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蛇 - 第4章

樹下野狐

  「多謝仙子相救之恩。」黃衣少女的聲音溫柔悅耳,如清泉微風。適才這一場變故,老妖、神秘女子的真氣交相激盪,已然震開了她的經脈。

  許宣忽然記起佳人在側,方一轉頭,嘴唇觸到柔軟滑膩之物,少女驀地顫聲驚呼。他吃了一驚,始知碰到她的耳垂,忙道:「哎呀,對不住!」

  那少女極是害羞溫婉,被他唐突碰觸,登時脫口叫出聲來,自覺失態,低下頭,俏臉紅透,長睫輕顫,一時不敢看他。原是美人胎子,合着這嬌羞靦腆的姿態,更讓人心馳神盪。

  袋內空間極之狹小,許宣與這美貌少女咫尺相距,面面相對,不免有些手足無措;正值少年,情竇初開,心中不由又是一陣大跳,忖道:「原來她這麼好看。府里的丫鬟娘姨,可沒有一個及得上她。也不知那老妖怪怎捨得吃她?」一念及此,突然想起王六、鐵九慘死老妖之手,二舅凶多吉少……心中又是一沉,驚喜歡悅之情蕩然無存。

  少女偷偷抬眼看他,見他瞠目結舌,驚怒懊悔地怔然出神,猜想他必是擔心程仲甫生死,心裡又是感激又是難過,低聲道:「公……公子,多謝你們仗義相救,大恩大德,我……」

  秋波轉處,忽地瞥見許宣右手背上血紅的燒灼疤痕,嚇了一跳,駭然道:「公子,你……你受傷了!」

  許宣低頭望去,只見手背紅腫潰爛,竟被那道水箭灼穿了一個小洞,這才感到一陣錐心燒疼,忍不住「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少女道:「公子,你別動。」羅袖翻卷,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瓶,輕輕倒出一顆桃紅色的透明藥丸,在掌心揉搓,均勻化開,而後小心翼翼地將素手蓋在他的手背,輕柔按摩。

  許宣只覺異香撲鼻,清涼沁骨,宛如冰泉雪水流淌全身,疼痛大消。她的縴手冰涼滑膩,柔若無骨,摩挲觸覺極是舒愜。

  許宣心中一盪,隱隱約約地升起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饒他膽大無賴,也不禁莫名地有些忸怩,不自禁將手望回一縮。

  少女臉上暈紅,慌忙抽回手去,低聲道:「公子,差不多好了,只是十二個時辰內不能觸水,否則必定潰爛。」

  許宣低頭再望,手背紅腫潰破的傷口迅疾癒合,轉瞬間只剩下一個淡淡的疤痕,又驚又喜,笑道:「這是什麼靈丹妙藥?好生厲害!比起我們仁濟堂的『春泥丸』強得多啦。」

  少女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外公自製的『瓊山桃丹』,和仁濟堂的金創藥可不能相比。」

  「瓊山桃丹!」許宣心中一動,失聲道,「葛長庚葛仙人是你外公?」又驚又喜,笑道:「這可真巧啦!我這次上峨眉,就是為了找你外公呢。」

卷一

雲海仙蹤 一、求藥(4)

  其時大宋崇道慕仙,天下儘是修道之人,派系林立。既有以符籙法術聞名四海的茅山、龍虎、閣皂三宗,又有以劍術着稱的青城九大劍派,還有神霄、金丹各大新興派別。可謂群英輩出,各領風騷。

  其中龍虎山的張守真、峨眉山的葛長庚、青城山的司馬浮雲與蓬萊的王文卿聲名最着,並稱為「大宋四散仙」。

  葛長庚據傳為葛玄子孫,原為海南瓊州人,故有別號「海瓊子」。少為神童,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少年狂放,任俠殺人,亡命到武夷山後,拜翠虛真人陳楠為師,從此潛心修道煉仙,自號瓊山道人。

  他天資聰絕,博學強識,繼承陳楠「翠虛金丹大法」,發揚光大,主張內外兼修,煉丹得道,開創「金丹派」。並以醫術、神丹救人,雲遊天下,萬眾景仰,被譽為「妙手葛仙人」。

  民間有諺:「靈芝仙草人參果,不如海瓊一泥丸」。南宋初年,道佛之爭頗為激烈,釋、道兩教門徒互為水火,勢不兩立,惟有葛長庚超然淡泊,德高望重,就連佛門各派對他也極為尊崇。

