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人形棺材+活人禁地) - 第15章

李達(一隻魚的傳說)

  有時候,我也會有一種錯覺,她看的那個人也許並不是我。

  那個晚上,我正在熟睡中,就聽見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我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外面又是一連串的尖叫聲,最後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號叫聲,仿佛幾百人一起尖叫一樣,震得整個棚子嗡嗡響。

  我哪還敢再睡,小心翼翼爬起來,偷偷扒着門縫一看,當時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差點就叫起來。

  這時大雨早停了,慘白的月光透下來,黃河灘上一片清亮,就看見黃河上浮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霧,白霧在河灘上彌散開來,霧氣中影影綽綽,我揉了揉眼,看見遠處的河灘上仿佛站了幾十個人,真的有人!這些人有的光着身子,有人只穿了褲衩,一個個頭髮蓬亂,直勾勾地望着天空,對着月亮號叫着。

  這些人竟然都是挖河的河工,他們一個個目光呆滯,表情猙獰,發出野獸一般的號叫聲,讓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我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這些人,恐怕已經不是人了。

  那些人對着天空號叫了一會兒,開始低着頭走來走去,他們走路的樣子也很古怪,好像手腳都僵直了,走起路來歪歪扭扭,在那原地打轉,也有人四肢着地,像野獸一樣在河灘上到處亂爬,讓我看得心驚肉跳,生怕他們會爬到我們這裡來。

  這時候,我發現河灘上還站着一個人。

  那個人衣冠整齊,穿着一件白襯衫,筆直站在那裡,望着霧氣騰騰的黃河。

  看他的裝束,明顯不是河工,他的樣子也像是清醒的。

  他是誰?

  我死死盯住那個人,那個人筆直站在那裡,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他毫不相干。那些瘋狂的人也很怕他,一靠近他就趕緊連滾帶爬地跑開。

  這時月亮終於從雲層中透出來,斜斜在河灘上鋪開來,那人的身形也逐漸清晰起來,頭上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水汽,看不清楚他有多大年紀。

  就在這時,那個人突然緩緩轉過身來,朝着我這邊笑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那個人在朝誰笑?

  難道他竟知道我在這裡偷看他!

  我定了定神,小心朝着窗口看過去,卻忍不住叫了一聲,差點摔倒在地上。

  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竟然是金子寒那個死人臉!

  我差點叫出來,這個死人臉,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還是在這樣古怪的場景中?

  我幾乎不敢相信,再回過頭去看,那個人卻已經轉過身去,朝着黃河走了過去。

  他走過河灘,走到河邊,竟然朝着水中走去。

  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黃河上漂浮的白霧裹住了他的身體,他向黃河深處緩緩走去。

  這死人臉要幹什麼,難道他要投河自盡不成?

  我想都沒想,隨手披件衣服在身上就要出去,這時就有人突然在後面拍了我一下。

  我嚇了一跳,差點蹦起來,剛要忍不住大叫,嘴巴就被人捂上了,有人小聲說:「別出聲,外面炸營啦!」

  猴子按着我坐下,小心地看着外面的情況,小聲給我解釋,這叫炸營。在野外紮營的軍營或工地,常會出現炸營的事情,往往在深更半夜,軍營或工地里幾百人甚至是幾千人會突然衝出營地,仰天尖叫起來,這些狂暴的人甚至會互相殘殺,就像集體被惡鬼附身了一樣。

  我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忙小聲問他,這炸營究竟是怎麼回事。

  猴子說,這炸營也叫營嘯,在古代行軍時多有發生。古人認為,這是軍營扎錯了地方,犯了忌諱,擋了陰兵的道,所以軍營的士兵被路過的陰兵勾走了魂。

  當然了,那些都是迷信的說法。現在普遍認為,軍營和工地紀律多,地方小,壓力太大,所以往往一個說夢話,或者夢遊了,就容易引起大家一起跟着發瘋。

  我點點頭,問猴子現在該怎麼辦,這些人這樣會不會出問題?

  猴子說,沒事,讓他們折騰去吧,折騰夠了,就回去睡覺了。

  我這才坐下來,這時想起死人臉,再看看河灘,黃河上霧蒙蒙一片,哪裡還能看見他的半點影子。

  我也有些悵然若失,想了想,還是沒和猴子說,只問他黃曉麗那邊會不會有問題。

  猴子說,人多的地方容易炸營,你看我們兩個單獨在這兒,就沒事。黃曉麗肯定更沒問題。現在外面的人都像喝多了耍酒瘋一樣,你現在出去,要是驚了他們,搞不好能把你給活撕了!

