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蛇 - 第9章

樹下野狐

  小青眯起眼睛,驚疑不定地打量他,道:「葛老道,無功不受祿,你究竟想要我們上天還是入地?」

  葛長庚笑道:「姑娘多慮了。倘若老夫登天,還請你們將許宣公子安全送至臨安許府,再將我這外孫女送至茅山,交託朱洞元朱真人照顧。另外,萬萬不可讓林靈素的元神落入他人手中。只要熬過七日之限,他形神俱滅,天下便可保得幾年太平。」指尖輕彈,將兩顆金丹送入二女掌心。

  李秋晴聞言越發難過,哭得梨花帶雨。

  二女始知他在臨終託孤,怔怔地凝視着掌中金丹,心潮起伏,百感交集,齊聲道:「多謝葛仙人賜丹。我們定竭盡心力,完成所託。」

  許宣「啊」的一聲,坐起身來,看見三稜鏡中的自己,大吃一驚,失聲道:「我……這是我麼?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二女轉頭望去,又驚又奇。李秋晴止住哭泣,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許宣面色紅潤,雙目炯炯,比之先前那病懨懨、蒼白瘦弱的模樣已有天壤之別,身體變得結實健壯,勻稱修長。短短片刻,居然脫胎換骨,若非臉容未變,神情依舊,幾乎認不出他來。葛長庚心下大為欣慰,笑道:「許公子閉目吸氣,感覺如何?」

  許宣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流自丹田湧起,周轉全身,頓覺神清氣爽,全身上下似乎充滿了無窮的力量,使他恨不能縱聲長呼。

  葛長庚微笑道:「原先你的體格弱於常人,是因為令堂妊娠之時受了驚嚇,使你奇經八脈扭曲封閉,先天胎氣受困不出。現在周身經脈盡數打通復位,先天胎氣也與金丹元氣合而為一,今後氣血順暢,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許宣大喜,跪下叩首道:「多謝葛仙人再造之恩!」

  葛長庚一把將他拉起,道:「許家恩德,我總算略報一二。只可惜時日無多,修行淺陋,傳不了什麼修仙之法,姑且授你一套口訣,能領會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許宣心花怒放,大聲道:「徒兒許宣拜謝師父!」又朝他「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葛長庚擺手笑道:「許公子且慢。老夫六十歲後已發誓不收門徒,不可食言。你我有緣,門外授法,與師徒無干。」又望着白衣女子、小青微笑道,「兩位若不嫌棄這套『翠虛金丹大法』,也一齊聽聽吧。」

  二女齊聲低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丹派的「翠虛金丹大法」是當今天下道門的「內丹三大秘法」之一,鍊氣成丹,奧妙無窮,輔之以元嬰金丹,更可內外齊煉,化繁為簡,最多只需一甲子,便可修成散仙。金丹派中,除了陳楠、葛長庚外,只有葛長庚當年的門生留元長精通此法,秘不外傳。葛長庚將金丹送與她們,已讓她們大感意外,此刻又欲傳授本門心法,更令她們驚喜不已。

  小青咬着唇,低聲道:「葛老道,我們常常惹是生非,對你不恭不敬,你、你為何還對我們姐妹這麼好?」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你們雖然非我族類,但心地善良,自律修行,不走旁門偏道,殊為難得。除了爾調皮搗蛋,也算得上是同道中人。況且,上蒼既讓你們捲入此事,其中必有深意。金丹派人才凋零,少有大器,元長這些年又不知所蹤,你們若能學成此法,發揚光大,多做些行善積德之事,也算是本門之幸,天下之福。」

  白衣女子與小青盈盈拜倒叩謝。許宣暗想:非我族類?難道她們都是番女麼?

  當下葛長庚將翠虛金丹大法的要訣傳音相授,擇重解釋。二女修煉已久,有許多難解的疑問,此刻得傳妙法,有如醍醐灌頂,許多矛盾之處登時了悟。

  許宣雖然從未修過半天功,好在聰明絕頂,從小遍閱道書,對於御氣、煉丹等術早已耳熟能詳,此時聽來,也有些似懂非懂,興奮不已。

  這法訣雖然不過七百餘字,卻是奧妙艱深,一時無法盡數掌握。葛長庚講解一遍後,便讓許宣三人反覆誦讀,爛熟於胸,留待將來仔細揣摩。

  傳法既畢,二女吞服金丹,盤坐運氣。經脈暢通,百骸俱輕,真氣在體內J源源奔走,不斷有紫色真氣溢出體外,一時間雲蒸霞蔚,彩光變幻,二女越發顯得光彩奪目,宛如神仙。

  許宣在一旁看得悠然神往,忖道:不知何時我才能修到這等境界?

