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星漢天空 - 第12章

第十章　她將與你在一起

天將亮了，城邊的小水潭中，一面映着淡藍的星光，一面映出緋紅的霞光。

康德的臉在這水面露了出來，他看見一個陌生的自己，臉色深黑，眼眶深陷，頭髮脫落，身上到處都是無法癒合的傷痕，手骨折斷了從胳膊里穿出來。他明白他看見了一個死人，一個正在腐朽的身體。他忽然撲進了水裡想淹死自己。水灌進了他的身體，他覺得身體變得沉重，卻毫無嗆水的痛苦，而現在沒有比不痛苦更讓他痛苦的事了。他的心和他的身體一樣絕望得沉到水底，然後過了許久，他才慢慢地走上來。水從他的各個傷口處流出來，把血液也帶走了，現在他的臉色就像剝了皮的木頭。

「為什麼會這樣！」他大喊。

「這樣有什麼不好？」有人在他背後說。

康德一驚，他的身後站着一個臉色和他一樣難看的傢伙，穿着破爛的衣服，眼珠突出，牙齒露在嘴唇外面。

「你……也是……」

「一個殭屍？不，殭屍沒有自己的靈魂，他們只受黑暗力量驅使，但你還知道自己是誰，你的靈魂還在你身體裡，不是嗎？」

「你是誰？」

「我是個亡靈法師，你要了解身體不過是人的束縛，如果懂得靈魂的搬運，你就可以隨意更換你的身體，甚至進入物品之中，你會像風一樣自由。看我這個身體怎麼樣？還很英俊吧，我十天前剛撿的。」

「很臭了……」

「唔……不要緊，一會兒再去墓地看看有沒有新來的英俊人物。你要不要也來一個？我收藏有各種各樣的臉、人皮、耳朵、眼睛……」

「夠了，你這個亡靈族的傢伙。」康德說，不知為什麼他現在一點也不怕這種東西了。

「什麼你，是我們！我們是同族不是嗎？我看你的體內似乎有一種黑暗的力量禁錮住你的靈魂使它不能脫離這個身體，這很奇妙。我生前是個法師，喜歡鼓搗一些不死之術什麼的，結果喝了配出的藥水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我現在已經習慣了，就是有點孤單，在地面上像咱們這樣的亡靈不多。我叫福肯斯達，你呢？」

「我什麼也不是！我不是亡靈族！走開，別來煩我！」康德大喊起來，雙手亂揮，倉皇地向林中跑去。

福肯斯達望着康德遠去搖了搖頭：「可憐的孩子，我剛變成亡靈族那會兒也和他一樣，會習慣的。」

康德在叢林裡漫無目的地走，覺得自己已和這地面上的世界格格不入，樹木水天都成了虛幻的東西，這就是死者的心情嗎？他忽然很希望有什麼跳出來把自己嚼碎，但從前四處潛伏着的樹妖猛獸似乎也對他不感興趣了，也許該說「它」才對。他似乎能聽見自己的身體在沙沙地一點點腐朽下去，他想用不了幾天他就會變成一具行走的髏髏。他滿腦子只在想一件事，怎麼才能真正地死去。他用樹藤上吊，用石頭砸自己的頭，可是除了在身體上多幾道傷口之外，一點用也沒有。

最後康德決定試一試從高處摔下來，他爬上林中小山的石崖，這個高度足夠把人摔個稀爛。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空，發現藍天白雲下的魔境森林竟是那樣美麗。

「永別了，你這嘲弄人的世界！」康德喊出了這句畢華斯王被妻子和手下背叛後自盡時的名言，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大地在飛速逼近，康德閉上了眼睛，他的頭終於觸到了地面。

但是他的頭並沒有粉碎，康德睜開眼，自己的頭顱離大地還有半寸，一個氣泡籠住了他，並將他慢慢地託了起來。

一隻小小的翼精靈撲扇着翅膀灑落着銀色光塵飛了過來，笑嘻嘻地望着氣泡中的康德：「世界這麼好，為什麼死呢？」

「小朋友，我可不是尋死，我已經死了。」

翼精靈仔細打量了一下康德：「真奇怪，你的身體的確已經死去了，但你的靈魂卻還在身體中，真是奇怪的現象，你是否受過什麼魔族詛咒或是喝了偽劣魔法藥水？」

「不知道，我為救一個女孩被一位騎士砍了一刀，在昏昏沉沉中聽到很多聲音，很多人說話，很多人在我身邊走過，我感覺一會兒在烈日下暴曬，一會兒又在暴風雨的大海中沉浮，當我終於清醒過來時，就變成這樣了……」

