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 - 第16章

巫羽

  郁之愣了好一會兒,之後陷入沈默,低著頭,拳頭握緊,但郁之沒有哭,他早已有意料,從他兄長跟他辭別那刻,他就知道他兄長不可能再回來,即使如此,他心裡仍堵得難受。

  

許久,郁之平緩了情緒,平靜地說:「也許我們南下,能獲得敬宣家人的音信,我嫂子和我侄子跟他們在一起,也不知道我妹妹她隨著夫家去了哪裡,但肯定也過江了。」

  

「袁家是大族,過江後,要尋找他們並不難,你兄長的子嗣也必然還活著。」

  李珝安撫郁之,他知道郁之心裡的掛念。

  郁之點頭,他也是這麽想,所以他要南下,他要活下去,他得找到兄長的子嗣,以繼承徐家的宗嗣。

  「李珝,你家裡只剩你一人,你也要成家了吧?」提到子嗣,郁之看向李珝,他知道李珝還沒有妻室。

  「日後再說,這亂糟糟的世道里,養一大家子可不是件輕鬆事。」李珝敷衍,他根本沒想過娶妻生子的事情,他對苦難了解太多,先前對自己的生死都不甚在意,更別談什麽對妻子兒女的安頓了。

  郁之聽到李珝回答「日後再說」,心裡矛盾起來,如果他將李珝當成是自己的摯友,他應該期待李珝成家並生育子女,但郁之不只將李珝當成摯友,親人那般,所以他心裡牴觸。

  「我恐怕不會成家。」郁之說這句話時神情凝重。

  李珝聽了郁之的話,很平靜,到此時他不可能不知道郁之對他有感情,而且還是比較特殊的那種,不過他也相信郁之不大可能會因此而不願意娶妻生子,如果敏之的兒子沒能存世,郁之就有責任去延續宗嗣,只有大惡之人才會絕嗣,對於兩代人都死於國難的徐家,不該如此。

  

郁之苦笑,接著說:「我尚且無法保全自己,又如何保全子嗣?我受過的那些苦痛,也不希望至親的人再去承受。」

  「這只是你一時的想法,南方會有安寧的生活。」李珝伸手去攬郁之,郁之側身正對李珝,將頭靠李珝肩上,主動與李珝擁抱在一起,兩人身體貼緊,密不透風。

  平日睡覺時,因為冷的緣故,兩人總摟一起,但那種摟法,並沒有此時的親昵。

  郁之呢喃:「李珝,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雖然很醜陋很不通情理,但是郁之無法去想象李珝有了妻室的情景,他會嫉恨那個與李珝同床共枕的女人。

  「這要看你能待我身邊多久。」

李珝說得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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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珝將倉庫里的一輛破馬車拖出院子修補,修理一番,倒還能用。好在寒冬時,李珝沒動過這馬車的主意,寧願拆門窗當柴燒,要不這車早就化為灰燼了。

  長途的行程,沒有馬車無法想象,東西不可能全捆馬背上,裝不下,何況,人乏累了,也能在車廂里歇下,也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李珝在院子裡補馬車,郁之則在院子裡晾草藥,他採集了許多草藥,以備路上之需。

  郁之對醫書有興趣,先前跟在李珝身邊,隨身不離《神農本草經》,回到長安後,家裡藏書豐富,也有不少醫書,由是又鑽研了一番。最初,郁之想學醫是為了救人,到長安被圍困時,則變為了自救。當時很多餓瘋了的人,什麽東西都吃,不能入口的果子,野草,根塊都塞進腹里,往往病發身亡,或是在飢餓之中又增加諸多痛苦。也是此時,郁之開始留意什麽植物可以充飢,並對身體無害,什麽不行。

  

當然,此番之所以準備草藥,只是為了防範疾病,所謂不習水土,必生疾病,他們又打算南渡過江,那南地多瘴氣,於中原居住的人,前往南方往往不能適應,染上重疾。

  

