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 第6章
盛世清歌
眼瞧着綠雲的身影消失了,謝明顏貼身伺候的丫鬟墨香倒是不大樂意了,撅着嘴巴道:「姑娘,她不過是個下人,您何必搭理她!您跟她這麼客氣,她恐怕要認不清自己的身份,還以為是半個小姐呢!」
謝明顏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七歲半的小姑娘倒是頗有威儀:「住嘴!你以為真是她咸吃蘿蔔淡操心要打聽呢,這是寧息公子要問的!」
大房的人都知道,寧息公子十分器重這個大丫鬟,在後院綠雲就相當於他的眼睛和嘴巴。
墨香縮了縮脖子,顯然有些害怕,但依然不解:「那為何寧息公子不親自來問您?他與六姑娘明明那麼好,您是六姑娘的親妹妹,府里人都知道你們最好了。而且奴婢瞧着,公子對您也挺好的。」
謝明顏的臉上閃過幾分苦笑,寧息公子看起來與大房所有的子女都很好,但實際上真正讓他上心的還是嫡子嫡女。謝明珠更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心尖子,有時候這個男人瞧起來比方氏還要仔細。
「他對我好,那是當着六姐姐的面兒。庶出終究是庶出。」她輕嘆了一口氣,便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嘆息的模樣倒像是小大人似的。
第11章
圓圓學名
綠雲回到堂閣的時候,蕭世臻正坐在書桌前伏案畫着什麼。雖然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他一直心不在焉,立刻就察覺到她的到來,他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頓時眉頭就緊緊蹙起。
他索性扔了手中的筆,將紙拿起來三兩下就撕成了碎片。
「嘶嘶——」紙張被撕開的細微聲響在屋子裡蔓延開,綠雲不由得渾身一顫,這樣完全可以忽略的聲音,落入她的耳中,卻像是電閃雷鳴一般,讓她心驚。
她一下子跪倒在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書桌前的男子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只是再次拿起筆,重新鋪開一張紙,認真地畫起來。
一直到他收筆,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將畫紙小心翼翼地捧到一邊晾乾,他才輕聲開了口:「圓圓究竟怎麼了?」
相比於之前在謝家子弟面前,那個溫潤的俊俏青年,此刻的他則更冰冷低沉,渾身上下帶着一股子寒意。像是在高山之上被抽出的寶劍一般,陰冷的氣勢直逼而來。
綠雲很快將打探到的話仔細說了一遍,一句話都不敢漏。
「原來是這樣,小丫頭也懂得未雨綢繆了。」蕭世臻輕舒了一口氣,周身冰冷的氣勢一下子消散了,臉上還帶出了幾分笑意,重新又變成了那個明朗如皎月般的人物。
此刻他的氣勢就像是貯藏在深雪裡的寶劍,尖銳的鋒芒被遮掩了,唯餘一片皚皚白雪,皎潔透亮。
蕭世臻沉思了片刻,便立刻吩咐道:「讓廚房做幾道圓圓愛吃的小菜送過去,你親自去盯着,侯府里有些廚子做不出那口味。」
他眼看着綠雲往廚房去,才沉下心來繼續作畫。心情順暢了之後,他幾筆勾勒,一個噘着嘴的小姑娘便躍然紙上。雖說極其簡單,但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還是讓人窺見幾分謝明珠的神韻,惟妙惟肖。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覺得還少些什麼,提起筆刷刷幾筆,就畫出了一個瓷碗,裡面飄着幾個丸子。歪着頭細看,越看越像,不由得輕笑出聲來。
「去謝侯爺那邊傳句話,就說我有事兒找他。」蕭世臻總算是結束了自娛自樂,將這張畫小心翼翼地捲起,收入一旁的六角畫筒之中。
「姑娘,侯爺那邊傳話來,說是給您和五少爺請了位先生。」白薇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她的臉上笑吟吟的:「其他差不多年紀的少爺和姑娘們都在學館裡,有老先生教着,只您二人單獨請了先生。」
