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 - 第25章

巫羽

  「跟著我儘是吃苦。」李珝低語,他捏住郁之的手,讓郁之過得這麽艱苦,實在於心不忍。

  「我不覺得苦,篳路藍縷的生活,只是一個起始,現在宅子建好,日後又能艱難到哪去。」郁之心裡真是這樣想,這裡沒有戰亂,沒有饑荒,沒有死亡的威脅,他和李珝又能無拘無束地在一起,又怎麽會覺得苦呢。這段生活,雖然辛勞,但很快樂。

  「要有收成,得等明年年底,你不怕挨餓嗎?」李珝摟緊郁之,笑著說道。

  「不怕,房子一旁就有無數竹筍,溪流中有魚,山上有野味,餓不死,有你在肯定餓不死。」郁之樓住李珝的膀子,信心滿滿。

  確實如郁之所想,南渡後的第一年,他和阿宏挖竹筍、野菜,採集果子,李珝網魚、打獵,還真得沒挨過餓。

  

  第二年初春,郁之和李珝將穀子、豆子種植,又搭了棚子種瓜,還移植了幾棵野桑樹種在宅子旁,到了夏日,桑梓和瓜熟了,秋日,穀子和豆子都可以收成,這一年秋冬,以穀物做為口糧,還是有些不足。郁之以為是種植面積不夠,李珝則說是第一次播種,沒種好,明年,必然可以豐收。

  在這裡住了一年,李珝和郁之都發現,這處山林,山中蛇類並不多見,想來是搬來住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蛇類就不常見了。無論是郁之或是李珝都和附近的居民相處得很好,李珝空閒時還會協助新搬來的人搭宅子,而郁之懂醫藥,剛搬來這南方之地,不少人有水土不服的症狀,找郁之開點藥就能好。

  阿宏長了個子,比以前更懂事,他幫家裡干農活,有時也會約上住附近的孩子去釣魚,抓泥鰍,掏鳥蛋什麽的,他這倒真不是為了玩,而是給家裡尋覓食物,尤其是鳥蛋,那是極好的食物。

  第一年,沒挨過餓,更不需說第二年了,第三年果然豐收了,以至家裡有大量剩餘的食物餵雞鵝,這一年,也吃了無數的雞鵝。第四年,李珝多開墾了田地,幾乎是什麽都種,豐收的時候真如郁之曾經說的,把收成的莊稼囤著,吃也不不完,到此生活已十分寬裕。

[更新]南渡-第十九章(上)

  南蠻之地,分散著許多越人部族,他們大多居住於山林之中,雖說皆是南蠻,但衣著、言語也不盡相同,部族之間也往往相互攻打,中原的人遷來後,這類衝突更是頻繁發生,但與中原的混戰相比,這隻算是小打小鬧,因此中原遷徒者便也得以安居。

  郁之和李珝住的地方,是遷徒者的一處聚居地,附近越人比較少,相互間也極少發生衝突,各過各的生活,不往來,不互市,由此,此地生活雖寂寥,但是十分平和。

  定居之後,關於越人的傳說也流傳了起來,有的說越人家家都養蛇,他們不穿布做的衣服,穿的是樹皮衣;也有人說越人的弓矛都有毒,被射中了走出幾步就會倒下。這些傳言的盛行,原因在於相互之間的隔離,對當地的中原遷徒者而言,他們很少接觸越人,由此也就有不少或真或假的傳言了。

  

  遷居的第一年,李珝帶阿宏去林中打獵,遇到了一位越人獵手,當時,阿宏緊張了起來,把手搭在了腰間的刀上,李珝則笑著將一隻中箭的鹿丟給越人獵手,並讓阿宏將手放下。鹿上中了兩枚箭,李珝射了一枚,中腹部,另一枚顯然是別人射的,同樣也中腹部。

  李珝拔出鹿身上屬於自己的箭,帶著阿宏轉身就欲走,那越人獵手卻突然在後頭用古怪的言語大叫。

  

對方的話語李珝並不懂,猜測是在喊他,便也就停下來,回身去看,只見那獵手從腰間抽出了把刀,先割下了死鹿的一條腿,遞了上來。他下刀動作極為嫻熟,刀具亦鋒利非常。

  

