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人形棺材+活人禁地) - 第14章

李達(一隻魚的傳說)

  只有老道士看着黃河水,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已經看出,那黑棺中雖然焦黑一片,卻是少了一塊,分明是黃河屍王在落雨時逃入了黃河中,屍王入水,神鬼莫測呀!

  那老道當晚焚香設壇,端坐在黑棺上,第二日大家起來一看,就發現那老道士已經在黑棺上坐化了。

  老道士在黑棺上留下遺言,說自己死後,讓人將他從祭台上裸屍拋入水中,人祭之事,從此廢除。另外,要村民將黑棺劈開,將他在黑棺中畫出的一個八卦鋸下來,送給黃河上撈屍的老水鬼,封在木船之上,可保黃河兩岸平安。大家才發現,黑棺上有巴掌大小的一塊紅色,是老道士以指力畫的一個八卦圖,道士指力非凡,力透黑棺三寸,八卦呈朱紅色,永不褪色,據說是塗抹了老道士心脈處的一口熱血。

  據說,那老道士死時全身枯槁,黃皮包骨,簡直就像是一具枯死許久的骷髏,就仿佛這老道士,在一夜間被什麼東西吸乾了全身血肉一般。就有人傳言,老道士當晚和屍王達成了秘密協議,以自己的精血化解了屍王的孽怨,只要那塊沉陰棺還漂在黃河上,黃河屍王就永遠不能上岸禍害百姓。可是黃河屍王沒料到,老道士竟肯將最後一口心頭血塗在沉陰棺上,並封在了鬼船上,鬼船永不會離開黃河,所以黃河屍王也就永遠不能上岸了。

  黃河娘娘的傳說,在黃河兩岸深入人心,很少有人不是聽着這些故事長大的,這黑棺一出來,立刻人心浮動,大家紛紛想往家跑,誰也不敢動他黑棺一分,隊長喝道:都他娘的給俺站住!俺就不信這個邪了,今兒個俺就要給這黑棺開棺,誰要是敢走,明天就等着送勞改農場去吧!

  他從地下撈起一把抓鈎子,就要朝那黑棺狠狠砸過去,這時人群中突然站出來一個人,叫道:「萬萬不可,動了黃河人形棺,是要出人命的!」

  那人穿着青布衫,戴了副黑框眼鏡,像是個有學問的人。這時一臉焦急,攔在隊長身邊,拼命護住那黑棺。

  我見那人像是個知識分子,便問隊長這個人是誰。

  隊長皺着眉頭,說這人是黑五類,搞反動學術,是他們重點監管的對象,一直都在後山勞動改造,誰把他弄工地上了?

  原來這個老人姓謝,是河南大學研究古代宗教文化的教授,「文革」破四舊時,紅衛兵砸了好多黃河沿岸的廟宇,他攔着黃河大王廟不讓砸,說要保護古代文化,後來就被打成右派,被下放到這裡的農場勞改好多年了。

  隊長嘟嘟囔囔罵了幾聲,讓人趕緊把老秀才拖走,別妨礙他做正經事。

  幾個村民巴不得離開這裡,趕緊上去將那個老先生給拉走了。那老先生還兀自叫着,萬萬不可動這黑棺,會出人命的!

  經這老先生一鬧,大家更是害怕,這時候天陰得瘮人,雷聲不斷,整個河面都黑壓壓的,黃河水也咕嘟咕嘟直響。隊長也有三分怕了,只不過騎虎難下,只好硬着頭皮掄起抓鈎子,這時天上橫掃過一道閃電,一個炸雷劈下來,呼啦一聲將河邊一棵大樹給劈開了,接着有人喊起來「樹流血啦,大樹流血啦!」

  樹被雷劈開後,竟然往外流血,我也覺得古怪,過去一看,才發現樹心中藏了條胳膊粗細的青鱗大蟒,那炸雷劈開大樹時,連帶着這大蟒一起劈死了,所以樹幹才會流出血來。

  這時大家更加害怕,紛紛說這是天雷打鬼,是黃河大王將那孽蛇給劈死了!正說着,那手指般粗的大雨便劈頭打下來了,大家一時被那驚雷給震住,各自喊着「避雨啦,避雨啦!」四下里跑開了。

  我見雨太大,也去拉隊長避雨,隊長裝模作樣推了幾下,也跑去工棚里避雨了。

  那雨越下越大,雷聲轟隆隆打起來,震得工棚上直往下掉泥。我怕黃曉麗一個人害怕,就和猴子打了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去她那。大雨中影影綽綽,古槐樹粗大的樹枝在雨中揮動猶如巨蛇,白亮的雨點有玉米粒那麼大,雨水就像串起來的珠子一樣,一串串往下掉,濃得燈光都透不過去。

