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 - 第18章

巫羽

  

  深夜裡,雨仍舊嘩啦啦下個不停。

  車廂中,李珝擁吻郁之,兩人正在親熱。李珝除了沒有進入郁之身體外,對郁之,任何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兩人到這一步,也不再談論什麽成家子嗣,或說不想再提起。

  李珝沒告訴郁之他拒絕了林彝提的那門婚事,郁之也沒敢問,他很矛盾,即希望李珝拒絕,又覺得李珝應該成親。郁之確實希望李珝能過上好日子,不要再上戰場去拼殺,玩命,可自己畢竟不是女人,可以給李珝那些東西,這包括一個溫暖的家,幾個孩子,他是男子,他沒有辦法。

  如果李珝有了自己的生活,郁之會選擇離開,他不能留在李珝身邊。

  這是郁之的想法,也是他的等待。

  前方的路很漫長,很迷茫,但人需要一個歸宿,一處房舍,一些寄託,這些郁之不在乎自己有沒有,但他希望李珝能擁有。

  不管郁之心裡怎麽想,他和李珝,同蓋一床被子,赤裸相擁,相枕而眠,不是夫妻,勝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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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放晴,溪邊,一群婦人在洗衣物,這些日,天空隱晦,婦女臉上也沒有了笑容,此時,都綻放出來,眉開眼笑。

  男人們顯然沒那麽開心,他們要去問路,要進附近的城裡去購買食物,還有布帛,夏日到了,隊伍里缺少夏衣。

  除了食物和衣帛外,還需要購買藥物,有人病了,需要幾味藥,季節又沒到,難以在野外採摘到。

  李珝陪郁之去買藥,和進城的林家人分兩路,各自去籌辦。

  進城前,李珝和郁之就看到了城外聚集的一些流民,一打聽才知道這一帶饑荒嚴重,流民四處遊蕩,為了口飯都涌往城裡,進了城,二人發現,這城裡的情景也好不到哪去。

  此地水陸便通,以往肯定是商貿繁盛之地,只是連連戰亂,再加上饑荒,城中再不見繁華景象,店面大都關閉,門外三三兩兩坐著衣衫襤褸的流民。

  一路下來,再荒寂,慘澹的景象都看了,二人很淡然,遊走在街上,尋找開門的藥鋪。

  他們走了整條街,終於找到了一間藥鋪,郁之前去購買,李珝背負藥材,兩人買了藥,就離開了。他們返回城門處等候林家人,等了許久,林家人才回來,用馬車載了一車的糧食,警惕著四周飢餓的流民。

  荒年中,糧食難於購買到,那是百金,甚至餓死絕大多人的時候,還能達到千金一斗的價格,不用說一無所有的庶民,即使是一些士族也買不起。

  林家家底豐厚,否則他們也不敢動舉族南渡的念頭,想南渡,逃避戰火與死亡的人,何其的多,但能有幾家有能力抵達?

  一群人出了城,一路謹慎返回駐地,人人身上都帶了武器,生怕路上有劫匪撲上來劫攔,把財物和食物都搶了。好在來的人多,又都是青壯,沒什麽人敢打他們的主意。

  未返回駐地,遠遠就看到了路上稀寥的流民,一抵達,才發現,有二十來個流民把他們的駐地圍住了,要吃的。

  隊伍里的糧食很有限,即使不時要停下補給,食物的缺乏仍很嚴重,這等於說,如果將糧食給這些流民吃,那麽自己家人將難以活著抵達目的地。

  林彝和族人商量,族人決定不能給予食物,至少不能此時給,他們明日一早就要上路,而現在天還沒黑,給了一批,肯定會有更多人湧來,甚至得不到就搶取,這已經不是自身剩多少糧食的問題了。

  

  夜裡,婦人們縫製夏裝,男人們守侯在馬車外,預防四周的流民衝進來搶劫財物與食物。

  此時,郁之在製藥,不時憂鬱地抬頭望向昏暗的四周。李珝去巡邏,將四周巡視了一遍,回來正見到林彝朝他走來,顯然是要找他。

  「饑民走了大半了。」李珝跟林彝交談。

  「我雖然有心把食物分些給他們,但仍要考慮到族人的安全,人於飢餓苦難中,是不會有分寸。」林彝跟李珝感喟。

  「這世道,人活著往往不如牲畜,能存活的,各自保全而已。」李珝不會也不可能指責林彝,他比林彝經歷更多,再殘酷的事情,他也遭遇過。

  