第二日,一切準備妥當,李珝將馬套車,他趕車,郁之坐車廂里,兩人上路,將那空蕩蕩的徐家宅子拋棄在後頭。

  

   上路,出了長安城,兩人朝上洛郡的方向前去,一路上不時能見到流民,一家老小,無衣無食,漫無邊際地行走;也時常能看到南下的大族,幾輛馬車成一隊,慌張地趕路。路上總有許多劫匪,南下的大族都攜帶了大量的財產,百姓無法存活的世道里,良民也會生歹意。

  

所幸李珝和郁之搭乘的馬車實在破舊,兩人又都穿得襤褸,鮮少有劫匪打他們的主意,就算有,也是小團夥幾人,一看就是貧民,面黃肌瘦,根本打不過李珝。

  李珝不會去殺這些人,打鬥時都手下留情,不為別的,只為李珝也曾幹過這劫物的勾當,這類人中有大惡之徒,也有實在活不下去,找口飯吃的。

  

郁之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跟李珝要把匕首自保,興許是遭遇了許多事情,生死什麽的也看淡了,遇到險境,郁之也不會再手足無措,反倒很冷靜。

  

攜帶的食物,吃了幾天,便只剩了一半,為能堅持到上洛郡,郁之每日黃昏燒飯,都會去採摘野菜,和穀物一起煮,如果進入山林,李珝也會去打獵,捕抓動物。

  

  黃昏,在野外露宿,生了火,吃了點東西,兩人一起在馬車旁坐下,身上披上禦寒的被子。為了暖和,李珝和郁之緊抱一起,眺望星辰,偶爾低語幾句,甚是愜意。

    深夜,李珝見前頭的篝火弱了,出被窩添柴火,郁之跟上,將架上煮的茶取下,給自己和李珝都舀了一碗,熱氣騰騰,接著又去倒涼水,添加入鍋。

  李珝見郁之在身側,急忙讓郁之別干,說著:「外頭冷,你回被窩裡去。」

  

「我不冷,不信,你摸我的手。」郁之伸手去握李珝的手。

  李珝的手很暖和,郁之的手也不冰冷。郁之的身體得到了恢復,他或許還很清瘦,但不再那麽虛弱,在這段艱難的日子裡,李珝將他照顧得很好。

  李珝一手捏住郁之的手,一手去摸郁之的臉,被李珝摸臉,郁之淡淡地笑了,說著:「我的身體康復了。」

  

李珝凝視郁之嘴角的笑意,眼神深邃,他溫柔地捧住郁之的臉,湊過頭去親吻郁之。郁之先是愣了下,而後摟抱李珝寬厚的背,與李珝擁吻。兩人的吻很溫情,甜美而纏綿。

  長長的擁吻過後,兩人對視,眼裡帶笑,最先開口的是郁之,郁之笑道:「茶涼了。」

  「要想暖和還有其他的做法,要不要試下?」李珝親吻郁之的臉龐,帶著謔意。

  郁之笑了,卻不回答,他知道李珝只是在說笑,這人又像以往那樣,會拿話語「調戲」他,但李珝會說出口,就表示李珝並不會做什麽。

  兩人各自捧杯熱茶,回到可以擋風的馬車下,蓋著同一條被子。

  喝過茶,李珝讓郁之回車廂里去睡,那裡避風,郁之不肯,硬是要和李珝躺在篝火旁睡。

  李珝和郁之躺在地上,用被子將兩人裹嚴實,這樣子睡,很溫暖,也很親昵。李珝先前「調戲」郁之,才說過「要想暖和還有其他的做法,要不要試下?」結果卻坐懷不亂,一點不規矩的動作也沒有。

  

郁之很熟悉李珝的體味,他經常躺李珝懷裡入睡,他以往即使有悸動,他也會隱藏,能躺李珝懷裡,被李珝摟抱,郁之就覺得很滿足了。

  至少以前是。

  雖然很暖和很舒適,但郁之沒有睡下,李珝也沒睡,他摟緊郁之腰身的手臂也沒有放開。

  「李珝。」郁之輕喚李珝。

  李珝低頭看郁之,他本將郁之罩在身下,低頭時,氣息吹在了郁之脖子上。

  

