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人形棺材+活人禁地) - 第19章
李達(一隻魚的傳說)
這尋金定脈之法可謂能點石成金,一旦泄露,必然引起江湖上的紛爭,所以金門一派行事低調而神秘,外人多不得知。
我們黃家就屬金門「潛淵」一脈,你們白家則是「分水」一脈,「潛淵」、「分水」都是在黃河上行事,所以我們黃、白兩家自古走得就很近。
他眯着眼看了看黃河水,說,你可知道,當年我和你爺爺是八拜相交的好兄弟,在黃河上叱咤風雲,好不歡喜。只可惜白兄命薄,先走了一步,我也被困在這黃河邊上,一直隱居了幾十年!
不過無論我怎麼追問,黃七爺都不肯說當年那樁事情。
我見黃七爺不想說,也不好再問,就問他剛才為何說船下之物怕我?
黃七爺說,這水下昏暗,所以水下之物最喜金珠玉寶,遇到罕見之物,便要興風作浪,打翻船隻,可笑那富貴之人還喜歡佩戴金珠,往往被水中之物窺得,做了魚食。剛才水下之物,本是一路追蹤血缸而來,卻被船上辟邪的物件壓制住,不敢冒出頭來,所以想要掀起大浪,將那物給打掉,好在有驚無險,他及時趕了過來,用骨碗嚇跑了那物。
我問道,那水下之物難道不是怕那隻骨碗嗎?
黃七爺搖搖頭,說:「那骨碗雖然是好東西,但是碗裡必須要有黃河水才行,一旦黃河水干,那就再沒有什麼用處了。」
我才明白為何黃七爺在水中要用白碗舀水,傾倒在水下,那水中之物才聞風而逃。
可是,黃七爺說的船上辟邪之物又是什麼呢?
猴子這時說道:「老白,黃七爺說的是不是你那隻玉佩?」
猴子說的是金子寒臨走時送我的玉佩,那玉佩不知道是什麼材質,非玉非石,通體冰涼,即便是炎炎夏日,人戴上後也會遍體生寒,就覺得一股涼氣直衝腦門,渾身上下都說不出的舒坦。我和猴子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明白,我則一直戴在身上。
我取下玉佩給黃七爺,他只看了一眼,眼睛便死死盯住那塊玉佩,再仔細看了一會兒,兩隻手都發顫了。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頹然了,嘆息道:「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白大哥千方百計想讓你脫離了金門一派,沒想到你卻自己將江珠給戴上了。」
我聽他話裡有話,以為那物是不祥之物,就想將它摘下來,黃七爺卻擺擺手,示意我還是戴着,說:「伢子,老話說得好,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看來你註定是要漂在黃河上做個手藝人,怎麼跑也跑不掉了。伢子,你可知脖子上戴的是什麼東西?」
我說:「是古代的玉佩吧,不過玉質很特別,別是塊古玉吧?」
猴子也說着:「我們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到底是什麼料。」
黃七爺哈哈大笑,說道:「這可比古玉值錢多了,你可知道,這個就是咱們採金手藝人必備的江珠,這可是比命還要重要的東西,是採金一門世代相傳的傳家寶。你一旦戴上這個江珠,就算是拜了黃河大王,這輩子是再也摘不下來啦!」
我當時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玉佩竟然那麼有名,忍不住拿在手裡仔細看着,卻只覺得那塊古玉除了材質有點軟外,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呀!