林彝不再說什麽,沈重點了點頭,便就走開了,從逃難開始,這一路上遇到的心碎事還算少嗎。

  李珝走至郁之身邊坐下,郁之回頭問李珝:「林行主怎麽打算?」

  「郁之,如果你只剩一點食物活命,你會活活看著別人餓死嗎?」李珝低聲問郁之。

  郁之回答:「也許我還能找到食物。」

  「那如果我也需要那食物呢?」李珝將手指向自己。

  郁之沈默了,他知道李珝的意思,許久,郁之才低聲說:「李珝,我不清楚我能做到什麽程度,但日後如果我在這些饑民裡邊,我只想像個人的死去。」

  「別胡說!」李珝很生氣,制止郁之的話。

  郁之不敢奢望任何哪怕美好一點的生活,因為他覺得他無法獲得,這些年來,童年時的快樂早已遠去,痛苦的記憶層層積累,慟哭過,絕望過,崩潰過,至此,郁之似乎堅韌了許多。

  

  深夜,李珝跟林彝等人清點饑民人數,到此時,饑民不過十餘人留下。

  林彝讓婦人做些食物,給這些饑民吃。

  郁之帶上藥箱給病餓的饑民看病,他逐一地看,看到一位一身傷痕累累的小男孩時,郁之心生憐憫,拉著男孩去擦洗,以便給這男孩上藥。

  這是個餓得皮包骨的男孩,但很機靈,別人給他吃的,他會道謝,郁之幫他上藥,他則喊郁之為大哥哥。

  這男孩沒有家人,跟著同村的人一起逃荒,別人自顧不暇,自然也不會關心他,難怪他一身傷痕,沒人照料。

  更古怪的是這男孩見到郁之,稱郁之是大哥哥,見到李珝,卻很反常,叫李珝為「爹」。

  「別亂叫,我不是你爹。」

  對於突然抱住自己大腿,哭喊「爹」的瘦弱小孩子,李珝直接將他拎起,塞給郁之。

  「爹,我是阿宏啊,爹。」男孩繼續哭,撲向李珝。見男孩哭得悲慟,李珝和郁之都十分愕然。

  這實在是古怪至極的事情,郁之疑惑地看向李珝,仿佛要李珝開口回答這到底是不是他的崽,李珝則挑動眉頭,無可奈何地任由著孩子抱住他大腿不放。

  終於有位年老的饑民過來解圍,將男孩拉開,說著:「阿宏,你忘了,你爹不是在村里就餓死了,是根叔我親自埋了他的,你忘了嗎?」

  男孩這才停止哭喊,但目光仍直勾勾看著李珝,眼裡有淚水,換成小聲抽泣。

  「他是我爹。」男孩咬定李珝,目光堅定。

  夜裡,燃了火把,但光線有限,由於男孩如此咬定,根叔將昏暗燈光下的李珝做了打量,然後他的嘴張得老大,說話都不利索了:「這。。。這。。。是真的有些像,可是又有哪裡不像,說不出來啊。」

  見到這一老一幼的反應,郁之有些明白了,李珝容貌恐怕近似於這男孩已故的爹。

  

不過,容貌像歸像,性情和氣度總是因人而易,天亮後,男孩就不鬧了,乖乖跟饑民離開。

[修訂版]南渡──第十三章

  清晨,隊伍上路,郁之趕馬車,李珝騎馬陪伴在一旁,兩人偶爾能交談兩句,說的都是你累不累,渴不渴的話。

  正午,太陽酷熱,不得不在林陰下歇息。郁之見天氣炎熱,眾人口渴難耐,便燒了大鍋祛濕熱的草藥。

  一路上,郁之對林家人多有照顧,人又細心,林家人對他都心懷感激,雖然郁之只能算個江湖郎中,只懂治些小病小痛。

  

