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億光年 - 第2章
今何在
「為什麼?」狄雲聽見所有飛行員都在惱怒地大喊。
「這是命令!」
被敵機追在後頭好一通攆,滿肚是火的各隊飛行員們一下機就衝到指令屏前,向屏幕中的各調令參謀大喊大叫。
「誰腦袋被砸了在這時候下令撤退?」狄雲大吼。飛行員本來就驕蠻,黑旗小隊的人尤其驕蠻。把正在玩兒命的戰士們生生調回來,讓他們蒙受逃跑的恥辱和被追擊的更大危險,大夥罵幾句出出氣也是常情。
而狄雲這樣大叫還別有原因,他希望能看到白霜的臉。雖然總是那冷傲的樣子,用「這是高層戰略決策」之類的話讓血氣沖頭的飛行員們冰水灌頂,狄雲不得不承認自己有時就是喜歡她這個樣子。
白霜出現在屏幕上,出人意料地,她顯得很疲憊,「敵情有變動。戰略計劃更改,暫停與敵旗艦編隊決戰計劃,等待通知。」
狄雲從來沒有看到她的語氣這樣沉重,心中突然有一絲陰雲掠過。
很快,飛行隊長們和其他中高級軍官在母艦大廳聽到了軍情通報:
「我艦隊右翼已經被擊潰。敵艦隊以其旗艦編隊引誘我主力,但其第二游擊分隊成功偷襲我軍右翼。到目前為止,我艦隊在此次戰役中被擊沉母艦一艘、巡洋艦三艘、護衛艦三艘,被擊傷巡洋艦兩艘、護衛艦四艘;擊沉敵巡洋艦四艘、護衛艦六艘,擊傷敵巡洋艦一艘,護衛艦兩艘,敵母艦沒有損失。具體艦隻損傷表會下發相關級別人員。當前的形勢已經出現逆轉,開始對我軍不利。統帥部決定全艦隊後撤,三天內撤回威海衛港,轉入防禦。」
參謀官宣布完轉身離去。譁然聲在他身後響起來。
所有人都在驚怒地大吼。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我軍艦隻數量和總噸位都超過敵艦隊,十二小時前還在作擊沉敵旗艦的總動員,沒想到僅僅半天工夫,戰局就完全逆轉了。
「右翼編隊怎麼會那麼容易被擊潰?他們一艘母艦六艘巡洋艦是作什麼吃的?被敵人一個游擊編隊就擊沉了母艦和三艘巡洋艦?不可思議!」
「聽說有軍艦脫離戰場逃走了,把他們送上軍事法庭!」
「不能現在撤退!敵旗艦就在我們面前,集中所有戰機拼掉它,我們還能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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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喧譁和憤怒無法波及的母艦深處,白霜按動了艦長室的門鈴。
「進來。」
艦長室中沒有開照明燈,只有中央的全息星圖在閃耀着。那星輝映照着一張年輕的臉。
「你來了。」那雙眼睛只注視着星圖,數十艘戰艦的綠色影子正在閃爍着,靜默無聲,但此刻真實的它們正陷入一場吞吐席捲千萬噸鋼鐵的風暴中。
「是。」白霜注視着那雙眼睛,她曾經迷戀過他的眼神,那裡面意氣飛揚,她相信他能操縱和控制一切。陸伯言,最年輕的海軍少將,因為南燎原海之戰而成名。那時他僅僅是一艘巡洋艦的副艦長,但他在旗艦被擊傷無法指揮的情況下升起了指揮旗,代替旗艦指揮全艦隊突破包圍,並重創敵旗艦。白霜那時還是個海軍學院的學生,幾乎她周圍所有的女生都欽慕他。但白霜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可以離他這麼近,當他已經成為母艦司令官的時候。
「基層軍官們的反應怎麼樣?」
「大家都很震驚,情緒很衝動。」白霜低下頭,猶豫着要不要把現場的真實情況說出來。
「我已經從監視器中看到了。」陸伯言微微一笑,「如果我是他們,這時候也會大罵的。」
「但這不是你的錯。」她輕輕地說,「統帥部沒有採納你的意見。」
「是我們太低估對手了。我們都犯了錯。」
陸伯言繞着星圖踱着步,手指在虛無的戰艦上拂過。
「你認為撤退是正確的嗎?」他輕聲問。
「我們現在還有機會,敵旗艦編隊現在就在我們面前,只有一艘母艦,五艘巡洋艦。我們前衛集群也有一艘母艦,三艘巡洋艦,而且中央集群就在我們後方幾十光秒處,六小時內就能到達。我們有機會擊沉敵旗艦,挽回敗局!」
「問題是……假如中央集群不肯來增援呢?」
白霜沉默了很久,「那樣的話,就只有靠我們自己。」
「那就是抗命。如果不能擊沉敵旗艦,反而損失了前衛集群,我們就算能活着回去,也要上軍事法庭。」陸伯言的語聲輕緩,卻重若千鈞。
「可是……如果這樣撤了的話,風險會小一些,但是……我們會永遠失去戰略主動,甚至……輸掉戰爭。」
陸伯言靜靜站了很久,嘆了一聲:「白霜,有時候,你會很奇怪上層做的一些讓你無法理解的決定,但他們這麼做的時候,心裡想的東西和我們是不同的。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這一點。」
「但統帥部在想的是什麼?不是戰爭的勝利嗎?」
「在政治的博弈中,艦隊有時也會是可以舍掉的棋子。」
「那麼……你也同意這次撤退?」白霜緊咬着嘴唇,不讓聲音中帶出痛苦。
「我……」陸伯言呆呆佇立着,許久才說,「我是否同意,已經不能影響戰局的走向了。」
砰砰砰,艦長室的門被用力地敲着,這人連門鈴也不懂得按。
陸伯言苦笑,「我知道是誰。」
白霜也笑了,「我也知道。」
狄雲衝進艦長室,白霜向他喝道:「誰允許你私自進入指揮部禁區的?」