「我。。。我覺得。。。不舒服。」郁之吞吞吐吐,臉已經紅了。他說話時,撐起身子,想離開李珝。

  畢竟是男子,身體恢復健康後,被李珝緊抱,親吻時,郁之都會有慾念,他喜歡李珝,非常的喜歡,甚至有時會冒出些難以言語的念頭。今晚,先是有李珝那句話,再則又被李珝壓在身下,郁之腦中有雜念,而且身體也起了反應。

  李珝沒有說話,他不讓郁之離開,吻住郁之,將手探進郁之裳內,郁之慌亂,伸手想擋李珝,但被李珝撥開。

  郁之不是孩子,他已經成年,他很清楚李珝在做什麽,但他沒法去拒絕,他身體不聽使喚,何況內心,他有渴望。

  「李珝。。。」郁之低低地呻吟,最終在李珝手中釋放。

  郁之釋放後,李珝的喘息聲加重,他扯開郁之的領子,親吻郁之的脖子與肩,他的吻不再溫柔,充滿了霸氣與掠奪,甚至於激情之下,李珝還打開郁之的雙腿,將勃起的性具抵住郁之的下身。

  

郁之有愕然,但沒法反抗,他也不想反抗,他不在乎男遭女淫這樣的羞恥事,只要碰他的是李珝,他願意。

  

李珝的眼裡染上了情色,他一直不是個節制的人,只有遇到郁之,他才幾乎當了比丘。李珝自制力不差,並且也清楚他不能占有郁之,但此時,就在李珝撕郁之衣服,打算挺進郁之身體之前,李珝腦中只剩情慾在支配。

  

但終究,李珝還是從郁之身上退下,當他將郁之的衣服扯下,看到郁之微微顫抖的赤裸四肢,李珝似乎清醒過來了。

  

「為什麽不推開我?」李珝將被子蓋郁之身上,聲音低啞。

  郁之沒有回答,此時,他感到羞愧,也有失落,他眼角濕潤,但並沒有流下淚水。

  他渴望著李珝,而李珝心中也有這樣的慾念,只是他們不行,他們不能夠,不只是因為禮教所不許,更因為他們各自有延續子嗣的責任,何況在這亂世里,他們不可能相伴一生,如果真的有了那最親密的關係,分離時只會痛不欲生。

  

這夜,李珝將郁之抱回馬車裡睡,李珝自己一人披件被子,坐在篝火旁燒茶喝,直至東方欲曉。

  這之後,抵達上洛郡前,郁之和李珝都不再摟一起睡,也不談那夜的事,兩人仍很親昵,只是身體的接觸少了。

  

  抵達上洛郡,兩人見到了匯聚在此地準備南下的人,其中有不少大族,在這群人中,李珝認出了王茂,王茂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夾雜在王姓族人中。

  

「是那人吧?」李珝指示郁之辨認,並不肯叫出王茂的名字。

  

郁之見真是王茂,很高興,正要喊王茂名字,王茂此時也見到郁之,先是驚喜,又見郁之身邊的李珝,便有些躊躇,不敢上前。

  郁之走上前去,問了王茂這些日的行蹤,才知道王茂他們王姓一族,都打算南渡,並且約好在上洛郡相候。

  「郁之,你跟我們一起過去吧,有五六十戶人家,不只是王家人,也有其他人。」王茂指了路邊忙碌的一大堆人說道。

  只見這些人都拖家帶口,大多有馬車,並且有重重行囊,有的還攜帶家僕。

  郁之沒法一口答應,只是笑笑,看向站在遠處不動彈的李珝。

  「李兄要跟你南渡嗎?」王茂偷瞄了眼李珝,在他眼裡,這人仍舊是如此的冷戾,仿佛隨時會抽出刀來砍人,不免有些害怕。

  郁之笑道:

「我們說好了,沒有他我也走不到這裡。」

  「郁之,你勸下他,如果他不願意與王家人為伍,這隊伍里也不只有王姓。」王茂是出於好心,畢竟兩個人南渡,又不識路,又沒人相伴協助,將很艱難。

  郁之知道王茂的意思,但他不想與李珝分離,如果李珝不樂意跟這些人一起走,那他們可以等別的人。

  返回李珝身邊,郁之將王茂的話都跟李珝說了,李珝倒是沒拒絕,不過後來起程時,知道這批南渡隊伍里有王林趙三姓,且走的路線還不盡相同,李珝便前去跟林家的行主交談,將他和郁之的馬車安置於林家的隊伍之中。

  

「我知道你跟著王家,王茂會有所援助,但是我不殺他,並不是說我們可以當朋友。」安置好事情,李珝跟郁之解釋。

  郁之點頭,如果李珝不能接受王家人的援助,與王家人一起,那他就決不可能跟王家,而和李珝分別。

  「還有,我會保護你。」李珝補充。

  這話言外之意,似乎是指郁之不用別人保護,要保護也得李珝保護。

  郁之笑了,再次點頭。

  郁之不知道以後的路會有多艱難,但是他們現在在一起,相依為命,親密無間,就已足夠了。

[修訂版]南渡──第十二章

  林姓家族,有二十餘戶,行主叫林彝,年紀略大李珝五六歲,十分年輕有才幹,也正是因此,族中人都推舉他為行主。

  

李珝和郁之安置於林姓隊伍最後頭,兩人是外姓依附,不沾親不帶故,不過林彝待他們兩人很友善,先是看出李珝不是等閒之輩,後又知曉郁之懂些醫藥,且帶了不少草藥。

  林氏一族中並沒有懂醫藥的人,雖然也帶了些常用藥,但一路上也用得差不多,林彝還因為族中人生病缺藥,向王氏一族討過藥。

  

郁之一加入林氏,便開始熬薑糖給林氏裡邊著風寒的老弱飲用,頗有見效。上路幾日後,林彝的幼子得了病,終日啼哭,身上布滿小紅斑,郁之為這年幼的孩子看病,診斷是風疹,可惜藥味不全,無法煎藥,後來郁之在野外找到了所缺的一味藥──竹葉,竟真的將這孩子的病治癒。

  

到此時,郁之的才能顯示出來,他沒有拜過師學醫,先前亦無實踐,僅憑著幾卷醫書,就能救人扶傷。

  

行程中,患病是個大麻煩,而賊患是更大的麻煩,郁之能治病,李珝會打仗,當林氏一族發現這兩人極有用處時,對兩人也都敬重有加。

  

  林氏一族人數眾多,百餘口人,這樣的隊伍,一般的劫匪不敢動,即使冒然掠奪,也會被擊退,所以郁之與李珝加人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路程很安全,白日走,夜晚宿,也未曾耽擱。

  第一次遭遇大批賊匪的圍攻,是在一處廢棄的村落旁,那裡經歷戰火,村民大多逃難去了,房舍空蕩,就聚集了群劫匪,在大道上打劫。

  來的劫匪有四五十人,在半道上將林氏一族給截了,此時前方的王趙二氏早已走遠,並不知曉後方出事。

  

林彝讓隊伍裡邊的壯年都攜帶武器,聚集一起,湊一下也有三四十人,與賊人不相上下,真打下去,雙方都占不了便宜。

  這些壯年,林彝讓他們護住女人和老弱,決定獨身一人去與頭目交涉。李珝見到這樣的情景,走至林彝身邊,輕聲跟林彝說:「這些賊人眼裡都帶了殺氣,你獨自一人前去,若是被殺,後方必亂,讓我陪你過去。」

  

林彝低聲囑咐李珝:「那你跟上,如果頭目殺了我,你就揮刀砍殺,我知道你有將才,我若有不測,行主之責,還望你能擔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