  黃曉麗見了我們很高興,見我們渾身都濕透了,忙給我們燒了一大鍋濃濃的蒙古磚茶。蒙古磚茶是燒一鍋水,將大拇指大小的茶葉扔進去,煮開後將上面的茶湯舀出來,澆進牛奶喝。我們三人就着磚茶胡侃。

  在這裡,也說句題外話。我後來在黃河上做了個採金的手藝人,去了青海、去了西藏、去了三峽、也去了漠河,採金路上風餐露宿,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行囊里裝得最多的也是磚茶,不過多是藏區的磚茶。藏區的磚茶和蒙古磚茶不同,他們是在磚茶中加入了花椒、青鹽、牛乳,很大一塊,用斧頭敲下一塊,放鍋里煮煮就能喝,暖和也長力氣。

  我一直很懷念那濃濃的蒙古磚茶的味道。

  真的,後來我去了內蒙古河套平原,專門喝了一次蒙古磚茶,卻始終喝不出當年的味道了。

  那是什麼味道?

  我也說不清楚,但是那種味道,我卻一直記在心中。

  且說當時外面大雨傾盆,我們三人圍着紅彤彤的火爐,喝着磚茶,聊得正高興,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很急的敲門聲。

  這深更半夜,大雨傾盆的天氣,有誰會來我們這裡拜訪?

  我們幾人都有些心慌,想着這幾天挖河時聽到的黃河古怪傳說,也都有些心驚,莫非是黃河水鬼上岸了?

  猴子給我使了個眼色,在桌底下摸了塊板磚候在門口,讓我去開門。

  我深吸一口氣,猛然拉開門,就有一個濕淋淋的人撲進我懷中。

  我嚇了一跳,叫聲「哎呀」,就喊猴子拍他,猴子卻見那人面熟,舉着板磚仔細看看,那人穿着濕淋淋的青布長衫,戴着一副裂了口子的眼鏡,卻正是那個上午被押走的黑五類謝教授。

  我也有幾分疑惑,這謝教授上午不是被押走了嗎,怎麼又突然跑到我們這裡了?

  猴子借着燭光不住打量他身下,看看他有沒有影子,屁股上有沒有尾巴,別是什麼孤魂山怪變的。

  謝教授卻沒注意到這些,他站起來,擦了擦眼鏡片,說道:「深夜打擾幾位休息,實在太過唐突,不過確實有件天大的急事,只怕過了今晚,就來不及了。」

  我見他在雨中淋得濕透了,渾身直打哆嗦,讓他先用毛巾擦乾身子。他哆哆嗦嗦地說:「我,我這次,深夜叨擾各位,正是為了黃河黑棺。各位一定得勸勸隊長,千萬別去動那個黑棺!」

  我當時也有幾分好奇,便趁這個機會問他,那黑棺究竟是什麼來歷,怎麼看起來那麼邪門。

  黃曉麗給他沖了杯濃濃的磚茶,讓他趁熱喝了,他這才緩過勁來,跟我們說,這個黑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有見過這樣黑色的石棺嗎?沒有吧,其實這棺材非石非玉,而是一種鐵。

  「啊?!那棺材是鐵棺,怎麼會有那樣的鐵?」猴子驚訝起來。

  謝教授點點頭,說道,這的確是一具上古時候的鐵棺,卻又有些不同,且等我和你們慢慢講來。

  他說,他在研究古代宗教祭祀文化時,曾在一些宗教古籍中見過類似的記載,這東西吧,是古代蠻族獻給邪神的祭品,據說人可以通過這東西和神交流,獲得天神的啟示。他開始認為這是蠻族巫術,用來迷惑族人和神聖王權的,後來他查閱了好多史料才發現,這黑棺確實有一種迷人心智的魔力。

  用現在的科學來講,就是這黑棺能放射出一種古怪的射線,這種射線能讓人出現幻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控制住人的意識。

  黃曉麗驚道:「謝教授,你是說這個黑棺材能控制人的思維?」

  謝教授點點頭,說根據古籍記載,這個黑棺確實有這種古怪的能力,不僅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人,甚至還可以馭獸。據古籍記載,在遠古的黃河流域,曾有一支居住在洞穴中的鬼窟人,他們就善於用這黑棺驅物,當時驅趕了數千隻巨鷹助陣,打敗了進犯的敵人。

