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星漢天空 - 第5章
今何在
此時林外的另一處，矮人阿茲正在他的半地下的樹洞屋中，看着牆上紫色的蘑菇像氣泡一樣一個又一個飛快地長出來。他的身邊坐着一個憂鬱的年輕人，那是被他從城中帶來的游吟歌手羅恩。
「林子那邊吵吵鬧鬧是為了什麼？奴隸和金錢？還是獨居的生活好啊！」阿茲伸出黑胖的手指，用尖指甲劃開蘑菇，津津有味地吸吮着流到指上的汁液。「我施過法術的蘑菇長得快不快？一會兒就有紫蘑菇燉肥蟲湯喝了。」
「一個喜歡魔法的矮人？真是稀有。我還以為你們都喜歡揮着大斧子。」歌手羅恩坐在潮濕的地面上縮着身體，這個樹洞對他來說太小了，他試圖伸一個懶腰，可是頂棚立刻咯吱怪叫起來。
「我的同族不喜歡我，正如我不喜歡他人。我立志要改變矮人族只會使用蠻力的衝鋒隊形象，結果他們就不讓我住在矮人村里，說我煮魔法藥水的味道讓他們吃不下飯。」
「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我在城中以游吟彈唱為生，沒有做過傷害矮人的事情。」
「沒有什麼，我只是聽說你是這世上少數知道真正《若星漢史詩》原始版本的人，我說的是原始的，不是那些被改得面目全非無聊透頂的版本。」
「看來我面前還是個熱愛文化和考古的矮人？很少有人對什麼原始版本感興趣，人們喜歡被改得更傳奇和香艷的版本不是嗎？諸如銀子騎士得到了一條母龍的愛情，然後又得到了一山洞的財寶，最後他碰到過的女人全嫁給了他，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公主，於是他得到了十八個王國……」
「好了，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愚蠢的人怎麼知道真實的價值。我只要那失傳的古精靈語版本的《若星漢史詩》。」
「你看，你也陷入了某個虛妄的幻想之中，你一定是又聽某個人說原始的古精靈語版《若星漢史詩》中記載着偉大的咒語是吧。怎麼會有人去信那些？我的老師一生致力於收集原版若星漢古卷和研究古精靈語，但他成為大法師了嗎？不，他連一根火柴都劃不着。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對古文化執着的老學究而已。而我也不是他想要的好學生，我沒法記下那幾萬行的詩歌。所以很絕望地跑了出來，你找錯人了。」
「唔……這沒有關係。」矮人阿茲說，「你應該早遇上我，我可以讓你能記下大圖書館裡的所有東西，只要……你把這個喝下去。」他笑起來，臉上堆滿皺紋，舉起一杯冒泡的綠色藥水。
「不，別想。你這變態混合狂，我剛看見你把黏蟲放進去了。」羅恩大叫起來，他一挺身，頭衝破了頂棚，從地下穿了出來。頭上頂起一個樹樁，臉上全是泥土與草根。
可是矮人阿茲卻已站在地面上他的面前，把怪笑的臉湊到他的面前，捏住他的鼻子，把那杯綠色藥汁全部給他灌了下去。羅恩只覺得一陣噁心，一股氣體從腹中衝到腦里，他一陣眩暈，感覺腦袋一下大了幾倍。不，不是感覺，是真的大了幾倍，那個樹樁已經從他的頭上擠掉了。
「哦，真好，這樣再喝幾杯，你的頭腦就足夠裝下所有的《若星漢史詩》了。」
「見鬼！你這個蹩腳三流巫師，這就是你的『增強記憶』的方法？我走在路上，別人會以為我是個蘑菇的！」羅恩大叫。
阿茲把他從樹洞中拉了出來：「唔，你現在開始回憶，看是不是能想起很多東西。」
「哦……是的。我現在滿腦袋的過去，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偷了古曼農莊的瓜，是五個，四個大的一個小的；我還記得和我一起去的小孩的名字，他們是史奇、華斯、阿德爾；阿德爾那時穿着一件大襯衫，有兩個洞五個半扣子……」
「想些有用的！你那個老師都教給你什麼？」
「哦，太多了，現在每一句都一清二楚。」羅恩情不自禁地去摸身邊的琴，猛地大叫起來，「我的琴呢！被抓你的幾個傢伙給摔了。沒有琴我怎麼唱歌？」
「你就不能清唱？或者念給我聽就行。」
「不，不不不不。我手上沒有琴就張不開口，念不順任何一句詩，這是我老師長期訓練的緣故。」
「哦，見鬼！」阿茲站起來在火堆邊來回地轉，「好吧，好吧，我去給你弄一把。不過你可別走遠，這兒到處都是樹妖和鬼怪！」
