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 - 第5章

巫羽

  看來那女人還沒走,並且不想離開時被郁之撞見。

  「你要娶來當妻子嗎?」郁之問李珝。

  「那女子明日便離開了,當什麽妻子。」李珝仍是輕笑。

  郁之不再說什麽,他不清楚李珝是以錢財獲得這女人,還是這女人自願陪李珝,反正這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他也關不著。

  「可以過去了吧?」過了一會兒,郁之問李珝。

  李珝放郁之出去,郁之進屋時,那女人已經走得沒影。

  郁之與李珝吃飽後各回各房,一夜寂靜。

  

  天亮,郁之見到一戶人家遷離屯聚地,那戶人家有個年輕的女兒,低著頭上路,看不清她的容貌,那身影看起來倒也秀美。

  「是這女子嗎?」郁之問李珝。

  正在靶場練弓射的李珝,頭也沒抬過。

  郁之對李珝的寡情薄恩頗有些不滿,這女子雖是流民,看著卻也端莊,是良家女子,大概是喜歡李珝,才在全家遷離前主動和李珝有了場魚水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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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屯聚地多日,過著的日子都很平靜,郁之煩緒的心也逐漸平和下來,既然自己一人無法南下,便就在這裡安心的住下好了。

  人總是不斷的渴求,被胡人俘虜時,郁之渴望逃脫與自由,逃脫之後他又渴望活著回到故鄉,能這樣不挨餓,不用忍受兵刃之苦的活著,就已經是多少人的奢望了。

  

不過平靜的日子並不會過太久,他們其實是在胡人的圍困之中,其他屯聚地里的乞活軍已經在和胡人中最強悍的羯人打仗了,並不是晉朝廷或晉地方官員在驅使他們,而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

  

冬日,白雪紛飛的大道上,一群衣著襤褸的漢子用馬匹托著妻子兒女,緩緩朝寨門行走而來。

  

屯聚地里的人都出門觀看,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當地首領帶領幾名將員迎上大道,接迎這些外來的人,雙方在寨門前停止了腳步,那幾位襤褸漢子抱下馬上的子女,按著他們的身子,單腳跪在了地上。

  

那一刻是那麽的寂靜,雪花落在了雙方人員的身上,落在了這些逃命來的年幼孩子頭上。

  

「羊山塢被羯兵圍困,我等艱苦拼殺,方才帶著妻兒突圍逃出,百騎僅剩十餘騎。」

  說這話的是一位滿臉鬍渣的大漢,說時眼裡噙著淚,他的胳膊下還伏著一位五六歲的小男娃。

  

首領攙扶起了這位大漢,神情凝重。

  

以往常有人來投奔,但羊山塢那地方,一兩百人馬,再算上將士親屬,恐怕近兩千人,今日卻只剩十餘騎,百來口人前來投奔,讓人震驚。

  「羊山塢我曾住過,你是百石?」李珝身為部將,亦跟隨在首領身邊,這鬍渣大漢抬頭敘說時,李珝便就覺得此人有些眼熟。

  

「正是,大兄弟是?」百石對著李珝拱手,他胳膊下的那男娃也從地上爬起,拍著拍膝蓋上的沙土,望著李珝。

  「進來再談,你們妻兒都又累又飢,一路吃盡了苦頭。」首領持住百石的手,帶著眾人進了寨門,將這些人安頓。

  沒住處,可以再建,糧食也夠吃,再說這些殺出羯人重圍的騎士,都是勇猛的大將,日後肯定用得著。

  

  百石傷得比較重,上身的衣服都被血染黑了,他沒帶上妻子,僅帶上了一位小男娃逃出。百石,並不是他的姓名,他具體名叫什麽,李珝也不清楚,只是因為這人力大無比,能舉幾十石重的石磨,才有這叫法。

  李珝與這人並肩作戰過,知道這人十分勇猛,是條漢子,就讓這人在自己和郁之的屋子裡先住下療傷。

  問過百石才知道他帶來的孩子,並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兄弟的,他還沒有娶妻。

  

