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人形棺材+活人禁地) - 第5章

李達(一隻魚的傳說)

  大腦殼走到洞旁,我才發現他手裡拿着一根胳膊粗細的棍子,蹲下身就開始呼啦呼啦扒開沙子。我想阻止,但見他那麼從容,也覺得不會有什麼危險,便看着他往下掏。

  一會兒,大腦殼從沙子裡挖出了一層黑糊糊的東西,這東西怎麼看起來像是燒過的煤渣一樣,而且越挖越多。

  大腦殼哼哧哼哧挖了半天,也不說讓我幫忙,不一會就挖了個半米深的大坑,招手讓我上去看,我上前一看,發現坑底有一堆蛋。那些蛋有十多個,一個個潔白渾圓,不過卻是大得驚人,差不多有小排球那麼大,滿滿堆在坑底下。

  大腦殼臉上掠過一絲笑,脫下衣服鋪在地上就把坑裡的蛋一個一個往衣服上放。他要吃這些蛋。

  我心裡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我在北京見過鴕鳥蛋,還沒它那麼大,不管這個是什麼動物產的蛋,以剛才過老褲叉的邪乎勁,我怕碰這些蛋會引來不好的東西。

  我問大腦殼:「你知道這是什麼蛋嗎?」

  大腦殼只顧裝蛋,搖搖頭說:「不知道,反正肯定能吃。」

  我說:「你以前吃過?」

  大腦殼看我一眼:「俺沒有。反正不吃也會餓死。」

  我一把攔住大腦殼:「你沒吃過就放下,我們再到別的地方找。這黑煤渣里埋的東西,也不知道埋了多長時間,是什麼東西,我們還是別動了。」

  大腦殼看着我,似乎也有些猶豫,我說:「埋上吧。誰知道這會惹出什麼事來。」

  大腦殼極不情願地看我一眼:「那你保證能找到吃的?」

  我說:「我保證不了。可這個蛋太奇怪了,我們還是別動為好。」

  大腦殼熱着眼看了一會兒,戀戀不捨地重新用沙子把這些蛋埋上了。

  天漸漸要黑了,大腦殼還要往前找,我拉着他往回走。

  我說:「金子寒也許有辦法。」

  提起金子寒,大腦殼來了點精神,他說:「嗯,和你一起的這個小哥,倒真有些能耐,水倒頭髮用柴刀都砍不斷,只能用拌了香灰的牛油燈才能燒斷,或者用抹上黑狗血的古劍才能斬斷,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就拔出來一把刀,咔嚓咔嚓,俺當時眼睛一晃,那頭髮茬子都被齊刷刷割斷了!」

  我問:「你說什麼水倒頭髮?」

  大腦殼盯住我:「就剛才纏住我們腳下那個。」

  「那不是水草麼?」我說。

  大腦殼費勁地說:「是……是人頭髮!」

  我大吃一驚,這才回想起來,那些黑色的水草還真像是人的頭髮,不過這人頭髮又怎麼能跑到水底下去,還能逆水行走,甚至上來纏住我們?

  我讓大腦殼仔細給我講講,大腦殼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他聽老輩們講過,因為水底下有死人,死人頭髮漂到水面上,看起來就像水草一樣。

  我問他:「不對呀,這死人不都要浮上來嗎,怎麼只有頭髮漂上來?」

  大腦殼說:「這你就不懂了,黃河裡的死人吧,好多沉在水底下,屍體也不會浮上來。就像活人一樣,還是直挺挺地站在水中,甚至還能看見他在水底下走路,有時候是順着水漂着走,有時候是逆着水走。」

  他接着說:「俺聽挖河的人說過,每年挖河時,挖到河中央,都能看到水中間有一行行腳印,順着河道走。俺跟你說,這些都是在黃河裡冤死的人,怨氣太大,不肯去黃河大王那報到,就在水底下等着害人!這些在黃河裡的活死人,也叫水倒,據說這些水倒能在晚上爬上船抓人,還會用頭髮纏住岸上的人,一般撈屍人都不敢動它,得請專業的水鬼才能降住它。」

  大腦殼說得太邪乎,讓我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雖然我以前也聽爺爺說過類似的故事,但是這和親身經歷完全是兩碼事。你想呀,你乘船在黃河上好好走,船行至河心,突然不動了,你往水底下一看,就看到一個人在水下緩緩走着,一邊走,一邊對你陰森一笑。這是什麼感覺?