「好的，你認為我頂着這個見鬼的大頭能跑步嗎？再說我也不想死在這恐怖的樹林中的某個地方。」
阿茲念動咒語，忽然跳起來，像跳水一樣頭朝下栽入了土中，而那地面竟也像水面一樣收容了他。地表泛開如漣漪一般的波痕。波痕平靜下來後，阿茲不見了。
「這就是精靈族的地行術？嗯，看來他給我喝的藥水還真有點用，他念的咒語每個音我都記得明白。可惜我沒有魔力來驅動這個咒語。不過這並不是我不逃走的理由，在我看來沒有比這片樹林更恐怖的地方了。」羅恩說着，四下看看，忽地箭一般射入了森林，他的行動竟比豹子還要敏捷。
「歌手羅恩究竟會在哪兒呢？」康德正在林中東張西望，忽然樹叢中什麼東西沖了出來，一張比常人寬兩倍的臉伸到了他面前。
「啊——蘑菇怪！」康德大叫起來。
「叫什麼？少見多怪。不就是頭大了一點嗎？」羅恩氣惱地說，現在他臉上身上全掛滿了草和樹葉。
「這個蘑菇會說話？」康德伸過頭來張望。
羅恩用大頭狠狠地撞了康德一下：「插路標的，注意你在和一個藝術家說話。」
「藝術家，你為什麼戴着這個大頭面具在樹林裡走，不過它真是匠心獨具，你怎麼能把這張臉弄得這麼好笑？哈哈哈。」康德笑得倒在地上，羅恩無奈地瞪着他。
康德忽然反應過來立刻停止了笑跳起來：「我不是插路標的。」
「你不是插路標的，為什麼手裡拿一塊路牌！」
「天哪！你難道認不出來這是一把劍嗎？」康德氣惱地說，「是木劍騎士康德，並且是未來可能成為聖騎士的康德。我沒時間和你廢話，我還有很重大的使命要完成。」
「騎士康德！」羅恩冷笑了，「一個拿木牌子的徒步騎士？」
正說到康德的痛處……
「我承認，你在蘑菇怪中算是相當英俊的……」康德決定安慰一下羅恩，「但我認為沒有一本精神還正常的作者的小說會以大頭蘑菇為主角，當然，烹飪書除外。」
正說到羅恩的痛處……
「這是歷險者的奇遇明白嗎？如果一個人一生沒有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那麼他一定是個碌碌無為的庸夫，是不是，插路標的先生？」羅恩奮起還擊。
「奇遇？我倒知道那些騎士小說中一個騎士在成為英雄之前總會先遇上幾個美女，這樣他就有了無窮的鬥志，但沒有聽過會先變成蘑菇的。」
「那麼你的美女在哪裡呢，未來的騎士？」羅恩冷笑着。
「不過我倒知道會有女人在等着你，因為主婦們正需要蘑菇做湯。」
兩個未來的大英雄、今天的刻薄鬼哼了一聲，各自走開。
「該死，我要救的歌手羅恩到底會在哪兒呢？」當康德在林子裡轉了五十多圈後，開始納悶。這個任務的難度也太高了吧……
第五章 羅恩與康德的美麗奇遇
羅恩穿行於密林之間，他極敏捷地穿過樹枝間的縫隙，在重重交錯的樹根間跳躍，跑動帶起的風牽動了草葉，這不是常人所能擁有的速度。照這個速度，他天亮之前就可以跑出密林了。當然——如果他認識路的話。
一聲大吼，就在羅恩的身邊，一隻長爪獸從樹叢中猛地探出，將巨爪掃來。但羅恩的奔跑是如此之快，使它撲了空。羅恩剛有點後怕，面前很近的地方忽然土地分開了，這次是一隻幾十英尺高的長毛巨獸從地下拱出，狂吼着，在他面前像山聳立起來。
羅恩沖得太快，已停不下自己的腳步，慌忙之中從巨獸的身下鑽了過去，正回頭張望着，身子卻懸空了，前面的樹叢後卻藏着一個陡坡。羅恩大叫一聲就踩空摔下坡去，噗地一聲落進落葉堆里。
長毛巨獸吼着從坡上露頭了，羅恩拼命掙扎着，卻在極厚的落葉堆里連地面也踩不到。
忽然巨獸停止了吼聲，它像看見了什麼極可怕的東西，縮低了身子，慢慢地轉過頭，忽然飛也似的跑了。
羅恩好不容易從落葉堆里爬了出來，忽然抬頭，看見了一個讓人吃驚的景象。
他前方的坡上，一個金紅相間的極絢麗的光環正在慢慢縮小。
「天哪！好驚人的魔法光環，像是……像是一個空間門？這是高等法師才能用的法術，有大法師來過這裡了？」
忽然噗的一聲，一個什麼東西從他身邊的落葉堆里冒了出來。羅恩嚇得跳了開去。
「什麼怪物？」
那東西抖去身上的落葉，羅恩更瞪大了眼睛。他看清楚了，那不是怪物，而是一個人……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女孩……是一個極漂亮的女孩！
當落葉從她身上片片飄落，一個纖巧秀美的身影顯露了出來，紫色的長髮，銀色的輕甲，她就像當風吹過草叢，突然顯出的一朵葩蕾。
羅恩不由精神振作，覺得這是顯示男人的優雅風度的時候了。他伸出手去：「可愛的姑娘，你怎麼會從落葉坑裡冒出來的呢，還是讓我來幫你吧。」