「真可憐……我是翼精靈水晶，幫助人是我快樂的源泉。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呢？」

「你知道用什麼方法可以復活我的身體嗎？」

「唔……關於生命與復活的法術，那是精靈族的特長了。」

「你不就是精靈族嗎？」

「翼精靈和精靈可不一樣啊，精靈族和人長得差不多，耳朵尖些，崇尚自然源力，聚居在大森林中。而我們翼精靈是四處亂飛、貪玩好樂的。你要復活你的身體，也許就該去大陸西南廣闊的精靈之森去尋找精靈族的自然系法師們。」

「好的，謝謝你……」康德又燃起了希望，「可是有幾千里遠呢，我只希望我的身體在走到之前不會爛掉……」

「這樣的身體至少有個好處就是用不着吃飯喝水了，嘻嘻……」水晶說，「我們翼精靈是不知憂愁的，我們有句格言是『一切事中都有樂子』，你也該學着這麼想。」

「一切事？如果你遇到我遇到的這些事，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咦？你頭上的水晶好漂亮，我能摸一下嗎？」水晶興奮地飛過來。

「不要碰！」康德大叫，可是晚了，水晶輕輕一觸，紫色光芒閃過，魔使百亞出現了。

「主人，你終於召喚我了……」百亞幸福地撲向康德，「我在那空間中像度過了一萬年一樣……還好你仍然沒事……咦？你的臉色看起來好糟……」

「等等，這是操作失誤，我還沒有喊你的名字……」

「我不管！你碰了就算是召喚了，你要是再敢要我回到那空間去，我……我就宰了你！」百亞立起眉毛揪住康德。

「你竟然恐嚇主人？」

「嘻嘻，」百亞摟住康德，「不要再趕我走了，好不好？」

「可是……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又不……」

「因為那是未來的你、魔王大人的重託，為了我所敬愛的魔王，也就是你，我一定會把你培養成強大的魔王的。」

「百亞，你如果真為我好……就放過我吧……」

「咦，你的身體好涼啊……」百亞驚異地看着康德，「你……你的身體怎麼了？」

「啊……不小心被人砍了一刀……就……」

百亞呆立在那裡：「果然發生了……我只沒在你身邊一會兒……你就已經被殺死了……正如那不可抗拒的命運之軌，你正在走向魔王之路。」

「百亞……可是，為什麼？我並不想做什麼魔王，我不想做被人憎恨的人。你為什麼要改變我的生活？」

「你原本是不想成為魔王的？」百亞驚愕地望着康德，「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成為一個優秀的騎士，在歷險與戰鬥中獲得光榮。」

百亞卻露出了冷笑：「可是生活，哪會就按你的設想來行進？」

「可假如你不出現，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

「你不希望我出現在你的生命里嗎？」百亞睜大了眼睛望着康德，「我願意用生命來護衛你，你卻覺得我是多餘的或不該出現的。」

「你要奉獻的不是我，而是你心中的那個所謂的魔王而已。」

「可你就是他啊。」

「我不是！」

百亞呆呆地望了他好久，嘆了一口氣：「是的，你不是。你和他真的差別太大了，十年時間原來可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未來的我真的那麼邪惡？」

「邪惡？」百亞冷笑着，「你不會懂得作為一個魔王要承受什麼。」

「魔王也不過是有征服世界的野心與殘暴。」

「或許魔王只是不想被打敗？」

「總之沒有魔王就不會有戰爭與屠殺。」

「這是誰告訴你的？戰爭什麼時候停止過？是魔王創造了戰爭，還是戰爭需要魔王？」

「你的意思是如果這個角色不可缺少，我應該去扮演好它？」

「因為你總會了解你別無選擇。」

「我當然可以選擇。」

「人總是以為他能選擇，」百亞搖着頭，「可是最後他們只不過是選了唯一的答案。你以為沒有我，將來還有誰會守在你的身旁？」

不會有嗎？康德想着。他可不喜歡這樣的預言。

百亞站了起來，她的目光堅絕，長發在夜色中飛舞：「不要猶豫，走吧，去迎向你的宿命。魔王終將歸來。」

第十一章　在地下

地下的河流嘩嘩地奔流着，這裡寒冷而黑暗，康德與百亞站在河邊。

「還是黑暗使人安心，光線中總有無數注視你的眼睛，而這裡，只有永恆的水流聲，你靜聽着，一直到時間的蒼老。」百亞佇立在河邊，她與黑暗無比和諧，仿佛這裡就是她的歸宿，「也許有一天我必將死在這地下河流中，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我的離去。」