  我又問他:「黃河裡的東西怎麼又會逆着水走呢?」

  大腦殼認真地說:「這個事情吧,老輩們把它叫做黃河大王點兵。」

  我問他:「黃河大王點兵又是怎麼回事?」

  大腦殼說:「俺聽村里老人講,其他挨着水的地方都要沿水修龍王廟,要敬水龍王,只有俺們黃河邊上不一樣。黃河上供的不是海龍王,是黃河大王,這黃河裡的一切都歸黃河大王管,海龍王也管不了黃河的事。」

  他說:「好多時候都能看見,漂在黃河上的東西,不是順着水走,卻逆着水走,啥東西都有,有死人,有大樹,也有各種大魚小魚。這就叫黃河大王點兵,讓這些水中的物件都去黃河大王府開會了。遇到黃河大王點兵,活人要速速避開,因為黃河大王點兵,召集的是陰兵,活人是不能靠近的。」

  說到這兒,他還舉了個例子說,從前也有人不信邪,硬是駕着小船跟着逆水的枯樹枝走,結果走到一半,船就被水底下的東西給撞翻了,人被扣在船底下,連屍體也找不到。據說撞翻船的就是鐵頭龍王,這鐵頭龍王就是黃河大王的真身,這人犯了黃河大王的忌諱,還能不給他沉船嗎?!

  我聽他說得邪乎,想這黃河流淌了幾百萬年,黃河裡的東西要有靈性,也早成了精怪,這老黃河裡的事情,還真是說不清。

  說到這兒,我忽然又想起剛剛的懷疑,大腦殼看起來年紀也不大,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還獨自一個去過古桑園。

  我問他:「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大腦殼說:「不是告訴你俺是聽說的嗎?」

  我問:「你今年多大了?」

  大腦殼說:「16。」

  我有些驚訝,眼前這個大腦殼說話聲音像是年紀不大,但他那黑乎乎還爬滿紋路的臉上怎麼看也不像只有16歲呀?

  我問:「你這么小就敢進古桑園?」

  大腦殼一臉疑惑看着我:「俺11歲那年沒吃的亂跑跑進去的,現在要不是老支書,我才不跟你們來呢。還把吃的都丟了。」

  我一愣:「你去古桑園是5年前的事?!」

  大腦殼想了想:「差不多吧。」

  我一聽趕緊拉着大腦殼急走,老支書竟然派了一個5年前去過古桑園的小孩子給我們帶路,我得趕緊找到金子寒。

  我拉着大腦殼匆匆趕到與金子寒分開的河灘,金子寒卻不見了。

  我和大腦殼四處找了找,又爬到山樑上扯着嗓子吼了幾聲,也沒找到他。

  金子寒去哪了?

  河灘上沒留下任何痕跡。

  我正不知道怎麼辦。大腦殼一臉興奮跑過來,拉着我就跑。

  跑到一個小沙溝邊,沙溝淺水裡飄着幾條魚,每個魚身上都有被插傷的血口子,水溝里的水也被染紅了。

  大腦殼興奮道:「鯉魚啊,我們有吃的了。」

  我抬頭看一眼四周,想到了金子寒,這個跟我一起下鄉插隊的知青,這一路的表現好生奇怪。

  從他在船上寫下「有鬼」兩個字,儘管他不承認,但我也覺得他對黃河禁忌很了解。過古棧道時,他明顯熟門熟路,就像來過這裡一樣,但是他為何又要和我們一起來這裡插隊呢?

  看着蒼莽的黃河,我也有些疑惑了,這個金子寒究竟是什麼人呢?

  天徹底黑了,黑麻麻的黃河水像無數野獸一樣奔騰,讓人不由多生出幾分恐懼。

  金子寒還沒有回來,我和大腦殼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只能在不遠處的一個石洞旁死等。

  大腦殼撿了些木頭,生起一堆火,將水溝里的魚烤着吃了,一共四條,大腦殼三兩下就吃完兩條,我吃了一條,把另一條留給了金子寒。

  傍晚,金子寒仍未見人影,大腦殼盯着那條剩下的魚,說他又餓了。

  我說:「這魚可能就是金子寒留下來的,你還要吃?」

  大腦殼不好意思的笑着說:「他能留,就說明他可能都吃過了。」

  我說:「晚上就在這洞裡睡吧,他肯定會回來找我們倆。趕緊睡,睡着就不餓了。」

  大腦殼弓着腰在草叢裡找了半天,弄了把干艾草扔在火堆里熏蚊子,說是黃河邊上的蚊子有小指肚大,成群結隊的,飛起來像朵黑雲。有一年村裡的耕牛受了驚,晚上撞到了蚊子窩裡,第二天找到一看,牛被吸得只剩下一層皮。弄完了這些,他躺在石洞的乾草上,沒多久就打起鼾來。