  我不敢再出去,在床上坐了大半個小時,那些人果然一個個停止了癔症,老老實實溜了回去,又回營地里接着睡覺了。

  猴子拍拍我的肩膀,說,睡吧,睡吧,沒事了。自己先倒下身子睡了,很快就打起鼾來。

  我一躺下,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就在我耳邊迴蕩,翻來覆去睡不着,總覺得外面還有聲音。後來乾脆打開門看了看,外面是漆黑的夜,幾點星星浮在空中,工棚中靜悄悄的,確實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我才關嚴實了門,躺下來睡着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來了,先去河灘上看了看,想看看能不能見到死人臉。

  河灘上空蕩蕩的,和平常一樣,誰也想不到昨天曾發生了那樣詭異的一幕。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也打着哈欠,扛着鐵杴鋤頭,三三兩兩往河灘走。我問了幾個人,他們都完全不記得昨天晚上炸營的事,更記不得昨天晚上還有人往水裡走。

  隊長過了會兒也來了,嚷嚷着讓大家報數點名,結果清點了幾次人數,發現少了三個人。

  我一下子慌了,想着昨天晚上炸營了,那三個人會不會跑出去沒回來?

  我忙跟隊長將人數逐一清點核對,發現失蹤的三個人,全是昨天晚上將黑棺推入河中的其中幾個人。

  一個老河工想了想,順着三人的工棚找了一圈,發現窩棚外的泥地中有三行清晰的腳印,一直往前走,最後竟然通向了黃河裡。奇怪的是,那腳印只有通往黃河裡的,並沒有回來的。

  大家一時間都愣住了。

  這時有人面色慘白,嚎叫起來:「黃河大王又收人啦,黃河大王又收人啦!」

  我心中突得一動,他說黃河大王「又」收人了,難道以前也有失蹤過的人?

  我忙過去問他,那人嚇得面如土色,連連點頭,說半個月前這裡來過一個黃河勘探隊,帳篷就駐紮在這黃河古道上,他是伙夫,團得一手好窩頭,負責給他們幾個做飯。那天也跟今天一樣,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見了人影。

  我還想問他,隊長卻跑過來,拖了布鞋,用鞋底劈頭蓋臉抽了他幾下,惡狠狠地說,這青天白日的,怎麼竟敢當着上面的人胡咧咧!入娘的!

  隊長明顯對我們有些忌諱,不敢說那件事情。看來,半個月前失蹤的黃河勘探隊,八成就是我父親那支。

  我一時有些激動,也有些擔心,像我父親那樣的黃河老手都在這裡栽了跟頭,這黃河古道里究竟有什麼古怪呢?

  我仔細看了看黃河岸上的腳印,雨後的腳印在泥水中印得清清楚楚,確確實實是三個人的腳印,直直走進了黃河中。我看着那三行腳印,也覺得奇怪,死人臉明明也走進了黃河,怎麼沒有他的腳印?他突然神秘出現,會不會和這失蹤的三個人有關係呢?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大有古怪,最後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說出去。

  隊長拉過幾個老河工,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後來跟我們扭扭捏捏地商量,說按照他們的規矩,出了這樣的事情,得找撈屍人才行。

  他給我們解釋,人淹死在水裡後,三五日後,屍體腐爛了,就浮上來了,但是黃河泥沙多,人死在水裡,很快就會被泥沙卷埋在水底下,只能找撈屍人潛入水下,根據死者入水的腳印判斷屍體的方向,然後在泥沙中扒出屍體。撈屍人撈屍不收錢,死者家只用請他吃頓素飯,臨走前在他中指處綁上一根七寸寬一尺長的紅布條。這是為了辟邪。

  撈屍人很快找到了,他穿了雙麻鞋,將摻了黑狗毛的麻繩綁在腰上,用硃砂描了眉毛,順着腳印潛入了水中。他在水下扎了個猛子,很快冒出頭來,濕淋淋上了岸。大家忙問他看見那三個人了沒有,他理都不理,直接上岸,燒掉了那雙麻鞋,光着腳往回走。

  隊長覺得事情蹊蹺,讓老河工過去問問到底是怎麼了。

  老河工跟上去,跟他溝通了幾句,便是一臉恐懼地回來了。

  隊長問他:「怎麼了?」

  老河工沒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黃河。

  隊長着急了,問他:「到底是怎麼了,你倒是說呀!」

  老河工結結巴巴地說:「他說,他說,那三個人還……還在水底下走路!」

  隊長一時沒聽懂什麼意思,問道:「啥,人都死了,咋還能在水底下走咧?」

  老河工哭喪着臉,說:「隊長,這次可真是出大事了,他們三個變成水倒了,得請黃河水鬼才行呀!」

第四章

水鬼

  這水倒我曾聽大腦殼說過,不過這黃河水鬼又是什麼人呢?

  旁邊一個老鄉給我小聲解釋着,黃河水鬼就是黃河上專門克制水倒的人,行為古怪神秘,獨居在黃河邊上,從小養着一條黑狗,庭院中立着一根大竹篙,竹篙上綁着一塊八角形鏡子。

  這些都是辟邪的物件。

  在老黃河邊上,關於水鬼的說法還有很多。

  據說黃河水鬼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喚來黑狗,然後在院子裡照一下鏡子,若是無異,便回屋做飯睡覺。若是黑狗狂吠不止,鏡中帶血,他就會掉轉方向,去黃河邊上再走一圈,將身上的晦物去掉再回來。

  有人說,水鬼從小就用一種特殊的藥水洗眼,又在黃河邊看了幾十年黃河水,那眼裡都帶着閃電,能穿透渾濁的河水,一眼就能看到水下的行屍;也有人說,這水鬼都是從小養一隻黑狗,黑狗就是吃黃河浮屍肉長大的,所以能不避鬼神,所向無敵。

  不過這些多是傳說,不足為信了。

  隊長聽老河工這樣一說,當時就皺緊了眉頭。當年全國上下都在破四舊,批封建迷信,這要是真請來了黃河水鬼,那不是公然宣傳封建迷信嘛!

