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藏人 - 第20章
李達(一隻魚的傳說)
我一把奪走他嘴裡的煙,罵道:「操,你他娘愛信不信!」
老梆子使勁咳嗽了幾下,啐了一口痰,看了看周圍,小聲說:「年輕後生,你莫急,老丈我送你一樁天大的富貴怎麼樣?」
我哈哈大笑:「天大的富貴?您老人家還是自個兒留着吧,我怕沒命享!」
他有些着急,說:「你還別不信,我告訴你,這大山里真有寶!」
我說:「我當然知道有寶,成精的老虎、人參娃娃、紫貂、靈芝,我有命拿嗎?」
老梆子氣得夠嗆,說:「咳,我不是說這個,我告訴你,大興安嶺里有金礦,我知道一個金子溝,老金客在地底下埋了一大塊狗頭金!那溝子裡,長着成堆的金子菇(別名毛尖蘑,仙蘑菇。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蘑菇,色澤黃嫩,僅在淘過金的地方生長)!你小子只要挖出來,能享幾輩子福!」
我鼻子裡哼一聲,說:「您還是自個兒留着吧!就這麼說吧,就算這大山里真埋着金元寶,就我這身板,怕是還沒走到地方,就給狼吃啦!我是沒那個命啦!您吧,還是別多想了,能眯一會兒就眯一會兒,待會兒他們幾個來了,可不會像我這麼敬老!」
老頭聽我這樣一說,知道再怎麼利誘我也不行了,索性眯着眼,背靠在一棵老樹上,在那閉目養神,只有眉頭偶爾微微顫動一下,說明他也在留意着我的一舉一動。
等了一會兒,實在無聊,想起東家臨走時給我的那片鐵牌子,就掏出來,想看看能不能琢磨出點什麼來。
沒想到,我剛掏出那鐵牌子,老頭一下子睜開眼睛,聲音都變了,掙扎着想坐起來,激動地說:「後生,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我說:「什麼?這個呀,鐵牌子唄!」
他激動地說:「快拿來,給我看看!快!」
我說:「憑啥給你看?」
他說:「咋?看看也不行?」
我故意說:「那指定不行啊!這東西是兇器,你老人家待會兒要是發怒,用這東西打死我怎麼辦?」
老絕戶沒辦法,換了種口氣,苦苦哀求我,說這個東西對他非常重要,請求我看在他那麼老的份上,讓他看一看。只要我給他看了鐵牌子,我讓他做什麼都行。
我也有點奇怪,這梆子本來油鹽不進,自己一個人在山上守了那麼多年,按理說應該清心寡欲、無欲無求才對,怎麼會設計圈套害我們?還對這個鐵牌子那麼感興趣?
不行,我得問問!
我說:「給你看鐵牌子也可以,不過你得告訴我陰城的秘密!」
我本來以為他肯定不會答應,沒想到他小雞啄米一般點頭:「行,行,你快拿給我!」
我一看,壞了,這明顯敲詐少了,忙說:「別呀,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害我們。」
老頭猶豫了一下,眯着眼睛,顯然是在考慮,末了,猛然一點頭,說:「行!但是你得答應我,絕對不能告訴第三個人。」
我說:「這個沒問題!」
老頭有點失神地點了點頭,但是目光轉眼間就堅毅了,催着我要鐵牌子。
我把鐵牌子收了起來,繞着他走了一圈,說:「不行,你得先告訴我,我才給你。」
老頭子也急了,罵道:「你這個後生小子,老漢怎麼可能騙你!」
我搖了搖頭,說:「不行,不行,現在東西在我手裡,你自己選吧,是說還是不說。你不說,我可睡覺了。」
說完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裝作要躺下睡覺,那老頭氣得七竅生煙,但是也沒辦法,最後說:「罷了,罷了,我說,我說!」
第33章
塵封三十年的漠河間諜案(2)
我樂了,一下子坐起來,聽他講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頭讓我給他點了一支煙,塞進嘴裡,狠狠抽了一口,大半截煙就沒有了。
他緩緩吐出煙氣,眯着眼睛看着遠方的山,用一種古怪的音調緩慢說起來——
現在說起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後生仔,你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我以前是當兵的,山西兵,太原參的軍。在遼寧黑山訓練了三個月,就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去了大興安嶺。那時候,中國和蘇聯關係不好,珍寶島隨時可能會打仗。大興安嶺靠近邊境線,新兵都被打發到那裡,做炮灰了。********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第三、六、九師開進大興安嶺,作為戰備,要在這片原始森林裡打通一條生命線,就是後來修建的大興安嶺到漠河的那段鐵路。