謝侯府與其他幾家世家合辦了個學館,差不多年紀的少爺和姑娘們分開教導,都有先生坐鎮。大房回府安頓了這些日子,原本就這幾日,大房的幾個少爺姑娘就要去學館的,不過現在單獨請了先生之後,雙胞胎不用去了,也就只有兩位庶姑娘要過去。
「祖父這是哪一出?三嬸知道了還不鬧翻天了。」她苦笑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
「姑娘穿上鞋吧,聽說先生就要來了。」白薇走過去,蹲下來伺候她穿鞋。
謝明珠嚇了一跳:「哪有這麼急的,什麼先生竟然直接要往我的院子來?」
屋子裡忙作一團,幾個丫鬟也被唬住了。謝明珠在自己屋子裡懶散慣了,身上穿得還是家常衣裳,頭髮也睡得有些凌亂,無論如何都不是能見客的樣子。
「圓姐兒,你快些出來,臻哥帶了許多拓本來,他非要等你一起才教我呢!」謝明玉焦急的聲音從外屋傳來,顯然他的人已經到外屋候着了。
謝明珠微微愣了一下,她眼珠子一轉,心裡隱隱有個念頭,便揚高了聲音喊道:「潤哥兒,祖父說幫我們請的先生是誰?」
屋外的謝明玉懷抱着拓本,急得不得了,聽見問話就想張口回復,卻被蕭世臻一把拽住了。
「我不曉得,我只知道你趕緊出來,我這拓本上許多字都不認識,你快點!」謝明玉硬生生換了個話題,急得直跺腳。
等謝明珠出來的時候,謝明玉整個人都如坐針氈,捧着拓本一副放不下的樣子。見她出來,一個箭步就走到蕭世臻的身邊,攤開拓本小心翼翼地指着上面幾個字問起來。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本拓本了,從明日起,你得跟旁人一樣讀書。現在字才認識幾個。」蕭世臻一一解答之後,就毫不留情地告訴了他這個噩耗。
謝明玉聽到這句話,無異于晴天霹靂,他抱着書躲在一邊悲傷去了。
他不說話,這屋子裡好似就只剩下謝明珠和蕭世臻二人了。面對着青年那張溫潤帶笑的俊臉,她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昨日還對着人家甩臉子,現在想和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方才玉哥兒已經拜過師了,現在該你了。」蕭世臻坐在那裡,挺直了腰杆,看起來有些拿腔拿調的模樣,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幾分。
謝明珠嘴巴一撇,心裡暗自嘀咕,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兒,竟然真的讓祖父鬆口了。也不知蕭世臻使得什麼法子。
「明珠見過先生。先生請喝茶。」她理了理袖口,親自倒了一杯茶,站起身鄭重其事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蕭世臻輕咳了一聲,忍住喉嚨里快要迸發出來的笑聲。他端着茶盞輕抿了一口,小姑娘梳着雙螺髻,頭上扎着桃花粉的髮帶。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椅子上坐着氣質不俗的青年,俊朗的面容上夾雜着些許的笑意。他的眼眸十分專注地看着她,神情專注。
兩個人這樣一坐一立,倒是頗有師生的狀態。
「可惜了,以後我不能叫圓圓『姑姑』了,你得做個乖孩子,這樣先生才會疼你。」他好容易才守住笑意,輕咳了一聲,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
他的話音剛落,謝明珠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話說的好像他之前叫過自己「姑姑」一樣。莫說旁的,這「姑姑」二字,蕭世臻就沒正兒八經地叫過誰。
她粲然一笑:「的確可惜,以後先生也不能叫我『圓圓』了,得稱呼我的名字『明珠』。你得做個好先生,這樣學生才會敬重你。」
小姑娘嬌嬌脆脆的聲音傳來,乍聽起來像是在撒嬌,但實際上卻帶着某種堅持和對抗的意思。
蕭世臻稍微愣了一下之後,更是開懷大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圓圓這是什麼話,每個人入學之時,先生都得給他取個學名。你的學名就叫圓圓,明玉的學名就是『玉哥兒』。」
最後的結果,當然還是蕭世臻得了便宜,謝明珠以後再也不能用「姑姑」這樣的身份去壓制他了。