「爹,他好象要分我們。」阿宏見到遞到跟前的鹿腿,遲疑著。「沒事,接住。」李珝確定這個人不兇惡,不會傷害阿宏。阿宏聽他爹說沒事,就上前將那鹿腿捧住。獵手對李珝說了些什麽話,又用刀比畫那鹿,似乎分割還沒完畢,在徵詢李珝意見。李珝上前,掏出刀,同樣動作利索地切下了一隻鹿腳遞給獵人,於是兩人就這樣你切一部分給我,我切一部分給你,把一隻大鹿對半瓜分了。

  李珝經常打獵,在最初食物相對缺乏時是這樣,在後來食物充足時,仍拿這當消遣,阿宏總是跟著,由此也時常見到越人,漸漸地接觸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不過,這是阿宏第一次遇到越人,這人頭髮披散,臉上滿是紋身,打著赤腳,上身赤裸,腰系麻布圍裳,從上到下都與他們不同,這實在是個新奇的發現,在回去路上,阿宏問李珝:「爹,那個野人怎麽不穿衣服。」

  「不是野人,他是勾踐的苗裔。」李珝早年讀多不少書卷,腹中算是有點墨水。

  「就是小叔說的『臥薪嘗膽』的那位君王嗎?」郁之在阿宏習字時,常會給阿宏講故事,由此阿宏雖然年紀小小,卻知道很多典故。

  住這裡的越人,是不是曾經勾踐王的苗裔並不重要,這對阿宏是種認知,這些人並不是那麽的陌生,他們的先祖記載在史籍里。

  

  遷居此地後,對李珝的一家三口而言,最大的威脅顯然不是越人,也不是毒蛇──要進深林中才大量存在,而是瘴氣,是瘟疫。

  南方不的中原,這裡的林叢,常常為瘴氣籠罩,一不小心接近,就會被熏倒,甚至死亡。遷居者並不知道這瘴氣如此厲害,時常誤入,輕者胸悶頭昏,重者昏厥,更甚者死亡。由於郁之懂醫藥,這類病患的家人,便都會找上郁之,讓郁之治療。

  瘴氣其實並不那麽可怕,只要不去靠近它就行了,但瘟疫是無法躲避的。

  春夏之時,雨水暴漲,山下常可見被洪水衝下的動物屍體,這些動物,大多因暴雨而死,它們屍體所到之處,那裡的水源便會引起瘟疫。最初,郁之對瘟疫束手無策,後來在醫書中找到了治療的方子,這才讓家人和住於附近的人,逃過一劫。

  瘟疫雖然不是每年都有,但也經常發生,在此地定居的第五年,夏日一場連續下了十餘天的暴雨,幾乎把莊稼都泡死了,更重要的是瘟疫嚴重發生了,好些人都倒下,郁之沒日沒夜地給人醫治,讓李珝心疼得不行──心疼歸心疼,還有什麽比救回人命更重要呢。

  

郁之的醫名就此傳開,甚至有些幾里外居住的人都來找郁之醫治,郁之也力所能及的給予幫助。對郁之而言,他雖然很累,但是很滿足,他完成了心愿,當年,在他衣食無靠,目睹了蒼生的疾苦,他曾想著不只是食物能活命,草藥應該也能,這是他學醫的初衷。

  

  夜深,病患們隨同家人離去,家裡靜了,此時,阿宏睡下,李珝還陪伴著郁之收拾藥罐,郁之太疲倦,不時打哈欠。

  「不能每天都看到這麽晚,你要累垮了,反倒看不了病人。」李珝從背後摟抱住郁之,手臂纏住郁之的腰。「疫情緩和了,這兩日來看病的人已經少了,我不累。」郁之轉身,將頭枕李珝肩上,輕舒了口氣。「還說不累,每夜倦得一挨床就睡,搖你都不醒。」李珝湊臉輕蹭郁之的臉頰,話語曖昧。

  李珝的話,郁之自然聽出了,他這段時日,勞碌到一日沒能跟李珝說上幾句話,夜裡更是許久未和李珝親熱。

  「算了,既然你說不累,不如那就讓我幫你把衣服脫了。」李珝賊笑,說著就去扯郁之腰帶,郁之不躲,只是輕輕說:「先把燈熄了。」

  