黃七爺這時候見我好奇,便讓猴子取了一瓢水,倒進了骨碗中。我們幾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也都盯住骨碗。這時候奇蹟就出現了,那骨碗中本只有小半碗水,但是那碗中的水卻自己慢慢增加了,轉眼間就滿碗了,然而水還在增加。後來碗中的水竟然高出了碗沿,卻一滴也不流到外面去。
我們不可思議地看着這隻古碗,猴子也使勁搓着頭髮,就像撞見了鬼一般。我們都知道這碗古怪,卻沒有想到竟如此古怪。
黃七爺問道:「你們覺得這隻碗有何特別之處?」
猴子當時簡直呆住了,他覺得這隻碗簡直算得上是神器,甚至想搶過這隻碗,揣在懷裡,但是後來卻訕訕地說了一句:「這水怎麼灑不出來?」
黃七爺說:「你試試那水。」
猴子小心地伸手去摸了摸溢在碗口處的水,突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黃七爺。
我看他表情古怪,忙問他:「怎麼了?那水是不是燙手?」
猴子說:「不,不,不……這,這碗裡根本就沒有水!」
我簡直讓猴子給弄糊塗了,明明這是一碗滿得都要溢出來的水了,這孫子怎麼還硬說沒有水。我乾脆推開他,自己伸手往碗裡一摸,身子卻一下子僵住了。
我終於明白猴子的意思了,我的手一伸進去,馬上就感覺出來了,這隻碗是空的,連一滴水也沒有。可是我們眼睜睜看着黃七爺舀了半碗黃河水在裡面,那水甚至要溢出來了,怎麼卻突然就沒有了!
我和猴子兩個人一時間大眼瞪小眼,誰也說不出話來。這時候黃七爺卻呵呵笑了,他拿起那隻碗,手一歪,碗裡的水給倒了出來,不多不少還是半碗。他將白碗放了回去,說道:「這回你們明白了吧,我這隻碗可不是隨便帶的,以後你們就知道了,這碗大有用處。」
我和猴子使勁點頭,再沒有半分懷疑,黃七爺不愧是當年縱橫黃河的高人,雖然隱世了那麼多年,不過隨便一出手,拿出來的還都是神器級別的物件,這次可真讓我們開了眼了。
黃七爺這時候緩聲說道:「你們可知道,這碗是什麼做成的?」
猴子說:「這碗瓷實,摸着不像是象牙,倒像是骨頭做的。」
我也尋思着:「我聽說在古代,西藏那邊時興用喇嘛頭蓋骨做成人骨碗,這會不會是用人的顱骨雕成的呢?」
黃七爺說道:「這的確是一枚骨碗,不過不是普通骨頭,是用龍骨雕成的。龍骨能聚水,你們剛才看到水溢了出來,其實是龍骨將那半碗水凝聚成了水汽,看起來就像是水流滿了一樣,其實還是那半碗水。」
猴子失聲叫道:「龍?!你說這隻碗是用龍的骨頭雕出來的?!」
黃七爺點點頭,說道:「民間說法,蛇大為蛟。蛟就是生了鱗片的大蛇,古代說的燭龍、螭龍、虬龍、夔龍,都是沒有角的龍,其實就是遍體結滿巨大鱗片的巨蛇。這龍骨碗,就是用黃河蛟龍的頭蓋骨雕成的。」
「手藝人在黃河上採金時,要在碗中倒入半碗黃河水,放在船上,黃河中的詭異物件就不敢近身了。不過這龍骨雖說稀罕,卻也並不算什麼稀世之寶,在好多黃河古道或深水潭中,都發現過巨大的龍骨架,好多跑船的海員身上,都帶着龍骨雕成的小玩意。不過他們那些龍骨,也算不得是真正的龍骨,只能算是龍脫的皮。」
「古人說『蛇蛻皮,龍脫骨』,說的就是蛇會蛻皮,龍會脫骨,龍骨是上好的補藥,身上哪裡破皮流血了,只要將龍骨頭研成粉,塗到傷口上,血就會馬上止住,還不會留下疤痕。將龍骨粉抹在碗沿上,往碗裡倒水,即使倒進去的水高出碗口好幾寸,水也不會流到外面去,就像是你們剛才看到的一樣。還有就是,這龍乃水中之王,只要你身上帶一寸龍骨,那水下的什麼物件都不敢近你身。」
