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星漢天空 - 第14章

在城門前，他們被攔住了。

「我要去見大法師閣下。」

「什麼大法師？真可笑！你說那個正在被通緝的聖騎士康德？把這兩個反叛者帶走！」

「聖騎士康德？發生了什麼事？」雲迪驚問着，「康德不是被打敗了嗎？時光捲軸沒能把我們送回準確的時間點？」

士兵們把他們推搡向城內，但這裡正陷入騷亂中。

「公民們，是時候了！」一個市民跳上廣場的噴泉石台大喊，「聖騎士康德的暴政我們再也不能忍受，他用鐵甲兵和魔獸人統治着我們，所有不服從者就被投入大牢。最重要的是，他驅逐了偉大的耿直的神學家卡休理，並撕毀了我們信仰的史書，搗毀了教堂中天主的像，還要按魔鬼的版本修訂我們的聖經，這是對所有受洗者的侮辱！」

「他根本就是魔鬼的化身！」

「他早把靈魂獻給魔王了。」

「銀月光華軍來了！」人群中有人驚恐地喊。

一群騎兵揮舞着鞭子沖了過來，人群四下奔散。

那個煽動者跳下台來跑入人群，卻被一根套索揮來纏住了，一下被拉倒在地。騎兵們向他奔了過來。

這時人群中跳出一個女子，她紅色頭髮，短小打扮，戴着肩甲，握着一柄曲刃劍。她砍斷了那繩索，拖起那煽動者就跑。

騎兵很快就追上了她，一根長矛拍在她身後，將她打了個趔趄。兩匹馬衝到她的前面，將她截住了。

女劍士舉劍四下格檔刺來的長矛，她的動作的確很敏捷，但還不夠強壯，沖不出騎兵們的重圍。銀月光華軍的戰鬥素質還是相當高的。

這時外圍傳來了大吼，一個揮舞雙刃斧的高壯中年人和一個年輕劍士沖了進來，一個騎兵被他們砍倒在地，包圍圈被沖開了，騎兵們很快組成一個半圈陣形，輪流刺出的長矛使劍士們難以接近。

很快更多的騎兵追了上來，他們簇擁着一位藍袍女劍士，當她抽出那細長的騎士劍加入戰陣時，局勢一下就改變了。

「是百亞。我們快走！」幾個反抗者轉身退卻，卻發現從城門處也涌了進來許多執盾步兵。

「百亞？」康德驚奇地望着。

「也許……我們來到了比邪惡的康德被打敗早一些的時候。」雲迪望着馬上的百亞呆呆地說。

就在反抗者要被百亞的騎兵隊合圍的時刻，一個法術在他們的身邊發動了，一股灰色煙圈憑空冒了出來。

「羅恩！」反抗者們發出了歡呼，「法師羅恩來了！」

康德抬頭看，城頭上出現了一個身影。他揮動雙手，灰色煙圈裹起了騎兵，把他們拋向天空。

「這個人……這個人是……羅恩！」康德驚叫着，「沒想到這小子未來這麼厲害。」

「對不起……我一直瞞着你……」雲迪低下頭，「在這個時代，他可是反對你的暴行的靈魂人物。事實上，我在他之前進入那魔王在最後開啟的魔法門……我本來想追蹤百亞，卻發現到達了十年前的過去，時間之門在我身後關閉了，再沒有人可以通過……」

「那麼，我的時代的歌手羅恩知道他的命運嗎？」

「不……我沒有告訴他……」雲迪低下頭。

「這是為什麼？」

「告訴一個人的未來對他有什麼意義呢？我本來就是來改變這個未來的。如果你有可能不成為魔王，那麼他也就不會再成為打敗魔王的救世主，他會恨我的……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們互相仇視……」

雲迪抬起頭注視着康德，康德知道她用心良苦，獨自一人承擔了太多。她是想毀滅自己，還是想拯救？也許她心中也正苦苦糾結。

「弓箭手！」指揮着騎兵的百亞高喊着，箭向天空射去，可是它們穿透了羅恩，他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幻影。

法師突然出現在百亞的身後，快速地發動一個魔法，一道水柱從地下衝出，百亞連人帶馬被推上半空，重重地摔下來。

人群中發出大笑，看來沒有人喜歡康德的銀月光華軍。而法師羅恩也似乎是故意用一個花哨的法術來贏得掌聲似的，他瀟灑地向圍觀的市民們行了禮，然後分成碎片飛舞向天空，消失了。

「羅恩……羅恩……」所有的市民都在大叫着。而反抗者們趁機逃走了。

「這就是當英雄的感覺嗎？什麼時候我也可以擁有這樣的歡呼呢？」康德羨慕地說。

「你擁有的是另外一種，你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大地一片靜默。」雲迪聲音低沉地說。

