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藏人 - 第6章

李達(一隻魚的傳說)



我激動了:「這樣說就是扯淡。中國狩獵的民族多了,狩獵也持續了幾千年了,為什麼動物一直沒滅絕?反倒是現在一禁獵,動物卻要滅絕啦?!再說了,單純講不准打獵也是扯。人家鄂倫春人世代為獵人,打了幾千年,除了打獵,什麼都不會,你說不獵就不獵了?!不打獵,你讓他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東家點點頭,說:「好多人說,狩獵把動物給打絕了,這不對。國外都有狩獵季節,到了時間,符合條件,人們就能合法狩獵。狩獵要繳稅,國家就用這個稅款去更好的保護動物。我覺得這個方法不錯,咱們國家只會『堵』,不會『疏』,又拿不起保護動物的經費,其實不對。咱們獵人,也有獵人的職業道德,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不到獵季不入山,兩頭不打打中間,懷孕不打,沒長成不打,一窩動物里母的不打,這些說法,其實都挺有道理的。最近我看了一本老毛子講打獵的書,說這樣的狩獵方法,有利於動物種群的壯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說:「太對了!國內好多『磚家』、『叫獸』,屁也不懂,就會瞎叫喚!老毛子雖然做事不地道,打獵倒還算看得長遠!」

我說這些,當然有奉承東家的意思,但是也有一定道理。

好多不懂行的人,動輒就說,動物滅絕就是打獵打的,打獵者不得好死。

這絕對是他娘的屁話!

他們也不動腦子想想,全世界都有獵人,從美洲、歐洲到非洲的國家,全部允許打獵,就連中國,自古也有狩獵的傳統,為何美洲、歐洲、非洲的國家以及古代中國允許打獵時,野獸都活得好好的,倒是在近代禁獵後,中國好多野獸卻滅絕了呢?!

沒事時,我也跟趙大瞎子他們討論過,為啥近年來野生動物銳減,乃至滅絕,他們分析了一下,主要因為這幾個原因:首先是大規模開墾荒地,毀林開荒,填海造田,動物賴以生存的環境被大量破壞,動物們無家可歸,無處藏身。東北的老林子被過度砍伐,蒙古、新疆草原被過度放牧,森林和草原減少,灘涂、沼澤被堵死,大量的狍子、駝鹿、狗熊、馬鹿等,沒地方藏,沒東西吃,沒地方遷徙,導致大批量死亡。

其次就是農藥的大規模使用,劇毒農藥造成鳥禽大範圍中毒、死亡。

真的,好多人可能根本沒想過,農藥才是鳥禽的頭號殺手,大批量劇毒農藥的濫用、泛用,造成了鳥禽大規模集體性死亡。甚至還有農民在春季播撒種子時,習慣用農藥浸泡一碗糧食,放在田間地頭,防止鳥禽吃種子。第二天過去看看,農藥碗旁橫七豎八全是死鳥。

再次就是環境污染,氣候變化,化學排污等,造成許多動物,特別是水族大量死亡,乃至發生變異現象。

你要問,打獵有沒有導致動物減少?

那絕對有,這個咱得承認。

好多不道德的獵人,在山上大規模投毒餌。毒餌簡單易做,非常普遍。

甚至好多老頭早上放羊時,一路放羊,一路投放毒餌,等黃昏回家時,沿途再撿一遍藥死的鳥獸。這些被劇毒農藥殺死的鳥獸,他們自己不吃,會賣給收購野味的販子,然後再輸送到全國各地的大小飯店裡。毒餌有藥鳥的,也有藥狐狸、藥狼的,簡單易做,殺傷力極大。簡單易做,殺傷力極大。藥鳥是將米粒浸泡在劇毒農藥中,陰乾後,順着小路撒一遍,斑鳩等吃了即死。

藥狐狸是將紅棗去掉棗核,在裡面塞入毒丸,旁邊再放幾顆好棗,狐狸性多疑,這樣才會上當。藥狼最複雜,要用牛油、羊油、雞油煎成濃濃的油脂,用這油脂裹住毒餌,謂之香餌,狼最容易上當。

還有無良獵人漫山遍野下鋼絲套子,這缺德生意成本也很低,一截一兩米長的鋼絲即可,鋼絲套子是專殺大中型野獸的,老虎、豹子、狼、野豬,套住就掙不開,越掙越緊,最後被活活勒死。捕鳥的在山頂上加上礦燈,搭捕鳥網捕獵,捕鳥網是用細繩編織的一張長二三十米、高五六米的大網,像漁網一樣,上面全是大網格。鳥被燈光吸引,一頭扎在網上,就死在上面。