我也是暗暗點頭,想着我爺爺曾說過,他有一年去雲南的西雙版納,那裡有熱帶雨林,灌木中多蛇。當地人殺了一隻巨蟒,將其泡在了一個巨大的酒缸中,去野外時就取一些蛇酒擦在身上。灌木中的群蛇聞到後就猶如見到了蛇王親臨,聞風而逃,有的甚至嚇得癱在地上,你就是從它身上踩過去,它都不敢動一下。看來手藝人這龍骨碗,多少有點借了龍勢,狐假虎威的意思。
猴子這時候也悟過來,說:「你是說,老白這塊玉佩,也是蛟龍的骨頭雕成的?」
黃七爺說:「白伢子戴的物件,確實是蛟龍身上之物,卻和這隻龍骨雕成的碗還不同。你們可知道黃河中的青魚枕?」
我和猴子都搖搖頭。
黃七爺說,這青魚枕,並不是繡了魚形圖案的枕頭,說的是大江大河中的野生青魚,若是長到數十斤以上,腦袋裡就會長出來一塊軟骨,那塊軟骨就叫做青魚枕。這個青魚枕在古代也算是一味藥材,《開寶本草》中說:「蒸取干,代琥珀用之,摩服主心腹痛。」在黃河兩邊,常有漁民剝出青魚枕,給孩子掛在脖子上,孩子晚上就會睡得踏實,不會做噩夢。
明朝時,還有人將它和雞子同煮,冒充琥珀騙錢。其實它和琥珀區別很簡單,只要你用手搓搓它,熱的就是琥珀,冷的就是青魚枕。甚至還有人將它磨成鱗片大小,放在太陽下曬得焦干,但入水後即會變得翠色喜人,就有人說它是龍鱗,高價兜售給南洋跑船的商人。
我疑惑着:「難道我戴的這個就是青魚枕?」
猴子也有三分喪氣,想着這青魚誰沒見過,還不如是蛟龍骨頭雕成的呢,又能聚雲攏水,雲山霧罩的,准能折騰出個好價錢,沒想到弄了半天,卻是一片魚骨頭!
黃七爺卻說:「這種寶物怎麼可能是青魚枕呢。你們且聽我說,咱們中國人崇拜龍,但是我先前也說了,龍也分好多種,不僅分有角無角,還分成五色龍,中國自古以來最崇拜的就是黃龍,所以龍袍也都是金黃色。你戴的這個物件,不是別的,就是黃龍腦子凝結出的一塊軟骨!」
我和猴子徹底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人滿臉通紅,手裡滑溜溜的,簡直都要拿不住那塊玉佩了。
黃七爺這時候卻咳嗽了一聲,正色道:「當年我和你爺爺平輩相交,我們黃家和你們白家也同為金門一脈,所以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
我見他說得鄭重,忙恭敬答道:「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黃七爺您儘管說。」
黃七爺點點頭,說道:「這江珠不是凡物,我們採金之人,行走在黃河之上,最忌諱的就是黃河下的古怪物件,所以在採金之時,一定要有辟邪的物件。水下辟邪之物,最好的就是龍骨,就像是我身上這種骨碗,都是祖上一輩輩傳下來的。所以但凡有新的採金人出師,一定是上一輩退下來了,將自己的龍骨傳給了他。本來我打算這次進了黃河古洞後,了結了前事,便不再漂在黃河上,也將這隻骨碗傳給你,沒想到你得了這般造化,竟然得到了江珠這種寶貝,也是上天註定。」
「不過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咱們金門的規矩是,一旦戴上龍骨,這輩子就再也不能摘下來,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這隻江珠也不能丟了或者賣掉,否則就要像你爺爺一樣裸屍沉河,獻給黃河大王。」
我當時心中一驚,想到我爺爺古怪的死法,難道說,他是為了不將骨碗傳下來,不想讓我做黃河採金人,才故意毀了骨碗,最後落得個裸屍沉河的下場嗎?
