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人形棺材+活人禁地) - 第4章
李達(一隻魚的傳說)
第二年,黃河發大水,就將上河村淹了整整三個月,俺們村子裡的人,也被淹死了一大半。等大水退了,俺們回來一看,那個上千斤重的石碾子已被水沖走了,只剩下了一個大碾盤。
據村子裡的老人說,那個大石碾子是老祖宗建村子時,從黃河古道中挖出來的,鎮住了村子的風水眼。大石碾子這次被黃河大王收回去了,來年村子就要被淹死一半人,還說下一次發洪水,石盤子也會被收回去,到時候整個村子怕都要給黃河淹沒咧!
老支書望着窗外的黃河,最後嘆息道:「你知道不,那唯一一個從黃河鬼窟里出來的人,就是孫傻子!」
「孫傻子從陰洞裡出來後,就被嚇傻了,說是上河村的風水被破了,要去古桑園取一個物件回來鎮住才行,可是誰還敢去,就算是有人去,怕也過不了老褲衩灣。」
「所以說,這幾年來,上河村從不接收知青,這原因實在是沒法說出口呀!俺開始就想讓你們自己走,你們這些娃娃,偏要刨根究底,俺是想瞞也瞞不住了。」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那個神神道道的孫傻子,竟然是進入黃河鬼窟的唯一倖存者。
他究竟在黃河鬼窟中遇到了什麼?
聽老支書說完,我心中頓時有了個不祥的預感。
孫傻子是黃河鬼窟的唯一倖存者,他為何那麼熱衷讓我們去古桑園?
我又想起老支書說的,孫傻子自從從黃河鬼窟回來後,就成天想讓人去古桑園,莫非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撒腿就往回跑,跑進知青點,就看見金子寒盤腿坐在床上,頭上戴着一頂軍帽!
我傻乎乎地問了一句:「你的帽子沒丟?」他像看傻子一樣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緩過來一口氣,才問他剛才去哪兒,我差點以為他被孫傻子拐到古桑園裡了呢。
他這才開口,說他剛才去黃河灘上轉了一圈,這剛回來。
我鬆了一口氣,想着一定是被孫傻子給騙了,不過那頂破軍帽不是金子寒的,又會是誰的呢?
我回憶了一下,好像宋圓圓她們三個人來的時候並沒有戴軍帽,難道說這竟然是另外一撥人的?
我想起孫傻子當時說的,這裡還來過一撥知青,還有老支書對這個問題的躲躲閃閃,看來這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情。
我問金子寒:「你看見宋圓圓她們了嗎?」
金子寒奇怪地看着我,說:「孫傻子不是帶着她們去找你了嗎?」
我當時腦袋就大了,把事情和金子寒一說,金子寒讓我趕緊跟老支書說一聲,我們這就去把她們追回來。
老支書聽我說完,一下癱倒在地上,喃喃自語:「造孽呀,孫傻子又送去了三個,又是三個!」
他焦急地來回踱了幾次,皺緊了眉頭,說村裡的壯勞力都去沙溝子背鐵礦石了,他還要留下照看老人孩子,不能陪我們去。他想了想,火急火燎地叫了個人,陪我們一起去。
他叫來一個半大小子,腦袋很大,眼睛卻很小,額頭上吊下來兩條苦瓜眉,名字就叫大腦殼。
大腦殼的身世很傳奇。有一年黃河發大水,一個封得嚴實的大木桶衝到了河灘上。有人打開木桶一看,裡面一層層的花襖里,裹了一個嬰兒。這個嬰兒被抱回了上河村,吃着百家飯長大,也許因為營養不良,腦袋才長了那麼大。
老支書說大腦殼小時候老吃不飽飯,有次頂不住餓,竟然自己偷偷跑去古桑園摘桑葚子,他認識去古桑園的路。老支書嚴肅命令他,這次必須要給我們帶好路,不然要讓他償還這幾年偷大隊食堂的饅頭。
大腦殼聽說要去古桑園,臉色刷一下變了,但是見老支書神色嚴肅,也不敢說什麼,只好哭喪着臉答應了。
我們臨走前,老支書讓大腦殼背上一杆獵槍,又從懷裡掏出了兩個香包,說香包里裹着硫黃和龍骨,黃河裡的大蛇、鱉精最怕這東西,聞到就會遠遠避開,讓我們時刻揣在身上,千萬別拿下來。
他解釋着,按照老輩人的說法,人漂在黃河上,身上總要帶點辟邪的物件。現在解放了,不提往年的事情了,但是老輩人都這樣說,肯定有他的道理。說我們這些學生娃娃,不知道黃河深淺,還是帶上保險。
我聽說這香包里是龍骨,想起爺爺曾說過,這龍乃水族之王,別說是在黃河中,就算南洋跑船的老海員,都會千方百計找一些龍骨、龍鱗做成香包,帶在身上辟邪。當時我就想打開香包看看,老支書臉色有些不大自然,說這龍骨只是一個叫法,就是龜甲研磨的粉,哪能是真的龍骨?