  忽聽「嘭」的一聲悶響,洞壁微震,隱隱傳來怒吼廝殺之聲。眾人一凜,紛紛朝「照神稜鏡」的影像望去。

  只見洞外群魔亂作一團,人影憧憧,到處是刀光劍影,和漫天飛舞的法寶神兵,競似有外來大軍殺到,正

與妖魔激戰。

  許宣拍手道:「這下好了,一定是道門各派趕來相救了!」

  小青冷笑道:「先別高興得太早,說不定只是魔門故布疑陣,騙我們出去呢。」許宣一愕,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轉念一想,也不無可能,不由大感沮喪。

  葛長庚目光閃動,微笑道:「小青姑娘考慮得極是。但如果真是魔門設計誘我們出洞,我們正好將計就計,金蟬脫殼。」當下傳音授秘,將他的計劃講述了一遍。他先附體許宣,劈開朝向瀑布的洞口,以「屍遁術」遙控原身衝出洞外,引開那些魔門群妖,調虎離山:而後再隱匿身形,以「太乙血遁大法」帶領眾人從洞口的另一端逃離。

  李秋晴臉色蒼白,如此一來,葛長庚的原身註定要被群魔誅滅了!此外,「屍遁術」與「太乙血遁大法」都是極傷真元的兩傷法術,即便他們能藉此逃脫,葛長庚的神識也必受重創,稍有不慎,便會灰飛煙滅。但知外公決心已定,再難阻止,唯有咬唇噙淚,強忍悲痛。白衣女子與小青對望一眼,也頗為難過,然而除此之外,實無良策,一時黯然無言。

  葛長庚拍拍許宣的肩膀,道:「許公子,準備好了麼?萬一有個不測,你我元神都將魂飛魄散。事關重大,你若想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

  許宜熱血如沸,大聲應諾。當下依照葛長庚所言,閉上雙眼,全身放鬆,意守丹田。忽然掌心刺痛,一股熱流轟然湧入,他全身一顫,險些站立不穩,只覺周身經脈仿佛被利刃猛地劈開,又如烈火焚燒,灼痛奔卷,一路直衝丹田。劇痛椎心,大汗滾滾而下。

  他咬牙苦苦強撐,不哼一聲。腦中又是一陣轟鳴,仿佛萬千春雷齊聲炸響,那道狂猛熱浪在經脈間飛速迴轉,匯入任督二脈,直灌頭頂髓海。

  許宣眼花繚亂,神識似乎炸裂開來,再也承受不住,大叫一聲,憑空飛起,閃電似的朝斜前方的一塊凸石怒撞而去。風聲呼嘯,尖石迎面撞來,他心中大駭,暗呼糟糕。

  李秋晴驚叫聲中,白衣女子、小青齊齊揮手,白絹、碧帶流雲飛卷,向他腳踝纏去。奈何事0倉促,他去勢又飛快如電,還不等纏卷回奪,許宣已撞到了那利石之上。

  電光石火之間,許宣的雙手突然不聽使喚地朝前一拍,銀光氣浪怒爆,「砰」的一聲,頓時將那岩壁打得

凹人半丈有餘!

  他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又身不由己地翻身飛起,輕飄飄地落定在地。有驚無險,只是洞壁上赫然多了兩個深深的掌印。腦中忽然響起葛長庚的笑聲:「許公子,讓你受驚了。」

  三女鬆了口氣,許宣驚道:「葛仙人,你已經附到我體內了麼?」低頭探察,並無絲毫異處,轉身再看葛長庚的肉身,兀自盤坐在地,垂眉微笑,只是雙瞳之中少了些許光澤生氣。

  葛長庚道:「許公子,我已在你頭頂『泥丸宮』中。你只管放鬆,不必緊張,以免兩相牴觸,傷了神識。」

  許宣剛張口應答,雙腳又自行邁開大步,右手不聽使喚地伸出,將那瑪瑙葫蘆從葛長庚腰間解下,塞人自己懷中。一時間,身體競似乎完全不屬於自己,這感覺新鮮而又詭異。

  如此練習了片刻,許宣方才漸漸放鬆。

  葛長庚又叮囑道:「洞外兇險,步步皆有殺機,大家即便暫時逃脫,也絕對不能放鬆警惕。如果讓妖人困住,你們中的一人便將『乾坤元炁壺』吞入腹中,而後彼此抓住手掌,氣脈相連。妖人投鼠忌器,必定不敢妄下殺手。」眾人凜然應諾。

