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 - 第4章
盛世清歌
「老夫人,沒用。那些大夫都推辭走了,留都留不住。」丫鬟去而復返,臉上的神色都快哭出來了。
那些大夫都是望京非常出名的,對於世家大族這些事兒非常清楚。雖說偶爾有幾位參與後宅陰私,但是夏姣姣乃是縣主,當今聖上的親外甥女。即使今上不管她了,還有太后呢,太后是她的親外祖母,為了玉榮長公主的死,兩年沒有讓今上踏進過壽康宮。
皇家血脈,再借他們多少膽子,再給多少金山銀山,他們也不敢暗害。
這趟渾水不敢淌,也只有趕緊逃離了。
老夫人眉頭一皺,那張刻板的臉上隱隱夾雜着幾分怒火。
「小雜種為何要回京!當年怎麼不死在池塘里,偏要時時刻刻讓望京的人記起那件事。記得我們夏侯府欠了玉榮長公主一條命!」她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兒里摳出來,眼眸迸射着冷光,像是一把匕首刺過去。
跪在地上的丫鬟瑟瑟發抖,她的鼻尖充斥着幽幽的檀香,明明是個異常清淨的佛堂。案上擺着慈悲為懷的觀世音菩薩,但是日日供奉菩薩的信徒,老夫人卻說出這樣陰狠的話語。
老夫人重新捻起了佛珠,默念幾句經文平息了怒火。
「我記得之前薛國公府的四爺給了她一瓶子藥,吃了之後就好了。現在少不得要派人去走一趟請他來,五老爺在做什麼?」
「五老爺在休息。」
老夫人擰眉,「現在可不是他鬧脾氣的時候,讓他親自去薛國公府請人,順便把他大嫂也請着一起去。如果薛四爺不願意來,就讓大夫人去跟薛國公夫人求求情。薛四爺再大的脾氣,也得聽從他娘的命令。」
丫鬟領了吩咐剛要退下,卻被一旁的嬤嬤攔下了,「老夫人,前幾日大夫人就求了您領着大姑娘去廟裡燒香了,今兒還沒回來呢。」
老夫人的怒火再一次湧上來了,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笑道:「好啊,一個兩個都跟我耍心眼。她竟然還躲出去了。」
「把庫房裡我壽宴上收到的玉觀音帶去薛國公府,送給國公夫人,讓老五機靈點兒。別給我擺臭架子,國公府沒人搭理他。」
*
一處鬱鬱蔥蔥的竹林後,建着一座竹舍,走入其中就覺得沁涼一片,讓人渾身通泰,似乎空氣都夾雜着幾分舒爽。
薛彥身着藍衫倚靠在躺椅上,手邊放着黃花梨木桌案,兩位俏麗的婢女隨侍左右。
一人沏茶,另一人吹簫。悠揚的簫聲配上清幽的茶香,簡直人間仙境。
薛彥抬起修長如玉的手指,從俏婢手中接過茶盞。那紫衣丫鬟眉目含春,在他接茶的瞬間,用指尖撓了撓他的掌心。待他抬起頭的時候,調皮地衝着他眨了眨眼睛。
「紫嬈又淘氣了,可是想挨打?」他抿着唇輕笑,眸光輕閃。
「四爺許久不回來,奴婢和姐姐可是日思夜想。好容易盼您回來一次,您就對着那片竹子瞧,又或者抱着帶回來的那隻黑貓。爺的心中可是一丁點兒都不曾想過奴?」紫嬈嘴巴一撅,聲音嬌軟,這麼一撒嬌讓人半邊身子都酥了。
薛彥放下茶盞,拉住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就讓她轉了一圈坐到了腿上來。又對着吹簫的綠衣婢女道:「綠俏,你妹妹說得可對?你也想爺了?」
綠俏收了竹簫,面容清冷,「爺折煞奴婢了,紫嬈不知分寸,還請您放過她。」
薛彥沖她抬起手掌,綠俏絲毫沒猶豫,就把手放進了他的掌心。男人再次用力,她也坐到了膝上。
風景正好,茶香四溢,美人繞膝,當真是好一番至尊享受。
可惜美人只能看不能吃。薛彥的心情就略顯抑鬱了。
「花妹兒,花妹兒。」不待他繼續調戲美婢,忽而竹林外就傳來一道道呼喚聲。
薛彥直接變了臉色,紫嬈不由噗嗤一笑,待見到自家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立刻抬袖遮住嘴。就連綠俏都唇角輕揚,隱約帶着笑意。
饒是聽了無數次這個稱呼,她們依然想笑。
是的,薛家妙手回春的四爺,乳名叫花妹兒。