我當時留了個心眼,問老支書多要了一個香包給金子寒,金子寒擺擺手拒絕了,雖然還是沒對我說什麼話,好在對我的態度也不那麼冷了。
出發前,我問了問大腦殼古桑園的事情。大腦殼這人一緊張,就愛結巴,他結結巴巴地說,老褲衩灣不光死人多,水底下也不太平,有人說那水底下有個吃人的怪物,專門候在水底下吃人。他聽一個從水裡逃出來的人說,大白天在老褲衩灣里行船,本來走得好好的,天突然就黑得像墨汁,啥都看不見了,黑霧裡就出現了兩盞紅燈籠,然後咔嚓一聲響,一個物件劈頭打下來,將他們的船打翻了。他運氣好,被巨浪衝到了岸邊,撿了半條命,不過這輩子再也不敢下水了。
他結結巴巴扯了半天,最後才說了去古桑園的路。古桑園在黃河下游的峽谷深處,要去古桑園,先要過老褲衩灣,那裡是黃河上的一個關卡,四周全是懸崖峭壁,就老褲衩灣中間一條縫,黃河水從石縫裡穿過去,水裡漂的東西就卡在石縫裡,待洪水退下,就看見石頭縫裡卡的都是死人。
大腦殼心有餘悸地對我們說,那些懸崖上掛的死人,屍體都被水泡爛了,經太陽一曬,腫得像口水缸,誰撐船從底下過去,有時候屍體會突然爆開,爛肉飛濺,腸子能纏到船夫的脖子上!
比起這些懸崖掛屍,大腦殼更怕古桑園。他說自己雖然去過古桑園,但是只摘了一些桑葚子就出來了,沒敢多待,也不知道裡面究竟有什麼。
三人沿着黃河古道走了大半日,就到了老褲衩灣。老褲衩灣地處深山峽谷中,水流很急,河水中看不到一點浮冰,老遠就聽見河水沖刷在岩石上的轟隆聲。
到了老褲衩,我往四周一看,發現這黃河水順着連綿起伏的群山一路奔騰而來,到了這裡,群山漸漸合攏,只留下了一線入口,那狂暴的黃河水便在這裡聚成了一條高高的瀑布,往下傾瀉,一時間水花四濺,聲震十里。
我們貼着岩壁小心走了一程,腳底下是轟隆隆的流水,飛瀑直濺,好容易走過了這段飛瀑,卻發現前面的岩壁已經崩塌了。大腦殼說,我們可以沿着河道過去。但是我們走過去一看,卻發現河道全是滿滿的黃河水,水中還豎起了一叢叢的尖石,尖石陣中散落着船板、船篙,依稀還看得到大堆大堆的骨頭。
這到處都是亂石的河道,我們怎麼可能走過去?
