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榮華 - 第3章

盛世清歌

  「回主子的話,花聆姐姐昨個兒一夜未歸。」那丫頭壓低了聲音,似乎怕惹怒女子。

  時阿九一怔,連忙從床上站起,花聆從未有過一夜未歸的記錄,對她一向是寸步不離的,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心底想着,手上的動作也變快了,匆匆梳洗完畢,她剛挑起簾幕準備出去打探一下。

  就看到一位穿着大紅華服的女子走了過來,身後跟着無數的丫頭婆子,浩浩蕩蕩的氣勢好不壯觀。

  時阿九有些不習慣的眯起眼眸,連忙上前幾步,恭敬的俯下身行禮。

  「阿九參見王妃。」餘光掃到王妃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心底一緊。

  「姐姐怎麼有空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咸不淡的笑容。

  王箬芝眉頭一皺,臉上的表情就變得陰暗,時阿九不識時務弄出的這段距離,的確讓她很難受。

  她素手一揮,「帶上來!」臉上的笑意又恢復了兩分,眸光專注的看着女子。

  時阿九有些錯愕的看着,兩個小廝拖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丫頭走了過來,粗魯的將那丫頭丟在她面前。

  「主子。」細弱蚊蠅的聲音傳來,卻還是清晰的傳到了女子的耳中。

  「花聆?」滿是驚詫的語氣,先前的淡然也從女子的臉上消失,轉而變成深深的震驚和憤怒。

  她一下子沖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扶着花聆的肩膀,生怕弄到傷口。濃重的血腥味侵襲而來,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湧,可見王箬芝下手很重。讓她一下子就想到自己臨死前挨的那六十大板,怒氣不由得加深。

  「阿九妹妹真是好主子,竟還認得這丫頭,都不成人樣兒了。」王箬芝掏出懷裡的錦帕,不緊不慢的擦拭着手指。眼角上挑,露出一個鄙夷的眼神。

  「花聆,你痛不痛?」時阿九好似沒聽到她的挑釁,只拿出錦帕,替花聆擦拭着臉上的血污。

  「妹妹,你可得好好替她擦一擦,待會兒用草蓆裹裹就扔後山去了。」王箬芝也不慎在意,心情甚好的提醒女子。

  眼神一挑,立馬就有一個小丫鬟衝進裡屋,搬出了一張椅子,恭謹的請她坐下來。

  時阿九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貝齒卻是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氣,才遏制住心底的怒氣。

  「不知這丫頭什麼地方衝撞了王妃,讓姐姐如此動怒?」她抬起頭,緊盯着王箬芝,臉上柔和的笑意也消失了。微微攥緊手中的錦帕,一絲不甘飛快的閃過。

  王箬芝卻是沒有離開回答,只是久久的注視着時阿九,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忽然她就輕笑出聲,非常愉快而夾雜着顫抖的尾調。

  「本妃昨個兒下午去書房,在外面就遇到這丫頭鬼鬼祟祟的。這幾天外面可不太平,恐怕是個奸細。」她輕輕敲擊着椅子的邊沿,嘴角依然笑意盈盈。

  目光卻是咄咄逼人的來回掃視着,也不等時阿九開口,她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阿九,別怪我這做姐姐的沒提醒你,調/教丫頭還是找個聰明點的,免得到時候惹禍上身。」王箬芝有意無意的警告女子。

  昨個兒都對花聆用上了大刑,無奈死丫頭嘴硬,硬是提都不提時阿九的名字。她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一時間整個院落陷入一陣寂靜,時阿九輕皺着眉頭,低着頭仔細打量花聆身上的傷痕,有些地方皮肉已經綻開了,血跡乾涸了凝固在外衫上,讓人不忍細看。

  「奸細?花聆從小就待在我的身邊,阿九絕對相信她,根本不可能是奸細,姐姐是不是弄錯了?」她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要保下花聆,即使這會給王箬芝留下把柄。

  花聆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似乎有些驚慌。女子低下頭,揚起嘴角回以一個安心的笑容。