燒好草藥,郁之端上一碗,找到在遠處乘涼的李珝,將藥遞李珝,李珝接過碗,另一隻手抬起,擦去郁之額頭上的汗水,輕聲問:「你喝了嗎?」

  「喝過了。」郁之微微一笑。

  「過來這裡坐,這邊比較涼快。」

  李珝讓郁之坐他身邊。

  郁之溫順的在李珝身邊坐下,看李珝喝藥。李珝喝完藥,郁之像李珝剛才幫他擦汗那樣,拉袖子擦李珝領子上的草藥水漬,李珝則趁機去親郁之的臉頰。

  「咳。」一聲咳嗽聲在兩人背後響起,郁之急忙縮回手,彈起身,抬頭一看,見是林彝,郁之驚慌失措。

  李珝待在這裡,遠離了林家人,因此,郁之才跟對李珝有親昵動作,誰知道這林彝神出鬼沒呢。

  「林行主有什麽事?」李珝起身,坦然迎向林彝。

  「雖然是你們的私事,但是身為朋友,我還是勸一句,需防被他人窺見,我倒是無礙,但他人未必能守密。」林彝倒也是坦然的人。

  郁之低下頭,無法與林彝對視,李珝則神色不改,很是淡然,說著:「林行主過來,不是為了說這事吧。」

  「李珝,我很敬佩你,我不曾遇見過你這樣的人。」林彝爽朗笑了,李珝總讓他吃驚。

  看來林彝老早就發覺了,只是這人性格沈穩,很會藏事。

  李珝沈默看向林彝,他不清楚到底林彝要說什麽,但是他也不介意林彝說什麽,因為他和郁之之間的事,並不會讓他覺得難堪。

  

「我過來,是想跟你商議下,派去前方打探的人回來了,說是前方有塢堡,必須途經那裡,而不路過塢堡,則要繞很長的山路。」林彝不會讓郁之難堪,所以他說了正事。

  「這裡的塢堡,有的是為了防羯人與劫匪而築,有的卻是依附著羯人,難說安全與否。」

  這裡到處都有羯人或依附羯人的塢主,一路上他們沒怎麽遭遇到,一是運氣,二是他們這才進入北伐軍與羯兵的戰場。

  「走山林,將十分艱難,而且必須拋棄馬車,我倒是覺得走塢堡應該不成問題,真是遇到了歹人,保命要緊,財物給予些倒無妨。」林彝他看來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但出於習慣,還是先與李珝商議。

  「這一帶的堡壁,大多依附羯人,有可能會遇到羯兵,林行主還需讓族人小心行事,不要觸動他們。」李珝考慮更糟的情況,以林家那幾個青壯,雖然身上都佩帶武器,但根本不懂打鬥,一旦遇到羯兵,和他們動武,後果將不堪設想。

  「我會告戒他們,辛苦走至此,再往前就能渡江了,不能因小失大。」

  林彝族人中,總有幾個年輕氣盛,提起胡人咬牙切齒。

  談完正事,林彝看向神色仍有些不自在的郁之,笑著說:「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說了這句話,林彝便離開了。

  郁之到此才抬頭,露出苦澀的笑,林彝讓他驚愕,而李珝的婚事顯然也沒了,他和李珝,這樣的關係到底是對是錯?

  「林彝這人頗有操行,並不會宣揚,何況,即使他人知道又何妨,很林氏此時路途相伴,日後各自分離,誰管得上誰。」李珝攬住郁之的肩,頗為不羈。

  「李珝,你不娶妻嗎?」郁之心裡還惦記著那婚事,此時看來,李珝顯然老早就拒絕了。

  「不娶,你在我身邊一日,我都不會娶。」李珝說得毅然。

  郁之先是愣住了,而後擰了擰眉頭,輕輕地說:「那我明日就離開你。」

  李珝摟緊郁之,臉上綻出笑容,他知道郁之在開玩笑,郁之離不開他,他比誰都清楚。

  

  午後,眾人起身,繼續前進,剛走近塢堡,便有一行帶刀帶槍的人攔住了去路,稱近日附近有山賊出沒,他們保護一方安危,在此巡邏,並要查看林家人中有沒有藏匿山賊。顯然,這是群匪徒,故意在此勒索。

  林彝前去交涉,而林家青壯都跟隨在一旁,全都一幅玩命模樣,氣勢不比這群匪徒差。大概是發覺占不了便宜,匪徒收了點好處,就打算放人過去,只是林家人還沒走出幾步,就又被攔下,這回攔隊伍的不是遊蕩的匪徒,而是一大隊羯軍。

  

李珝猜測那些匪徒應該是塢堡內的人,這塢堡顯然不是什麽守護一方百姓安慰的塢堡,而是依附了羯人,在此作威作福。

  

林彝像往常一樣,照舊想去交涉,好在被李珝攔住,在李珝看來,羯人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這些人十分貪婪,只有大量的財物才能讓他們高抬貴手。

  「過去協商前,必須說服各家都將財物取出一些,如果保不了命,要這些財物做什麽?」李珝告戒林彝。

  林彝只得返回族人中,跟族人商議一番,之後,又從自己的財物中取出一株巴掌大的珊瑚樹,和族人給的一些財物,攜帶上,去當見面禮。

  羯人將領見到林彝如此順從,很是高興,還賜酒,林彝四周都是羯兵,心裡有畏懼,但估計全族人的性命,只得儘量隱匿自己的不安,自若地與羯人將領交談。

  胡人入主中原僅是這幾年的事,而這之前,他們大量的內遷,大多懂漢語,這羯人將領與林彝交談,並無任何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