大腦殼也直呼奇怪,他結結巴巴地說:「俺們……俺們當時來的時候,這裡沒那麼多大石頭……」
金子寒這時突然停下,說道:「這路不能走了。」
我們順金子寒望着的山樑看去,不覺大吃一驚。
黃河古道兩邊都是數千米高的懸崖,懸崖仿佛刀劈一般筆直,石縫中頑強生長着許多蒼松。最古怪的是,那些枝丫斜出的蒼松上,竟然吊着一具具死狀可怖的屍體。
這些懸掛在松樹上的死人,應該是汛期時死在黃河中的人。那時黃河水大,整個峽谷都被水填滿了,屍體順着黃河一路衝下來,最後流到這個峽谷中,被掛在了懸崖上的古松樹上,成為了獨特的懸崖掛屍。
我看了看,那些懸屍身上黑糊糊的,像披上了一件大黑袍子。這些屍體不知道在山崖上掛了多久,皆是一具具面目猙獰的乾屍,外面裹着件爛成破布條的衣服,還有些屍體被老鷲啄開,腸子流在外面,拉得老長。
我以前也聽說過這懸崖掛屍,但是真見到那一具具流着腸子的乾屍,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陣噁心。大腦殼更是死死捂住嘴,臉色蒼白,幾乎要當場吐出來。
金子寒卻很平常地看着這些懸屍,說:「我們走黃河棧道過。」
他說的黃河棧道,是古人圍繞着懸崖修建的一條古石道。那古棧道荒廢多時,好多扶手和石板沒有了,有的地方甚至和黃河水齊平。黃河水咆哮着衝過棧道,我心裡直發顫,不知道這棧道能不能走得通。
金子寒沒等我們回話,自己先翻上了古棧道,在前面帶路,我和大腦殼只好跟在他身後走。
這古棧道不知道已經修建了幾百年,棧道旁的木頭扶手早腐爛了,好多處石路也崩壞了,踩上去碎石亂滾,落到奔騰的河水中,瞬間就被衝到了下游。
大腦殼兩腿發軟,戰戰兢兢走在古棧道上,看着下面奔騰的河水,幾乎一陣風就能將他吹下去。
我和他相互鼓勵着,兩個人戰戰兢兢走了一程,終於到了懸屍下。我走在晃晃悠悠的古棧道上,越想走快,腿腳越邁不開步子,我想着上面就是一具具慘不忍睹的懸屍,禁不住要往下看。到了這裡,黃河水已經趨近平緩,呈現出一派黃褐色,水上漂着一叢叢的水草,順着河水緩緩流着。
金子寒這時候回過頭說了聲:「別看水裡。」
我一愣,收回眼神,緊趕了幾步,走了過去。
走過去一看,大腦殼竟然在搖搖欲墜的古棧道上停了下來,驚恐地看着水下,渾身顫抖,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從古棧道上墜下去了。
金子寒一個箭步跳過去,一把拽住他,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力氣,輕鬆就背起了他,三兩下就走過了棧道,將大腦殼放下了。
大腦殼依舊眼神迷茫,看看水裡,又看看金子寒,露出一股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叫道:「咋?這……這水底下有水倒!」
金子寒冷冷說道:「你再往下看,下一個水倒就是你。」
大腦殼的臉一下子白了,再不敢說什麼。
我拉着大腦殼緊跟着金子寒的步子走,想着不管怎麼樣,先過了這個邪門的懸屍棧道再說。
又走了一會兒,棧道越來越陡,我偷眼看了一下上面,上面的懸崖仿佛是一線天,樹上吊着的乾屍在隨風搖晃着,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我不敢再看,強迫自己收回心思,只跟着金子寒疾走。
這時,前面的金子寒突然停下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急忙停下,差點和後面的大腦殼撞在一起。
金子寒低頭看着黃河水,看不到他的表情。
這是怎麼了?
我看看黃河水,黃河水像一匹黃褐色的緞子,緩緩流着,水上漂着些樹枝、水草,河水異常平靜,甚至連個水泡都沒有,他為何那麼緊張?
大腦殼看了看水,神色大變,在我耳邊神神道道地說:「水……水底下有東西。」
我問:「什麼東西,我怎麼看不到?」
大腦殼說:「你……你看,看水上的東西。」
我看了看,水上漂着樹枝、水草,這有什麼問題呢?
大腦殼說:「這……這些東西在逆着水走!」
我的頭嗡的一聲大了,往水裡仔細一看,水上漂着的東西竟然像長了腿腳一般,緩緩向着上游漂過去。
這事情就邪門了。
這裡本是深山峽谷,兩座大山中間裂開了一條口子,供黃河奔騰流過,而且水面落差很大,絕不會出現黃河倒流現象,這些水上之物為何能逆水行走呢?
難道真像大腦殼所說的一樣,這水下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水下之物又會是什麼呢?
