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花時 - 第9章

巫羽

  「易叟,這是周季家租的田是嗎?」

  莊揚有些不確定,周季夫婦相當勤快,不該將田種成這樣。

  「還真是,二郎,我去和他說說,要是不想種地,就給別人種。」

  易叟本是農戶,覺得這般糟蹋莊稼實在不像話。

  「先不急,其他家也看看。」

  也不差這一時,這畝稻田,看來是廢掉了,只能燒毀重新種植。

  花費半日,莊揚將百畝田走走看看,每家每戶的田,他都記得,也記在帳上。十四家佃戶,除去周季,其餘都將莊稼照顧得很好。

  午時,穿過阡陌,狗尾巴草在風中搖曳,涼風撲面。莊揚在溪邊停下,清洗雙手,擦拭臉龐,他抬頭望着連綿一片的稻田,及遠處的青山白雲,心情舒暢,哪怕他雙腿走得酸疼,口乾舌燥。

  「易叟,你還走得動嗎?」

  莊揚在青石橋上歇腳,溪下的魚蝦穿梭於水草、石縫間。

  「小老兒還能走,二郎腹中餓嗎?」

  馬車上有乾糧和水,馬車寄放在佃戶家,從此地過去,也有段距離。

  「不餓,有些渴,無妨,且先去周季家。」

  莊揚不喝溪水,哪怕看起來再清澈。前方便是周季家,有民宅就有水井,可以討些水喝。

  雖不至於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可畢竟養尊處優,莊揚拖着兩條酸腿,隨同易叟前往周季家。

  周季夫婦很年輕,養育一雙兒女,這對夫妻跟其他莊家佃戶一樣勤快。

  來到周家,尋常的農宅,門口堆滿柴草,一隻瘦豬躺在院中曬太陽。

  易叟上門喚叫有人在嗎?

  周家的女兒出來,這孩子很小,只有五六歲。

  「找阿父嗎?」

  「你阿父在嗎?」

  女孩兒搖了搖頭,隨後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莊揚。

  易叟進入屋內,喊周季名字,聽得一個虛弱的女聲,從屋裡頭傳出。

  莊揚彎身跟女孩討水喝,女孩點頭,跑到廚房裡,不會出來,用髒兮兮的手抓着水瓢柄,將水瓢的水灑了一路,遞到莊揚跟前,只有半瓢水。

  「真乖。」

  莊揚摸摸女孩蓬亂的頭髮,接過水瓢飲水。

  把半瓢水飲盡,莊揚擦擦嘴,問女孩她父親去哪了。女孩說:「阿爹不在。」

  「兄長呢?」

  「兄長去山上。」

  想着問不出所以然,莊揚佇立在院中,等候易叟出來。

  易叟出來得很快,告訴莊揚周季的媳婦臥病,前些日雨天,周季去溪邊挑水,不慎摔着,把腿摔傷。

  「那周季上哪去了?」

  「說是去借糧。」

  「那便等等吧。」

  莊揚得核實下情況,若真是如此,也不能苛責他們荒廢了農事。

  在院中等候許久,才見周季一瘸一拐捧着一個陶盤迴來,陶盤裡裝着豆子。

  見着莊揚,周季十分惶恐,說話吞吞吐吐。

  莊揚問找過醫者瞧看嗎,能好嗎之類。周季都說有,能。

  「今年減半,算你什二。待你們夫妻病好了,早些將田翻整,種點豆瓜也好。」

  「謝謝二郎。」周季十分感激,躬身行禮。

  就是自家的田地,給官府交租,也差不多要十分之二。

  「不必。」

  「易叟,予他五十錢,買種子禾苗。」

  莊揚身上沒帶錢,易叟帶着。

  此時,莊揚雖然不渴了,可是肚子餓得很,只想早些離去。

  處理好周季家的事,莊揚才和易叟返回,兩人登上馬車。易叟說:「二郎,若不在農家吃點?」莊揚大口咬着一個蛋餅,笑說:「不用,早些回去,免得我阿母擔心。」

  今日出來得久,按說午時就該回去了。

  他這日沒在竹里,也不知道莊蘭是否又在里落中閒逛。

  一早,莊蘭就跑犬子家去了。

  犬子把繩索打活結,套住小豬脖子和一隻前蹄,再打個死結,將小豬拴在屋前的一棵小樹下。小豬哼哼叫着,以示不滿。犬子用一個破陶盆裝煮好的豬菜,端到小豬跟前,小豬拱了拱鼻子,狼吞虎咽吃起來。