這名字就是薛國公夫人取的,賤名好養活。
「娘,我都說很多次了,不要再叫我乳名。要是讓旁人知道了,我還活不活了。」待見得眼前穿紅戴綠的婦人走到面前,薛彥終究還是有些暴躁地說出來。
薛國公夫人瞪眼,一屁股坐在旁邊空着的椅子上,拿起茶盞就灌了幾大口,又呸呸地把茶葉吐出來。
「什麼怪味兒。」她喝茶很豪爽,拿出錦帕擦嘴倒是秀氣十足,「你長得再大,都是娘的花妹兒。」
薛彥幾乎繃不住要呻/吟出聲了,他再怎麼好的涵養,到了他娘面前也要破功。
*
夏姣姣不知躺在床上多久了,她的意識一直昏昏沉沉,眼前始終是一片黑暗。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夢裡承載了她所有的不幸和仇恨。
「姣姣,姣姣。娘說好了要給你生個弟弟保護你,可惜娘要食言了。」嬌美婦人躺在她的懷裡,肚子高聳,身下卻是一灘血。
周圍的人聲嘈雜,似乎有大夫過來,要把她拉走。她卻死都不放開婦人的手,這是她的娘親,要給她生弟弟的娘親。
「公主,用力啊。奴婢瞧見小少爺的頭了,您用力啊。」似乎有人讓婦人用力。
又有人要抱走她,說是產房血腥,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不等她嘶喊出聲,她就感覺有人猛地推了她後背一把,在她往下栽的時候,周圍的所有場景都變了。
嬌美婦人不見了,周圍的接生婆丫鬟也都消失了,她的眼前是一片池塘。
「噗通」一聲,冰冷的池水灌入她的口鼻,她發間戴得雪白弔喪的絹花脫落了,就飄散在水面上。
她卻一直往下沉,手腳像是灌了鉛一般,杏眼睜得大大的。
她想起先生前幾日教的一個成語,現在來形容她正合時宜:死不瞑目。
「縣主,縣主,你該醒過來了。不然你的大仇也沒人幫你報了。」耳邊充斥着一道清冷而低沉的男聲。
是誰在呼喚她?
她的房間裡也不該有男人!
冰冷的池水退散,她的身體變輕上浮,黑暗逐漸散去,突如其來的光明似乎要刺瞎她的眼睛。
她睜開了眼,對上了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那人距離她很近,呼吸噴吐在她的臉上,帶着隱隱的藥香。
薛彥見她醒過來,劍眉輕挑,那雙幽冷如點墨般的眸子也閃了閃。
「縣主身子孱弱,對自己還是不要太狠。芷蘿花雖能迷惑他人,也能迷惑自己。若有下回,興許你就沉浸在噩夢之中,再也醒過不過來了。」薛彥放下衣袖,在知冬端過來的銅盆里,仔細將手洗了兩遍。
夏姣姣的身體一僵,「你是誰?」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渾身都在戒備。
芷蘿花配以其他藥用,可以造成她身體上的衰敗假象,她能瞞過那麼多大夫就是用此法。
本以為無人知曉,沒想到今日竟然被他看出來了。
「我?一個懸壺濟世、醫者仁心的大夫而已,也是縣主的救命恩人。」薛彥拿起布巾擦手,衝着她扯出一抹笑意。
夏姣姣的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落在了床邊的一排花盆上,裡面都種植着各個品種的花,嬌艷欲滴。
薛彥冷笑,「人常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縣主不僅不想着報恩,還想着殺人滅口嗎?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花,對我不管用。」
他背起藥箱,扭過頭戲謔地看着她:「不過如果是縣主這樣的小嬌花來對付我,說不定我還能心軟。」
夏姣姣輕呼一口氣,這男人真是觀察細微,連她的陰暗心思都猜得絲毫不差。
「多謝相救,如果你喜歡終日與我這副病體同床共枕,並且成親時首先抬進你府里的不是拔步床,而是棺材板兒。那我不介意嫁與你。」
薛彥冷哼,抬腳就走。心裡嘀咕:美人猛於虎,嬌花成毒花,早知道不救了!