「你好像很不喜歡我？」

「沒有人喜歡你，你不知道你在未來的十年裡做了些什麼？」

這時人群傳來了喧囂聲，他們向一個地方聚去。

「他們在做什麼？」康德問，他和雲迪站上高階，看見市民們圍住了那倒在地上的騎兵隊長百亞，雖然他們不敢接近，卻把石塊爛菜根向她砸去。而那女騎兵隊長在地上像是摔得不輕，掙扎着無法站起，那些石塊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

「那是百亞，」康德喊起來，「他們會把她打死的。」

「當然，你同情她是天經地義，她正是因為為你賣命才遭到痛恨的。」雲迪冷冷地說。

「可是這樣有違騎士的道德！」康德憤怒地向人群中擠去，「住手！你們不能不經審判就這樣施加暴行！」

「滾開！」憤怒的人群很快把康德也當成了發泄的對象，「你一定也是那魔鬼聖騎士的奸細。」康德立刻被推倒在地，被拳腳包圍了。

雲迪有些擔心地向前走了幾步，正想做點什麼。但人群中發出了驚叫：「這不是個活人！」

「他是怪物！」

「是個殭屍！」

他們驚恐地退開去，「亡靈族的力量已經來到這座城市了……他們來了……」市民們向四下逃去，廣場上很快變得安靜了。

康德慢慢爬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動作越來越不利索了，像是一台齒輪卡住的機器，也許是剛才又有哪裡的骨頭被打斷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地上倒着的女騎兵隊長，把她扶了起來。他又這麼近地看到了百亞，她純金的長髮披亂着，眼睛裡有幽怨的光，不，那不是一個邪惡的人會有的神情。

「告訴我人們為什麼那麼恨你？」

可百亞冷冷地推開了康德，強支着走向她的馬，可那馬也摔斷了足站不起來了。她伏在馬身上，心痛地撫摸着馬鬃。

「是時候了，我們離開這……」雲迪衝過來，想伸手拉他，卻又縮了回去。康德能感覺到她雖然很着急，卻不願碰到他那正在腐朽的身體。他想：「我為了救她而變成這樣的面目，卻使她也厭憎我。」不由心中悲傷。

可這時，大隊的士兵趕到了，圍住了他們。

「這個女人就是自稱來尋找羅恩的！」那來自城門的士兵喊着。雲迪冷笑了一聲，口中默念着，手指上聚起電光，指向想上前的士兵，一道道電擊立刻將他們打了回去。

可是忽然間一切都靜默了。康德發現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一瞬間消失在天空中，光線也像被什麼吸引去地暗了下來，他望向所有人正望着的那個地方。

那裡，聲音不敢靠近，光線伏在地面，是那位騎士。黑色的甲冑罩住全身，座下的黑馬噴出火焰般的氣息，那是強大與恐懼的象徵。他遠離着這裡，可是他的威嚴已經罩住了每一個人。

「這就是未來的我？」康德呆呆地望着。

雲迪輕嘆了一聲，垂下了手，在黑暗的聖騎士面前，她的輕微魔法是沒有用處的。

黑暗的城堡地下，是龐大的黑獄，籠後傳來哀苦之聲，在這裡的人仿佛從此與光明無緣。

康德靠在獄中潮濕的牆上，想着自己正成為自己的囚徒。在百尺之上的城堡中，還有着另一個自己，神秘，強大，冷酷，人人畏懼。這就是未來？是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會把十年後變成這個樣子？

遠處響着鐵索的聲音，牢門開啟又關閉，一切又陷於沉默。康德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裡待多久。他也無心去改變自己的命運，時間對他已毫無意義，沒有飲食他也不會死，但身體會慢慢朽散，最後變成一堆白骨，那時自己也許還能動，還能思考。可是當心臟也變成塵土，靈魂又該寄於何處呢？

雲迪驚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落入黑暗的魔掌使她心亂如麻。火光在銅壁上跳動着，那些邪惡的雕刻仿佛正跳起癲狂的舞蹈。

她被帶入黑暗殿堂的最深處，最深處的最陰冷的角落裡，蜷縮着邪惡的康德。

沒有氣勢逼人的寶座，只有一把再簡陋沒有的木椅，那萬人恐懼的邪惡的康德坐在椅子上，頭深深地伏下去，抱緊雙臂像是很冷似的。

幾十尺高的大門在她身後訇然關閉了，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雲迪恐懼地向後退縮，倚在冰冷的銅門上，她覺得全身的血都要凍結了，僵直着連手指也不敢晃動。