  葛長庚因與峨眉山明空大師相交甚篤,便遷至峨眉山九老峰,建庵立院,醫救四方病人,成為峨眉山上唯一的道門羽客。

  許宣的祖父四十年前曾有恩於葛長庚,淵源頗深,是以許宣重傷、群醫束手之際,許正亭福至心靈,委託程仲甫帶着許宣前往峨眉求醫。想不到陰差陽錯,他們反倒先救了葛長庚的外孫女。

  許宣笑道:「是了,我叫許宣,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呢。」他自小崇拜葛長庚,既知這少女是葛仙人的外孫女,莫名地增添了一分親密之意,先前那些許尷尬忸怩的感覺登時煙消雲散。

  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少女俏臉又是一紅,低下頭,輕聲道:「我……我叫李秋晴。原來許公子當真是仁濟堂的少主,我……真是失敬啦。」

  許宣搖頭道:「仁濟堂有什麼了不起?那群木頭木腦的老大夫,比起你外公不知差了多少萬里。否則我也不必眼巴巴地跑到峨眉,求你外公救命啦。」

  李秋晴「撲哧」一笑,紅着臉道:「許公子說笑了。外公常常說,仁濟堂高人云集,煉製的丹藥比他高明多啦。」

  見她笑靨嫣然,麗色倍增,許宣心中又是一跳,正待說話,忽聽一人格格笑道:「海瓊子的仙丹比不上仁濟堂的俗藥?果然女大不中留,小丫頭見了少年郎,連外公也不要啦。不過現在老牛鼻子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小子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聲音清甜婉轉,正是提着他們御風飛舞的神秘女子。

  李秋晴嬌軀一顫,俏臉登轉黯然,眼圈微紅,淚珠不斷地打轉。許宣疑竇叢生,仰頭大聲道:「仙女姐姐,你說葛仙人自身難保是什麼意思?你帶着我們究竟去往哪裡?」

  那女子銀鈴似的脆笑數聲,不再理會,只管提着絲囊急速飛掠。許宣暗覺不妙,大聲呼問不止,卻杳無應答。

  李秋晴聽得難過,忍不住哭出聲來,顫聲道:「許公子,我外公幾日前受了重傷,蹤影全無。適才那老妖怪抓了我,外公也一直未來相救,只怕……只怕他已經……」淚如泉湧,哽咽難言。

  許宣大奇,常聽舅舅說起,葛長庚真氣卓絕,法術通天,當世幾無對手,又有誰能將他打成重傷?他雖年少體弱,但生性俠義,素來好管閒事,忍不住詢問其詳。

  李秋晴心中慌亂害怕,哽咽道:「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外公和明空大師象往常一樣,一齊在九老亭里合奏琴簫。到了半夜,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九老峰上亂石迸飛,兩人雙雙受了重傷。第二天明空大師就圓寂了,外公也不知去了哪裡。這幾天山上來了好多凶神惡煞的怪人,四處搜找外公,茗煙、聽松說不出外公下落,都被他們殺啦。所有寺廟都緊閉山門,不肯出來相救……」

  許宣越聽越奇,葛長庚與明空大師乃是天下超一流的高手,又有誰能將他們一齊重傷?難道竟是中了魔門眾妖暗算?

  但葛仙人與峨眉佛門關係極篤,魔門又怎敢上山挑釁生事?峨眉眾派又為何閉門不出,坐視不理?

  他雖然聰明絕頂,但畢竟只是個未見世面的少年,所有江湖常識也不過來自程仲甫等人的閒談話資,一時哪能想通其中關竅?雲里霧中,難以索解。

  當是時,狂風呼卷,絲袋凹凸鼓舞,颳得他透不過氣來。隱隱約約聽見轟隆獸吼,一陣陣如海嘯雷鳴,淡淡的腥氣充盈鼻息,帶來一種無可名狀的不詳預感。

  「碧眼狼雕!」李秋晴花容微變,止住啜泣,低聲道,「一定是狼雕老祖來啦!」許宣心下一凜,透過絲囊的孔縫,朝外凝神眺望。

  只見殘霞如血,暗天昏黑,巍峨險峻的山崖之間,一群黑壓壓的怪鳥正尖啼着飛來。萬千雙眼睛幽藍如鬼火,在暮色里灼灼閃耀,遠遠望去又如同流星齊舞,詭異之極。

  狼雕老祖安羽臣亦是東海魔門四祖之一,傳說原為漁民之子,被仇家滅門之後拋入汪洋,卻被東海凶鳥狼雕所救,因緣際會練成了妖法邪術,性情也變得陰毒暴戾。

  十年後他捲土重來,將仇家所在的漁村三百八十七戶人家殺得一乾二淨,從此駕御狼雕橫行東海,以劫殺漁民為樂,成為海上巨害。朝廷曾七遣水師捉拿之,卻屢屢全軍覆沒,無可奈何。