  王箬芝聽到她的這句話,微微怔楞之後,挑起的眉頭一下子鬆開了。嘴角的笑意也越發濃烈,抬起手撐着下巴,居高臨下的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弄錯?本妃昨晚審訊了大半宿,都問不出什麼。要不是奸細,何必搞得鬼鬼祟祟?還是說妹妹才是主謀?」王箬芝冷笑了兩聲,悠悠然把玩起細長的指甲,眼光有意無意的掃向女子。

  時阿九下意識的咬起嘴唇,王箬芝的咄咄逼人,她是早就領略到了。今日再次對陣,她依然感到膽寒。

  懷裡的花聆,已經開始間歇性的抽搐了,顯然急需要治療,不能再拖了。

  正是僵持的時候,一道好聽而異常熟悉的聲音自門外響起,「都在這兒做什麼呢?吵得本王都無法靜心了。」時阿九回頭,正好望見一雙白色錦靴踏進門檻。

☆、004

狠毒賭咒

  芙蓉院的正屋裡,堂上坐了三個人。氣氛一時有些詭異,王箬芝正在細細講述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趙子卿坐在一旁捧着茶盞,貌似很專心的在聽,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

  相比於這兩個人的認真,另一邊的時阿九倒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她一直低着頭,卻不斷的用餘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不同於往日的朝服,趙子卿今日只着了一件便服,乳白色的底衫,上面罩了一件月紗,玉冠束好的髮髻,更顯得他面如冠玉。這個人一如她記憶中的那樣,意氣風發。

  王箬芝終於講完了,端起了桌上的茶盞急匆匆的喝了兩口,就乖乖的放下正襟危坐,似乎在等着男子的決斷。

  趙子卿抬起一隻手撐着下巴,狀似無意的掃向左手邊的時阿九,從頭到腳細細的打量。

  時阿九依然低着頭,動都不敢動。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從上到下,似乎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女子緊抿着薄唇,一言未發。

  趙子卿挑了挑眼角,甚是隨意的指着花聆道:「這個丫頭,原來是個奸細麼?」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所有人聽到。

  王箬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邊的男子,努力克制住上揚的嘴角,依然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只是握着茶杯輕顫的手,卻泄露了她的真實想法。

  王爺一向把時阿九看得比珍寶還貴重,不要說連日的恩寵,就連這芙蓉院是王府里最豪華的院落,他都毫不猶豫的給了時阿九,而將她這個正妻趕到了舒興閣去。

  如果有一天王爺做出了寵妾滅妻的事情,她都不會有絲毫詫異,因為時阿九就是王爺的心頭肉。可是現如今,時阿九失勢了,眼看着連一個丫鬟都保不住了。她怎能不高興?

  時阿九大驚,情不自禁的抬頭,直直的看向身旁的男子。瞪大的眼眸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她一下子跪倒在他的腳邊,膝蓋磕在石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讓她不由自主的皺緊了眉頭,沁涼的寒氣直逼而來,讓她的嘴唇有些發白。

  「王爺,妾身願以身家性命擔保,花聆她絕不是奸細。」她的語氣帶着一絲斬釘截鐵,頭高高昂起,水眸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趙子卿低着頭,看着跪在腳邊的女子,對上那雙認真的眼眸,不禁心神一盪。

  他別過頭去,不再讓女子那雙如水的眼眸左右他的思想,手指不緊不慢的敲擊着桌邊,發出清脆的響聲,傳到人的耳朵里不禁心跳加速。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奸細?」半晌,趙子卿終於再次開口,卻還是糾纏着這個話題。

  時阿九又是一怔,睜大的眼眸些許的失神,一瞬間的退縮。轉而又再次專注的看着他,眸光裡帶着一絲篤定。

  「因為妾身的命,是王爺的。王爺的東西都是金貴的,妾身的命自然也就是金貴的。妾身願以這條金貴的命作為擔保,如果花聆是奸細,就讓阿九不得好死,死後也沒有墓穴、曝屍荒野,並且永世不得超生!」她的聲音越發的清冷,說到最後一字一頓,語調里濃濃的都是鄭重的宣誓和賭咒。