黃七爺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坐下去,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當年你爺爺是放不下那樁事情,倒是也和你無關,你不用想太多了。不過這件事情,你必須要答應我,規矩就是規矩,只要金門還剩下一個人在,規矩就不能變。」
猴子在一旁使勁給我使眼色,意思是我千萬不能答應,即便是答應了,也要攥緊左手,偷偷往地下吐口唾沫,意思發的誓就是放屁,不作數的。
我沒有理他,俯下身子對着黃七爺磕了一個頭,說道:「黃七爺,您放心,我就是豁出性命來,也不會丟了賣了這物件,人在物在,物丟人亡!」
黃七爺眼睛一亮,扶我起來,估計又想起了當年舊事,欷歔不已,眼角都濕潤了。
我們四人順着黃河走着,黃七爺吸着旱煙,不時問我一些我爺爺的事情,也跟我說了些他們當年在黃河上翻江倒海的舊事,聽得我們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
我也跟黃七爺說,我在上河村時,經歷過小船突然升高的事情,和這次差不多,這是怎麼回事呢?
黃七爺說,在黃河破冰時,常會有這樣的事情,潛伏在水底下的大魚餓了一冬,也憋了一冬,在破冰時就會浮出水面,因為魚實在太大,往往能將船托上來,這叫做「大魚負舟」。能負舟的多是幾百斤的大青魚,也有上百斤的鯉魚,這些大魚一般不會傷人,只要在水中撒些雞血,扔幾隻紅公雞,那大魚就自己沉下去了。
黃曉麗也問黃七爺,當時在船上,我們突然發現他和那隻黑狗不見了,他們去了哪裡呢?
黃七爺指着黑狗說,船行到半路,這黑狗示警,說水底下有東西,我就和它便潛入水中,也發現了那隻大缸下的鐵鏈子。
猴子也追問着:「那水底下的鐵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黃七爺眼神黯淡了,他嘆息道:「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了。白家小子,其實你爺爺當時古怪的死法,包括我隱姓埋名在這黃河上做了幾十年的水鬼,都和這件事情有關。」
經不住我們的再三請求,黃七爺終於給我們講了當年的一段故事,聽得我們心驚肉跳,沒有想到在五十年前,老黃河上竟然出過這樣一段怪事。
黃七爺說,人生在世,求的無非就是名利二字。名就不說了,那利便是黃白之物。所以自打古時候起,那民間尋金之人就沒斷過。不過尋金之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憑的也是一分眼力,九分運氣。這運氣之說也太過虛無縹緲,當不了真,所以這尋金之說也漸漸成為了笑談。但是自打金門消息一出,江湖上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所謂技高一籌,錢不壓手藝人,採金人靠着尋金的手藝,一旦尋到金線、金脈,即可腰纏萬貫,富可敵國,那攔路的強盜,綠林的響馬,甚至是民間的遊俠,又豈有不眼紅之理。所以各大門派都備下重禮,禮賢下士,秘密邀請金門一派為其指點金脈,便是官府之人也都禮讓三分。
那時候黃河水患連年,民不聊生,官家對黃河大王的崇拜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黃河口子老堵不住,便有手下獻上一計,說黃河大王定是對惡人不滿,得把惡人填到黃河眼裡,這黃河口才能合龍。
就這樣,在每次合龍關口時,官家就會專門派河兵捉來一些活人,將他們填進關口中,主要填的是當地的貪官,還有一些作惡多端的江洋大盜。後來人不夠了,也紅了眼,也有胡亂捉了老百姓填進去。那黃河合龍之時,百姓血染黃河口,那黃河水伴着血水奔騰而去,染紅了官家的帽子,也染紅了老百姓的眼。
且說有一年,黃河在開封決口,黃河水一瀉千里。官家將開封監獄中的犯人全扔進了黃河中,可是口子還是堵不住,沙石一下去就沒了影,好像那口子下面是一個無底洞一般。官家殺紅了眼,當時便讓士兵去捉幾十個百姓過來,填入關口中看看。這時候旁邊走來了一個雲遊道士,攔下了士兵,對那官家說了一番話。
那年輕道士上言,大人,此事無關百姓,只是這黃河口子下趴着一隻巨龜,那沙石都堆在了巨龜背上,表面上看着口子堵住了,其實它只要身子晃一晃,這堤就破了。
官家自然不信,這黃河水患自古有之,怎能妄信這道士之言,輕者被人恥笑,重者更是誤國大事,當時便揮揮手想讓士兵將他趕走。那道士卻朗聲說了一句:大人且聽我一言,這河底下確實伏着一隻千年巨龜,小道若趕不走它,願請大人將小道封入河堤中!
