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花時 - 第6章
巫羽
這些日子,實在太勞累,只有渾身發臭時,犬子才會趁着夜色,跳到河裡隨便搓洗幾下。今日他洗得仔細,一身整潔,才換上莊揚的衣服。
果然袖子、下裳都長了許多,莊揚比犬子大兩歲,他個頭比犬子高。
犬子張開手臂,劉母捲起過長的袖子,拿針線將袖子縫短。孩子長得很快,到明年長高,再將縫起來的部分拆開。袖子折短,而後是下裳,也這般處置。
從小到大,犬子沒穿過像樣的衣服,這身衣服雖然是舊衣,但完好無損,看不出穿着過的痕跡,像套新衣服。
「過來,阿母幫你梳發。」
犬子乖乖蹲着,劉母拿梳子,細緻給犬子梳一個尋常可見的男孩髮髻,纏上條黑色的發須。
這番收拾下,犬子簡直煥然一新。先前要說是位小乞兒,此時則是位英俊挺拔的少年。
眉眼之間,像極了他那位一去不返的爹。
劉母嘆息着,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難過。
「舊衣服拿來給阿母,要縫一縫,都快成破布了。」
劉母從來不會自憐自哀,當年選了劉爹,也沒什麼好後悔,至少給她留下這麼一個兒子。
「你要謝謝莊家郎君,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劉母沒見過犬子口中說的莊家郎君,可是這人先是送米糧,既而又送犬子舊衣服,可見是極其仁愛的一個人。
「嗯。」
犬子點點頭,他知道受人恩情,得回報。
夜晚入睡前,借着月光,犬子將莊揚送他的小圓漆盒打開,聞到藥草的氣味。這藥膏呈青色,抹在手掌的傷痕上冰冰涼涼,十分舒服。
為了糊口,劉母終日守在織機旁,對犬子的關心不多。犬子身上時常有傷,總是覺得小傷痕,自己會好。原來還要塗藥啊,犬子趴在蓆子上,看着手中的漆盒。
雙手雖然有傷,犬子仍是削竹子,製作竹條。豆田需要插籬笆圍起,避免小動物進入豆田扒食。
清早喝過一碗米粥,犬子便開始勞作。他先削好竹條,再抱到田邊,將竹條插入耕土中,插成一排,用麻繩編成籬笆。
一個人無人搭手,只能慢慢來,也急不得。
插好第一排竹條,將麻繩纏上,犬子站遠打量它是否整齊,不只是孔眼要密實,還需要它美觀。
「犬子兄,你在幹麼?」
聽到一聲清脆的女聲,犬子回頭,看到莊蘭站在他身旁。來的不只莊蘭一人,還有一位帶條小黃狗的靦腆男孩。
犬子本不想搭理莊蘭,然而想起莊揚待他溫和的樣子。
「給豆田圍籬笆。」
「我來幫你,我也會。」
莊蘭從地上拾起竹條,有樣學樣想幫忙。
犬子看她熱情的樣子,想着反正正缺人手,而且這女孩很呱噪,不讓她幫忙估計會糾纏他,像上次要他編簍子那般。
「不許踩豆苗,走這邊,竹條像這樣插入土中,一排排插過去。」
「這樣嗎?」
「一根根插成排,要整齊。」
犬子教莊蘭怎麼插竹條,他教得認真。
莊蘭沒下地幹過活,莊家有許多田,由佃農和奴僕耕種。她只當這是玩耍,覺得很有意思,興致勃勃。
阿平拘謹站在一旁看着,他性格內向,不擅長和陌生人交談、相處。
「阿平,把竹條給我。」
莊蘭插好一根竹條,朝阿平叫喚,一大捆竹條就在阿平腳旁。
「給。」
阿平拾取一根,遞給莊蘭。
「你們是兄妹?」
犬子覺得兩人性情真是南轅北轍。
「嗯,阿平是我兄長。」
「那個帶貘的人呢?」
犬子覺得那人應該是他們的兄長,不過他也還不清楚莊家有多少人,都是什麼關係。
「那是我們仲兄,那隻貘叫竹筍。」
莊蘭說起莊揚,嘴角上揚,顯得很驕傲。
犬子拿麻繩綁竹條,聽得那隻貘崽也有名字,覺得很稀奇。
「犬……子兄,竹條用完了。」