  滿堂寂靜,所有的人都被這麼狠毒的賭咒給嚇到了,王箬芝的手一顫,茶盞輕搖濺出幾滴茶水,滾燙的熱度讓她輕吸了一口氣。

  時阿九說完這些話之後,就深深的伏下身去,趴倒在他的腳邊,以示對他的臣服。嘴角卻是划過一絲苦笑,眼眶酸脹難耐,忍住從心底散發的那股酸澀感。這些賭咒一點都不狠毒,因為那幾乎就是她前世的結局。

  身後的花聆本已經絕望的閉上眼,聽到女子的這一番話,她猛然一驚。身子一顫,眼眶發紅匍匐在地上看着阿九,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主子......」

  趙子卿的手猛然頓住,桌子上不再傳來敲擊聲,他渾身一顫。情不自禁的低下頭,緊盯着腳邊的女子看。

  他卻只能看到女子略顯瘦弱的後背,這種匍匐的姿勢,這樣溫順的話語,他輕輕閉了閉眼眸,好像那個初遇時溫順乖巧的阿九回來了。

  「阿九。」男子顫抖着薄唇,不由自主的輕喚出這兩個字,唇齒相依,化為最柔軟的呢喃。

  趙子卿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女子的後背上,卻有些失神。他想起一個月之前他們之間那場前所未有的吵架,阿九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沖他喊叫。

  「趙子卿,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若要離開誰都擋不住!」這是他的阿九對他說的最為狠毒的一句話,他也記得當時阿九的眼神,充滿了絕望。

  至於吵架的理由,卻是那樣的可笑。阿九責怪他背離了當初的誓言,一生一世一雙人。痛恨他欺騙她的感情,留宿在其他姬妾的房裡。那一晚,他才看清阿九的天真和自己的無力,昔日種種一一拿出來爭吵,最後化為一聲輕嘆。

  他發誓,如若時阿九不低頭,他再也不會踏進芙蓉院。可是現在阿九低頭了,他卻還是不敢相信。努力隱忍着不讓自己衝出去抱住她,而是轉身看了一眼盛裝華服的王箬芝。

  「王妃,你認為如何?」男子的聲音恢復平靜,面上也顯得漫不經心,似乎只是隨意一問。淡淡的看着另一邊的女子。餘光卻是不離時阿九,並沒有放過她的動作。

  王箬芝一怔,立刻回過神來。她極力隱忍着心中的妒火,剛才王爺喚的那一句「阿九」,足以讓任何人動心,可惜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卻是那樣不解風情,紋絲未動。

  而這一句平平淡淡的「王妃」,也不禁讓她的心底涼了半截,卻只能強打着精神應對着。在王府里,誰都不能忤逆王爺。

  時阿九的臉色一變,猛地抬頭看了看王爺,「王爺!」她大聲的呼喚着,並沒有給王箬芝開口的機會。

  趙子卿回過頭,正好對上阿九的眼睛。四目相對的一剎那,阿九眼裡滿是氤氳:「王爺,你是要殺花聆嗎?你不記得我們的誓言了嗎?」

  趙子卿一愣,眼眸輕眯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阿九猛地一下站起來,眼淚已奪眶而出:「是,是妾身指使花聆去窺探的!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明明很想見你卻死持着自尊不放,妾身不該守着那可笑的清高等你等到半夜只盼你能過屋來。」

  女子類似於控訴的聲音,帶着幾分哀怨幾分無奈,那晶瑩的淚珠划過清秀的面龐,不由得讓人疼到心底。

  「妾身知道花聆被王妃誤會時,以為好歹有你在,出不了什麼大事,畢竟當初也是你發下誓言說以後我們的孩子讓花聆帶。可是,妾身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的子卿,竟然將那些誓言拋之腦後,要殺了花聆!」此刻的阿九隻離王爺半步之遙,她的聲音漸漸減弱,帶着一絲疲憊和失望。