  我好像在哪裡聽說過鬼窟人,但又想不起來了,便含含糊糊地問他,這黑棺究竟是何物,怎麼會有驅人獸這等魔力。

  謝教授說,這黑棺是用隕石打造成的。隕石雖然叫石,其實主要成分是鎳鐵合金,所以也被叫做隕鐵。中國最早使用的鐵器,比如一些青銅劍的鐵刃,就是用隕鐵打造的。

  我看看猴子,猴子也點點頭,表示認可謝教授的話。

  謝教授接着說,不過,打造黑棺的隕石,並不是一般的隕石,這種隕石十分古怪,叫做鬼隕。這種鬼隕能放射出一種古怪的射線,侵入人的大腦,從而控制住人的行為,十分可怕。

  黃曉麗喃喃說道:「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真有鬼隕,那個鬼隕的傳說竟然是真的……」

  我問黃曉麗怎麼了,她失神地搖了搖頭,說曾聽過一些鬼隕的事,不過和這個沒關係,讓我別管她,繼續聽謝教授講。

  猴子問道:「這鬼隕控制人後,都讓人幹啥呢?」

  謝教授停頓了一下,緩緩地說:「自殺。」

  我們幾個嚇了一跳,敢情這世界上竟然還有讓人自殺的石頭,這可真是讓人聞所未聞了。

  謝教授說,據他分析,這鬼隕能放射出一種特殊的電磁波,這種電磁波可以影響人的情緒,將人心中的負面情緒不斷放大,比如沮喪、絕望等,最後讓人承受不了而自殺。他給我們舉了個例子,就像是鬼隕給人的大腦發射了一個指令,那個指令就是摧毀人心中的意志,讓人崩潰,最後導致自殺。

  我們幾個也是欷歔不已,說這東西太厲害了,怎麼像神話里的東西一樣!

  謝教授說,好多神話傳說中的東西,其實在世界上都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藝術就是源於現實,高於現實嘛!這鬼隕,在傳說中叫做陰石,傳說在崑崙山下有一條陰水,那條陰水一邊連着仙界,一邊連着地獄,這陰水中鋪的就是這鬼隕。

  猴子眼睛一亮,忙請教謝教授崑崙山陰水的事情。

  謝教授搖搖頭,說他也是在古籍上看到的一些敘述,傳說崑崙山對面有一座玉山,裡面有一個鬼窟,鬼窟中居住着一個人面獸牙的惡鬼,那惡鬼就是西王母最原始的形象。至於崑崙山,古籍上的記載都很縹緲,傳說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山上有牛角、豹紋、聲吠如犬的狡,還有紅羽食魚的三青鳥,這些都太過縹緲,不足為信了。

  黃曉麗也說,謝教授為何認為這是鬼隕呢?

  謝教授說,隕石來到地球時,絕大部分都會在大氣層摩擦掉,只有很少的隕石能落到地球上。鬼隕很罕見,又有這樣古怪的念力,所以歷代帝王都會千方百計收集天下的鬼隕,放在王陵中,擊殺盜墓者。像我們見到的這個巨大的鬼隕石棺,只有傳說中崑崙山的陰水中才有。

  猴子卻着急了,自告奮勇去找隊長,讓我們在這裡等着他的好消息。

  我在那兒陪着謝教授閒聊。

  謝教授博古通今,很有學問。他說自宋朝到現在,黃河遷徙改道有一千六百多次,幾乎每年都要折騰一次,黃河古道的區域也是越來越大,很難下定論了。嚴格意義上說,黃河和中國早就融入到了一起,怎麼也分不開了。嚴格來說,中國人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和黃河的鬥爭史。從秦朝開始,就開始設都水使者、河堤使者,專管黃河河務。西漢設河堤謁者;唐朝設水部;宋朝為都水監;明代為總理河道;清朝各省巡撫兼理河務;民國設河務局,後來就成立了黃河水利委員會,就是你們現在所在的黃委會了。

  兩人也都感慨着,中國人對於黃河是又敬又愛,黃河泛濫,人或成魚鱉,但是又都在各處修建黃河大王廟,希望黃河大王保佑風調雨順,既希望可以治黃控黃,又將黃河稱為母親,看作中華文明的源頭,這感情也真夠複雜的。

  正說着話,猴子頭上頂着我那個大白烏龜殼子衝進來了。

  他滿身泥水,活脫脫像只泥猴子,一進來就將烏龜殼扔在地上,說別提多倒霉了。他回去一說,隊長以為他宣傳封建迷信,差點把他銬起來。好說歹說,隊長才同意叫人去推那黑棺。那狗日的鬼隕沉得邪乎,一連叫了十幾個人,費了牛勁,才將它給推到黃河裡去,希望那破玩意再也不要被沖回來了。

  謝教授站了起來,連聲道謝,說我們這次將這黑棺沉入黃河中,起碼能保得當地平安幾十年,真算得上一件大功德了!