  葛長庚所授的這一法術,叫做「玉石俱焚」。幾人氣脈相連,形成巨大的「燾爐」,一旦受激,便可連環爆發出巨大氣浪,不但可與敵人同歸於盡,還能將業已吞入腹中的「乾坤元炁壺」一舉震碎,盪滅魔帝元神。

  

安排既定,葛長庚噓了口氣,淡淡道事不宜遲,咱們開始吧。」話音方落,許宣只覺一股浩然真氣從丹田衝起,狂潮巨浪似的席捲全身,湧入右臂,猛地從右手指尖噴薄而出。

  「哧!」真氣沖人「照神稜鏡」中,晶芒大作,霞光怒爆,「三才元霖劍」風雷激吼,如虹霓破空。

  只聽「轟隆」巨響,前方石壁應聲炸裂,氣劍宛如出海蛟龍,夭矯怒舞,剎那間便將填塞山洞的巨石劈開來!

  塵土亂舞,光線傾瀉而人,葛長庚喝道:「魔門妖類,擋我者死!」指尖點處,盤坐的「真身」突然抄足旋身,閃電似的衝出洞口,破空飛去。

  與此同時,堆積洞內的妖魔屍體被他法力所激,也紛紛騰空而出,遠遠望去,手舞足蹈,栩栩如生,倒與常人毫無二致。洞外群魔呼叱,追殺之聲震如雷鳴。果然如小青所言,先前的混戰只是誘使葛長庚出逃的疑陣。

  從那「照神稜鏡」蕩漾的幻光中望去,只見葛長庚的「真身」沖天飛掠,很快便逃入了東面的山谷。魔門眾人爭先恐後地圍追堵截,法寶神兵漫空怒射,在夜空中划過道道異彩,將群山映照得光怪陸離。

  剎那之間,葛長庚的真身便連受重創,頓了一頓,當空直墜而下。群魔歡呼,紛紛俯衝追去。

  許宣等人心中揪緊,不忍目睹。李秋晴眼見外公肉身飽受摧殘,更是心痛如絞,淚珠滾滾而下。葛長庚卻

泰然自若,借許宣之手,將「照神稜鏡」收入袖中,笑道:「他們中計了。大家手牽手,快走吧!」

  許宣忽覺指尖銳痛,「哧哧」輕響,血箭破指飛揚,輕紗薄霧似的化散開來,灑落在四人身上。眼前一花,三女消失得無影無蹤,低頭望去,自己也憑空消失。眾人頓時明白這便是「道門九遁」中的「血遁大法」。

  四人牽手飛沖,很快便從甬洞的另一端躍出了山崖。狂風鼓舞,月光雪亮晃眼,山崖上的松濤搖曳起伏。他們御風飛掠,穿過山壑,朝西邊連綿不斷的青山奔去,轉瞬之間,便出了數里之外。

卷一

雲海仙蹤 三

金丹(下)

  許宣衣裳獵獵,腳下生風。低頭望去,峽谷幽深,山溪蜿蜒如帶,在月色下水光瀲灩。兩側層巒疊嶂,連綿起伏,仿佛凝固的海。幾隻仙鶴歡鳴展翅,盤旋着從他下邊飛過。

  逃出生天,自在飛翔,他心中激動,正想縱聲大呼,突然聽見一個陰柔的聲音低笑道:「多年不見,葛仙人何時變成了黃毛小子?匆匆忙忙,想要趕去哪裡?」聲音飄忽,似乎近在耳畔,又似遠在天邊。

  眾人心中大凜,頓覺不妙。

  左前方突然閃起一道奪目的金光,刺得許宣雙眼酸痛難忍。腦中響起葛長庚的聲音:「大家小心!」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三棱石鏡縱橫飛舞,氣浪迸爆,化為凌厲無匹的銀光氣劍,朝那光源怒斬而去。    

  那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笑道:「葛仙人老眼昏花了麼?我在這兒。

  許宣兩眼金星飛舞,仿佛一柄利刃當頭刺入,將他劈裂兩半!劇痛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頭頂爆裂噴薄。

  難道是我的腦漿麼?驚恐的念頭一閃而過,許宣身子朝前一撲,疾速墜落。幾在同時,他的右臂不由自主

地回舞揮掃,氣浪怒卷,「砰」的悶聲裂響,也不知擊中了什麼,那嬌媚的女子聲音忽地變調,朝後退去。

  許宣耳邊接連響起李秋晴的尖叫和白衣女子、小青的嬌叱。腰上一緊,許宣已被兩條絲帶緊緊纏住,朝上拉去。他脖子一陣冰涼,幽香撲鼻,也不知被哪個女子提在了手中。

  又聽見葛長庚猛烈咳嗽,喘息着說道:「好一個『幻鏡魔音』!廬山一戰,迄今已有十六年,神後別來無恙?」

  許宣迷迷糊糊聽見「神後」二字,心中一凜:為什麼葛仙人的聲音不是從我腦中傳出,而是從遠處傳來?靈光一閃,突然明白頭頂劇痛不是因為腦漿迸飛,而是葛長庚的元神被魔門妖后震出了體外!