  女子將稱呼換掉了,不再是王爺,而是「子卿」。那是趙子卿給她的特權,睫毛輕顫,整個瞳孔里倒映出男子輕皺的眉眼。

  趙子卿抬手欲拂過她的面龐,卻被阿九別過臉去,女子後退了兩步,紅紅的水眸依然專注的看着他,裡面注滿了濃濃的傷痛和一絲抗拒。

  「如果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卻沒了花聆......」阿九的眸光再次變得溫柔,她看向花聆,嘴角帶着一絲溫婉和安心的笑意。

  「這一切,都錯在妾身!是妾身自視過高,高估了自己在王爺心中的地位!」阿九再次迴轉過頭,看着趙子卿。

  她凝視着眼前熟悉的面龐,語調猛然抬高。終於一字一頓的說了出來,字字句句好似利劍,直戳男子的心窩。

  趙子卿一怔,看着阿九那痛苦不堪的神情和梨花帶落雨的面龐,心早就軟了。連忙站起身來,想要解釋。

  他卻看見眼前的女子身體搖晃了兩下,就直直的向後倒去。他心裡一驚,連忙一把拉住阿九的手腕,上前垮了一步,將女子柔軟的嬌軀摟在懷裡。

  「阿九,阿九。」他急切的呼喚着阿九的名字,雙眸緊緊的盯着眼前一月未見的面龐,心裡就像被螞蟻啃咬一般,難受異常。

  無奈懷裡的女子只是緊閉着雙眸,對於他近乎呢喃的呼喚,沒有任何反應。

  趙子卿一把將她抱起,好看的眉頭再次皺緊,相比於一個月前,她又瘦了。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去找大夫!」趙子卿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已經被急切沖昏了頭腦,也沒看清眼前的人,就是一通大呼小叫。

  王箬芝咬了咬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着男子漸漸遠去的背影,也只能忍氣吞聲。剛才王爺竟當着丫鬟的面兒,為了一個姬妾朝她吼?她素手一揮,輕聲的叮囑身邊的丫鬟去請大夫,後腳也跟着王爺出了屋門。

  趙子卿好似想起了什麼,猛然回頭,對着身後的王箬芝吩咐道:「將花聆扶回後院,找人好生照顧着。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准動她!」

  丟下這一句話,他抱着阿九,腳步生風的出了院子。

☆、005

好事未遂

  趙子卿一路抱着她到了王府前廳,大夫早就候在了那裡。他將阿九安置在床上,放下床幔,才站到一邊。

  大夫利落的診脈,捻着花白的鬍子,坐在桌邊仔細地開藥方。

  「王爺,恆姬並無大礙,這幾日憂思過度,氣血虛弱,需要大補。」大夫對着男子做了個揖,就背着藥箱離開了。

  倒是趙子卿坐在床邊,看着女子略顯蒼白的面容,微微失神。他抬手撫上阿九的臉頰,細滑的手感一如以往,只是多日不見,她竟會虛弱到暈倒,心裡難免不快。

  「來人啊,到王妃那裡說一聲,將庫里那隻千年靈芝拿過來。」他頭也不抬的吩咐道,立馬就有一個丫鬟跑了出去。

  阿九輕輕的「嗯」了一聲,感到渾身都十分的疲憊,輕輕的睜開眼,一下子就對上王爺那雙幽深的黑眸。她依然在那雙眼眸里,看到了往日所熟悉的擔憂和寵溺。

  似乎一月未見的委屈全部都涌了上來,阿九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張了張口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瀟灑不羈的男子。

  趙子卿有些驚喜地看着女子睜開眼眸,卻立刻察覺到阿九異樣的沉默,那句呢喃般的「阿九」就這樣壓在了嗓子裡。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暗沉,難道阿九還在賭氣?

  偌大的前廳一下子變得死一般沉寂,兩位主子都保持沉默,那些丫鬟也紛紛低着頭,似乎連呼吸都怕驚擾到他們。

  過了許久,阿九終是慢慢的伸手撐着身體坐了起來,扭過頭去看着王爺,嘴角露出一絲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