蕭世臻顯然是算計好的,還沒聽說哪家學館裡的先生,用這種近乎於溺愛的暱稱,來給學生當學名的。這聽起來究竟是來教書的,還是來寵孩子的。
對於這兩人一來一回的對話,坐在拐角處的謝明玉,就像是沒聽見一樣。他始終捧着拓本,翻來覆去地看。即使好多字他不認識,也不妨礙對這拓本的關注。
躲在一旁伺候的綠芍,則是驚詫連連,看這三人的輩分亂成什麼樣兒。姑娘是寧息公子的姑姑,那五少爺該是公子的叔叔,偏偏五少爺稱呼寧息公子為臻哥。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好了,現在我們去堂閣讀書寫字。」蕭世臻拍了拍手,說完話就領着一對雙胞胎往堂閣去。
謝明珠伸長了脖子,一看外頭艷陽高照,心裡就打起了退堂鼓。這樣熱的天,再走那麼遠的距離,恐怕她到了堂閣也沒心思學習了。
「走吧,紫雲撐傘。」蕭世臻說話的同時,直接彎腰將滿臉不情願的謝明珠抱了起來。
她還在發愣之中,就已經察覺到青年那不算寬廣的胸膛里傳來的溫度,這樣的觸感十分熟悉,在臨安的時候,她經常是被蕭世臻抱着的。可以這麼說,她就是被蕭世臻從小抱到大的。
「放我下來吧,這裡是望京。」謝明珠一抬眼就瞧見綠芍略有驚詫的目光,不由輕輕掙扎了一下。
綠芍是她回謝侯府之後才收的丫鬟,顯然對於寧息公子與自家姑娘有如此親密的舉動,略微感到不適應。
「你乖乖的不要亂動,難不成到瞭望京,你就長到十七八,不需要我抱了?」蕭世臻手上扯了一件輕薄的披風,直接蓋在她的腦袋上,溫暖的手掌恰好壓在她的後腦勺上。
她的臉伴隨着他的動作,徹底地埋進了他的懷抱里,視線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整個人似乎都放空了,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感覺到蕭世臻的氣息。
「玉哥兒要人抱嗎?」他扭過頭看了一眼謝明玉。
謝明玉略微嫌棄地看着謝明珠,輕輕一撇嘴,連連搖頭:「小姑娘才要人抱着呢,我不需要。臻哥你先走,我隨後就到。」
蕭世臻輕聲囑咐了幾句,讓幾個隨行的丫鬟照顧好謝明玉,他便抱着謝明珠一馬當先出了院子。
燥熱的陽光灑在身上,隔着頭上蓋着的披風,謝明珠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兩下,蕭世臻立刻抬手輕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鬧。
謝明珠消停了片刻,最終像是想開了一般,抬起一雙短短的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就跟之前在臨安時一樣。
蕭世臻的眸光微閃了一下,唇邊噙着一抹笑意。手掌輕輕滑了下來,在她的後背拍了一下,帶着安撫的意味。
第12章
安寧喜樂
「侯爺,正如之前探聽到的,寧息公子與大房的關係是真好。方才寧息公子一路抱着六姑娘去了堂閣,五少爺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想必侯府里大半的下人都瞧見了。」
謝侯爺坐在椅子上,案桌上散發着一陣墨香。他聽見丫鬟的通稟,不由得點了點頭。
「大兒媳一向識得大體,她待寧息公子好,自然會有回報。寧息公子身邊的先生都是今上挑選的,他的學識理應不會差,用來教雙胞胎也是綽綽有餘。」
此刻謝侯爺這樣的對話,在侯府里不少地方都正在進行中。寧息公子十歲之前可都是養在謝侯府的,他之前是什麼樣子,很多人都十分清楚。
謝明嬌聽了之後,就直接冷笑着嘲諷:「娘,祖母說得對,謝明珠和謝明顏的規矩都被大伯娘教壞了。寧息公子再如何,也是外男,竟然就這麼被他抱在懷裡,不知害臊!」
她的話音還沒落,臉色就有些發紅。像她這麼大的,正是男女意識逐漸變得清晰的時候,小姑娘家的心思難免敏感。之前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她曾遠遠地瞧見過蕭世臻,只覺得他長得很好看,而且還透着成熟的氣息。
一方面她覺得被寧息公子那樣的人物抱在懷裡,應該是緊張而甜蜜的。另一方面她又對謝明珠這樣投懷送抱的舉動,感到不恥。
倒是三夫人的眉頭緊皺,隔了好一會兒才張口說道:「這些話你不許胡說,你既知道她做得不對,遠着些便是了。寧息公子的身份敏感,他如何做輪不到別人渾說,一切有侯爺在。我們三房現在正處於特殊時期,一切都警醒着些,莫要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惹你祖父生氣。」