那女孩邊拍着落葉邊伸出手去：「謝謝……」這時她抬起頭看了羅恩一眼，忽然嚇得一抽手，把羅恩又給拉得一頭倒栽回了落葉坑裡。
女孩在羅恩頭頂上一通亂踩：「好嚇人，大白天也有蘑菇怪！」女孩踏着他跳上坡去，轉眼消失了。只剩羅恩愣愣地站在落葉堆里。
「我不是蘑菇怪！」羅恩憤恨地喊。他恨自己的大頭，下次抓到那個矮人阿茲，一定要給他灌一百瓶自己做的記憶藥水。
忽然他身邊噗地又有一個東西冒了出來。
「啊？又長出美女來了，這可真是個奇妙的落葉坑啊！」
可是這回是——矮人阿茲，他咧開大嘴，露出長期喝魔法湯汁而染得紫一塊黃一塊的牙齒，沖羅恩怪笑着。
「我親愛的小蘑菇，你的記憶力好些了嗎？」
「不！救命啊——」
可憐的康德在森林中迷路了，而黑夜幸災樂禍一般很快地趕來了。他摸黑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撕破了衣服撞起了大包後，康德忽然停下了。
腳下的土地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他抬起頭，眼前一片豁然，漫天的星光像是突然撲下來，一下灑在他的身上，天穹盡收眼中，半透明的淡彩色星雲在天空飄移變幻着，像是海中的發光水母。
康德抬頭望了好久，才想起為什麼密林中能突然看到星河。
那是一片空曠焦黑的土地，就這樣在密林中毫無跡象地突然展開了，像是有一顆巨大的火隕星降臨過這裡，或是十條火龍在這發泄過暴怒。
許多焦黑的軀幹倒伏着，不知道是人的還是樹的。而在這黑暗的中心，似乎有什麼仍立着。
康德努力地聚了眼神去看，卻仍然不敢確定。有什麼不容懷疑地存在着，它卻與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如果那是一個人影，不可能會那樣幽暗，像是吸引了所有的光。
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正在向那黑影靠近，像是受到了某種誘惑。即使他停住腳步，仍然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什麼東西正移向它，或者說，它正在逼入他的內心。
突然，一個女孩子像是憑空冒了出來：「噹噹噹噹！嚇着了吧！」
康德大叫着倒摔了出去，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你……你是怎麼突然冒出來的？」
女孩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黑色紗披：「隱身斗篷……可是……我不明白……我躲在隱身斗篷里，你是怎麼看見我的呢？還湊得那麼近傻看，鼻子都要碰到我臉上了。」
康德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孩，她的紫色長髮在星光下發出水紋般的光澤，眼眸中仿佛也和淡彩色的星雲一樣深幽，像是一個和環境格格不入的幻影。
「你？你為什麼大半夜站在這裡啊？」
「我在睡覺啊。」
「站着睡覺嗎？」
「我平常還喜歡倒吊着睡覺呢。」
「真是奇怪的習性，聽起來有點像蝙蝠……」
「啊，既然你把我吵醒了，就把你的血作為我的夜宵吧……你去哪兒？」
康德剛轉身想走，女孩的手已經搭在他的肩頭了。
「我去……我去幫你找點別的動物，你不挑食的吧？」
「你倒挺聰明，這樣吧，不吸你血也行，做我的奴隸吧！」
「憑什麼啊？」
「我需要很多的奴僕來供我驅使，因為我要找一個人。」
「你要找誰？」
「一個叫康德的人。」
「康德？你為什麼也要找他？」
「因為……他將成為我的主人……」
「主人？為、為什麼？」
「咳！你少問！煩了用魔法把你的嘴巴變到屁股上！」
「呃……那……你至少要告訴我，你要找的康德，長什麼樣？」
「這……我沒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從來都戴着厚重可怕的甲冑，連臉都罩了起來。」
「原來她說的不是我……」康德心想，如果讓她知道我也叫康德，她也許會生氣把我變成一隻兔子什麼的，「好吧……你答應不吃我……我就幫你找這個人……」
「做我的奴僕可沒那麼簡單，」女孩手一點，一件什麼冰涼的東西嵌在了康德的腦門上，「這樣才算是做了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