阿平學莊蘭這麼叫,他看着犬子,覺得犬子比他年長,其實兩人同齡。
「我再去削幾根,不用你們幫忙了,剩下的我自己來。」
「犬子兄,你羊放在哪裡?」
「屋後。」
「你家怎麼沒養雞。」
「沒養。」
「怎麼不養牛,耕地要養牛。」
「……」
犬子用砍刀將竹材劈開,劈得啪啪響。
阿平湊莊蘭耳邊說:「你就別再問了,別惹犬子兄生氣。」
「問一下又不會怎樣。」
莊蘭根本就不害怕,她坐在蓆子上,抽出兩條竹篾把玩。
「犬子兄,你教我編籃子好不好。」
阿平沒再理會莊蘭,覺得她一會肯定要挨訓,他走在河畔,蹲下身逗蛋餅玩耍。
抬頭,看到河對岸走來一位文雅的男子,正是兄長莊揚。莊揚渡過木橋,他身邊跟着竹筍。
大概是見他們都在河對岸,這才過來。
「兄長。」
阿平高興地喊他。
犬子立即抬頭,見到莊揚已經過了木橋,正朝他們走來。
黃昏,夕陽照在一犬一貘,仨個孩子和一位秀美少年身上。
他們身旁的木屋燃起篝火,屋前小河流淌,遠山披着晚霞,一時美好得像似是一幅畫。
第7章
親戚
天剛亮時,犬子和劉母阿言起身前往豐里。他們走半個時辰的山路,來到豐里時,太陽已老大,里中雞犬相聞。豐里的人,都姓董,有或遠或近的親戚關係。
犬子母子走在田埂上,還未挨近里中的房屋,便有耕田的人認出他們。犬子不理會裡中的人,自顧往前走,阿言偶爾會停下和人問候。
被舅家逐出時,里中這些人,沒人為他們母子說情,時局動盪,人心自私,誰也不在乎誰的死活。犬子沒覺得多心寒,只是冷漠、麻木。
犬子站在坡上等阿言上來,犬子說:「阿母,我們走吧。」見母親爬坡爬得吃力,犬子伸手攙扶。
他們回豐里,是為拿一件陶甑和一個汲水的陶瓶,還有幾個碗盤。當初離開豐里走得很匆忙,母子倆能帶上的東西實在有限。這趟回來,想將家裡剩下的物品,帶去竹里。
這些物品,都是阿言購置,屬於他們的東西,取走也是應當。
犬子母子沒有什麼財物,家中最貴的東西,也就一頭羊和一隻煮飯的鐵鍋。
窮人家,不浪費東西,已有現成的便去取來用,重新添置還得花錢。
朝里中走去,屋舍十數間,居民認得這對母子,在門口觀看,有的人上前打招呼,有的人不理不睬。
犬子自顧離去,前往舅家,那是一處尋常可見的民宅,有個大院。
還沒靠近大院,從院中走出一人,正是表兄董粟。
「呦犬子呀,過不下去又回來了?」
董粟年十七,吃得肥壯,犬子個頭只到他肩膀,和董粟站在一起,顯得瘦小。
「阿母,快來看誰回來了。」
董粟自己嘲諷還不夠,將在院中曬穀子的母親阿禾喊來。
阿禾拿着一把短柄笤帚,正在竹蓆上掃穀物,聽得大兒子的話,抬頭一看是犬子,頓時怒氣沖沖奔到門口,手中的笤帚都忘記放下。
「還有臉回來啊?沒爹教養的東西,走前說得多豪氣,怎麼還回來?」
這婦人長得黑壯似熊,雙手叉腰,眉頭上揚,兩片薄嘴唇抖動罵着話語。
「讓開。」
犬子不怕他們這對重量級的母子,要論起打架來,他未必會打輸董粟。
「自己做得,別人還說不得了?別又想來賴在我家裡,去豐湖找你仲父。」
阿禾還在那邊喋喋不休,犬子聽得心煩,把門旁一根晾衣的竹竿抽出,怒喝:「是誰不要臉貪了大父給我阿母的錢,還把我們趕出去!」
「哎呀,蒼天啊,他要打我呢!」
阿禾見門口早來了四五個圍觀的鄰里,連忙捶胸大叫。
「犬子,放下。」
阿言步入院子,言語沒有情緒起伏,她冷眼看着這位嫂子。
相處這麼多年,她還不知道這惡婆娘的伎倆。
犬子將竹竿放下,卻不想表兄已從廚房拿出把擀麵棍,他袖子高卷,給他母親助陣說:「要打是吧,我今日就代替我爹好好教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