我那時候被分配到鐵三師直屬部,負責防衛工作。後來為了配合大興安嶺深度開發樟嶺到漠河的鐵路,去塔河駐守了兩年。
那時候,塔河連續發生了多起特務破壞事件。有特務用手榴彈炸毀了一輛「解放牌」汽車,炸死了幾個人。甚至在軍首長坐着火車去大興安嶺巡視時,鐵路沿途曾不斷升起照明彈,弄得人心惶惶,還以為蘇修打過來了。
為了儘快揪出隱藏在部隊裡的特務,保衛科好多人被下放到當地部隊、鐵路勘探隊,暗中搜查特務。通過排查,很快鎖定了幾個嫌疑人,幾個有間接海外關係的鐵道兵,底子不乾淨的工人,還有幾個蘇聯留學回來的勘探專家。這些人都被我們用各種手段隔離、監控起來。
但是即便我們採取了那麼多嚴厲措施,來歷不明的信號彈還是源源不斷從原始森林中升起。專家說,這些信號彈顏色不一,高度也不同,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意義,這是在給蘇修匯報鐵路修建情況,好讓他們可以派特工來炸掉鐵路。
我們又開始了新一輪拉網式排查,根據信號彈出現的位置,基本上確定,問題出自修建鐵路的第一撥人員身上。他們屬於修路的先頭兵,主要負責地質勘探,以確定鐵路修建路線等。為了調查出間諜,我受組織委派,進入了這支勘探隊伍。
那時的大興安嶺,才是真真正正的原始森林,除了鄂倫春、鄂溫克、達斡爾等極少數遊獵部族外,根本沒有半點人影。到處都是半間屋子那麼粗的大樹,老虎、豹子、黑瞎子隨處可見。負責任的講,當時那一大片原始森林,恐怕在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進去過。裡面到底有什麼,存在什麼危險,誰也不知道。但是大家的鬥志都很高,沒有人怕,更沒有人退縮。
當時修建鐵路的,分為幾撥人。第一撥人負責勘探,拿着指南針,扛着水準儀,勘察地形,測量路線,然後一一標記好鐵路路線。第二撥是油鋸手,隨着測繪路線跟進,放倒沿途的大樹,用推土機推出路床,給後面的修路掃清障礙。第三撥人則開始大量砍伐樹木,用原木墊平道路,完成最原始的鐵路路基修建。
很明顯,第一批勘探隊員是最危險的。為了保護這些工程師,部隊專門派遣了士兵,拿着衝鋒鎗隨身守衛。我當時就作為保護人員,混入了勘探隊中。在這第一撥勘探隊中,竟有一個女人,前公派留蘇人員,很年輕的地質勘探專家。她姓姬,大家都叫她姬工。姬工在蘇聯留過學,又在勘探第一線,自然成為我的重點懷疑對象。姬工的人緣很好,身為勘探隊唯一的女人(還是個美女),專家,從不搞特殊化,吃住都和工人在一起,不擺架子,做事也細緻認真,讓大家都很佩服。
我當時還年輕,一腔熱血,滿腦子都是捉敵特立功,所以幾乎一刻不停地跟着姬工,監視着她。姬工作為勘探專家,經常要去第一線考察地形地貌,有時還要去大山深處,觀察河流走向,岩石地貌,反正不管她去哪裡,我都跟着她。那時候,原始森林裡還沒有路,作為千百年來也許是第一次踏入這荒蠻森林的人,我們常坐在溪水邊,坐在大石頭上,看着這茂盛的森林,肥沃的土地,想象着鐵路開通後的情況。有時,姬工會給大家講一些蘇聯留學的事情,以及一些地質勘探知識。她淵博的知識,以及高尚的品格,都讓我發自內心地敬佩。
我相信,這樣單純且善良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是敵特。
後來,我對她的這種敬佩之情,漸漸變成了愛慕。
那時候,我還年輕,對於感情也沒有經驗,只是懷着一種單純的美好願望,希望她能幸福、快樂,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我知道,我只是一員小兵,她是著名的留洋專家,我們之間存在不可彌補的差距。所以這種感情,我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好多時候,我什麼也不干,就悄悄躲在一旁,欣賞着她的樣子,她微微皺起眉頭,輕輕托一下眼鏡框,她愉快地看着鐵軌,她對着流星虔誠許願,都讓我如痴如醉。