  送餐的人將食物擺上木案上,李珝與百石對坐用餐,案上有兩大盤牛肉,一份肉羹,還有一大份粥。

  「郁之,過來盛飯吃。」李珝喊住在一起的郁之。

  「我早吃飽了。」郁之不會燒飯,往日飯菜都是李珝在做,要不就是到隔壁人家那裡盛碗飯吃。

  今日的酒菜是首領派人送來,格外的豐盛。

  「小兄弟,過來一起吃點牛肉,喝杯酒也好。」百石招呼郁之。

  「他不敢吃牛肉,酒也不喝,我們自己來。」李珝倒是了解郁之的飲食習慣。

  「叔,我也要喝酒。」坐百石身邊的男娃望著案上的一壺酒,直舔舌頭,他手裡抓了塊牛肉。

  「這娃娃叫什麽名字?」李珝問百石,他覺得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十分討人喜歡。

  「阿良,我不叫娃娃。」阿良居然還抗議了一句,他也不怕李珝,要知道屯聚地里的孩子都有些怕李珝。

  「沒大沒小,叫李叔。」百石拍了下阿良的頭,阿良便乖乖地喊了句:李叔。

  郁之跪坐在一旁,正在艱苦地縫自己的破衣服,看到這幕,便就噗嗤笑了,這娃娃有意思。

  李珝比郁之大上三四歲,被個五六歲的孩子喊叔倒也合理,不過李珝這人不喜歡別人對他太親近,他被郁之喊大哥,都覺得不適應,被這小娃娃喊叔,估計就更彆扭了。

  

  夜裡,百石睡下,阿良也趴在他席旁睡著了,李珝拎起這孩子,塞郁之懷裡,說:「跟你睡,百石身上都是傷。」

  郁之有些無奈,只得抱這孩子回房。

  「郁之。」郁之剛要離開,李珝又喊了郁之。

  「什麽事?」郁之回頭。

  「還有些肉羹,是豬肉,你去熱一下,將它吃了。」李珝指了指案上一碗沒吃完的肉羹。

  郁之已經很久沒吃到肉類,每頓都是粗糙的谷蔬。

  「哦。」郁之抱著孩子離開。

  這碗肉羹,李珝特意留給郁之,否則一碗肉羹而已,他不可能吃不下。

  

  將孩子放床上,拉被子蓋好,這孩子突然抓住郁之的袖子不放,於夢中喃語,說著什麽。郁之湊過耳朵去聽,才聽清這孩子口裡念的是:娘親。

  郁之坐在床沿,望這窗外的明月發愣。

  這孩子,應該是雙親都沒了,要不也不會跟著他父親的兄弟。

  

  郁之上床睡覺後,李珝關好大門,披了件外衣,執了柄雙刃矛,牽馬出了外頭,他要去巡邏,這幾日,屯聚地里的男子恐怕都沒能睡個好覺,要時時警惕敵軍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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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這些羊山塢的人前來投靠後,連續好幾日都沒有動靜,不過外頭時有消息傳來,胡人大軍浩蕩,已經清盪了好幾處乞活軍聚集地,並且也攻破了好幾支晉軍隊。

  首領一天早上,將屯聚地里的男子都喊到打穀場裡,宣稱胡兵已經要到來了,當地的乞活軍各隊首領決定匯聚一起,打場大戰。

  「能帶走的東西,都帶上,不會再回來,日後會有新的住處。」首領宣布。眾人都沒有異議,這幾日外頭有太多消息傳來了,都說羯人銳不可擋,攻城掠地時又喜歡坑埋士女,慘不忍睹。

  男人們散開,各自回家,讓妻子將東西收拾,自己則去檢查皮甲,兵器,撫摸馬匹。

  大人心情沈重,各自忙碌,惟有年幼的孩子還像往常那樣在田地上追逐,玩耍。

  