在候鳥遷徙季節,這樣一張大捕鳥網,一晚上甚至能捕幾百隻鳥,連天鵝都有。

還有人在江河中用高強度電機電魚,背着一個高強度的蓄電池,把導線纏在木棍上,用帶電木棍在河水中電魚,不管魚蝦蟹鱉,全被電死。

這些非法捕獵、盜獵造成了大批野獸死亡,甚至直接導致了一些動物滅絕,不僅應該譴責,還應該堅決抵制,甚至該直接把非法捕獵、盜獵者送進監獄。

更可怕的,是大規模的盜獵行為,像在可可西里屠殺羚羊、在中蒙邊境用機槍掃射黃羊、在大小興安嶺圍獵東北虎,在西雙版納偷獵大象。這些,更是赤裸裸的犯罪。

這些人,抓住了,應該就地槍斃,沒說的。

不過,我在這兒還要說一句公道話,真正的獵人,是不屑於做這些事兒的,狩獵不僅是獵殺動物,而且是對動物的敬重,追求的是在叢林中的拼搏、與動物進行終極對抗的快感。喜歡狩獵的人,都是真心熱愛動物的人,他們追求的並不是殺戮,而是那種原始的草莽的感覺。

在這裡,也對一些偽動物保護者說一句,盜獵是一個黑金產業鏈,只要控制住其中任何一環,這個產業鏈就無法循環。雖然你不能將盜獵者繩之於法,但是你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購買皮草。沒人購買,盜獵者自然不會再去獵殺藏羚羊。

好多人,穿着一身皮草眼睜睜罵獵人,這是蒙誰呢?!

東家接着說:「小七,你第一次跟我上山,我還得囑咐你一下獵人上山的規矩。」

我說:「東家,您說,我聽着呢!」

他嚴肅地說:「咱們是吃狩獵這口飯的。祖師爺賞下這碗飯,咱們就得好好端好嘍!這年頭,社會對咱們獵人評價不高,好多人還在罵!但是咱們自個兒,不能小瞧了手裡的傢伙!咱們狩獵這行,也是一門手藝,也有規矩,有道。往遠了說,狩獵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門手藝。打從世界上有了人,人就開始了打獵。你不打獵,獵物就要吃你,你必須打,還得狠打!

「所以咱們打獵,和木匠、泥瓦匠、畫家一樣,都是一門手藝,一門學問,沒啥丟人的!

「我問你,這深山老嶺的野物多不多?

「那當然多!

「大山里什麼沒有?獐子、狍子、野兔、松雞,要什麼有什麼,好東西多啦!但是,大山深處也有危險,土狼、老虎、豹子、黑熊、野豬、土狼、毒蜂、山魈、野雞脖子。這些東西,可不是鬧着玩的,碰着了,就得見血,就得要命!

「咱們打獵,其實就是玩命,把腦袋拴在褲襠里,走一步,就是一個血印子。所以獵人上山,也有規矩,按着規矩來,山神姥爺才賞咱們碗飯吃,才不會把小命撂在山裡頭!

「山上獵物多,危險多,規矩更多。要說起咱們打獵的規矩,那可就多了去了。咱們狩獵講究拜山,敬老,尊天,敬地,重水,親物,七打,八不打;獵人上山,無論是打獵、熟皮子、割鹿茸、挖參、摘木耳,都有特定的規矩、手法、禁忌。這些,你不懂不要緊,可以慢慢學,但是在山上一定要遵守,不能由着性子來。

「另外吧,獵人也都有各自的圈子,各有各的地盤,你不能越界,更不能眼紅別人。你是哪個圈子的,打什麼的,哪裡能去、哪裡不能去,一板一眼,都要清清楚楚。咱們獵人這行,也分出來好多小圈子,有人捉蛇、有人捕鷹、有人打虎、有人獵熊、有人挖參,大家各行其道,各不干涉。