黑暗中，漸漸有什麼顯現了出來。

那是一個人影，是魔王的影子？卻又不像，那像一個着甲的騎士，那微光，正是從這甲冑上散發出來的，卻在黑暗中驚心動魄得刺眼，像是一個閃光的幽靈。

聲音從那着甲者深處傳出。

「你來了……」

「康德……是你嗎……」

黑暗中一片靜默，過了許久，都再沒有聽到聲音。

牢門被猛地打開，康德看見那女劍士百亞出現在他面前。

「出來，你這骯髒的亡靈。是時候進入角斗場了。」

「百亞，這就是你對我扶起你的報答？」

「真讓人驚訝，一個死亡的軀殼在說話？難道你仍有思想？這倒和一般邪惡的亡靈族不同。」百亞打量着康德，「或許這其中藏着什麼秘密？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請告訴我康德是如何變得邪惡的，他本來並不是那樣的人是嗎？」

百亞忽然笑得有些淒涼：「所有的人都說康德邪惡，但作為他的部屬，我仍然忠於他，因為我的誓言。」

「對邪惡的誓言有必要遵守嗎？」

「不，是我心甘情願遵守的……儘管他永遠冷酷，但他的鐵腕把人族王國緊緊握在一起，所有的國王和他們的騎士們都想打敗這個罩在他們頭上的身影，並痛斥康德和魔族簽下了出賣天主的盟約。」

「和魔族的盟約，那是怎麼回事？」

「是允許魔族和人類共同生活在大地上，陽光之下，而那是在天主的訓示中絕不能容忍的。」

「當然不可容忍，魔族就該待在那極深的地淵中，人類、精靈、矮人和魔族註定無法共存的。」

「可是魔族已經湧出了大地，像噴發的熔岩，康德借和魔族的戰爭建立了強大的軍隊，控制了所有的王國，但他的手段和魔族沒有區別，無情地對待所有不服從他的人。所以人族一面依賴着康德的軍隊，一面又恨他用鐵籠保護人類。而直到盟約的簽訂，康德允許魔族在大地上建國，違背了天主的意志，各王國都在鼓動人們起來反抗，洪流已經難以遏制了。」

「所以才有我在城市廣場看到的那一幕？」

「面對人群的仇視目光是孤獨而痛苦的，但我必須忠於我的職責。只是……」百亞嘆了一口氣，「沒想到扶起我來的，卻是一個醜惡的亡靈。」

康德沉默了：「那你也可以選擇離開康德，去人群的那一邊。」

「不……」百亞的聲音低了下去，「你不會明白……你沒有見過另外一個康德，曾經一心想成為一個英雄，挽救大地的命運。他這麼去做了，可他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人們都說他的心是塊鐵石，因為他把血肉獻給了魔王來換取力量。而他也的確終日把自己包在鐵甲中，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人能接近他的身邊，了解到他的真實內心，那是多麼讓人激動的事。我不相信他的騎士面甲之下，真的是一張鐵鑄的面容。」

「你現在就和我近在咫尺……」康德想，「騎士面甲下的，也許是一張枯朽的面容。難道這就是我的未來？擁有着最高的權勢與武力，卻在所有人的痛恨下生活，連面目也不敢露出。沒有人能接近我，永遠躲在黑暗之中……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命運？我有機會改變這一切嗎？」

「真不明白，我和一個亡靈說了這麼多話。」百亞嘆道，「平時能和我說話的人真的很少呢，以前的同伴都被派往各地忙於戰鬥，而聖騎士又是無法接近的。就當眼前的這人是個朽空的木像吧，反正它被劈碎後，也不會記得我說過什麼。」

「等等，為什麼要劈碎我？」

「因為你浪費路士林獄的牢房，外面還有許多反對者等着關進來！」

「你無權不經審判就宣布我的死刑！」

「可你已經死了。」

「哦……是嗎……我忘了……」康德想，幾小時前她還想把我變成魔王，現在同一個人又要毀掉我了。被劈碎或許是件好事呢，就可以從這個爛軀殼中解脫了，不知那時靈魂會飛升或下墜，還是散入虛無呢？

「他們進攻了，包圍了騎士的城堡！」石階上有人奔下大喊，「百亞衛士長請快去。」

「是誰？誰敢？」

「是羅恩！還有反叛軍和市民！據說能擊敗聖騎士康德的魔法終於被羅恩研究出來了！」

「聖騎士康德，魔王的靈魂占據了你的身體，你背棄了聖騎士的尊嚴，多少年來你操縱着這個國家，使無數人死於戰亂，使大地陷於血與火之中。現在，是洗清你邪惡靈魂的時刻了。」

人們包圍了那極暗的殿堂，憤怒的聲音在天空會聚。

百亞奔向了那城堡的最深處。

一個孤獨的影子坐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