  「犬子兄,要給它圍個豬圈。」

  此時莊蘭蹲在小豬身旁,看小豬吃食。

  犬子到河邊提水澆灌豆田,他的豆子藤葉長長的,攀滿半個竹架子。

  「犬子兄,你會燒土磚嗎?」

  莊蘭見過竹里的人家,燒土磚砌豬圈的情景,不過好麻煩的樣子,還要造一個爐子。

  「不會。」

  犬子拿葫蘆瓢舀水,澆灌豆根。

  「犬子兄,那小豬住哪裡?」

  莊蘭摸着小豬腦袋,大大的豬耳朵擺動。

  「搭竹屋。」

  雖然覺得莊蘭話真多,犬子還是會回答她的問話。

  「我幫你,我會砍竹子。」

  「不用。」

  水桶的水澆完,犬子再次下河取水,留下莊蘭在那邊對着頭豬喋喋不休。

  午時,阿平和阿離受業結束,也跑西岸來。阿離跟着阿平和莊蘭,一起喊犬子為「犬子兄」。大有拉幫結夥,對抗章家兄弟的架勢。

  犬子去竹山伐竹子,身後便跟着這麼群孩子。由犬子砍伐竹子,阿離和莊蘭抬竹材,阿平劃舟,將竹材運往西岸犬子家。

  建豬圈所需的竹材不少,四個孩子在莊家宅院後的竹林忙碌,笑語。阿荷見着,連忙去跟主母說,莊母出來看了下,喚阿易過去盯着,避免出事。

  阿易年少,也只比這些孩子大些,讓他去盯梢,他反倒和這群孩子玩在一起,教犬子挖地基,扎竹架。

  莊揚從羅鄉回來,正好見到西岸一群孩子在搭竹屋,熱鬧得很。

  莊揚下馬車,步過木橋,來到竹屋前。只見阿蘭削着竹條,阿平扛着細竹材,犬子攀在竹架上綁竹材,阿離和阿易在竹架下幫忙豎竹籬。

  竹屋旁一隻貘崽內八奔跑,撲向莊揚;本來趴地的小黃狗見到莊揚,立即站起身來,沖莊揚搖尾巴。莊揚還瞅見一頭小豬拴在樹下,正朝着它的新家哼哼叫着。

  「兄長!」

  除去貘和犬,莊蘭第一個發現莊揚,她一聲兄長喊出,隨後是成片的「兄長」喚聲,阿離和阿平也都是喊莊揚兄長。

  犬子坐在竹架上,居高臨下打量莊揚,他看到莊揚石榴石的襯袍和罩在外頭有着華美紋飾的長袍,還有他嘴角好看而溫柔極致的微笑。

  在豐里沒見過穿着如此華美的人,還長得如此好看,犬子不覺多看了兩眼。

第10章

三百錢

  竹筍掛在山茶樹上,啃落許多山茶花,阿易拿竹竿趕它,越趕它越往上頭逃竄,最終細瘦的樹枝支撐不住它沉重的體重,竹筍從樹梢掉下,摔進莊揚懷裡。

  「咩咩。」

  竹筍在莊揚懷中張開兩隻前爪各種熊抱,熱情親着莊揚的臉。莊揚把它從身上剝離,遞給阿易,吩咐:「關起來。」

  阿易拎着貘崽往竹屋前去,壞心眼笑着。

  貘會爬樹,而且擅長爬樹,院中的樹木,或多或少都受過竹筍的摧殘。

  修長的手指撫摸被蹭破皮的山茶樹幹,又見到地上零落的茶花,莊揚心裡自然是心疼。

  執掃帚將花瓣、落葉打掃,莊揚抬頭看前方,見到三位陌生人,兩位甲兵,一人則是做官吏打扮,走在中間。

  一個尋常的午後,這三位來訪者,打破了竹里的寧靜。

  「兄長。」

  阿平偷偷拽莊揚衣袖,他怯怯地躲在莊揚身後。

  「沒事,你進屋去。」

  莊揚擱下掃帚、畚箕,整理衣袍,迎上前去。

  長兄不在家,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莊家這院子數口人,都是老弱,十五歲的莊揚,需要打點一切。

  往年春時,鮮少見官吏前來收賦,唯有一年西南夷叛亂,臨邛縣令在春時收籍賦。今年如此反常,難道又有戰事?

  對莊家而言,他們家交得起籍賦,每年總是如數交付,哪怕這些籍賦一年比一年多。

  莊揚在院中接見收賦的官吏,他禮貌待人,詢問官吏為何春時便來收取。官吏見莊揚文雅謙和,告知今年不只在春時收取,且不論成年與否,男孩十三歲以上便需收取一百五十錢。

  「即未成年,尚且需要父母養育,如何還收取他們的籍賦?」

  莊揚聽得驚愕,如此算來,他家就得多交不少錢。

  「誰家都一樣,我看你家也不是交不起。」

  官吏說得冷漠,這一路收賦過來,多少人家哭泣、哀求,他見慣不慣,無動於衷。

  「昔年黃盛管治益州,從幼子和老人身上收籍賦,多少人家付不出錢,流離失所,就是到今日,竹里許多農田仍是廢棄。」

  莊揚家是付得起,然而這般下去不是辦法,早晚又要發生動亂,民生本來就艱苦,還增加如此沉重的賦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