  後來,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我既不屬於公門中人,也不是當地人,正方便請黃河水鬼。以後上面要是追究下來,他也好推脫,就說當時是為民請願好了。隊長讓我跟老水鬼好好說說,讓他爭取立功,化封建迷信為革命意志,爭取做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我欣然領命,給猴子眨了眨眼,兩人直奔老水鬼那裡。

  解放後,全國都在破除迷信,老水鬼院子裡立着的竹篙被折成了幾截,鏡子也被砸了個稀巴爛,一個黑瘦的老人坐在一塊石頭上,失神地望着黃河,旁邊臥着一隻瘦得皮包骨頭的黑狗。

  老人是典型的黃河老人,他的眼睛像黃河水一般渾濁,頭髮也是泥沙一樣的鏽色,皮膚是古銅色,人仿佛是直接從土裡長出來的一樣。

  我們結結巴巴說明了來意,老人卻像一截木頭樁子一樣,坐在那裡,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後來就擺擺手,讓我們離開了。我們兩人怏怏地回去。剛到工棚,便聽到消息,就在半下午的時候,又有兩個人發狂了一般奔到了黃河中,攔都攔不住。

  那兩個人,也是昨晚參與了沉棺的人。

  事情越來越古怪了。

  昨晚參與了沉棺的人嚇尿了褲子,紛紛去找隊長。有的謊稱媳婦在家生娃,有的謊稱要趕回去奔喪,反正不管怎麼樣,死活都不在黃河邊待了,要死也要死在家裡,不能死在外面。

  隊長沒辦法,只好讓他們先回家,關了門找我們三個人商量。

  猴子也參與了沉棺,現在看着死人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緊張,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我也很着急,要是能解開這個黃河失蹤之謎,估計我父親也能找到了。

  我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了那晚謝教授的猜測,說那黑棺中會不會含有什麼放射性物質,影響了人的大腦,所以人才會莫名其妙送命。放射性物質是什麼,隊長也聽不大懂,但是這個說法好歹也和科學沾點邊,總比說黃河大王吃人好。

  他讓人把謝教授客客氣氣請來,虛心請教他該怎麼辦。謝教授聽說人失蹤後,也是大吃一驚,沉吟了一會兒,說按照古籍中的說法,他們幾個沾了黑棺的是被招了魂,這個非得打開黑棺才能化解。

  隊長一下站了起來,說:「啥?!好容易把這黑棺爺爺請走,你說還要求它回來?」

  謝教授說,他當時也低估了這個黑棺的力量。他本來想,這黑晶鬼隕不過是塊能放射出電波的古怪石頭,一旦遠離這石頭,人就沒事了,不過現在看來,這黑棺並不是那麼簡單。也許那黑棺除了鬼隕外,還有其他的古怪東西,這就要打開黑棺才能知道了。

  隊長說,那黑棺被推到黃河裡,那時候風大水急,棺材早不知道跑到了哪裡,現在又要到哪找去?

  謝教授本來想說什麼,想了想,還是沒有說。

  黃曉麗便問他,說要是找不到黑棺,那最壞的情況是什麼?

  謝教授猶豫了一下,說,按照古籍的說法,凡是觸摸黑棺者,恐怕都會消失在黃河裡。

  猴子大張着嘴,叫了一聲,沮喪地坐在地上。

  黃河水大,上萬斤的鎮河鐵牛都能被黃河衝到幾十里以外去,這黑棺入水後,哪裡還能找到?

  謝教授這時候建議,附近有一個著名的黃河水鬼,據說他在黃河上渡人幾十年,眼睛能透過渾濁的黃河水窺視到水下之物,我們如能得他相助,一定能找到那沉到河底的黑棺。

  我垂頭喪氣,告訴謝教授,我和猴子兩人今天提着東西去找他,巴巴說了半天,結果人家正眼都沒看我們一眼,就把我們給趕出來了。

  謝教授沉吟着,說他沒被打倒時,在黃河灘上尋訪老黃河傳說,專程拜訪過他,和老水鬼聊了一些黃河民俗,真是受益匪淺,原來英雄常出自草莽,真正的高人還是在民間。他最後沉吟着:「這個老船夫肯定很難請動,不過他要是知道了那件事情,也許會願意幫你們。這樣吧,我下午跟你們一起去見他,看他會不會幫這個忙。」

  猴子激動地緊緊握住謝教授的手,稱謝不已,連連說自己下半輩子就靠謝教授了,謝教授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只說讓我記得帶上那幾枚玉佩過去。

  有了謝教授的介紹,老人的態度好多了,將我們請進屋,卻依舊對尋找黑棺之事隻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