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茶觀記事 - 第7章

巫羽

  可惜,這份寧靜,很快就被一位到訪的年輕女子打破。

  道觀遊客不多,專程來找柯師成師徒的人,隔幾天就有那麼一兩個。

  年輕女子匆匆上山,她戴着墨鏡,打扮鮮艷,身上背着粉紅色的一個名牌包。這麼一個鮮麗的人影,闖入灰色調的仙茶古觀,立即吸引住何清的目光。

  「師成,你怎麼不回我信息。」

  女子摘下墨鏡,她長相甜美,臉上畫着淡妝,模樣看起來二十四五歲。她說話的語氣,有那麼點嗲,讓何清聯想起班裡一位特別嬌氣的女同學。

  柯師成平靜問:「思穎,有什麼事嗎?」

  微信上的信息那麼多,柯師成沒有每一條都及時讀閱,大概漏掉她的信息了。

  「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林思穎自己找個空石凳坐下,她看了一眼身邊的何清,禮貌的對何清露出微笑。自從這位女子摘下墨鏡,何清就留意到她的眼睛紅腫,像似哭過。

  「什麼事?」

  柯師成泡茶招待,相當嫻熟。熟人來找他,總是因為一些難以解釋的事情。

  「無妨,你直說。」

  林思穎剛瞥向何清,像是在顧忌,柯師成示意何清可以信任。

  「我爺爺三天前去世,看好日子,後天要出殯。」

  林思穎說起這事,吸了下鼻子,忍着不落淚。

  柯師成點點頭,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規律,無法抗拒。

  「我總覺得爺爺他心意未了,還不想上路。」

  「為什麼這樣覺得?」

  「伯父守在靈堂,給爺爺燒上路的冥紙,總是點不着火,很怪,不是一次兩次。昨夜我夢見爺爺非常着急跟我講,他丟了一隻竹笠,問我看到在哪裡?」

  林思穎拿出紙巾,揩着眼角。

  「師成,我爺爺有十多年沒種田了,他怎麼就找起竹笠來。家裡的鋤頭畚箕竹笠早不知道丟哪去了。」

  柯師成很有耐心傾聽,在何清聽來,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恐怕是失去親人後的臆想。

  「我今早把昨夜的夢跟我媽說,我媽說她昨夜也見到爺爺。她夢見自己去廚房,想看看給我侄子的雞湯燉好了沒。發現我奶奶在裡邊煮飯,奶奶是年輕時的模樣。我爺爺用扁擔挑着兩隻木桶要出門,非常着急地問我奶奶和我媽,看到他的竹笠嗎?他要去給番薯澆水,找不到笠。」

  林思穎說到這裡,瞪着一雙漂亮的眼睛,看着柯師成。

  「師成,我今早聽我媽這麼說,我就知道肯定是爺爺想和我們說什麼,才來託夢,可是我和我媽怎麼也想不明白。師成,你幫我過去看看,我不能讓爺爺帶着遺憾下葬。」

  柯師成遇見過類似的事,他知道亡魂無法對親人直說出自己的意圖,只能託夢提醒親近的人。找的不是竹笠,而是什麼對他而言,特別重要的東西。

第8章

不願上路(二)

  林思穎的老家在西石鎮的石後村,說是一個村子,但現在已經沒有耕地,到處是石材加工廠。由村子通往鎮區的道路,都被往來的大貨車壓得坑坑窪窪。

  公路破爛,一路顛簸,又在修路,雙車道變成了單車道,就在這種情況下,不時還有牛氣轟轟的大卡車從身邊馳騁而過,相當驚險。

  沙塵撲臉,何清拉上車窗,憂鬱望着窗外。他還從沒見過交通這麼混亂的地方。好在柯師成車技好,在車流里遊刃有餘。

  林思穎紅色的小車,本該在前方領路,但她開得很慢,反倒柯師成不時要停下等她。不知道他是待這位女子特別耐心,還是他本來就是一位有禮貌、風度的男子。

  何清在來西石鎮之前,從林思穎和柯師成的談話里知道,兩人是高中同學。據林思穎說,當年學校附近有片鬧鬼的林子,很多同學見鬼,後來柯師成過去察看,指出了埋屍的地點,協助偵破一件陳年案子,引起過轟動。柯師成在同學裡邊很有名,很多同學知道柯師成的能力。