「少來這套!」狄雲大喊着,「我跟姓陸的同學時,你還在幼兒園呢!要不是為了來他的艦上,我早在空軍混上航空師長了,還輪得到你個小丫頭給我臉色?」
陸伯言無奈地笑笑,「雖然我們小時候打架你從來不讓我,但我相信不論空軍海軍,軍紀都是一樣的。」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平時我當然給你面子,但現在,你敢下令撤退,我立刻就崩了你!」狄雲漲紅着臉吼。
陸伯言平靜地看着他,「崩了我,然後呢?」
「然後我帶全部戰機出擊,一定擊沉敵旗艦!」
「你有多大的把握擊沉它?」
「這不是把握不把握,我們一定要做到,否則我們就沒有機會了!撤退就意味着放棄主動權,意味着等死!」
「我問你有多大的把握!」陸伯言厲聲喝着。
狄雲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只是握緊拳頭,喃喃地說:「不拼,就沒機會了……」
白霜凝視着陸伯言,她明白,他需要作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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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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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六日十七時三十五分。
這是這個星球的一個普通下午,橙色的熾熱的雲層從遠方滾滾流來,已經是十一月,但季節好像是凝固了,人們還穿着襯衫在街上行走。堵塞的車流噴出股股煙氣,焦躁的司機按着喇叭。
卓自遙已經在街上逛了幾個小時了,他不知道該去哪,但是又不想停下。一旁商店櫥窗中的大屏幕電視正播着新聞:「氣候仍在持續變暖,專家認為北半球部分地區的乾旱仍將持續,而接連出現的颶風將對南半球一些國家造成洪澇災害。海平面正在快速上升,衛星測控的數據顯示,一些島嶼國家的面積已經明顯縮小。聯合國第六百一十四次全體大會對於各國排放指標仍在爭執中,一些超級大國認為部分貧窮國家大量消耗資源是造成氣候問題的主要原因……」
卓自遙掏出一支煙來點上,深吸一口,卻吸進滿腔汽車廢氣的味兒,頓時覺得興致索然。把煙掐滅扔進垃圾箱,才想起這是最後一支煙了,自己身上只剩下二塊六,是買包最便宜的大光明牌然後走路回學校還是省下坐公交,這是個大問題。
他本來不吸煙,不過當一個人想表示自己正遇到「成人的煩惱」時,這也許是個不錯的辦法。
「對不起,我的目標是全國第一的中大。只有進入名牌大學的人將來才能成為這個世界的精英,我不會和一個不能與我一起實現人生目標的人在一起。對不起了,卓自遙,你是個很好的朋友,但你和我走的註定是不同的路。如果你無法考入中大,請你忘記我吧。」
這是三小時前,周意舒站在學校那棵古樹下——他們常常聊天到忘記回家的地方——對他所說的話。
卓自遙覺得這一切只是藉口,她分明就是看上了別人——班上那個經常假惺惺要給她輔導功課的數學課代表李輔,想盡一切辦法給她灌輸「一套全新的代表未來發展方向的人生理念」。
但卓自遙這樣的人註定考不上名牌大學。他並不是頭腦差,只是沒有興趣,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每天花最好的時間坐着一動不動看着黑板。一聽到下課鈴,他的瞌睡頓時就醒了,打籃球乒乓沒夠,後來又迷上了電腦遊戲,徹底變成了一個後進生。班主任每次給他的檔案上填評語時都恨不得在上面直接蓋一紅章:「不值得拯救!」
所有的科目中,卓自遙唯一擅長的是數學,這一天分倒是在電腦應用上也得到了發揚。不過學校的電腦教育機房裡只會裝一些很傻的教育軟件,屏幕上一個傻頭傻腦的畫像用電影中殭屍般的聲音念着比課本還枯燥的話,還美其名曰「高科技教育」,卓自遙不明白看活人都提不起學的興趣,何必還要到這來看假人。明明電腦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創造出那樣美妙的音樂和CG動畫,可以用來建設一個想象力無限的世界,但是在學校里它更多是被用來當打字學習機。
所以卓自遙只好偷偷去校外的遊戲室,沉迷在電腦遊戲中。為了弄懂那些外國遊戲的菜單和聽明白人物交待的劇情,他發現自己外語漸漸好了起來。他突然明白了怎麼樣可以成為一個好學生——當你發現你所學的一切是那麼有用的時候你自然就會去做了。可惜學校從來不告訴大家這一點。
有些道理領悟了也沒有用,高考又不考。他已經是全國電子競技賽單人賽第七名,但這並不會帶來高考加分。
李輔就是冷笑着對周意舒這樣說的:「卓自遙他玩遊戲玩成世界第一又有什麼用呢?高考又不考。」
周意舒一想,也對啊。其實她從小一直很崇拜卓自遙,覺得他雖然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就做得一塌糊塗,但一旦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可以做成最棒的。不過現在她也困惑:卓自遙所感興趣的那些事,是不是也太荒廢人生了?
