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花時 - 第7章
巫羽
里中誰不知道,犬子是神弓手,這野小子跟了豐湖的王瘸子學得一手絕技。
「我和犬子來拿碗盤,拿了就回去。」
阿言曉得外頭一堆看熱鬧的人,董粟不敢打她家犬子,她也無心和這家人再有瓜葛。
「喝,還想來拿碗盤,你們還能有什麼放我這裡,這院子裡什麼東西不是我家的。」
阿禾悍婦般叫嚷。先前犬子母子住的房間,此時已堆滿柴草。恐怕自犬子母子離去當日,就把他們木榻拆了,東西搬光,以防止他們回來。
「你……」
犬子氣得伸手往腰間一挎,撈了個空,這才意識到他木弓早折壞,沒帶在身上。
當初就不該射鵝,而應該照這惡毒婆娘腿上來一箭。
「我屋中那件陶甑,還在嗎?」
阿言看向董粟,董粟年幼時由她照顧,她也不指望這侄子能念點舊情,稍微有點公道心便好。
「這個?」
董粟手指着地上餵雞鴨的一件大陶器,這是一件三足彩繪的大陶甑,完好無損。
誰家會拿這麼好的陶器去餵雞鴨,就是故意的。
「阿母,我們回去。」
犬子拉阿言的衣袖,阿言先是搖了搖頭,又將這院子打量,她目光冰冷。
「走吧。」
阿言牽住犬子的手,兩人轉身出院門。
兩人還沒走遠,便聽董粟和阿禾說:「呵,這就走了。」阿禾不屑說:「不走還賴我們這?沒看到那小子穿身好衣物,誰知是投奔哪個相好。」
聽着身後污衊的話語,犬子彎身撿石子,阿言攔阻,嘆息說:「你要長志氣,往後再不必過來。」
犬子抬起頭,他氣得眼角通紅,把手中的石子捏緊。
母子倆如來時那般,原路離開,只是這趟,路上有人打招呼,阿言也不再理會了。
兩人並肩行走在田堤上,聽得身後有個聲音,焦急喊着:「阿言」。
阿言回頭,看到一位農婦朝他們奔來,這農婦阿言認識,是鄰居大黃的妻子,喚阿雲。
「你們母子走得真快,唉,累死我了。」
阿雲嬌小,穿着身皺巴巴的破衣服。
「阿雲,有什麼事嗎?」
「阿言,你姑母前些日才來我們里落,她找你呢。還問我,你去哪了。我說我也不知曉,她找得急。她讓我看到你要跟你說,讓你去找她咧。」
阿言的姑母嫁到壺鄉,距豐里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姑母家富有,董父在世時,她還常來豐里,待阿言很好,雖然也總是勸她再嫁。
姑母為何找她,阿言心裡有數,這人世里,也只有這麼位親戚,怕她和犬子餓死。
阿言和阿雲寒暄一番,辭別離開。
母子徒步行走,走着走着,犬子覺得路不對,問阿言:「阿母,我們這是要上哪去?」阿言說:「去你姑姥家。」
姑母年邁,往年來豐里,總是要和阿言說說話,她三番五次想將阿言嫁掉,幫阿言物色夫婿。無奈這侄女倔強不肯,她老人家也只能無可奈何。
壺鄉路遠,無馬無車,只靠步行。母子倆走走停停,午時靠在路旁樹蔭下歇息。得虧帶了豆餅,母子分食。
走至壺鄉姑母家已是午後,遠遠便見着一棟大宅院,犬子以往來過,認識這裡。
阿言牽着犬子上門,姑母家的僕人認識她,將他們引上堂。
僕人進屋稟報,不會一位瘦小的老婦人跌跌撞撞走出來,見到阿言和犬子,連忙將兩人攬入懷。
「阿言啊,你們這是搬到哪去了?」
「阿章太不像話,就聽那惡婆娘的指使,真沒良心!」
老婦人邊說邊哭。阿言默然垂淚,並不言語,她從未說兄長一句不是。
「姑母,我和犬子搬到竹里,有一個多月了。」
阿言揩去眼角淚水,和姑母述說。
老婦人執住阿言的手,不住的點頭,她這些時日,沒少擔心這對母子。
「你們怎麼往竹里去,搬來姑母這邊住,吃用住都有。」
老婦人家大業大,是殷富的人家,怎會沒有一間房給他們母子住。
「竹里那邊有房子,也種了田,犬子能幹,捕魚采菇子,我再織些布,沒挨餓。」
阿言並不想前來依附姑母,所以才去了竹里。姑母自然是和她親昵,然而她不想給姑母添麻煩,也不願再依附他人而生活。
「犬子,你站起來,給姑姥看看。」
犬子站起身,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這孩子,像極了那人。」
老婦人拍了拍犬子的肩膀,頗為感慨。
「你為這孩子,任由姑母幫你談了多少婚事,都不肯再嫁。」
阿言聽着只是苦笑,她去嫁人,那犬子怎麼辦。
「要是找個人嫁了,也不用吃這麼多苦,遭阿章那惡婆娘這般欺凌。」
老婦人對阿禾深惡痛疾,在老婦人看來,阿章懦弱,一切都是阿禾在攛掇。
