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 - 第7章

盛世清歌

  香囊上繡的都是他們二人的屬相,因為玉榮長公主在刺繡方面幾乎沒什麼天賦,也不喜歡學。為此夏姣姣小時候,太后和今上曾逗她玩兒,讓她刺繡,她當時人小脾氣倒大,當時就放下豪言壯語,長大了一定要給外祖母和皇舅舅一人繡一個香囊。

  「那是當然,母親去後,姣姣在這世上的親人已經不多了。這麼多年多虧了外祖母和皇舅舅垂憐,姣姣沒什麼別的本事兒,身子又不好,只有拿針的力氣了。」她歡歡喜喜的樣子,倒是一點傷感都沒有,顯然是習慣了自己的狀態。

  太后難免又心疼起來,夏姣姣立刻挽住她的胳膊,撒嬌道:「外祖母不喜歡嗎?姣姣繡了好久,手上都被扎了好幾針。」

  「喜歡喜歡,只要是姣姣做的,哀家都喜歡。」太后摟住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今上在太后的瞪視下,將香囊收了起來。

  夏姣姣似乎真的放鬆了下來,膽子也變大了,哪怕跟今上也是有說有笑。那調皮的小模樣讓太后心裡癢得很,恨不得把這小姑娘摟進懷裡狠狠地揉兩把。

  今上的面色比平日要緩和得多,仿佛又回到了夏姣姣幼時,所有的長輩都疼愛她。

  太后的眼睛有些濕潤,心裡默念:玉榮,你看到了嗎?姣姣會幸福的。

  「咳咳,咳咳——」

  只是好景不長,夏姣姣忽然開始咳嗽起來,原本有說有笑臉色發紅的可愛模樣也消失了,整個人變得蒼白無力。

  「姣姣,你怎麼了?」太后被唬了一跳,立刻起身想去攙扶她。

  夏姣姣扯着嘴角輕笑,卻是比哭還難看,「我沒事——」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看到鮮血從她的嘴裡噴出來,太后臉色突變,立刻着急地叫人傳太醫。

  今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她的臉上,最終揮了揮手,「朕之前召薛家四郎入府,這會子應該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人領着薛彥進來。

  薛彥今日一身銀灰色錦衣,上面用銀線繡着富貴錦繡,外罩白色薄紗,腰束玉帶。走路帶風,好一副翩翩俏公子的模樣。

  「草民——」他作勢要拜,卻被今上攔住了。

  「行了,來幫縣主瞧瞧。朕聽說之前縣主吐血兩回都是你給看好的。」

  夏姣姣一身嫩黃裙衫,如今胸口處已經浸滿了艷紅色的血。她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也從嘴角蜿蜒着一條血跡。

  薛彥擰眉,瞥了一眼吐血不止的夏姣姣,心裡也頗為納罕:他每回見到這小姑娘,不是在吐血就是在昏迷,怎麼到現在還活着?

  夏姣姣更是不滿,她每次見他的時候,這廝都是一副謫仙出塵的狀態,而自己狼狽異常。

  「還請縣主移步床上躺平。」

  幾個宮女七手八腳地走上來,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去了床上。

  薛彥淨手之後替她診脈,沒想到這一折騰,夏姣姣好容易止住的咳嗽又開始了,當然咳血也是少不得的。

  他找來一塊布巾,輕輕墊在她的脖頸處。布巾在她的胸口展開,夏姣姣這個時候倒是異常敏感,甚至連他的指尖輕蹭到了她的胸,都能感覺到。

  薛彥這個動作十分熟練,有時候他替老者或者幼兒診脈時,時常會遇見嘔吐的場景,所以在他的眼中診脈的時候不分男女。但是縣主此刻卻瞪圓了眼睛看着他,神色不快。

  「對不住,患者不分男女老少。」他追加了一句,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麼。

  只有跟他對視的夏姣姣,看出了他眸中閃過的一絲戲謔。

  他分明在嘲笑她!

  有什麼好笑的,雖然沒有正面摸到她的胸,但這種親昵的舉動不能讓宮女來代勞嗎?還非要他親自來做,就算她不過十四歲,又因為病體纏身發育緩慢,胸脯不算很挺,但她也是個女子!