也是因為我對她如此着迷,關注她的任何一個細節,才發現,姬工是一個很神秘的人。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在默默保護着她。
她熱愛一切動物,在我們伐木時,樹上經常有鳥窩掉下來,她會將鳥窩仔細收集起來。要是鳥窩中有未碎的鳥蛋,或雛鳥,她都要央求別人,將鳥窩重新放回到未砍伐的大樹上。這個差事,常常落在我的頭上。
開始時,我只覺得她熱愛動物。後來我才發現,動物也同樣熱愛她。隨着一步步深入森林腹地,我們開始遭受到動物的攻擊。有時候是營地,有時候是在勘探路途中、砍伐樹木時,會有兇猛的野獸撲過來。我有幾次差點被野豬拱翻,還有一次被狼咬傷了肩膀。幾乎所有隊員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傷痕,唯獨姬工沒有。
不僅沒有傷痕,她甚至從未遭受過野獸的襲擊。不管是什麼時候,暴怒的野獸從不向她發起攻擊。甚至有時候,動物會繞開她,朝其他人惡狠狠撲過去。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擔心她會遭遇野獸襲擊,所以將帳篷搭在了她附近。
我驚奇地發現,她住在哪個帳篷里,野獸就不會襲擊那個帳篷。
開始時,我以為是她對動物的善心保佑着她,或者是我每天為她祈禱起了作用(我每天都祈禱她平安幸福),後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簡單。
有一次,我們兩人前去探路,走到了一個小山坡上。大興安嶺有許多這樣的小山坡,差不多兩三米高,下面是一個緩坡,斜坡上是一層厚厚的枯草。
姬工見斜坡並不陡,便起了童心,坐在草地上,讓我在後面輕輕推她一下,從斜坡上滑下去。
我的心怦怦直跳,臉都紅了,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姬工的身體。
平時勘探中,偶爾遇到大斜坡,總有工人伸出手拉姬工上來。這類事情總讓我非常眼紅。但是我始終沒有勇氣伸手拉她。
我小心翼翼推了她一下,姬工咯咯笑着,順着草坡滑了下去。滑到大約一半的時候,她突然停住了,坐在那一動也不動,低頭看着什麼。
我問她怎麼了,想過去看她,她突然叫起來,讓我快跑,千萬不要回頭!
她的聲音短促、焦急,像遇到了危險。我當然不可能丟下她,反而三步並作兩步,急急衝下草坡,還沒衝到她身邊,就發現她身邊湧出一股黃霧,一下子包裹住了她。
那一瞬間,我的心臟簡直停止了跳動。我當時在她身邊,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那包裹着姬工的,並不是黃霧,而是大山里最惡毒、最危險、最讓人生不如死的毒蜂子。
大山深處的毒蜂子,有小指頭般大,毒性很強,七八隻就能要人的命。
這毒蜂子最愛把窩築在朝陽避風的斜坡上,姬工剛才在滑過草坡時,正好經過它的巢穴,把它壓塌了,現在這毒蜂子紛紛從巢穴中爬出來,像是颳起了一陣黃旋風,少說也有幾百隻,這一次就算是大羅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她了。
我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想都沒想,馬上脫下外套,衝着毒蜂群就是一陣猛烈抽打,並大聲吼叫着,讓姬工趴在草叢裡裝死,千萬別動!我好不容易衝進毒蜂群,把外套蒙在她頭上,又從地下胡亂摸了根木棍,朝着蜂群打着,罵着,吼叫着。
毒蜂子很快包圍了我,在我眼前狂亂舞着,脖子被狠狠刺進一根灼熱的毒刺,疼得我眼淚立刻流了下來。緊接着,我頭上又狠狠挨了幾下,像針扎一般,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就暈過去了。在我失去意識的一瞬間,我儘量張開身子,壓在姬工身上,想為她儘量擋住毒蜂子的攻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醒過來,覺得腦漿像被人用棍子攪過一樣,抽抽地疼,喉嚨里也像火燒一樣。我努力睜開眼,卻感覺眼睛腫得像胡蘿蔔,眼淚嘩嘩往外流淌,怎麼使勁也睜不開。我怕自己是瞎了,伸手去揉眼,手卻被人輕輕握住,一個聲音溫柔地說:「你的眼睛沒事,明天就好了。」這是姬工的聲音。