  李珝回屋,讓郁之將東西收拾,準備走人。聽了李珝的話,郁之還愣了許久,而後才吐出一句話:「我們去哪裡?」

  「快去收拾,餉午前,必須離開。」李珝不跟郁之廢話,他鑽進夥房,燒火,煎餅,路上不方便升火,必須攜帶乾糧。

  郁之將自己的東西捆了個小包,他物品很少,很快就收拾好,倒是李珝東西比較多,郁之又不敢沒經李珝同意進他房間將東西給收了。

  「李珝,我來煎餅,你去收你的行囊。」郁之進夥房,用條繩子紮起袖子,就要幫忙。

  「煎好,用案上那布包起來,記得不要煎焦了。」李珝洗了手,離開夥房。

  郁之沒煎過餅,見鍋里冒煙的幾張餅,也不知道熟沒熟,用筷子去扎,被油、熱煙給燙了手,急忙縮回手。

  「大哥哥,焦了,我聞到了。」阿良不知道什麽時候進的夥房,站在郁之身邊,提醒郁之。

  郁之慌亂的用筷子將餅翻面,翻了幾次才成功,果然見餅給煎焦了,黑了一片。

  「火太大了,我娘煎餅的時候,要把火燒小。」阿良竟然還能找到原因,拿了個木柴探灶,將灶中燃燒的柴草撥少些。

  郁之真是汗顏,他還不如一位七八歲的孩子。

  將火燒小,餅果然不會那麽容易煎焦,郁之煎了兩鍋,大汗淋漓,手忙腳亂,這時,李珝進來了,看到案上冒熱氣的一堆煎餅,還有點小小吃驚。

  「不錯,收拾下,我們就離開。」李珝難得夸郁之一句。

  阿良坐在案旁,手裡拿著個餅,正在啃,見李珝進來,就問李珝他可以帶幾個嗎?路上給他叔吃。

  「放心,餓不著你,一半是給你和你叔吃。」李珝摸了摸阿良的頭,這孩子真討人疼。

  「李珝,等我下,剩料還能再做個餅。」郁之不捨得浪費,還有點材料。

  「做好了,就到門外找我們,大家都要上路了。」李珝擰起阿良,將他帶走。

  「好。」郁之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一臉的煙灰,抹得亂七八糟。

  

  李珝帶阿良出屋,百石已經牽了三匹馬在門外等,此時,家家戶戶都在門口聚合,往馬背上捆負東西。

  「李兄,小兄弟還沒忙好嗎?」百石抱住李珝遞過的阿良,問著李珝。

  「就快出來了。」李珝說了這話,就又返回夥房。

  夥房裡,郁之人盯著口鍋,正笨拙地給鍋中的餅翻面,熱氣中,他持筷子的手有好幾處紅斑,是燙傷留下的痕跡。

  李珝從身後握住郁之的手,說了句我來。

  「快好了,李珝這些餅夠吃嗎?」郁之抹著臉,他那張原本清秀的臉此時倒像是張張飛臉,臉上滿是汗水和煙灰。

  「去洗把臉。」李珝用袖子擦郁之的臉,這個動作讓郁之愣了。

  

  很快,李珝將餅分兩份,紮好,郁之臉也洗了,兩人出了大門。此時屯聚地的人聚集得差不多,首領與一些部將在前頭帶領,已經準備出寨門,

  李珝將一包餅塞進阿良懷裡,阿良笑了,說著:謝謝李叔。

  「李兄,我這裡也有些肉乾。」百石丟了一小袋肉乾給李珝,李珝也不客氣的接下了。

  「這一路,危機四伏,李兄保重。」百石拱了拱手。

  他做前鋒,將跟隨在首領身邊,在前頭開路,李珝則是負責在隊伍後頭斷路,所以兩人並不在一起。

  「魏大哥,要不阿良由我帶吧。」郁之沒有任務,他不用開路也不用斷後,總會比較安全。

  「我跟叔一起。」阿良自己倒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