  薛彥繼續診脈,他皺着眉頭在認真地辨別着什麼。殿內幾乎大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靜得好似掉落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昌樂這是怎麼了?剛進宮的時候,哀家見她氣色還好。」太后一直等他診完脈,才輕聲詢問了一句。

  若不是夏姣姣的氣色還不錯,太后也不敢讓人把她抬進宮裡來,就怕還沒見到她面兒,反而被折騰地死在了半路上。

  薛彥沉思了片刻,低聲道:「縣主之前在夏侯府修養得還算不錯,若無人刺激是可以調養的。至於宮中,恐怕是因處處想起玉榮長公主,心中憂思難解,遂一時迷了心吐血導致的。」

  他的話音剛落,太后就直皺眉頭,「哀家原本還想留昌樂在宮中小住,看樣子這回是不行了。」

  夏姣姣的嘴角閃過一抹冷笑,她一把抓住了薛彥的手腕,暗暗用力。

  「是啊,外祖母,薛家四爺乃是妙手回春、醫者仁心。我之前兩回都是靠他才撿回了一條命來,他的話是不會錯的。」她急速咳喘着,眼看又要吐血卻忍住了,只不過她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減,甚至還用上了指甲。

  薛彥擰眉吃痛,小丫頭,爪子還挺利。

  *

  今上領着薛彥回了龍乾宮,九五之尊的面色不是很好,絲毫不見之前親和慈祥的模樣。

  「依你之見,那丫頭是真咳血還是假的?」

  薛彥低頭,「縣主體內氣血翻湧,似有活血之物引其咳嗽吐血。」

  今上頷首,轉而開始表揚他,「不愧是你爹的兒子,有乃父風範。你大哥也沒白推舉你一回,這些年在外四處游醫,見識也漲了不少。在太醫院掛個職吧,朕知曉你性子不喜約束,只是每五日去給縣主診診脈。那丫頭朕就交給你了。」

  「微臣領旨。」

  「今日你的表現朕很滿意,原本還要找別的法子讓那丫頭出宮,你那麼一說倒是替朕省了不少麻煩。待會子朕會派人去薛國公府賞賜,到時候你就等着領賞吧。」

  薛彥畢恭畢敬,「多謝今上沒有怪罪微臣善作主張。」

  龍椅上的男人擺了擺手,忽然感覺到衣袖裡的東西,不由蹙了蹙眉。順手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香囊,直接丟到了桌上。

  薛彥已經準備要告辭了,他下意識地抬頭,鬼使神差地仔細瞧了一眼那香囊。明黃色的小雞繡在上面活靈活現,足見繡工精緻,一看便知出自閨閣女子之手。

  只是那小雞有一雙赤紅色的紅豆眼,像是滴了血一般。

  他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怎麼,你還喜歡這種小玩意兒?朕待會兒讓尚服局最好的繡娘給你做幾個,這個就不能給你了,雖說朕不甚喜歡,但畢竟是姣丫頭的一片心意,太后到時候若是提起來,朕拿不出來可就要慘了。」今上現在的心情由陰轉晴,還順口調侃了幾句。

  薛彥露出一抹笑容,連忙低下頭,腦子飛速盤算着。想起方才吐血不止的夏姣姣,告辭的話到了嘴邊又換了個說法,「雖說大哥一向剛正不阿,舉賢不避親,但是想來微臣年紀尚輕,若是如此去了太醫院,只怕難以服眾。不如今上讓微臣幫您診脈,就當考驗微臣的本事兒。」

  今上敲了敲龍椅的把手,忽而爆發出一陣大笑,「你這性子還真是跟你大哥說得一模一樣,經常會做些失禮的事情。也罷,朕就給你當一回擋箭牌。」

  得到今上的認可,薛彥方才鬆了一口氣。

  他入宮之前,他的嫡長兄就曾告誡過他:當今聖上喜怒無常、猜忌多疑,而且手段狠辣,是一個將帝王術玩兒得很溜的人。能不說話就閉嘴,能不動作就保持僵硬。

  可惜第一次見今上,他就鋌而走險了,還為了一個剛剛用手狠掐他的平胸小丫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裡面其實埋了兩個比較明顯的伏筆,下章就用上了,妞們可以猜一猜噠~

☆、009

輕/薄縣主

  

  「今上,您的身體尚算康健。只是太過疲憊,恐有失眠之兆。這是微臣調的易睡香包,必要時刻放在枕下熏一熏,會有奇效。只不過裡頭放了幾位香料味道比較大,剛開始會覺得略有刺鼻。」薛彥從藥箱裡拿出一個白紗裹着的香包,裡頭的放得藥材隱約可見。

  正如他所說,剛拿出來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不過九五之尊倒是沒怪罪他,隨手丟到了桌上小雞香囊的旁邊。

  「行了,知道你的本事大。若真有奇效,朕重重有賞。」今上揮了揮手,總算開始攆人了。

  薛彥不再耽擱,立刻行禮退下。

  等他的背影消失之後,今上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桌上並排而放的兩個香包,手指在上面點了點,眸色微沉。