官家聽他如此說,便也讓他繼續說下去。那道士說要想將這個大堤築好,倒也不難,只需要將那巨龜趕走即可。要怎麼才能將巨龜趕走呢,說起來也容易,龜怕狗尿,聞到狗尿味就會四肢發軟,尤其是黑狗尿。官家只要找到幾桶狗尿潑在沙石上,那水下的巨龜聞到狗尿味就會逃跑了。
那官家聽他說得煞有介事,想這黑狗尿也不是什麼稀罕物,索性聽這道士一言,便讓人弄了一桶狗尿,澆在了沙石上,往水下一倒。那狗尿倒下去沒多久,就見那水下冒出來一串串葡萄般的大水泡。這時候年輕道士讓人將備好的生石灰投入水中,那水中頓時炸鍋了一般,石灰水伴着水底下的污泥,呼啦嘩啦翻着巨大的水花,過不了多久,那河堤處的水全部變黑了,大家立刻退到外面,就見那水面漸漸升高了,最後竟然浮上來一隻巨龜,黑背鐵甲,仿佛一個小山包那麼大,朝着人群探頭探腦看了一會兒,便徑直奔水中央去了。
那官家這回才知道遇上了高人,原來河堤一直堵不住,竟是這腌臢鱉精作怪,當時便拜謝了年輕道士,命令河兵全力合龍河口。那巨龜被趕走後,一時間士氣大振,軍民一起努力,堆起泥沙、樹枝,一次便將口子給牢牢堵住了。那年輕道士又在大堤處指點了四處方位,讓工匠雕了四尊巨獅沉入黃河大堤處,四尊巨獅擺出一個震天吼的陣法,可保巨龜永不會再來犯。
官家大喜,當晚在黃河邊上設宴招待那年輕道士,酒席上大家各自歡喜,就問起道士生平來歷等,才知道那道士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金門一脈「潛淵多金」一脈的淵金傳人。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這官家張貼了榜文,正重金邀請金門中人前來相助。只因這開封城中出現了一樁古怪至極之事,黃河中出了一件邪乎物事,傷人無數,弄得開封城中人人自危,滿城風雨。各位看官要問這開封城中到底出了一件什麼事情,就要從上個月月末說起來。
且說在酒宴上,官家就給年輕道士講了那樁怪事。
就說當時黃河邊上來了一個老錫匠,帶着一個童子,在黃河灘上搭了個草棚,裡面放了幾個草甸子,支起一架鐵鍋,鍋里撒了半把鹽巴,一捧茶葉,就在黃河邊上做起了生意。那時候沿河人家愛用錫器,錫軟,不容易摔壞,就算摔壞了,還可以熔化了重新鑄一個,舊錫器用砂紙打磨後,白得發亮,就像新的一樣。那老錫匠做活快,收錢少,待人又熱情,一張嘴中說不完的天南海北、奇風異俗,所以很快成了當地閒漢的聚會場所。
大家收工後,就蹲在那裡喝着鹽茶水,呼嚕呼嚕吸了水煙,扯些黃河中的怪事。有一天有個叫王大咋呼的人就說到某某河灘出了樁怪事,河灘上水鳥死了一地,唯獨野鴨子沒事,還在那活蹦亂跳的,他不敢多待,就趕緊划船走了。大家就奚落着他,說這個王大咋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個鴨子都不如!