待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夏姣姣猛地沉下臉來,暗道:呸,不要臉的,忒不是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彥彥的乳名就是花妹兒,不知道有木有人猜到。哈哈哈哈
_(:з」∠)_彥彥是個有故事的boy,姣姣是個有故事的girl,他們倆的個性里都有偏執的一面。
所以以後不能禍害別人,只有湊在一起互相折磨,才會造福世界!
趕緊地說你們愛我,/(ㄒoㄒ)/寂寞的胖歌在呼喚小天使!
☆、005
觀音再世
薛彥背着藥箱出來,就見夏增等在外面。
他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隱去了,相反還有些緊繃感。
「薛四公子。」夏增對他非常客氣。
夏增長了一張頗為俊朗的面龐,即使已過而立之年,仍然不減風姿。面白清瘦,渾身透着書生氣,負手而立的時候,衣袖翻飛,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可惜他也只有一副皮囊可看了。
「縣主身子不好,方才算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趟。五老爺還是多關懷些,莫要再讓她受到刺激。府上的其他姑娘能約束就約束,勿要亂了嫡庶綱常。」薛彥對他沒什麼好感,甩下這幾句話就準備離開。
「四公子留步!」夏增的臉色突變,不過眼下顧不得生氣。
「只是小姑娘家的玩鬧罷了,傾兒也是關心親妹妹。」夏增少不得要替疼愛的夏傾說上幾句,躊躇片刻方道:「我知曉四公子不救治夏侯府之妾,但是蘭兒她很有可能無法再有喜,事關我五房子嗣問題,勞煩四公子多走一趟。」
薛彥怒極反笑,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臉,始終不知道分寸怎麼拿捏。
「五老爺身體康健,定能有後。我說出去的話就一定做到,還是五老爺覺得薛某不救夏侯府之妾不夠,要我以後自此不踏進夏侯府的大門,所有人都不用救了?」
夏增的面目扭曲,顯然是心裡憋着一股子滔天的怒火,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他往旁邊走了幾步,讓出去路,不肯再同他說一句話。
「薛某出了這侯府大門,恐怕宮中的貴人會宣召我入宮診脈。到時候貴人問了我什麼話,我都會據實相告,特別是有關於縣主的,五老爺好自為之。」薛彥忽然停下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等到薛彥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府門外,夏增才回過神來。他的雙眼赤紅,顯然是被氣得,但是在惱火的同時,他又控制不住的心慌。甚至等他邁開步子的時候,才發現風吹到身上冰涼,已經沁了一身的冷汗。
*
夏姣姣第二日就下床了,披衣坐在書桌前,拿着毛筆在認真寫東西。
知冬原本心情不錯,心想着都日頭升起了縣主還沒叫人進去伺候,想必昨晚定是做了個好夢。結果等她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夏姣姣瘦弱的腰板挺得筆直,手裡拿着東西在看。
「縣主,您這身子還沒養好,怎麼就下床了?大清早的開窗,衣裳也不好好穿,您就不怕凍着!」她怪叫一聲,快步跑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替她穿衣裳。
夏姣姣昨晚睡得並不好,心裡存着許多事情。
那些痛苦再次入夢來,可能是身在望京,感覺太過真實了,她連閉眼都不敢。
「我得加快進度了,否則這百年世家的夏侯府何時才能倒?」她輕嘆一聲,看着知冬着急得快要哭的表情,不由笑了起來。
抬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我身體哪有養好的時候,報完仇就算了了心愿,我也不用再拖着這副病體苟延殘喘地活着,累人累己。到時候把你們幾個都安排好好的,找個人嫁了。「
知冬聽她這麼說,頓時就摟着她哭了起來,「縣主你不許這麼說,我要告訴林嬤嬤,你趁着她不在,總是說這些胡話,到時候讓她罰你。」
見她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還把林嬤嬤都搬出來了,夏姣姣立刻舉手投降。
「嬤嬤她們也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