研究或製藥。而且專業程度或許媲美她的父母。」
「你和她待了多久?十分鐘?五分鐘?」歐文瞠目結舌,「怎麼看出來的?」
「很明顯。」言溯淡靜看他,五彩的天光落在他淺茶色的眼眸里,燦爛得像稀世的琉璃,光華淡淡,滌淨塵埃。
哪裡明顯了......
歐文張了張口,他真是嘴賤才問他。
☆、2阿基米德與密碼
雖然無數次見識他這種一眼看穿而別人云里霧裡的欠扁調調,雖然無數次在他說很明顯時恨不得搖着他的脖子把他掐死,但和無數次一樣,歐文很想知道言溯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倚在鋼琴旁,做了個請的手勢。
言溯輪椅往後一滑,修長的雙腿有條不紊地搭在鋼琴凳上,交疊起來。
彩繪玻璃窗的光在他淺色的眼眸里映出一抹淡淡的藍色,配上他這幅西方立體的五官,像中世紀走來的王子。
「你和我介紹的她的情況,和這張簡歷上一樣。Sorrel
Fraser
University,
journalism
and
mass
communication研究生。但實際情況是......」
「這麼冷的天不戴手套,因為手套會降低手指敏感度,出現突發狀況時措手不及。
屋內溫度很高,她的圍巾貼着脖子,應該出汗了。不脫大衣不脫圍巾,因為隨時準備要走,她沒有安全感。
褲腳沒有擠壓,她不是穿的靴子,外面下了雪還很冷,穿寬鬆的褲子是因為褲腳藏着東西,看輪廓是一把槍。學生會帶槍?不會。尤其亞裔,申請槍支許可證非常難。她要是重點保護對象就另當別論。
從城中心到這裡一個多小時車程,她的大衣上卻沒有安全帶壓出來的摺痕,她沒系。
你開車不系安全帶,因為特工出勤要保持最快的反應速度,安全帶費時間有時還會卡住。她不系是你們教的,還是擔心突發狀況。輕度的被害妄想症是證人換身份初期最普遍的反應。鑑於她在SFU讀書一年了還這麼警惕,推斷她的經歷和對手比一般的證人複雜。
所以我往複雜了想。」
「她進來時掃了一遍書架上的書,看到歐洲足球聯賽記錄時,身體有片刻的放鬆。眼神經過新聞媒體書籍時,跟看宗教計算機海洋軍事等其他書一樣,沒有停留。
可看到細胞生物藥理那塊區域,她目光停留了五秒以上,右手無意識在信封上敲了幾下。她不僅在看,還在記書名。這是人對自己專業的習慣性知識攝入和補充。
右手放在左手上,不是左撇子。
但遞東西給我,以及後來拿書都用左手,是因為右手腕上有很淺的電擊鉗疤痕。之前的傷痕應該更深。
從眉毛到眼睛下雖然塗了霜,但仔細看有塊太陽曬過的暗色。除了中東女人的黑袍,我想不出有別的東西能留下這種眼罩一樣的印跡。且她看書架時,在阿拉伯語可蘭經那停頓了一下。這證實了我的想法。」
「再就是她的手,有醫用蜂蠟油和滑石粉的味道。經常對手進行消毒需要保護皮膚防脫水的人會用蜂蠟油,戴橡膠手套進行靈活工作的人要用滑石粉。外科醫生?要12年專業學習,她最多23歲;
結合之前的想法,她是實驗室研究製藥的,生物和細胞方向。手上的味道很濃,不是習慣性擦拭。結論,她不是從學校來的,而是從實驗室來。」
「你身邊突然出現的女生,我不認識,你很關心她的安全,這足以說明問題。」
他挑出簡歷第一頁,對着光傾斜,白紙上浮起一層透明的印跡,
「打印前,她曾在這張紙的前一張上寫過東西。學大眾傳媒的學生記個電話,會用摩斯密碼?」
「至於她父母的信息,是我看了你的表情,確定她是證人保護對象後,才想到的。」
「她還在做相關的實驗,說明她在這個領域掌握了核心的知識或技術。但在生物研究和藥理學領域,沒有天才之說,關鍵是經驗和積累。她這麼年輕,只有可能是父母傳承。從小跟着父母在實驗室生活,自己也開始這方面的研究。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言溯手指點了點那張簡歷,
「她的生日是2月29號,今天。現在下午一點半,她應該沒吃午餐,生日是假的。但這個父母雙故卻是真的。
中東,掌握核心知識的科學家夫婦,年輕的女兒,接受證人保護計劃最可能的情形就是,父母叛離了原來的組織被人殺害,死前把所有的機密交給了女兒。女兒以此換取證人保護。」
空曠的圖書室里一片沉寂,歐文驚訝的臉上寫着四個字「嘆為觀止」。
「當然,還有其他可能。」言溯烏黑的眉眼盯着他,「比如她前段時間去過中東旅遊,在賣蜂蠟油的店裡打零工,業餘興趣廣泛,喜歡看足球,喜歡研究密碼,喜歡生物藥理。個性叛逆,不系安全帶,裝着假槍嚇人。同時具有很強的迫害妄想症......矛盾了?
我得出的結論就是可能性大的那個。」
他不經意間就露出了自負輕狂,「你的表情告訴了我答案。謝謝!」
歐文臉都黑了。
他還不咸不淡地加了句:「所以說,表情豐富,弊大於利。」
歐文氣結,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難道還要擺撲克臉?
言溯起身,把那本白色的書放回書架牆壁內。
歐文低頭拿手指戳着鋼琴鍵,音符毫不成調:「她不久前確實去過中東,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言溯回身看他。
「她的證人保護計劃不是1年前開始的,而是5年前。」歐文深深吸了一口氣,「前幾任保護她的特工都殉職了。」
言溯靜靜看他半晌,聲音低沉:「Owen!」
「嗯?」
「給你一句忠告。」
歐文豎着耳朵聽着。
「當心別死了!」
「……」
言溯說完,收拾鋼琴架上的紙張,歐文看着甄愛送過來的卡片,問:「你不準備看看?」
「有機會再看。」言溯漫不經心地把卡片塞回信封,他沒有太大的興趣。
歐文湊過來拿甄愛的簡歷,高中及以前在中國,大學及以後在美國,很單調平實。他把紙張微微傾斜,順着光,果然看到紙上有痕跡。
雖然符號有變體,但毫無疑問是摩斯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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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電話便條,一個人名一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