  此時,坐在車上的何清還在想,在道觀里,他怎麼會問他們:「我可以跟去嗎?」

  如果被他們餵一嘴狗糧,他肯定會尷尬,然後莫名難過。

  不過,距離上車到現在已經有半個鐘,再後悔也沒用。

  黃昏,紅車拐進一處村門,柯師成的車跟上。車過村門,何清看到入村的牌坊上寫着「石後」。

  村路挺寬敞,不過比外頭的公路更為破爛,好幾輛大貨車在村里出沒,路邊不時能見到石材的加工廠。

  「這裡有採石場嗎?」

  何清大學裡有位同學是西石鎮人,似乎聽他說過,當地生產石材。

  「有,都被封了。」

  一輛大貨車載着數噸的巨石從身邊開過,何清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石頭。

  「可是好多運石頭的貨車啊。」

  「石材從外邊運來加工,村子裡有不少石材加工廠。」

  柯師成有問有答,他對何清其實也很有耐心。

  西石鎮是個比較有名的地方,十多年前,當地採石場還沒被封,村民靠賣石材的獲得款,相當富有。

  石後村頭的民宅,建得氣派,都是高樓大院,可惜蒙滿石粉塵,花草樹木大多枯死。

  有錢人搬離村子,留在村子裡居住的人,要麼是窮人,要麼是念舊的老人。

  林思穎的車停在一棟三層的石頭房子前,這棟房子有個大院子,院子搭着一個布棚子,有許多人在棚子裡忙碌。此時天色昏暗,棚子燈火通明,人影重重。

  這就是林思穎的祖父家。

  柯師成帶着何清下車,林思穎過來招待,領着兩人進屋。因為正在辦喪事,林家屋裡屋外都是人,來來往往都很匆忙,反倒沒人去留意兩位陌生人闖進來。

  鄉下的習俗,老人即將去世前,要抬到廳邊,用兩條長凳拼木板做床,讓老人躺在上頭。這時要匆匆給老人穿壽衣,如果老人在穿上壽衣前咽氣,那麼他到陰間,這些衣物就得不到了。都是迷信說法。

  正值酷熱的天氣,林爺爺的遺體沒有放在木板上,而是裝在特製的冰棺里。

  林家人在廳上設靈堂,在冰棺下邊點燭,日夜都有親人守在燭前燒金箔紙,這便是給死者的上路錢。

  林思穎進屋,就被母親喊到一遍去,輕語問她怎麼帶了兩位外人來。林思穎和母親說明原由,林母似乎不反對,沒再說什麼。林思穎到廳前和她那位負責燒金箔紙的大伯交談,大伯回頭看眼柯師成,又轉過身,沒再搭理。

  何清留意這位大伯的樣貌,是位肥胖的中年男子,他一臉疲憊相,有氣無力。柯師成則是掃視靈堂與及進出靈堂的人,暫時沒看出有什麼異常。剛踏入林宅時,柯師成就發現林宅的風水不錯,廚房寢室門窗的布置都有講究,林家人顯然是比較重視風水。

  「師成,有看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林思穎小聲問柯師成,她知道柯師成的能耐。初中時,曾有一件事,讓同學都很怕柯師成,但是她不怕,覺得柯師成很厲害,不是尋常人。

  「這樣的布局,應該有一個後院。」

  柯師成低語,他要到後院看看。

  林思穎點頭,領着柯師成從側門出去。月光下,林宅的後院也很熱鬧,除去乘涼的大人,還有四五位玩戲的小孩。

  「這兩個是我親戚的小孩,另外兩個是鄰居家的。」

  四個孩子在後院追逐,年紀看起來,大的也有十一二歲,小的六七歲。

  其實還有一個孩子,躲在後院一顆龍眼樹下,何清看到她了。不過後院的燈光照不到龍眼樹,何清看不清她的樣貌。

  何清想上前去查看是什麼樣的孩子,被柯師成伸手攔下。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月光下的林宅後院,有兩顆龍眼樹,而龍眼樹後頭,竟是一汪池水。

  「後院的水池什麼時候填平?」

  正在何清心裡「咦」一聲,發現還有個水池,柯師成已經在問林思穎關於水池的事。

  林思穎露出迷惑的表情,訥訥說:「好像真有個水池,小時候似乎看見過。」她話語剛落,立即激動說:「師成,你怎麼知道有個水池!」

  「不用慌。」

  柯師成語氣平淡,他沒感受到邪惡的氣息,雖然那個躲匿在龍眼樹下的小孩不尋常。

  林思穎鎮靜下來,她找柯師成不就是因為柯師成有這方面的能力,不過有時想想,這個人真是可怕。他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裡,到底都看到了什麼。