  猴子被他說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在那兒踢着烏龜殼子,嘿嘿傻笑。

  我趕緊撿起龜殼,叫道:「好你個猴子,我這寶貝,被你小子當成雨傘啦!」

  猴子撇撇嘴說:「就這破龜殼,也就能當把傘用!」

  謝教授這時見了龜殼,他往上託了托眼鏡,仔細看着那龜殼上古怪的紋路,一句話都不說。我們不知道他在這龜殼上能看出什麼花來,也沒敢打擾他。他看了足足有十分鐘,才抬起頭來,滿臉凝重,問我:「這副龜甲,是從哪裡得來的?」

  猴子說:「你問這個大王八殼子呀,這不就是從黃河裡扒出來的嘛!」

  謝教授追問着:「當時還有沒有其他什麼東西?」

  猴子想了想,點點頭,說:「有,有,老粗的一條大鐵鏈子呢!」

  謝教授愣住了,說:「鐵鏈子?」

  猴子得意地說:「不只是鐵鏈子,那鐵鏈子上還綁着東西呢!」

  謝教授緊張地問:「什麼東西?」

  猴子得意地說:「這你肯定猜不到了,我告訴你,那是一條龍!」

  謝教授一時臉色大變,再也沒說話。

  我見謝教授有些不對勁,忙岔開話題,說:「謝教授,您學問大,幫我瞧瞧,這個白龜殼子,就是從那個洞裡順出來的!」

  謝教授才緩過來一口氣,說他覺得白色的烏龜殼有些不尋常,所以隨口問問,沒什麼意思。

  我當時也沒多想,這時猴子見謝教授見多識廣,問我有沒有帶那幾塊玉佩,趕緊給謝教授鑑定一下,說不定還能值幾個錢,以後好換吃的。

  金子寒留給我的幾塊玉佩,我回到鄭州後,也請教了幾位懂行的師傅,他們都看不出這玉的出處,只說是塊古玉,其他的就看不出來了。我就找了塊布,將那幾塊玉佩包住,隨身帶着,想着說不定能碰見誰,能幫我看看,這時聽猴子一說,便趕緊拿出來,讓謝教授幫我看看。

  謝教授拿起玉佩看了幾眼,便說道:「這是件玉質佩件,色澤古樸,花紋大氣開闊,應是唐代之前之物,應該是古代皇族下葬時的口含……不過,咦——」他猛然一愣,仔細看了看那玉佩,接着又看了看另外幾塊玉佩,邊看邊搖頭,不住說着奇怪。

  我見他神色不對,忙問他怎麼了。

  他盯住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鐘,一句話沒說,看得我心裡直發毛。我結結巴巴地問他:「謝……謝教授,這個,這個玉佩有問題嗎?」

  謝教授說:「你這些玉佩是全的嗎?」

  我說:「不是全的,還少了幾塊。」

  他點點頭,沒說話。

  我見他神色嚴肅,便問他這些玉佩到底是做什麼用的,能不能給我講講?

  謝教授說:「這東西倒不是個常見的物件,叫做七竅塞,古代一些大有身份的人,為了安定魂魄,要用玉塞住七竅,兩耳、兩眼、兩鼻孔、一口。這種古玉比較少見,一般人用不了,只有皇室或將相等極有身份之人下葬時,才會用它。」

  我聽說這玉佩是御用之物,也是暗暗得意,想着等山窮水盡時,還能將這幾塊玉佩換點全國糧票,估計能吃個幾年。

  不過謝教授卻站了起來:「說,你這玉佩有問題。」

  我問:「有什麼問題?是不是少了?」

  謝教授意味深長地說:「不是少了,是多了一個。」

  我一下愣住了。

  金子寒當時明明將玉佩分成了兩份,我們兩個各拿一份,肯定是少了才對,怎麼能多了一個呢?

  謝教授看着那幾塊玉佩,猛然站起身來,不顧外面還在下雨,死活要走。我和猴子苦勸不住,給他雨傘他又不要,說這次還是硬請假來的,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過來還傘,還是淋雨回去吧。

  最後還是猴子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讓謝教授也學他,頂着大龜殼回去,到地方後把龜殼直接扔掉就行。我雖然有些不舍,但也不好說什麼,便順水推舟將這白龜殼送給謝教授,送他出了門。

  謝教授走後,我和猴子也回去了。

  走出很遠後,我回過頭去,發現黃曉麗還站在門口,一直看着我。

  我也發現,黃曉麗經常會失神地望着我的背影,一看就是半天,好像在回憶着什麼。有時候被我發覺後,她立刻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