「你要是天天和他在一起玩,你這一輩子也沒指望了。」李輔進一步攻心,「他以後能做什麼?能考上大學嗎?考不上大學,就只有去讀技校,當個工人,或者去擺地攤。他自己沒有未來,你也想跟他一起沒未來?」
周意舒心裡發涼,她一直以為未來很遙遠。以前她沒想過那麼多,只覺得卓自遙這人很有趣,很多怪想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她喜歡和他在一起聊天,喜歡看他打籃球,喜歡看他打敗遊戲中所有敵手時的歡呼,雖然這些自己都一竅不通。她從沒想過以後會怎樣。但現在李輔這麼一提醒,她忽然想到,真的,轉眼就要高考了,考完就要進大學了,大學一轉眼又過去了,然後就要找工作了,找不到工作,就得餓肚子了。一想到這個,她好像飢餓就在眼前似的發愁起來,「那怎麼辦呢?」
「一個辦法:從今往後,和他劃清界限。我來給你補習,包你和我一起考進全國最好的大學。到那時……」李輔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但周意舒覺得還是該給卓自遙一個機會,於是才有了前面那番話。只是,「考入中大」這句話在卓自遙心中翻譯過來,無異於「你能抓個外星人給我嗎?假如不能,那就別來找我!」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能考上名牌大學,也不願認為自己的未來和考試的分數會有什麼必然聯繫。
但這次看起來真的有關係了,關係到周意舒是不是會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周意舒說完那番話後走了,卓自遙自己呆呆在街上逛了三個小時。他想了很久,還是想不明白能不能考上名牌大學和自己值不值得喜歡有什麼關係。
卓自遙深吸一口煙,卻吸進滿腔汽車廢氣的味兒,頓時覺得興致索然。把煙掐滅扔進垃圾箱,才想起這是最後一支煙了。
抽煙、沉迷於電腦前、逃課,卓自遙覺得自己已經完完全全成為一個他人眼中的不上進青年了,也難怪周意舒會不願和自己在一起。
「我該怎麼辦呢?」他抬頭望向天空。
天穹靜悄悄的,深紫色的巨大霞雲正在被比它更龐大的夜幕所吸噬,這是宏偉的景象,雖然它靜默無聲。
好像沒有任何暗示。
卓自遙心中暗笑自己,但就在他準備低下頭望回世間的時候,眼睛被什麼刺痛了一下。
那是一枚流星。
它十分的亮。
4
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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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流星在天空緩緩移動。卓自遙覺得有些奇怪,流星不是一閃即逝麼?這道亮痕怎麼能在天空掛這麼久?
坐公車回宿舍的路上,車上的乘客也發現了天空的奇怪之處,開始指着那道亮痕竊竊私語。
「那是什麼?不是流星吧。」
「是戰鬥機吧。」
「不對,戰鬥機飛行不是這樣的。倒像是人造衛星。」
「人造衛星怎麼會在大氣層里呢?難道是落下來了?」
「哦,對了,我看電視中航天飛機返回大氣層時就是這樣的。」
「我們還沒造航天飛機呢。」
「飛碟,飛碟!」突然有人喊。大家都笑了起來。
有人拿起照相機開始拍照了,旁邊有人笑着,「這麼遠,你打閃光燈能拍得下來?有點常識好不好……」
那條長線幾乎伴隨了他們整路,直到公交車轉了方向,才離開了人們的視野。
下了車,已經是晚上七點五十多,學校四野黑乎乎的,只有校門前燈光明亮,有着幾個小攤位,但卓自遙還是覺得一下子就又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這是這所高中的新校區,遠離市中心,大部分學生都要寄宿。喧囂繁華都在十幾公里之外,要站到小山上的學校圖書館最高處才能遙看城市的燈火。看着遠方包圍在黑色中的一片燦爛燈海,總會覺得與世隔絕,分外的孤寂。
走進學校大門,卓自遙突然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廣場上仍然有人在走着,但似乎比平時少了一些,難道大家都進城去了?
寢室門沒鎖,點亮燈一看,屋中竟也一個人都沒有。平時這時候,至少會有一兩個人守着電腦打遊戲,地震了也不會挪窩的,可現在人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