「姑母,犬子也快長大了,這麼些年都過來了,不差這三年五載。」
阿言就指望犬子長大後能養家,母子不用再受人欺負。
「阿毅一去就不知道回來看看妻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回他家鄉去了。阿言,待犬子長大,得讓犬子去司州尋一尋。」
劉爹名叫劉益昌,是司州人。
「這兵荒馬亂,道路不通,要是在以前,壺鄉也有人往司州遊學,早該有個消息。」
「怕是當年,就給流寇打死了。」
阿言說這句時,沒有情感起伏,這麼多年了,她早就想通。
「哎哎,那時是真亂,到處殺人,後來錦官城逃了多少人往鄉下來住,這兩年倒是平和了。」
老婦人雖年邁,記憶力衰退,可也還記得當年兵亂的情景。
犬子站在一旁聽母親和姑姥聊天,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父親是司州人。司州在哪裡,犬子不清楚,似乎很遠很遠。
這日在姑母家,阿言和犬子沒有多做停留。辭別時,姑母送他們數斗米豆,此外還有一隻小豬和錢三百。
阿言一再謝絕,姑母說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你們母子挨餓。往後有什麼困難,遣犬子過來,不要客氣。
離開姑母家,天近黃昏,姑母讓僕人架牛車將犬子母子送回竹里。
路上,犬子坐在牛車裡,背靠裝米糧的袋子,望着天際的晚霞,晚風吹拂他的衣發。他懷裡抱着一隻小豬,小豬「哼哼」叫了一路。
第8章
美好生活
「犬子兄哪去了。」
午后庄蘭想找犬子玩,發現犬子家門關閉,空無一人,屋外倒是放着一頭羊。
「不曉得,他羊放在外頭,天黑會回來。」
竹里平靜,但也還不到路不拾遺的情況,如果牲畜放在外頭,沒人看管,也會被人偷走。
「還想找他和我們一起玩。」
莊蘭提着捕魚簍,她今日穿着短袖衣服,下裳挽到小腿處,準備下水玩。
「阿蘭,放哪裡捕魚?」
阿平捲起袖子,看着河水,臉上有怯意。
「水草里。」
莊蘭踏入水中,將捕魚簍埋在淺水處。這對兄妹難得玩在一起,阿平往日不是跟夫子讀書,就是關在家裡和蛋餅相伴。
「阿平快下來,水才到我這裡。」
莊蘭比劃着,河畔的水淹沒莊蘭的膝蓋,她下裳泡在水中。
「有蛇嗎?」
阿平還在踟躕,水草茂盛,水下看起來一點也不安全,說不準有水蛇,還有水蛭會咬人。
「沒有啦,怕死阿平。」
莊蘭不屑地瞥了阿平一眼。
阿平這才手腳並用,緩慢爬下河堤,來到河畔的淺水區,他將雙腳放進水草叢中,忍住草葉子撓小腿的不舒適感。
河水清澈,小魚小蝦無數,阿平彎身,小心翼翼撲抓,他興致被勾起,早忘記了什麼水蛇和水蛭。
做為一位小書呆,阿平動作不夠敏捷,空手抓不到魚蝦,他轉而撿起螺蚌。阿平在河畔玩,蛋餅在上頭汪汪叫,它想下來,又怕水。
這小犬子性子像阿平,溫和膽小。
兄妹倆各忙各的,莊蘭埋捕魚簍,阿平拾田螺、河蚌,蛋餅在河堤上,傻傻追着一隻蜻蜓。
河對岸,莊揚站在二樓木廊前,注視河畔玩耍的弟妹。莊蘭和阿平難得玩在一起,阿平謹慎小心,莊蘭跟着他,莊揚比較放心。
犬子家房門緊閉,不見身影,不知道他們母子去了哪裡,可能是去吳家店那邊趕集吧。看着住在河畔的犬子母子,莊揚有時會想起他和阿母從錦官城抵達竹里時的情景。那時,他們剛埋了莊爹,恐慌且悲痛地逃往竹里。
三五盜匪在半路將他們攔截,索要財物,大哥莊秉抱着二歲的莊蘭,阿母摟着三歲的阿平,母子們縮在馬車下瑟瑟發抖。那時莊揚七歲,穿戴最是華美,被寇匪拽出,剝他衣物尋找藏匿的財物。莊揚沒有哭叫,呆呆地站着,他看到匪徒們手中明晃晃的刀劍,還有他們身上殘破的皮甲,以及皮甲上的血跡。
那是個寒冬,北風呼嘯,莊秉被打趴在地,嘴角流着血,莊蘭在他身旁哇哇地哭。匪徒挑起莊母下巴,不壞好意調笑着,莊母抱緊阿平哭得花容失色。莊揚被剝得只剩一件褌,他目光冷冷落在匪首腰間的匕首,他冷得哆嗦,雪白的肌膚凍得發紅。
若不是舅父領着一眾僕人拿着鐮刀、鋤頭趕來,還不知曉會發生什麼事,還不知道,他們母子可還能活下來。
那是他們一家最艱難的時期,幸在有舅父可以依靠。
這些年過來,長兄莊秉已成年,跟隨舅父經商,掙取錢財;莊揚則留在家中,他的職責是照顧弟妹和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