李珝熄了燈,黑暗中,李珝把郁之衣服脫了,扶上床去,卻沒有做那種事,僅是把郁之摟緊於懷中,輕語:睡吧。

  郁之不聲不響,親上李珝,往李珝懷裡蹭。李珝慾火攻心,立即翻身,將郁之壓制於身下索要。

  

  清晨,郁之仍在熟睡,李珝起身坐在床上,低頭看郁之的睡容,撥弄郁之頭髮,還偷偷親了郁之臉頰。身後,門突然「咿啊」一聲被打開──李珝和郁之昨夜忘了落鎖,隨著開門聲響起的是一聲:「爹」。

  李珝抬頭,果然看到阿宏,他站在門口,一臉平靜。這小子大概看到自己爹剛才親小叔的情景,卻還是紋風不動,頗為古怪。

  「什麽事?」李珝也很平靜,他早就覺得阿宏估計什麽都知道了,這小子不像當初揀回來時那樣懵懂了。

  

「外頭躺了個女的,跟我差不多年紀。」阿宏早早就起床了,要去院子舞刀弄槍時,突然發現院子裡躺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嚇了他一跳。

  李珝迅速穿好衣服,跟著阿宏出去,打量了一眼躺地上昏迷的女孩,又輕喚了幾聲,紋風不動就讓阿宏看著,自己回房去將郁之喚醒。

  

這是一位患病的小姑娘,身上還裹著毯子,裹得好好得,很可能是有人將這孩子抱到他們家院子裡放下。

  

之所以就這樣將人放下就走,確實讓人費解,但這小姑娘的打扮,或許能解答,她顯然是位越人。

  許是這小姑娘的家人,從哪裡知道了這宅子裡有人能治病,所以將病重的小姑娘放在了他們院子裡,至於趁黑夜來和沒有留下看護的緣故,大概是怕被附近的居民不友善的對待吧。

  

郁之被李珝喚醒,趕緊出屋,檢查過這小姑娘,就知道是患了瘟疫,而且病得快沒氣了。

[完結篇]南渡-第十九章(下)

  郁之將女孩安置在阿宏的隔壁房間,讓阿宏看著,他去熬藥,阿宏乖乖地守在女孩身邊,也不敢離開一步,因為郁之囑咐,一旦女孩醒來就要喊他。女孩病得太沈重,郁之熬好藥,灌下,仍未曾醒過。

  「這孩子要是早點送過來就好了。」郁之用手梳理女孩的亂發,頗為惋惜。

  「小叔,她活不了了嗎?」阿宏一聽他小叔這樣說,心裡驚慌起來。許是照顧了女孩一天,阿宏有些不忍心。

  「救得活,阿宏,你晚上要是聽到隔壁有動靜,就出來看看,她要醒來,記得要喊小叔。」郁之跟阿宏囑叮囑,阿宏雖說也才十一歲,心智卻不比大人差多少。

  「小叔,你放心吧

。」阿宏保證。

  即使囑咐了阿宏,郁之這一夜也好幾次到女孩入住的房間察看,郁之對每一位病患都有一顆憐憫之心,何況這次是位模樣看起來也就十一二歲的女孩呢。

  阿宏這一夜,都不敢睡沈,在床上躺會,就又跑去看女孩是不是醒了,如是幾趟,最後倦得不行,睡著了。

  凌晨時,女孩醒來,見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不見家人,又因為病痛,低聲哭了起來,阿宏聽到哭聲,急忙爬起床,拿了油燈進女孩的房間,見女孩坐在地上,不住得哭,哭得十分傷心。

  

阿宏是在全是男子的家中長大,見女人哭完全手足無措,只得趕緊跑去扣他爹和小叔的房門。

  

「小叔,那女的醒了!」阿宏大力拍房門。

  房門很快打開,出來的是李珝,李珝一臉睡意,堵在門上說:「你先過去看著,你小叔就出來。」

  

說這些話的李珝,在阿宏看來有那麽點小小的惱意,阿宏懷疑自己打擾了他爹與小叔的「好事」。

  