這時,平靜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串氣泡,又是一串,緊接着一嘟嚕、一嘟嚕大水泡一起涌了出來。整段黃河就像開了鍋一般,咕嘟咕嘟響。
我緊張得要命,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水下會突然冒出來什麼邪乎物件。
我偷眼看了一下,發現渾濁的黃河水下,隱隱有什麼東西在動。我仔細看了看,漂在水上的是一些黑色的水草,也在逆着水往上走。
我總覺得這水草有些古怪,轉念一想,哪有黑色的水草。等我揉了揉眼再看,那些水草卻隱入了渾濁的黃河水中,再也看不見了。
我正奇怪,這時突然吹過來一陣大風,懸崖上的沙石紛紛滾落,啪啦啪啦落在地上。我怕被山上掉下來的石頭砸着,也學着大腦殼蹲下身子,雙手護着腦袋。只聽見撲通撲通幾聲響,我偷眼一看,卻是那山崖上的懸屍被風吹落,跌入水中。我趕緊站起來,把身子緊緊貼住山崖,想着祖宗保佑,寧可淹死在黃河裡,也不願讓懸屍把我砸死。
隨着懸屍落到水裡,半空中突然捲起了一股黑霧。黑霧四散開來,又慢慢聚攏,重新回到了山崖上。我仔細一看,發現那些黑霧竟是成百上千隻大蝙蝠。原來山崖上掛了好多具懸屍,招來了好多蝙蝠,蝙蝠好吃腐肉,平時就以懸屍為食,這些蝙蝠被驚得飛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一片黑霧。好在這時候剛開春,天還較冷,蝙蝠還沒從冬眠中完全醒過來,不然就這些鋪天蓋地的蝙蝠,我們都夠嗆能過去古棧道。
我看着這些蝙蝠,想着懸崖上不知道掛了多少具懸屍,才能養活那麼多蝙蝠。心中也冒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這些懸屍會不會是被人專門安置在山崖上,用來飼養這些大蝙蝠的呢?
正想着,就覺得腳脖子一陣發癢,我撓了撓,覺得有些不對,低頭一看,發現腳腕上纏了一束黑色的水草。我使勁拽開水草,發現水草很堅韌,拽了幾下才拽斷。剛想往前走,大腦殼也叫起來,原來他腳上也纏上了這種古怪水草,嚇得他嗷嗷直叫。
這時懸崖上的乾屍還在不斷往下落,古怪的水草也源源不斷從水中蔓延出來,直往我們腳上纏。我見大腦殼傻在那裡,想是嚇住了,忙大聲叫着他,兩人撿了河灘上的碎石割水草。可那水草韌性十足,怎麼也割不斷。這時金子寒轉回身來,手一抖,手中多了把金燦燦的短刀,他用金刀一挑,纏在一起的水草齊刷刷被切斷,他拉着我和大腦殼往前急走。
我走在後面,看得真切,這些古怪的水草只朝我和大腦殼纏過來,並不往金子寒身上纏,金子寒待在我們身邊,水草也老老實實伏在水邊,一動也不動。我懷疑金子寒身上戴了什麼辟邪的物件,這些古怪水草才會怕他。
我和大腦殼終於擺脫掉這些古怪的水草,也顧不得害怕,撒腿就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衝過了老褲衩灣,才鬆了一口氣。大腦殼手搭涼棚四下里看了一遍,說古桑園就在這附近了,翻過前面那道山樑就是。
這時已是半下午,三人又累又餓,坐在地上休息。大腦殼剛坐下就蹦了起來,驚叫道:「糟了,糟了,剛才跑得太慌,咱們帶的吃的都掉在路上了!」他站起身就要回去找,我一把拽住他,說:「不就一點吃的嗎,你小子捨命不舍吃呀,回去要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大腦殼從小餓怕了,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安慰大腦殼,三個大活人,餓不死,總有辦法。但肚子這時也不聽話的咕咕叫。
金子寒看着遠處的山樑一直不說話,我用胳膊碰一下他,意思讓他拿個主意。
金子寒看了我一眼低聲說:「保持體力。」
大腦殼一聽從地上躍起來,我不賠你們去送死了,說着往前方的河灘跑去。
我怕大腦殼出事,他可是我們中唯一知道路的人,便匆忙對金子寒說了句,你等我們回來,就朝大腦殼跑的方向追去。
大腦殼越跑越快,像有意甩開我,很快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這時已經拐過了好幾個河灣,我前不見大腦殼,後面也望不到金子寒,如果這是一個陰謀怎麼辦?我心裡突然一陣發涼。為什麼老支書派這個人來帶路,我們會一點懷疑都沒有?就因為他年紀小?我心裡越想越怕,決定還是追上去看看,但願金子寒那邊別出什麼事。
剛跑過一個彎,迎面吹來一股冷風,在一片闊大的沙灘前,我看到了大腦殼。
大腦殼正朝沙灘里走,能明顯看出他的身體在慢慢往沙子裡陷,可是他像被什麼東西牽着一樣繼續往沙灘中央走。
我大喊一聲「大腦殼你停下!」大腦殼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繼續往前走。
我急忙猛跑幾步,衝進了沙堆,想拉住大腦殼。大腦殼回頭朝我噓了一聲,指着沙堆里的一個碗大的黑洞,黑洞周圍的沙子上都堆着爛草、淤泥,黑洞周圍幾米內的沙子卻很鬆軟、白細、乾乾淨淨,像被人專門打掃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