  「去太醫院傳李院判過來,真有些頭暈。」

  立刻就有太監得了吩咐出去請人,今上伸手捏了捏眉頭,讓自己整個人稍微放鬆些。

  在他沒注意的時候,那個香囊上小雞如血般的紅豆眼,似乎沾染了什麼克制它的東西,血色稍微退了些。

  薛彥快步出了宮,他坐到馬車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撩起衣袖探查自己的手腕。只見雪白的手腕上,赫然有幾道抓痕,還有清晰的指甲印。紅通通的一圈,顯示了罪魁禍首當初用力甚猛,指印都能瞧見。

  「小丫頭,脾氣還挺大。」他輕哼了一聲,半路讓車夫換了個方向。

  *

  有了薛彥那幾句話,夏姣姣並沒有在宮中多留,稍微休息了一個時辰,就被太后讓人伺候着送出了宮。

  夏姣姣捂着胸口,面色雖蒼白無力,甚至嘴唇發青,但是眼眸卻亮得嚇人。

  馬車搖晃地行駛在路上,她窩在柔軟的錦被之中,孱弱不堪。但是任誰瞧見她臉上那副幽冷的表情,以及堅韌的眼神,都不敢小瞧了她。

  「縣主,您沒事兒吧?」知冬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方才進宮她並沒有跟着,此刻瞧見她出來之後,比進去之前臉色要更加難看,不由內心擔憂。

  皇宮裡不是有疼愛縣主的太后娘娘麼,為何縣主的病情反而加重,難道是有人當着太后的面兒折騰縣主。

  知冬不敢多想,縣主一向不是吃虧的主兒,但是現在卻變成這樣,八成那個人就是宮裡最高貴的主子了。

  幸好很快就夏侯府了,早就有門人在等着了,見到這馬車,正門大敞迎接縣主。太后訓斥的懿旨都直接到了侯府里,再無人敢輕慢她,甚至巴不得把她當個寶供着。

  「縣主,薛家四爺已經在府中等着您了。」自有丫鬟在馬車外面通報了一聲。

  夏姣姣面色一變,她現在非常不想見到那個男人,眉頭一擰:「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打發他走!」

  她的心裡是有怒氣的,在宮中發生的一切,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她為何忽然咳血,恐怕當時除了太后還被蒙在鼓裡,其餘的人都清楚。

  那丫鬟是老夫人身邊得寵的,聽見她毫不客氣地甩出這句話來,神色微怔,明顯沒想到縣主竟然如此不給面子。整個夏侯府都知道薛四爺是縣主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救了兩次。並且頭一次的時候,薛四爺主動說出「不救夏侯府之妾」這種話,足以見得請他出山診脈有多麼的困難。

  夏姣姣此舉落在丫鬟的眼中,無異於不識抬舉。

  「奴婢去通傳,老夫人說您先休息,不要太關心其它。侯府就是您的家。」這丫鬟還是很有眼色的,雖覺得夏姣姣說話不妥,但是卻沒有反駁的意思。

  夏姣姣身子虛弱,連路基本上都不能走了,早有小轎子停在旁邊,知冬伺候她上轎。

  直等到了自己的地盤,她才算是長舒了一口氣。這一趟皇宮去了有利有弊,至少夏侯府的人不敢再對她如何了,但是她這身子拖累得更加糟糕,不知道哪日晨起她的身體就徹底冷了,成了一具屍體。

  就在她累得要睡着的時候,知冬悄悄走過來,輕聲道:「縣主,薛四爺已經到了。他說今上有口諭讓他來的,您如果不見他,就是抗旨不尊。」

  夏姣姣的腦袋昏昏沉沉,意識模糊,但是聽到他把今上給搬了出來,也只能暗咬着牙讓他進來。

  薛彥還是那一身銀灰色的錦衣,顯然他連薛國公府都沒回就直接來了這裡。

  「縣主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他將藥箱放下,湊近了瞧上幾眼,臉上帶着幾分似笑非笑的表情,「縣主若是不想那麼快地用上你的嫁妝棺材板兒,就應該讓大夫給你診脈,而不是拒絕。」

  顯然方才夏姣姣對丫鬟說的話,已經傳到了他的耳中。

  夏姣姣冷笑:「我的氣色好不好,神醫薛四爺不是最該清楚嗎?還跟外祖母說我是太過思念母親,所以不能住宮裡。你怎麼不說母親思念我,要我直接去陰曹地府呢?」

  她的情緒不穩,薛彥還有臉主動提起宮中發生的事情,她覺得一口血哽在嗓子眼兒里,真想對着他那張英氣俊朗的臉噴出去。

  薛彥彈了彈錦衣上不存在的灰塵,依然是滿臉自在的笑容:「我聽不懂縣主在說什麼。」

  夏姣姣暗自咬牙,沖他招手:「你來,我告訴你我在說什麼。」

  看着薛彥沒有立刻過來,她輕嘲道:「薛四爺不會是怕了我這個活死人吧?」

  薛彥眸光一閃,神色淡然而自信:「我一直堅信縣主是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