那老錫匠卻頗感興趣,問了一下那河灘的位置,又問了那些野鴨子的樣子。待第二日老鄉收工後,卻發現老錫匠的棚子空蕩蕩的,那口支起的大鍋還在,人卻沒了,老錫匠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這老錫匠人沒了,倒也沒引起多大風波,這手藝人走街串巷,本來就是隨遇而安,憑着手藝吃飯,除了幾個錫器還留在老錫匠那裡的人家罵了幾句外,大家很快就將這件事情給淡忘了。讓大家想象不到的是,他們會又一次遇到老錫匠,而且是在那樣詭異的地方。
且說當時是黃河枯水季,村長便披着羊皮襖,挨家挨戶通知大家去挖河,每家出一個壯勞力,不然就要交錢。大家罵罵咧咧扛着鐵杴去挖河,誰承想這挖河不要緊,一挖竟挖出了古怪。
怪事發生在挖河的第七天,那天正好挖到死了好多水鳥的地方。因為王大咋呼到處說這裡鬧鬼,弄得沒人來挖這塊,氣得村長將王大咋呼臭罵了一頓,讓他自己將這段給挖完。王大咋呼待村長走遠了,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極不情願地掄起鎬頭朝地下砸了下去。這河灘很難挖,淤泥里裹着好多細小的沙石,就像是燒過的炭渣一般,鐵杴根本挖不動,只能用鎬頭先破開了,然後再用鐵杴挖。只見他掄起鎬頭往下一砸,只聽哐當一聲,淤泥中有什麼東西給砸碎了。王大咋呼將那河泥清理後發現,被鎬頭敲破的是個老式瓦罐,差不多有鹹菜缸那麼大,那瓦罐中全是生了綠銅鏽的銅錢,銅錢上「元寶」、「通寶」都有。王大咋呼立刻咋呼起來,說挖到寶貝了,讓大家都過來看。
他這一嚷嚷不要緊,大家全扔了鐵杴鎬頭,過來看熱鬧。大伙兒七嘴八舌說起來,這河灘下肯定有好東西,說不定就埋了金元寶,大伙兒分了算了。大家計議既定,便都在手心裡啐了唾沫,甩開膀子挖起來。挖不了多久,又挖出來了一個陶罐,但這陶罐中卻沒有銅錢,更不要說是金元寶了,只有一罐黃澄澄的東西,就像是玉米面一樣,大家搞不明白,也就先放在一邊,繼續往下挖。
再往下挖,便又有人叫了起來,原來那人挖着挖着,下面就出現了一個大洞,他還以為挖到了寶貝,加倍使勁挖,挖到頭卻發現最裡面伏着一個臉盆般大小的癩蛤蟆。
這癩蛤蟆很常見,但是臉盆那麼大小的癩蛤蟆就少見了,大家也都圍過去看,那癩蛤蟆周身赤紅,連眼睛都是赤紅色,見眾人圍着它,竟然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有人就咂吧着嘴,說邪乎了,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你說這癩蛤蟆都不怕人了!也有人說這癩蛤蟆渾身赤紅,人說動物經過百年修煉後,眼睛就會變得赤紅,想來這蛤蟆也不是凡種,不如給弄黃河中放生了吧。
大家本有三分心怯,這時便找了個大背簍,將蛤蟆弄到背簍中,背到黃河中放生了。那蛤蟆走後,大家才發現,那蛤蟆身下竟然有一堆不知什麼動物的蛋,那蛋渾圓,有差不多兩個鵝蛋大小,周身潔白,大家數了數,一共有九個。大家雖經年在黃河上打魚,經歷的奇聞怪事多了,但是見到這樣的巨蛋,還是生平頭一回,當時也沒了主意,到最後誰也不敢動那些巨蛋,眾人將大洞用土掩上,換個地方繼續挖。
再挖,那些泥土就越來越黏,成了一塊塊膠泥,那膠泥的顏色也漸漸變深,最後就成了一種古怪的暗紅色,看起來就像是凝固的血塊一般。大家覺得事情古怪,繼續往下挖,就挖出來了一大一小兩具屍體,這屍體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失蹤的老錫匠和小童子。
大家大吃一驚,這老錫匠怎麼會被埋到了這黃河灘上?