  許宣素來喜歡聽江湖掌故、仙譚怪聞,對這狼雕老祖自不陌生。

  他自小多病,在常常被家中那高深院牆所困,寸步不出,一直夢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得道成仙,暢意遊歷江湖,見識那些奇人怪事。加上膽子極大,秉性豪俠狂放,迥異於尋常少年,今日雖然險些命喪老妖之手,卻毫不懊悔後怕,此刻聽說這麼多妖魔畢集峨眉,心中興奮竟遠遠甚於恐懼。

  李秋晴深知這些魔門妖類的厲害,忍不住輕輕顫抖,貼靠在許宣身上,低聲道:「狼雕嗅覺、眼力極其敏銳,嗜血貪婪,如果……如果被它們發覺,那就糟啦!」

  軟玉溫香,咫尺鼻息。許宣呼吸一窒,喉嚨象被什麼堵住了,咳嗽一聲,微笑道:「李姑娘不必太擔心,仙女姐姐定有妙計甩脫這些妖鳥,我們只管靜靜呆着便是。」

  「臭小子倒挺會拍馬屁。」

那神秘女子吃吃一笑,「既是如此,姐姐怎能讓你失望?你快將這小丫頭的衣裳里里外外剝個精光,一件也不能剩下……」

  「什麼?」許宣與李秋晴齊齊失聲。

  李秋晴瞟了他一眼,臉蛋漲得通紅,咬唇道:「仙子,你對我雖有救命大恩,卻也不能……不能如此輕薄折辱……」聲如蚊吟。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小丫頭不識好歹。你身上的衣裳沾了玄龜老妖的『青蚨子母香』,即使逃到千里之外,妖人也能循味追來。要不這些狼雕能來得這麼快麼?脫不脫衣服,你自己瞧着辦吧。」

  鳥啼悽厲,眼看着雕群越飛越近,李秋晴又羞又怕,櫻唇顫動,想要應允,卻發不出聲,心中惶急,淚水忍不住簌簌掉落。

  那神秘女子笑道:「小丫頭,你的衣服撕裂了好幾處口子,橫豎也讓這小子看過了,再讓他飽飽眼福又有什麼了不得?大不了我將他眼珠挖出來賠你便是。」

  許宣吃了一驚,李秋晴失聲道:「不要!仙子,你……你別傷了許公子,我脫便是……」飛快地瞟了許宣一眼,雙頰酡紅,別過頭,顫抖着伸手去解紐扣。

  許宣忙閉上眼,大聲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絕不會看上一眼。」只聽得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幽香愈濃。

  袋內逼仄狹小,兩人原本便靠得甚近,肌膚相貼,冰涼滑膩,想到她赤身在側,許宣心跳更劇。

  又聽「咻咻」連聲,上方狂風鼓舞,將堆積腳畔的衣裳盡數席捲而出。那神秘女子傳音格格笑道:「小丫頭倒聽話。可惜我是故意騙你的。那老烏龜若有『青蚨子母香』,早就追上來了,還等得到這一刻麼?」

  李秋晴「啊」地一聲,又羞又驚,許仙亦大出意外,想不出這神秘女子為何要如此戲弄他們。又聽她格格笑道:「這就叫『一橋過一橋,一報還一報』。老牛鼻子捉走我姐姐,害得我們成不了仙,你是他孫女,活該拿來出氣。」

  許宣微覺失望,心想,原來你不是仙女,是葛仙人的仇敵。當下閉着眼大聲道:「你與葛仙人有什麼仇怨,只管找他報去,如此欺辱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家,算得什麼本事?」