  葛長庚接連施放「屍遁」、「血遁」兩大法術之後,元神耗損極大。妖后以「幻鏡魔音」聲東擊西,使他判斷失誤,再趁隙偷襲許宣的「髓海」,將葛氏元神震出寄體。

  所幸葛長庚及時醒覺反擊,否則許宣早已頭顱飛炸,救無可救。

  那妖后遠遠地笑道:「已經有十六年了麼?可憐我度日如年,還以為是上輩子的事呢!倒是葛仙人修為越

發精進,元神脫竅,發出的『元嬰一氣斬』競仍然一點兒也不輸於『三才元燕劍』,難怪林靈素會被你鎮伏,二十年不得逃脫。」

  葛長庚道:「老夫自以為『屍遁』、『血遁』並用,無人可以識破,沒想到還是讓你看穿。你的修為見識比起十六年前可強得多了。」

  忽聽小青笑道:「神後既然已經識破我們的行跡,為何不召回部屬,偏偏獨自追來?哎呀,莫非你想悄悄殺了林靈素,獨霸魔門麼?既是這樣,我們索性將他放出來,讓你親手殺了他,豈不更好?」

  白衣女子道:「小青說得不錯。我們這就將那妖孽放出,交由她發落吧。」聲音冰冷,從許宣正上方傳出。

  許宣方知自己在白衣女子手中,強忍劇痛,睜眼望去,只見她白衣鼓舞,月光照在她臉上,發出柔和的光暈,直如女神一般。

  右後方又響起妖后的笑聲:「小丫頭,你以為這般挑撥離間,我就會怕了麼?嘿嘿,想殺他的何獨我一人!神門也好,道佛也罷,全天下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將他碎戶萬段,挫骨揚灰!」笑聲中帶着說不出的怨毒與憤恨。許宣轉頭望去,兩側險崖夾立,一株岩松上翩然立着一個黑袍女子,戴着天蠶絲斗笠和一張白紙似的人皮面具,一雙明眸透出陰冷的殺機。

  李秋晴和小青就站在她對面的山崖上,上方有一簇白光搖曳閃爍,時而變幻出人臉形狀,想必就是葛長

庚的元神了。

  許宣心中大凜,葛長庚元神既已出竅,他們四人加起來也擋不住妖后一擊,更何況此時又兩兩分散,使不出「玉石俱焚大法」,想要盪滅魔帝元神也不可能了!當下悄悄從懷中掏出那小巧的瑪瑙葫蘆,緊緊攥在手裡,暗自打定主意,如果妖后來爭搶,就借她之力,和林靈素的魂魄同歸於盡。

  狂風鼓舞,葛長庚的元神左右搖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初見他時,就知道他是什麼人物,卻又為何如飛蛾撲火,因情人魔?既已知錯,十六年來又為何不迷途知返,斬斷心魔?清風明月,天地朗朗,難道你終此一生,都要戴着這張面具見人麼?」

  妖后笑道:「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道耶魔耶,由誰定論?普天之下,人人都戴着假面具、兜着臭皮囊,我又為什麼要迷途知返?這十六年來我日思夜想,最為懊悔的只有兩件事。其一是當初沒親手剁下他的首級:其二是沒能早點兒看穿你們這些道門中人的真面目。今天看你脫去皮囊,原來也不過是風燭螢火的可憐相!」

  葛長庚淡然一笑:『殤子壽,彭祖天,有生即有死,又有什麼可憐的?修道非獨為長生,而是為了人與道合。你心魔未消,一葉蔽目,別說十六年,就算你能活百年、千年,長生不老,又復如何?」.一,妖后仰頭大笑:「你自居仁義,修煉百年,也不過落了如此下場,這種『道』不修也罷!」猛地頓住笑聲,黑袍鼓舞,周身散開一輪輪霓光霞彩,雙手交叉,食指指向上天,厲聲道,「你若交出乾坤元炁壺,瞧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便放他們一條生路。否則,五雷轟頂,萬劫不復。」說到最後一句時,狂風大作,浮雲飛卷,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閃電,銀蛇似的飛騰亂舞,直衝她的指尖!