「獵人打獵的傢伙也都不一樣。有人喜歡使槍,有人喜歡使箭,有人就愛下套子,有人愛結網,也有人愛鬧哄哄地圍獵,這些都是自個兒的自由,隨他們喜歡,咱們也管不着。

「小七呀,你反正只要記住,幾千年的規矩既然能傳到今天,一定有它的道理。你要是覺得不妥,那是你不懂。一句話,誰要是壞了規矩,誰就下不了山啦。」

東家一口氣說了那麼多,有些我能聽懂,有些就完全聽不懂了,但還是認真在聽。

東家說了一會兒,有些累,他揮揮手,緩緩躺下身子,說:「不說了,不說了,這些,你慢慢學着,跟着做,就會懂了。」

我答應了一聲,剛想走,東家卻問我:「你們老家的人,還好嗎?」

我說:「好,好,托東家的福,都挺好的。」

邊說,邊告辭了東家,退了出去。

在我臨出門時,東家在後面突然說了一句:「小七,你記住了:做人和打獵一樣,越是打你狠的人,越是真心對你好。」

我愣住了,回頭想問他什麼意思,卻看見他躺在藤椅上,閉上了眼睛。

走出大門,我擦了擦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一路上都在想,東家最後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第11章

進山第一夜(1)

這次能和東家進山打獵,着實讓我高興了一場。雖然小時候在大山里待過一段時間,其實大部分時間還是待在半山坡那個小窩棚里,看着牆上的獸皮發呆。

只有一年中秋節前夕,姥爺帶我進山打過一次松籽,做了次趕山客。趕山客是什麼?

東北大山里,把進山采參、挖藥材、打松籽、打獵等統稱為趕山。去趕山的人,就被稱為趕山客。趕山客也有幫、有把頭,也要拜山、敬山、祭祀、拜神,有一套特別複雜的規矩。那些規矩是怎樣的,我早記不得了,只記得我們打了好多松籽,一個個沉甸甸的松塔,堆成了一座小山包。

松塔很像菠蘿,外面是層層疊疊的葉子,生硬且扎手。把這些硬葉子掰掉,就看到裡面包裹着一顆顆青豆般大小的松籽。松籽是稀罕東西,能榨油,也能生吃,很有營養。這東西也很難得,一百斤松塔,能打出來十斤松籽就不錯了。

1970年,收購站開始大量收購松籽,一斤四角錢。您可別小看這點錢,那可是三十多年前。當年的四角錢是什麼概念?我舉個例子,在1970年,大飯店還在零賣散裝的茅台酒。那時候的茅台,八角錢一兩。一瓶包裝好的茅台酒,也只要八元錢!

中秋前後的兩個月,松塔熟透了,沉甸甸掛在老松樹上。好多人在這兩個月請病假,進山打松籽,兩個月能賺一千元!

您算算,這打一次松籽,能換多少斤茅台?!

也因為這個原因,大山外圍的松籽,早早就被採光了。要想采松籽,得翻過外圍的山嶺,進入大山深處。深山野獸多,尤其是狼。趕山客們結隊而行,背着獵槍、吆喝着成群的獵狗,才能前去。松塔生長在紅松的樹梢上,常常有三四十米高。紅松樹幹筆直、光滑,人要穿上特製的「腳扎」,雙手摟着水缸粗的樹幹,一步步攀到樹頂,然後用長木杆將松塔敲下來。紅松很滑,人在樹上攀着攀着,常常腳下一滑,就摔下來了。有人從二三十米高的樹上掉下來,身子全摔碎了,收都收不完整。

姥爺說,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他采松籽時,不僅能在大樹上看到大蛇、靈芝、猴頭(一種蘑菇,號稱「八大仙珍」。猴頭菇成對生長在樹幹上,在樹幹這邊採到一顆猴頭,對面必然還會有一顆),往往還會看到掛在樹上的死人。

不知道為什麼,每年打松籽的人,都有稀里糊塗死在樹上的,屍體掛在樹梢上,怎麼弄都弄不下來。久而久之,人被風乾成了人旗,風一吹,嗚嗚地響。有時候在樹下走着走着,一副風乾的骨頭架子會從樹上掉下來,撲到你身上,能把你嚇個半死。

這個說法讓我毛骨悚然。每次走在老松樹下,都小心翼翼地朝樹上看着,老松樹足足有半間房子那麼粗,仰着脖也看不到頂。我始終弄不明白,那些人為何會死在高高的樹梢上?是被毒蛇咬死的?被人害死的?還是被小鬼給勒死的?