  那女子笑道:「臭小子,我就喜歡欺辱她,你管得着麼?既然看不順眼,就別擱這兒待着,省得你氣炸了肝、愁傷了肺,何苦來哉?」話音剛落,絲袋口突然打開,大風撲面,許宣還來不及叫出聲,背領一緊,便已被她霍然提起,騰雲駕霧地拋了出去。

  天旋地轉,狂風颳得雙眼酸刺難睜,衣衫鼓舞如球。

  他又驚又怒,想不到那女子如此狠辣,一語不合,竟將自己丟下萬丈高空,待要縱聲大罵,口顎卻熱辣辣酥麻如痹,連氣也透不過來。

  四方黑蒙蒙一片,什麼也瞧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見險崖環繞,尖石兀立,自己正如同斷線風箏,朝着那深不見底的山壑急速墜落。

  耳邊風聲呼呼,不斷有鳥兒驚啼掠過,換作別的少年,多半早已被活活嚇死,許宣雖然膽大包天,也駭得頭皮如炸,肝膽盡寒,眼看着那亂石交錯的崖底越來越近,一顆心幾將從嗓子眼裡蹦將而出。

  左下方崖壁上有幾株層疊相連的青松,如果能沖落在松蓋上,或許能僥倖撿回一條小命,但他這般直落而下,與松樹最靠外的枝椏少說也有兩三丈的距離,就算他生龍活虎之時,也斷難夠着,何況此刻經脈俱斷?

  目光轉處,忽然瞥見一條細絲在肩肘間飄搖飛舞,許宣心中一跳,淚蛛絲!生死攸關,來不及多想,急忙從從腰帶中抽出一柄半尺來長的青黑匕首,將淚蛛絲一端纏縛其柄,另一端緊緊地繞在手掌上,奮起全力,朝崖壁上猛擲而去。

  這柄匕首是許正亭花了三百兩銀子,從高麗國參商買來的利器,以北海玄冰鐵製成,通體青黑薄韌,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故取名「龍牙」。原本是許正亭的防身寶物,此次許宣離京入川,為保獨子平安,特將這匕首交與他使用。不想頭遭出鞘,便派了這等用場。

  「吃」地一聲輕響,匕首直沒岩壁,許宣手掌猛地被蛛絲勒緊,劇痛攻心,鐘擺似的朝崖壁衝去。被他下墜的巨大沖勢所拽,「龍牙」沿着岩壁勢如破竹地朝下劈落,電光石火迸揚激濺。

  雲霧飛舞,崖壁上的松樹迎面撞來。

  許宣忍不住閉上雙眼,縱聲大叫,「劈啪」連聲,松針枝椏不斷地抽打在臉上、身上,刺疼如裂,接着胸腹又重重地撞在一根橫亘的粗大樹枝上,五臟六腑顛得如同移了位,「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朝後凌空飛跌。

  所幸「龍牙」卡在石隙中,蛛絲又堅韌無比,他雖然摔飛出松樹的蔭蓋之外,卻被蛛絲回扯,又手舞足蹈地盪了回來,余勢未衰,接連撞斷了十幾根枝椏,這才被下方那株伸出的岩松堪堪托住,搖擺不定。

卷一

雲海仙蹤

一、求藥(5)

  許宣驚魂未消,睜開眼,上下左右都是縱橫交錯的松枝,狂風鼓盪,身下橫木「咯咯」作響,仿佛隨時都將斷裂。

  左側岩壁高達百丈,亂石嶙峋,長滿了青苔,看似滑不留手。即便自己能沿着這長達三丈的樹幹爬到崖壁上,也根本沒法兒攀到頂峰。

  暮色漸深,猿啼四起,山壑里黑漆漆一片,他懸坐半空,被寒風颳得瑟瑟發抖,又是驚駭又是懊惱,想要大聲呼救,又怕招來魔門妖類。左思右想,惟有拼死一試了。

  於是他左臂抱住樹幹,右手抓緊淚蛛絲,反覆拉扯,將「龍牙」從石隙中奪拔而出,拽回手中。而後趴伏在橫亘的樹幹上,小心翼翼地朝着岩壁爬去。

  他經脈斷毀,方才又被松樹撞得氣血鬱結,疲乏虛弱已達極致,被狂風一吹,幾次險些翻身摔落,所幸反應極快,急忙握刀插入樹幹,貼身緊伏。如此一寸挨着一寸,費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爬到崖邊。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傳來「呀呀」怪叫聲,兩隻狼雕似是發現了他,當空盤旋了片刻,一齊朝他俯衝而至。