他們覺得事情太過蹊蹺,就繼續往下挖,最後就在血塊般的膠泥中挖出了七具人形玉棺,棺材下壓着一面銅鑼。
那棺材遍體用上等美玉打造,晶瑩剔透,潔白無瑕,能看出棺材中躺着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棺壁內隱隱有一層血色,最古怪的是這棺材竟是一副人形棺,有胳膊有腳有頭有耳朵,看起來就像是用美玉做的大號衣服,牢牢套在了人身上。這人形棺如此古怪,村民就害怕了,懷疑這七具玉棺不是凡人所造,這會不會是黃河娘娘的靈柩,這樣貿然衝撞黃河娘娘,到時候惹得黃河大王動怒,要發大水淹了整個村子的。
這些村民也覺得這個事情越來越古怪,不如選一個黃道吉日,請一個道士過來看看風水,指點一下再來挖的好。大家一致贊同,當時便將那罐子裡的銅錢分了,那裝着棒子麵的陶罐沒人要,依然丟在了河灘上。
結果在當天晚上,大家就聽到外面北風一陣緊過一陣,然後就傳來一陣陣的咳嗽聲,最後便聽到仿佛有萬馬奔騰的聲音,仿佛打雷一般,轟隆隆地響。有人被這聲音驚得睡不着,便披了衣服推門出去看看究竟,結果被眼前一幕給嚇呆了。
原來那原本乾涸的黃河古道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充滿了水,原來晚上那千軍萬馬的奔騰聲,竟然是黃河漲水的水聲。
那人覺得這滾滾黃河水有些古怪,這時候又不是雨季,這黃河中怎麼會突然漲水,便小心摸過去偷偷看了一眼。那時正是深秋季節,草尖上蒙了白茫茫一層露水,明晃晃的月亮照在水面上,只見那月色下一片刺眼的猩紅色,黃河上翻騰着暗紅色的血水,他當時嚇得差點尿濕了褲子。
常聽老輩人講古,說當年紂王無道,天怒人怨,最後晨露帶血,黃河流血,這可是大凶之兆,輕者大旱,莊稼顆粒無收,重者黃河決堤,淹沒村莊。他兩腿發軟,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走也走不動了。這時候黏稠的血水中緩緩漂過來了幾個白點,他壯着膽一看,那白點並不是別的,就是他們昨天在黃河古道中挖出來的七具白玉棺材,嚇得他當時便大叫一聲,回去後就大病了一場。
說到這裡,那官家便一抱拳,說道:「下官無能,黃河中出了這檔事後,當地百姓議論紛紛,說黃河大王要降災,整日聚集在黃河大王廟處祭祀跪拜,不事生產,更有舉家搬遷者,我連發幾道命令都沒用。所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所以這次還望高人相助,能找出黃河帶血原因,平息了這次謠言。」
那年輕道士聽了當時便明白了三分,那老錫匠一準是南方憋寶的蠻子,化裝成手藝人走街串巷,表面上是聽大家講鄉村怪事,其實是從中找線索,想在民間尋寶。那臉盆一般大的蛤蟆可是大不尋常,這黃河上的大蛤蟆有個專門的名號,叫做「虎頭將軍」,也非凡物,那人形玉棺更是聞所未聞。
他想着自己雖為金門傳人,從小遊歷四方,頗負盛名,生平所見奇聞怪事可謂多也,但這黃河上的稀罕事還真沒聽說過,這次若是這樣放過,那豈不可惜,當時便滿飲了一杯素酒,提出要去那黃河古道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