我問姥爺,他卻一把捂住我的嘴,嚴肅地對我說,這些是大山裡的禁忌,不能胡亂猜測,不能隨便打聽,不然犯了忌諱,就下不了山了。

晚上,我們在大山里搭了個窩棚。山上有的是木頭,鋸了幾十根兩米長、手臂粗的木頭,平鋪在地上,在上面墊些乾草,鋪上被褥,就能睡人了,還挺舒服。窩棚外,點着幾堆篝火,火堆上壓着一截水桶粗的活樹墩子,一夜都不會滅。大人們圍着篝火小聲說話,輪流守夜。半夜起來撒尿,往外看去,黑暗中一溜綠瑩瑩的狼眼,在夜色中慢慢四處游移着。

在那個浪漫又溫馨的夜晚,狼群圍着窩棚不停地嚎叫。

後半夜,我突然醒來,腦子裡一片空靈,往外看看,月光如水,橫浸在大樹上,雪亮雪亮的,像落了一層霜。身邊的人都睡熟了,火堆噼里啪啦響着,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泥土混合松香的氣味。

轉過頭,看到我對面的一枝老樹杈上,蹲着一隻渾身雪白的黃皮子。它有一條成年的狗那麼大,蹲坐在樹枝上,直勾勾看着月亮。我聽人說過,越老的黃皮子,毛色越白。老成精的黃皮子,還會對月亮叩拜。但是它沒有拜月,只是蹲在那裡,直勾勾地看着月亮。

那麼多年過去了,我現在閉上眼,還能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那幽藍的深沉的夜空,一輪彎月,月光從窩棚上漏下來,點點滴滴,投射在我身上。遠處,是沉靜的森林,偶爾傳來一聲遙遠的狼嚎聲。樺樹和松木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一隻憂鬱的白色的黃皮子,安靜地坐在樹枝上,靜靜地看着月亮。

它的眼神很複雜,帶着些蒼涼,甚至帶了些憂鬱。它的眼神讓我很難過。

它已經那麼老了,在這樣清冷的寂靜的夜晚,它在回憶什麼?

真的,我當時還很小,卻也被它的眼神打動了,一種莫名的悲傷掠過我的心頭,讓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後來的事情我就記不清了,只模糊記得,我回家後,莫名生了場大病,被連夜送出山,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再後來,我每次問起母親這件事情,她總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甚至大發脾氣,狠狠罵我一頓,所以我始終記不起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多個夜晚,我心情煩躁,叼着一根煙,坐在天台上,看着外面幽藍的天空,漸漸變成墨綠色,變成灰白色,變成粉白色,我再次回憶起當年進山的情況:老林子悶熱、潮濕的空氣,密匝匝的灌木叢,一圈圈緊緊纏繞在一起的山葡萄藤,漫山遍野瀰漫着略帶點苦澀的甜杏味,焦煳的松木混合着落葉腐爛的味道,綠瑩瑩的狼眼,一隻雪白色的黃皮子憂鬱地望着月亮……

後來,沒有後來了……

以後的事情,我是一點也記不起來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知道,也許我那麼急着入山,也有這樣一種複雜的感情摻雜在裡面吧。

出發前幾天,我一直咬牙切齒地給孔老八打電話,這狗日的介紹了那麼一個不靠譜的人來,差點把老子的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這小子仿佛有預感,死活不接電話,最後電話竟然關機了。誰料到,在我上火車的一刻,卻意外收到了孔老八的短信:「哥在海南島釣魚呢,有啥事求我?」

我這時候早消了氣,給他回了個短信,說哥馬上去大興安嶺逮老虎啦,讓這小子好自為之,等我回來後趕緊負荊請罪,該請客請客,該出血出血,不然就坐等被閹吧!

短信發過去,孔老八的電話馬上打過來了,口氣嚴肅得不像話,劈頭就說:「小七,你小子給我聽好了,千萬別——」白朗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現在人多嘴雜,讓我先掛了電話,上車後再說。

剛把手機掛掉,手機滴答一聲,又收到他的短信,「千萬別——」剛看到這幾個字,手機屏幕一閃,一下黑了,娘的,手機沒電了。

才想起來,這幾天光顧着興奮了,手機竟忘了充電。不過我們這次去大山里,估計也沒信號,用不着手機,隨手把它塞旅行包里了。想着孔老八這雞賊估計也沒啥好事,搞不好是說「千萬別忘了給兄弟搞瓶虎鞭酒」之類的屁話!這死小子,給我惹了一屁股麻煩,還他娘的想喝虎鞭酒,喝老虎尿去吧!