  許宣大凜,一手抓住岩石,一手握刀刺入岩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正想擠到崖壁的石隙間,腳下一滑,頓時趔趄踏空,左手下意識地合握住刀柄,懸吊在岩壁邊,雙腳亂蹬。

  狼雕尖嘯聲越來越近,他不敢抬頭上望,左腳踩住石坎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往上一蹬,貼着岩石站在了一個凹入的淺罅中。

  第一隻狼雕尖叫着呼嘯衝過,翅膀的長翎掃在他的衣袖上,竟「哧」地劃開一道縫隙。

  還不等躲閃,第二隻狼雕又已迎面衝到,探爪朝他抓來。許宣側身抵靠岩壁,拔出「龍牙」胡亂揮舞,狼雕被削去半截爪趾,吃痛尖啼,騰空飛去。

  許宣鬆了口大氣,周身冷汗浸透,幾欲虛脫。低頭望去,下面黑漆漆地也不知有幾百丈深,雙腳竟有一半踩在石沿之外,不由得一陣頭暈目眩,急忙揮刀插在旁邊的石壁上,穩住身形。

  不料右手尖刀剛剛刺入,「嘭」地一聲悶響,那塊大石竟然塌裂開來,他肩膀失去依靠,頓時朝後翻身摔入。

  許宣大吃一驚,來不及伸手抓住邊上的石沿,便向後翻了幾個滾,一屁股坐倒在亂石叢中。

  塵土飛揚,四周竟是一個幽深的石洞,那兩隻狼雕呀呀怪叫,幾次三番想要撲翅沖入,卻被洞口的兩塊巨石擋住,只好盤旋了幾圈,悻悻飛走。

  許宣懸吊了半晌的心此刻才算放了下來,回頭四望,洞窟高闊,右後方角落裡有一條黑黝黝的甬道,不知通往何處。

  再看洞口那迸裂的大石,每個重逾千斤,切面平整光滑,「龍牙」雖然鋒利,也斷不可能瞬間劈開。

  他心中一動,難道早有人到過這裡,劈裂了岩壁?倘若如此,洞角的甬道或許就是逃生之路了!精神大振,強撐着站起身,在洞口的樹幹上割了許多松脂,撕下衣袖,塗抹纏繞在枯枝上,而後用火石打着,舉作火把,昂首走入那漆黑的甬洞之中。

  甬洞迤邐向上,崎嶇不平,稍有不慎便要絆上一跤。

  許宣扶着石壁走了許久,仍不見盡頭,偶有一陣陰風颳來,腥臭撲鼻,寒毛盡乍。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免發怵,但既已走到這裡,便已無法回頭,只有硬着頭皮繼續朝上走。

  洞內越來越潮濕,火炬明滅,時時有水珠從頭頂滴落。到了拐彎處,突聽「僕僕」之聲大作,許宣嚇了一跳,來不及閃避,一大群蝙蝠業已迎面撞來,其中幾隻被火焰卷着,尖叫着四處撲撞。

  他一邊揮舞火把,驅逐蝙蝠,一邊貼壁側行。剛走了幾步,腳下一絆,踉蹌摔倒在地,抬頭一看,「啊」地失聲驚叫,急忙翻身避開。

  幾尺開外,赫然盤坐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髏,衣衫破爛得只剩絲絲縷縷,頸骨上斜掛着一枚精巧碧綠的玉如意;右手骨上握着一柄青鐵劍,鏽跡斑斑,在火光照耀下,閃着奇異的藍光。

  許宣順着劍尖望去,只見前方石壁上刻着幾行秀麗的大字,低聲念道: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

  他向來喜歡聲色犬馬,通擅音律,才念了兩句,便記起這首詞乃徽宗朝周邦彥所作的《西河》,忍不住輕聲哼唱起來。心中暗覺奇怪,不知這骷髏是誰?瞧其殘破的紅裳碧裙,似乎是煙花女子,為何竟死在這峨嵋甬洞之中?臨死之際,又為何要將這首詞刻寫壁上?

  許宣凝神端看那具骷髏,更覺訝異。骷髏所掛的玉如意圓潤剔透,鮮綠如春水,別說風塵女子,就算是巨富顯貴也未必能有。忍不住好奇,將那如意摘下把玩,只見底部刻了幾個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