  剛才一直亂鬨鬨的,沒有時間想什麼,現在靜下來想想,事情真是完全超出我的認知了。

  從我踏上那條怪船,就像是進入到了一個未知世界中,一切顯得那麼古怪而神秘,先是三個古怪的姑娘,說着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然後這三個姑娘又神秘消失在古桑園中,不知道生死;我們在黃河棧道上竟然遇到了那樣詭異的一幕,簡直就是超出常理,讓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不由依賴起那個叫金子寒的人,雖然他也很神秘,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無疑是一個可靠的同伴,現在卻連他也神秘消失了。

  我看着遠處黑黝黝的河水,更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那巨大的山脈在黑暗中,仿佛一隻躍躍欲試的巨獸,悄悄逼近我們,將我們壓制在了這個極小的山洞中。我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壓抑又難過,看着前途漫漫,不由嘆息了一口氣,不知道明天還會遇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這樣想着想着,夜色逐漸渲染開,遠遠傳過幾聲鳥叫,我看着不斷跳動的火焰,到處瀰漫着木頭燃燒後的淡淡香氣,不知不覺睡着了。

  睡到半夜,洞口的篝火熄滅,寒風一吹,窩棚里冷得像冰窖,越睡越冷。我以為自己在夢中被凍得渾身發抖,睜開眼發現自己一直沒睡着。

  洞外黃河隆隆的流水聲漸息,忽然出現划水的聲音,嘩啦嘩啦,很有節奏,這深更半夜的,難道有人在水裡游泳?

  我伸了伸腿,踢在了一塊硬東西上,仔細一看,洞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封上了一塊大石頭,將窩棚護得嚴嚴實實的。這又是哪來的石頭?我看一眼旁邊的大腦殼,他倒睡得很熟。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趴在石頭邊往洞外看,幾道綠瑩瑩的光在黑暗中遊走。

  「狼!」我驚叫一聲。

  大腦殼一下坐起身,頭碰在了石洞頂上:「你叫啥?」

  我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外面有狼,好多狼。」

  大腦殼聽完也嚇了一跳,連忙從地上抓起槍,二話沒說,順着石縫伸出槍管,就打了兩槍。

  我沒來得及阻止,但顯然已經惹事了,那些綠眼睛,一見洞裡放槍,不跑反而一齊往石塊上沖,嚇得我們趕緊往洞裡躲。可是這洞本身是個死洞,除了出口,縱深也就只能容下我們兩個人。

  倆人擠在洞裡面緊張了一陣,就聽見外面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之後,什麼動靜也沒了。

  我慢慢睜開眼,洞外月光如注,河灘上什麼也沒有。我拉了拉大腦殼,示意我們出去看看。

  大腦殼大着膽子端起槍和我相互攙扶着走出洞口,月光白亮亮照在黃河灘上,河水悶聲流淌着,哪還有半點狼的影子?

  大腦殼卻扔下槍,跪在河灘上,朝着黃河直磕頭,嘴裡嘟囔着什麼。

  我猛然驚醒過來:「堵在洞口的巨石怎麼不見了?」

  大腦殼聽見了也急忙站起來,看着空空的洞口。

  巨石什麼時候被搬走了?

  我們相互看了一眼對方,奇怪剛走出洞口時,為什麼誰也沒發現巨石不見了。

  幻覺。

  我不相信,問大腦殼:「是你臨睡前把那塊大石頭推到洞口擋住外面的?」

  大腦殼一愣:「不是你推的嗎?」

  我們倆原來誰也沒有擋。

  那這裡還有第三個人?

  如果是金子寒,他為什麼不出來見我們倆?

  一連串問題問得我心裡發冷。

  大腦殼顯然也被嚇蒙了,又跪在河灘上,面朝黃河念叨着什麼。

  冷風颼颼吹來,我站在洞口,渾身冰冷,思緒卻漸漸清晰起來。一人高的洞口,一人高的渾圓的大石,我和大腦殼,包括金子寒都不可能推動它,三個一起也不可能。而這塊石頭就不偏不倚正好將我們的洞口堵住,難道是它自己長腿跑過來的?

  而最怪的是這麼短的時間,它竟能無聲無息瞬間就消失掉?

  我心裡越想越亂,索性在地上撿了些樹枝亂草,胡亂做了個火把,點着了,朝着窩棚地底下仔細照着,就看到窩棚外的地上有一條深深的爬痕,爬痕後還有一條略細一些的劃痕,一直向河灘延伸着。

  我渾身的血液都要凝結住了,我終於知道那塊石頭去了哪裡:它自己走進了黃河中。

  大腦殼也嚇得滿臉煞白,哆嗦着說:「白,白大哥,這,這,這到底是啥東西?」

  我咬咬牙,招呼大腦殼先別管那麼多,趕緊生一堆火,等天一亮,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