這次去大興安嶺共有六人,東家、白朗、趙大瞎子、我、一個叫小山子的夥計,還有那個頭髮打結的男人。我們先坐火車去大興安嶺首府加格達奇,從那兒進山。因為火車沒飛機查得那麼嚴,能帶一些特殊裝備。獵槍等違禁品肯定帶不上火車,要等到了加格達奇,在當地購買。現在是八月底,正是大興安嶺的旅遊旺季,我們裝扮成遊客。為了說話方便,我們包下了三個軟臥包廂。我和趙大瞎子一間,東家和白朗、小山子一間,那個小辮子男人自己用一間。

雖然是旺季,火車上也沒多少人,車都快開了,才稀稀拉拉上來了幾十個人,手裡提着叮叮作響的塑料袋,裡面全是二鍋頭。坐那麼久的火車,要是在鋪上邊看風景,邊整點小酒,扯扯淡,談談人生,那小日子還真不錯!

我看看趙大瞎子,這嗜酒如命的人,怎麼這次沒想着帶幾瓶酒?趙大瞎子卻沖我狡黠地一笑,一副老子早有準備,萬事莫怕的樣子。沒多久,乘務員就拿着一個本子過來了,凡是剛才帶酒上車的旅客,都要挨個登記,防止酒後鬧事。等乘務員一走,趙大瞎子朝兩邊褲腿里一摸,扒出來四瓶二鍋頭,扔到鋪上,朝我嘿嘿直笑。

嘿,這孫子還是個老手!

火車在茫茫林海中飛駛着,過了山海關,黃土地漸漸變成黑土地,白樺林、樟子松、落葉松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遠處是一個個的小山頭,白雲悠悠,一望無際。

看了一會兒,越看越困,索性躺在鋪上睡了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到了哪裡,朦朦朧朧中就聽見有人喊我:「小七!他娘的!小七!」

含含糊糊答應了一聲,翻了個身想接着睡,被子卻被人拽下來了。我惱火地爬起來,剛想破口大罵,就看見趙大瞎子那張賤兮兮的臉,緊接着聞到一股濃烈的滷肉和酒香味。

趙大瞎子賤兮兮地笑着:「小七,操,整兩個?!」

我翻身下來:「整!」又問他,「乘務員會不會讓登記?」

趙大瞎子說:「他早不知道去哪睡覺了!東家他們去餐車那兒吃飯了,咱倆自己整點?」

「那必須整!」

說話間,東家他們回來了。趙大瞎子給我使個眼色,推說這邊太悶,去硬座車廂喝酒!臨走前,白朗讓趙大瞎子多關照關照我,在車上留神點,別被人劫啦!

第12章

進山第一夜(2)

我嚇了一跳,這青天白日的,還有人敢在火車上打劫?趙大瞎子給我使了個眼色,讓我別多話。兩人走到硬座車廂,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剛睡醒,頭還有點暈沉沉的。火車哐當哐當開着,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沿線的站名也極富叢林特色,什麼松樹林、太陽溝、林海、勁松。扭頭看看,窗外是一行行小松樹,挺拔,筆直。

趙大瞎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說:「大興安嶺冬天早,現在已經算秋天啦。

這疙瘩,九月、十月就能下雪,大雪一封山,外面的人就進不去啦!大雪天沒事幹,都帶着狗去山上打獵。」

他在小桌子上撕開燒雞,咬開白酒蓋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來。這酒烈,火油一般流進肚子裡,火辣辣的。往外看看,外面像起了一層白霧,朦朦朧朧的。

趁着酒勁,我問趙大瞎子:「白朗剛才那句話是啥意思,這火車上還有人打劫?」趙大瞎子輕蔑地說:「白朗這人吧,有點神叨叨的,用現代話說,就是啥他娘的火車恐懼症。他從前在火車上跟老毛子幹過仗,一坐火車就緊張。其實吧,他不劫人家就算好啦。操!」

我忍不住大笑,白朗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還怕坐火車?!趙大瞎子正色說:「也不能這麼說,誰還沒個怕的東西?這人吧,一旦在閻王殿裡轉悠過一圈,就怕啦!」我問他:「白朗咋跟老毛子在火車上幹起來啦?」趙大瞎子說:「俺也是聽別人說的。那事情早了去了。當時北京去莫斯科的火車剛開通,他就跟老毛子在火車上幹了場大仗,死了不少人!」

我說:「操,因為啥呀?這火車上也能幹仗,沒人管嗎?」他擺擺手,抿了一口白酒,辣得齜牙咧嘴的,說:「你不知道,那趟車是國際專線,沒警察。中國警察跟車跟到俄羅斯境內就得下車,老毛子那邊又不派警察上車,車上連個乘警都沒有,要開七八天才能到地方,車上別提有多亂啦!偷渡客、倒爺、老毛子、搶劫犯,啥****人都有!不過那些打劫的也都是中國人,還真沒聽說過老毛子幹這行的,搞不懂白朗咋跟老毛子幹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