  院前院後,一樓正廳都看了,林思穎領着柯師成和何清上二樓。二樓坐着一夥磕瓜子閒談的遠親近鄰,見到林思穎帶着兩位年輕男子上來,都投去好奇的眼光。林思穎沒理會他們閒言閒語,帶着兩人把二樓和三樓都看了。

  林思穎其實也不清楚,想要柯師成找到什麼,或者給她什麼樣的答案。高中時,柯師成曾用很神奇的手法,救了一位同學,他有特別的能力,都說他能和鬼魂溝通呢。

  夜深,來幫忙和湊熱鬧的人們大多回家,林宅這才空寂起來。

  忙碌一天的林家直系親戚們,坐在偏廳中閒談,追憶故去者生前的事情。柯師成站在偏廳的窗下,像似在看夜色,又像是在思緒着什麼。

  何清陪伴在柯師成身邊,他坐在過道的椅子上,看着寂寥的院子。

  布棚下的人影散去,大鍋的柴火也已熄滅。只有兩位婦人在井邊洗碗,橘黃的燈,打在她們的臉龐上,使得兩人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詭異。

  「柯道長,你是怎麼看出水池被填埋了?」

  何清還在想着後院的水池,雖然他平日會看到各種各樣不大對勁的東西,但他時常分辨不出真偽。

  沒聽到身後的回答,何清轉頭,發現柯道長早不見身影。

  不只沒有柯道長的身影,就連偏廳里說話的聲音都消失了。何清站起身,往正廳的靈堂探望,只見到林思穎的大伯跪在白燭下燒着金箔紙,正廳里再沒有其他人。這位中年謝頂的男子,留給何清一個白色飄忽的背影。

  何清回頭,發現井邊洗碗的兩位婦人也不見,院子裡空蕩蕩,晚風蕭瑟。何清走下石階,想從屋子一側繞到後院,他覺得柯師成可能是去了後院。

  他孤零零一人走着,納悶想起,先前宅子還很熱鬧,怎麼現在一個人聲也沒有。走着走着,他發現自己回到了院門口,咦,他要是繞一圈,繞回原地的話,他應該經過後院,可是他沒意識到有從後院走過啊。

  院門口的風特別大,把穿着短袖T恤的何清冷得直哆嗦。何清捂着手臂想要不回屋去吧,柯道長不夠意思,居然把他晾在一旁。這樣想着,何清轉身想回屋,也就在這時,他看到院門下站着一位拄杖的老人。

  何清本以為是林宅夜歸的客人,第一眼沒覺得奇怪,第二眼才發現不對勁。老人圍着圍巾,穿着秋冬的大衣。何清此時已經接近老人,他發覺挎包上的風獅爺掛飾在泛光,他想不會是看到那種東西吧。

  沒等何清逃開,老人緩緩抬起頭,問何清:「少年家(小伙子),你在我家幹什麼?」

  何清不知道該不該回答,聽老人語氣溫和,可能不是什麼壞鬼。何清說:「我和朋友一起過來,老人家,這麼晚,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老人眯起眼笑語:「我啊,我在等人呢,要是還不來就算啦,算啦。」

  何清還想問他在等什麼人,突然一陣冷風颳起,粉塵撲臉,等何清再次睜開眼睛,眼前哪還有什麼老人的身影。

  走了呢。何清想,不知道他是不是林思穎的爺爺。

  得把這事跟柯師成說,何清登上石階,立即聽到偏廳裡邊倒茶閒談的聲音,他回頭,發現井邊那兩位洗碗的老婦人也還在。額,這是怎麼回事呢?

  何清沒做多想,走進正廳,他看到柯師成抱胸背對他,專注看着靈堂。林思穎的大伯和伯母說:「也是奇怪,又燒不起來。」林思穎在正廳和四五位女眷製作出殯用的白布,她聽到大伯的話,站起身朝柯師成走來。

  柯師成把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林思穎沒有說話,她恐懼地瞪圓眼睛看看柯師成,又看看靈堂。

第9章

不願上路(三)

  靈堂上,一位八九歲模樣的女孩,披頭散髮,無論是頭髮還是衣服都在滴水,渾身濕淋淋,水液在她腳下聚集成一個小水灘。她伸出一隻光滑蒼白的手臂,細長的手指拽住金箔紙的一角,另一角在林大伯手裡。金箔紙濕透,紙角也在滴水,林大伯將它拿到蠟燭上試圖點燃,自然怎麼點也燒不着。

  女孩沒有實體,無法使力和林大伯爭搶,她又很固執,不肯放手,只能隨着林大伯的動作而移動,像個提線的木偶,相當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