想着自己的手被她握着,我的臉紅了,訥訥地說:「姬工……我……」姬工說:「謝謝你救了我……」我腦子裡暈沉沉的,還沒反應過來,說:「我救了你?我救了你嗎?」姬工說:「是的,你救了我……你為了救我,差點被毒蜂蜇死……」我才回想起來當時的一幕。姬工有些哽咽:「……謝謝你,你擋住了毒蜂子,不然我早就死在那裡了……」我才鬆了一口氣,說:「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了……」姬工愣了一會兒,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說:「你儘管說!」她說:「這次事故比較大,部隊一定會追查下來。要是有人詢問當時出了什麼事,你能不能不提到我,就說是你自己遇到了毒蜂?」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第34章
塵封三十年的漠河間諜案(3)
當時我想的簡單,覺得她應該是怕這樣的事故影響她的前程,這個我理解,而且這次本來就是我自願去救她,怎麼還會牽扯她?
過了兩天,我身上的腫脹消下去了,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給我治療的隊醫一臉的不可置信,據他說,我這次起碼被二十多隻毒蜂子蜇了,這些毒素夠我死兩三回了,可是我不僅沒死,反而兩天就能下床了!
我當時心裡想着,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傷愈後,我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姬工看我的眼神中,也漸漸多了一種東西。
有時候,姬工會讓我扒下伐倒的白樺樹的樹皮。白樺樹的樹皮很軟,也很白,曬乾後,很像一張潔白的宣紙。在大興安嶺插隊的知青,有時候會用這樣的白樺樹皮寫信。姬工常常在白樺樹皮上抄寫一些詩句,偷偷給我看。
在當時,這算是小資情調,會遭到殘酷的批鬥。但是我很喜歡,常常為這些單純的詩句感動得流下眼淚。
我還記得,姬工曾抄寫過俄羅斯詩人普希金的一首詩送給我。在好多個夜晚,我讀着它,默默流淚。其實在那時,姬工就已經暗示了結局,只不過我卻始終不肯承認。
一直到現在,我還能完整背下來那首詩:
我曾經愛過你——
愛情,也許
在我的心靈里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默默無語
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
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
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愛你
後來,她經常一個人出入林子,還不讓我跟去,說她自己沒有問題。直到最後,我才明白她那句話中包含的深意。
有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枕着雙手,看着她的帳篷,怎麼也睡不着。
下半夜,突然聽見她帳子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怕是野獸要襲擊帳篷,急忙套上衣服爬起來,卻發現她一個人走出了帳篷。
這深更半夜的,她獨自一人走出帳篷要去哪裡?我怕她遇到危險,於是輕輕跟在她身後,借着熊熊燃燒的篝火,看見她繞着帳篷走了一圈,看看左右沒人,竟順着小徑,直奔黑乎乎的叢林中去了。
我嚇了一跳,別說深夜進入叢林,就是大白天三五個人結伴進去,也可能遭到野獸襲擊,她一個人大半夜闖進去,還不是送死?
我大吃一驚,也跟着她闖進了叢林。
林子又深又密,雖然那天夜裡有明晃晃的月光順着稀稀疏疏的林間透過來,但是四周影影綽綽,都是黑黝黝的大樹,要去哪找人?正想着,就聽見前方林子裡嗤啦一聲響,緊接着一道白光沖天而起,衝到半空中炸開,火光四濺。
我一下子驚呆了,這分明是有人在林子裡發射了一枚信號彈。
這發射信號彈的人,除了姬工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