阿宏於是端著油燈陪那女孩坐著,無措地囔囔:「你別哭,你別哭。」這類的詞語,不過女孩照舊哭,直到郁之過來,阿宏才得以舒口氣。

  「小叔,這女的太愛哭了,怎麽勸都停不了。」阿宏見郁之進來,急忙跟郁之訴苦。

  「她可能聽不懂我們說什麽話。」郁之微微一笑,朝女孩走去,走至跟前,在離女孩有一肘的距離坐下,女孩突然不哭了,而是身子向後傾,做著後退的動作。

  「沒事,我幫你看看,哪裡不舒服。」郁之聲音十分溫和,他伸出手,摸向女孩的額頭,額頭仍有些燙手,接著又給女孩切脈。說也奇怪,自郁之出現,這個孩子就停止了哭泣,就仿佛她知道這人是來給她治療一樣。

  

「你聽得懂漢人的話語嗎?」郁之診斷完畢,低聲詢問女孩。

  

女孩沒有反應,她愣愣看向郁之,一雙黑亮的眼睛仿佛能說話一般。

  郁之想這孩子即使聽不懂,總也能會意吧,只是要問她哪裡疼痛,是問不出來了,但也許這女孩只是醒來後,發現待在陌生的地方與陌生的人在一起,因恐懼而哭泣也說不定。

  女孩停止哭泣後,就安然躺下,她不說話,也不理睬人,只是玩弄脖子上的一串玉石。郁之吩咐阿宏去睡覺,阿宏說不困,他對這女孩滿是好奇,繼續陪伴女孩。見有阿宏在,郁之便就去煎藥,此時天蒙蒙亮,郁之邊打哈欠邊朝夥房走去。

  「煎什麽藥?我來吧。」

  身後聲音響前,郁之一回頭,果然見到李珝,郁之笑著說:「沒事,一會功夫而已。」

  李珝貼進郁之,摸向郁之的頭髮,將聲音放低問:「你一整晚都沒好好睡過,不累嗎?」

  先是不時要跑去看那女孩是不是醒了,後回房睡,李珝醒了,和李珝說話,被李珝索要,郁之真得只是合了幾眼。

  「還不是你。。。」郁之話還沒說完,李珝便賊笑起來,問:「我怎麽了。」說著,就要親郁之。

  「不行。」郁之急忙別過臉,接著又低聲說:「阿宏會看到。」

  「我猜那小子什麽都知道了。」李珝笑答。

  郁之則有些憂慮地看著李珝,他實在有那麽點擔心,阿宏由他和李珝撫養長大,會不會受影響。

  李珝陪同郁之進夥房煎藥,兩人在夥房裡閒聊,藥煎好,天也亮了,郁之端藥進女孩入宿的房間,李珝緊隨其後。

  一進房間,郁之和李珝就看到阿宏坐在地上,托著腮幫子看向女孩,女孩身子側向阿宏,在玩阿宏老早以前玩過的一隻布老虎,臉上綻著虛弱的笑容。

  孩子和孩子,果然更容易相處起來。

  「先喝藥,等會再玩。」郁之將碗擱席上,就去扶女孩,女孩很溫順,被郁之扶起,就靠著郁之的肩,將藥喝了。

  窩在郁之懷裡的女孩瘦得很,臉色蒼白,想來要調養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這女娃娃長得挺清秀的,郁之,我們留著做兒媳婦似乎也不錯。」李珝端詳女孩的容貌,隨口就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別胡說。」郁之輕聲回道。

  「小叔,就讓她做我媳婦吧。」阿宏以為郁之是不同意。

  「好好,等小姑娘病好了,要是找不到她家人,就留下。」郁之只是在敷衍阿宏,在他看來阿宏年紀還小,能懂什麽是娶媳婦;再有就是,真要留著當阿宏媳婦,也要小姑娘樂意,這實在是想得太遙遠了。

  

  女孩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就能出戶外走動,她康復得很快,讓郁之很吃驚,畢竟抱進屋時,真得是病得快死了,才多久的時光。在這半個月裡,女孩沒再哭過,是個很愛笑的人,跟阿宏玩得很近,甚至後來女孩病徹底好後,阿宏帶著女孩跟附近的孩子一起玩耍,還會跟人介紹:這是我媳婦,女孩也總是笑嘻嘻,估計聽不懂。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始終不見女孩的家人來接她,女孩越發想家,時常坐在院子裡發愣,也不愛笑了,偶爾還會偷偷抹眼淚。

  「既然如此,我們帶她去找她家人好了。」郁之覺得女孩可憐,畢竟這個年齡的孩子還很依賴父母,家人。

  「說是這麽說,誰知道她家住哪裡?」李珝很顯然認為這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