賬本那件事兒,還沒徹底翻篇,現在正是需要三房夾緊尾巴做人的時候。所以大房現在有什麼動靜,她都不會出頭的。
堂閣里依然十分涼爽,只是周圍的布置卻全部變了,原本給蕭世臻準備的東西好多都被搬走了。之前放得大床也不見了蹤影,而是換成了小憩用的藤床,多寶閣也換成了書櫃,最顯眼的就是正中央的黃花梨木書桌,桌角雕着蟾宮折桂的紋路。桌上的筆墨紙硯一應齊全,相比於之前用來住的地方,顯然這堂閣被改成了書房。
「我住在這裡,還是有些不方便。這裡涼爽,正好用來當書房。以後堂閣就是你們的學館。」蕭世臻已經將薛明珠放了下來,順便解釋了一下這裡變化的原因。
謝明珠二人仔細看了看,覺得這裡的確比去府外的學館要舒服多了,而且蕭世臻還是他們非常熟悉的人。在謝明玉的心裡,蕭世臻的性子再好不過了。不過還不等他慶幸多久,手中的拓本就已經被抽走了。
「現在你們的心思恐怕還沒靜下來,先練兩頁字。」蕭世臻直接指着書桌上的宣紙道。
雙胞胎同時扯了扯嘴角,皆有些不滿的模樣,不過倒是沒人說什麼反對的話來。相對而坐,紛紛拿起毛筆開始練字。他們在臨安的時候,也是請了先生教的。不過這二人習字的啟蒙先生,還都是蕭世臻。
謝明珠三歲拿起筆寫得第一個字,就是被蕭世臻抱在懷裡教的。當時她握筆的姿勢,都是蕭世臻手把手教的。
「又不好好寫字,這裡的勾要帶有力度。」蕭世臻看了片刻,就察覺到謝明珠有些心不在焉,立刻走到她身後,彎下腰來,手掌覆蓋到她的手背上,十分自然地幫她糾正筆畫的錯誤,一如三歲啟蒙時那樣。
當感受到他掌心熟悉的溫度時,謝明珠忽然恍惚起來。
很小的時候,她就喜歡粘着蕭世臻,學說話的時候,除了讓方氏費盡心思教會了她喊娘之後。謝明珠學會的第二字就是「臻」,還是兩個字連讀的狀態。一開始其他人都不明白,不到一周歲的謝明珠,雖然留着口水,卻不停地在喊着「臻臻」,但是等到她不停地要蕭世臻抱的時候,方氏就最先明白過來了。
原來這個臻臻,並不是真假的真,而是蕭世臻的臻。從此「臻臻」就成了謝明珠對蕭世臻的專有稱呼。
等謝明珠慢慢成長,她學會了走路,那個時候就更加粘着蕭世臻了。她也不需要指揮別人抱着她了,就邁着自己兩條小短腿,四處去找他。
謝明珠從小就肉呼呼的,吃飽喝好,養得白白胖胖的,自是討人喜歡。蕭世臻那時候不過十歲出頭,又有那樣的身世,性子其實已經有些陰鬱了。不過小孩子的喜愛,總是最單純而專注的,所以謝明珠那時候沒來由得膩着他,讓蕭世臻就像是在最冰冷的時刻,找到了溫暖的所在。
「想什麼呢!」蕭世臻握住她的手,控制着毛筆寫了兩下,發現謝明珠的手腕還是軟弱無力,根本不想練字的狀態,不由得抬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臉上露出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謝明珠這才回過神來,她手捂着額頭,不由得抬頭瞪了他一眼。
「我就在想你第一次教我寫字時候的場景啊。」她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委屈,眼神也透着對他實施暴力的控訴。
倒是蕭世臻聽她這麼說,略微有些尷尬,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鼻子,低聲道:「你那時候才三歲,怎麼還記得啊?」
謝明珠瞧見他這副樣子,不由得「咯咯」笑出聲。她抬起頭,無比認真地看着他。
蕭世臻則有些尷尬,別開臉有些不好意思直視她的眼睛了。那個時候的他才十二三歲,整個人十分敏感,當時正在書房裡寫字的時候,謝明珠悄悄摸了進來,她站起身還不夠他坐着時候的腿高,抬起雙手扒住他的膝蓋,伸長了脖子要看他在做什麼。不過之前她剛被蕭世臻的先生訓斥過,所以並不敢開口說話打攪他。
他卻把她抱了起來,香香軟軟的小孩子,觸感十分溫暖。甚至她的身上還帶着一股子奶香味,像是小太陽一樣,一下子就把他有些陰鬱的情緒,變得溫暖了起來。
謝明珠睜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桌上那一張寫滿字的宣紙,筆鋒犀利而有些凌亂。似乎蕭世臻的心情又不好了。
她當時為了緩解他的心緒,索性讓他教自己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