康德不明白為何這個光明中咋咋呼呼的女孩一到了黑暗中卻會這樣多愁善感，他只是不斷地被腳下的石塊絆到。「你把我帶到這地下岩洞來做什麼？」

「你應該知道在《若星漢史詩》中記載的上古的神殿戰爭，那場戰爭曾使整個若星漢大陸一分為二，而范克德爾王和他的騎士們又以巨大的犧牲使它複合，那是一場波瀾壯闊的戰爭。它的起因就是魔族的首領——擁有黑暗與地火力量的魔王卡奇雲德，他想帶領魔族通過神殿下的巨大通道重回地面的陽光之下。經歷三百年漫長的戰爭，騎士們終於在魔界的出口處——金克斯神殿的廢墟中與魔王決戰，但魔王幾乎擁有不死的身軀，只要接觸地下湧出的火焰就能延續生命。在最後的時刻，聖騎士們用已戰死的暗夜聖騎士的盔甲為容器，以偉大的法師尤路卡的『封』系咒語將魔王的靈魂吸入盔甲內，睜了三百年的『魔神之眼』終於閉上了。但由於魔王最後的詛咒，當平衡之神的法力解除、大陸重合之際，兩塊大陸的撞擊竟帶來了巨大的地震與海嘯，撞擊處矗起山脈，火山將無比巨大的岩石噴到萬里的高空，再挾着火落下來，幾乎沒有人能夠生還，地殼的翻動把一切都埋入深深的地下，其中就包括那封印着魔王的戰甲。」

「這段歷史無數小說和戲劇上都有。可是，這和未來的我有什麼關係？」

「他當年……事實上就是現在，是在這裡得到那封存着魔王力量的盔甲的……就在這河裡。」

「可是他當年為什麼會到這地下河來？這裡不憑藉魔法幾乎沒有人能找到。」

「他沒有說……這該問你，」百亞說，「他不就是你嗎？那時不就是現在嗎？」

「可現在，是一個女孩帶我來到這裡逼我成為魔王啊。」

「沒有誰能逼你成為魔王。」黑暗中忽然有聲音說，「這力量不該由你得到，魔王的力量永遠是屬於魔族的！而不是一個可笑的斯昂人。」

「是誰！」百亞拔出了水晶劍。

黑暗中忽然出現了無數影子，像是一支大軍早就包圍了他們。

「我帶來了來自地下城的火焰軍，暗中跟隨你們很久了，封存魔王的聖騎士裝備所在地在哪兒？是不是就在這條河中？」黑暗中，魔人如果的聲音傳來。

百亞冷笑着：「你召來了魔軍的地獄火軍？可惜，得到這力量的人只能是康德，因為這是註定的。你們身為魔族，卻要來阻止魔王的復生？」

「魔王只有在亡靈大祭司的主持下才能復生！」如果喊。

「這樣騙人的鬼話你們居然相信了。魔族為什麼要聽亡靈族的命令？」

「魔王不在的時候，是亡靈大祭司以它的力量庇護了地下城。」

「所以他也成為地下城的主宰對嗎？它會希望魔王復生取代它的位置嗎？它要你們帶回封存着魔王靈魂容器的真正用意是什麼？用你們的豬頭好好想想……啊對不起，我也是魔族不該這麼罵自己人的……但是你們的確笨啊！」

「她說的會是真的嗎……」黑暗中難道的聲音怯怯地問。

「可惡！」如果喊着，「我們是大祭司訓練出來的戰士，不會受你的挑撥的，即使你是魔族，現在你的行為也已經成為背叛者了！」

黑暗中無數黑影忽然展開了翼，飛撲而來。

「蝠靈？」百亞驚叫着，也許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魔族，「快走！去找到那東西！」她一腳把康德踢進了水中。

康德聽見水中有無數的女妖的笑聲，像許多手伸過來正把他拖入極暗的河心。

康德開始大喊，水灌進了他的口中，大串的氣泡冒出來，他開始掙扎，拖住他的女妖驚散而去。

忽然他的腳踩到了水底的沙土，他睜開眼，這裡沒有急流，是一片極靜極暗的世界。

但他的眼睛仍能看清一些東西。

潛流揚起塵霧，水曲折搖動了極微的光線，朦朧中他看見有一個人正坐在水底的石頭上沉思。

水妖們像無數微小的氣泡組成的魚一樣游來，繞着那影子盤旋，撫摸他後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