  天地驟白,雷聲「隆隆」狂震。

  白衣女子與小青臉色齊變,從未見過這等景象的許宣更是驚駭不已。

  雷鳴聲中,只聽葛長庚沉聲傳音:「白姑娘,小青姑娘,等我說到『去吧』時,你們立即帶着許公子和秋晴,一個朝南,一個朝北,能跑多遠是多遠,千萬不要回頭。」

  李秋晴再也按捺不住,淚珠奪眶,朝着那妖后叫道:「妖女!你既然是想殺林靈素,又知道他被囚在乾坤元炁壺中,只需等上七日,他便會形神俱滅,為何非要逼死我外公?」

  天昏地暗,岩松亂舞,妖后雙眸灼灼如火,道:「外公?葛仙人,你倒是菩薩心腸,多子多孫。不知這位又是從哪兒撿來的野丫頭?不如我們就先從她開始吧。」雙手虛空合握,閃電亂舞。

  「轟!」雷鳴如爆,一道霹靂突然朝着李秋晴當頭劈落!

  許宣心中一沉,只聽葛長庚縱聲大喝:「住手!她是你的女兒!」閃電天矯如狂龍,擦着李秋晴的身側撞中崖壁,轟隆狂震,剎那間,山峰坍塌近半,萬千巨石瀑布似的朝下崩瀉。

  眾人全都怔住了。

  妖后低聲道:「女兒?我的女兒?」反反覆覆地念了幾遍,淚水盈眶,突然搖頭大笑,「葛長庚!我的女兒早在十六年前就被你殺死在了廬山之巔,從那一刻起,你我便已經恩斷情絕,再無父女之義!再敢提『女兒』二字,我定叫你魂飛魄散!」

  閃電一道接一道將山谷映得藍紫如晝,李秋晴臉色煞白,石人似的一動不動,許宣也稀里糊塗如在夢中,心想:李姑娘是妖后的女兒,妖后又是葛仙人的女兒……我聽舅舅說了那麼多江湖故事,怎麼從未聽說此節?

  只聽葛長庚沉聲道:「秋晴,我從未告訴過你生母是誰,你現在知道為什麼了?當年廬山頂上,道佛各派都欲置你們母女子死地,我為了救你,假意用劍刺穿你的心口。你『死』了,卻又因此而重生。這十六年來,我傳你元嬰金丹,卻不傳你心法武學,就是要讓你遠離道門,平安快樂地度過此生,再不重蹈你母親之覆轍……」

  「住口!」妖后指尖發抖,淚水從面具上倏然滑落,咬牙切齒地喝道,「死到臨頭,你還敢胡說?那日在廬山腳下,下着暴雨,遍地都是死人,是我親手埋了她們的屍體,我的兩個女兒……全都被你害死了!」

  許宣更加訝異:原來李姑娘還有一個姐妹,不知她們父親是誰?心中猛地一緊:難道……難道竟是林靈素?

  雷聲隆隆不絕,漆黑的雲層隨風在上空滾滾盤旋,迸湧出千萬縷奼紫嫣紅的霞光。

  葛長庚的元神飄忽明滅,聲音中帶着說不出的蒼涼與疲憊:「秋晴,你可知道為什麼你的左腳腳踝上有一個紫色的疤痕麼?那是因為你出生時,你的左腳和你妹妹的右腳連在一起,是我親手用刀將你們分開的。我這一生做過許多後悔的事,最後悔的,就是沒能讓你們姐妹重新團圓。可惜……可惜今日一別,即成永訣,這個心愿再也無法完成了。」頓了頓,道,「從今往後,你想再遠離漩渦只怕不可能了。只盼

你記住,修道的根本在於清靜無為,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千萬不要

像你母親,因情人魔,為恨所困。長路漫漫——去吧!」葛長庚話音未落,許宣的衣領便是一緊,已被白衣女子拉着沖天飛起,耳邊只聽見「轟隆」巨響和李秋晴的尖聲哭喊。

  許宣回頭望去,漫天霓霞火山雲般層疊怒爆,一股氣浪如狂濤一般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許宣頓時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舌涌,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黃昏時候,潑墨似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群山峰頂,滾滾翻騰,一道閃電陡然划過,天地陡亮。雷聲不絕,暴雨傾盆。狂風呼嘯,颳得雨線縱橫飛舞,水珠朝洞內灑入,打在許宣的臉上、身上。

  「葛仙人!」許宣大叫一聲,驀地驚醒坐起,環顧四周,失聲叫道,「李姑娘?白仙子?小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