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 - 第7章

巫羽

  郁之手臂上的傷口實在很深,口子又大,李珝嚼碎了草藥止血,又做了包紮。

  這樣無大礙了吧。

  李珝一手摟緊郁之,一手抓馬韁,趕往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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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之被李珝帶回聚地,人一直昏迷不醒,李珝找來了營地里的大夫,大夫檢查郁之的傷口,上藥,隨後遞了包藥給李珝說:「你去煎點藥湯,他手臂傷口嚴重,必須縫合。」

  「要縫合的話,我怕他受不住疼。」李珝提著藥,站著並沒動。

  「要忍點痛,他身子太弱,不能給他下麻藥。」大夫頭也沒抬,繼續查看郁之的傷口。

  李珝聽這話,也就不再說什麽,出了房間,到夥房裡煎湯。

  藥要慢煎,李珝喚來同院子的老婦人幫忙看著,就又急忙進屋,一進去就見到大夫從醫箱裡拿出了醫用的針線,打算縫合。

  「他醒了,你扶住他。」大夫聽到腳步聲,抬頭看是李珝,就喚他過來幫忙。

  李珝走至床頭,見郁之確實已經醒了,只是人極為虛弱,縮在被中,一句話也不想說。

  「郁之,你手臂上的傷要縫合。」李珝在床沿坐下,將郁之身子抬起,讓郁之頭靠他肩上。郁之聽了李珝的話,無力地點了點頭,他的臉色仍蒼白得讓人揪心。

  「你別過頭去,別看。」李珝一手捂住郁之的眼,一手執住郁之的手腕,以防大夫縫合的時候,郁之吃疼突然縮回。

  大夫拿針線,為郁之縫合傷口,大夫手法諳熟,但畢竟傷口被碰觸,並且被針扎線扯還是很疼,郁之縮了幾次手,都被李珝執住不放。

  郁之這人受不住疼,整個縫合過程,眉頭都擰結在了一起,疼得額頭冷汗直流。

  「縫好了,要敷上藥,我去調製。」大夫手腳很快,縫好後,起身就離開。

  郁之想縮回手,李珝仍執住不放,低聲叮囑:「還要敷藥。」郁之很聽話,便就不敢再動。

  大夫的藥很快調製好,給郁之的傷口敷上藥,也沒多說什麽,提了醫箱就走。在營地里,還有不少受傷的人,在大夫看來,郁之的傷只是小傷。

  如果李珝受這樣的傷,自己包紮下,壓根就不會放心上,但受傷對象是郁之,便就不同了,郁之瘦弱,沒受傷前就不是個強健的人,人的體質有別。

  郁之傷口得到醫治後,李珝就去院子裡住的人家那要了碗粥,餵郁之喝下,隨後又是灌藥湯,藥苦,郁之有些抗拒,不過李珝手法粗魯,不喝也得喝。

  這樣一番折騰,郁之真是倦得不行,很快就又睡去,李珝本身有不少事要做,也沒留屋裡照顧郁之,他吩咐隔壁老婦人幫忙看下郁之,就離開了。

  

  昨夜,李珝他們抵達了這處乞活軍的匯聚之所,那時有些乞活軍及其家眷散失,首領留了支騎隊搜尋他們。

  清晨,這支騎隊返回,帶來了不少人,但仍不見百石和阿良。原本以為這兩人是沒了,直到一段時間後,在對胡人的戰鬥中,李珝才又遇到百石,百石他們在胡人襲營那夜,跟大軍走散,後來自己找尋到乞活軍聚地,投了另一位首領帳下。這些都是後話了,總之百石沒死,阿良也還活著。

  李珝當時還不知道這兩人還活著,以為是死了,李珝看過太多的死亡了,他早已麻木,但很奇怪,在返回的隊伍里找不到百石和阿良讓他感到茫然,而他也曾那麽擔心郁之活不成,當時,在雜草叢裡抱起郁之,李珝的心感到揪痛。

  到底是自己變了,還是與郁之過多的親近導致了自身的軟弱呢?

  李珝不細究,也不想細究。

  

  黃昏,李珝返回居住所,進入郁之躺的房間,見那老婦人已經不見,床頭守著個小女娃,頭扎著羊角,甚是可愛。

  小女娃見李珝進來,很大人模樣的將手指放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郁之蓋著被子,睡得很沈。

  「大哥哥剛睡著了。」小女娃說。

  「醒來過?餵他吃過東西嗎?」李珝問。

  「他不想吃東西。」小女娃搖頭,接著又說:「大叔叔,你來了,我可以走了吧?」

  

李珝頷首,他記得這小女娃是院子裡一戶人家的孩子,此時家家戶戶都在吃飯了。

  

小女娃離開,李珝將郁之搖醒,郁之睡得迷迷糊糊,見是李珝,低低說著:「李珝,你回來了。」

  

「好些了嗎?」李珝聽到郁之的聲音,露了笑容。

  「嗯。」郁之點頭。

  

「李珝,你有哪裡受傷嗎?」郁之抬起沒受傷的手,去碰觸李珝的臉,他睜開眼,就看到李珝臉上有處新增的紅色傷痕。胡人襲營那夜那麽的混亂,胡兵又十分彪悍,李珝大傷沒受,小傷倒是不少。

  「沒有,要吃點東西嗎?」李珝問。

  「還不餓。」郁之搖頭。

  「我帶了塊豬肉回來,你吃點肉羹再睡,不吃東西,傷好不了。」李珝也不知道打哪弄來的豬肉。

  「李珝,你吃吧,我吃不下。」郁之此時對什麽都沒胃口,也不大想吃有腥味的肉類,何況他吃好的,李珝吃不好的,他也過意不去。

  

李珝也沒說什麽,他在郁之房裡點了油燈,就離開去了夥房。郁之不餓,就是覺得困,他便又睡去。

  

過些時候,李珝端來了碗肉羹,又搖醒郁之,將郁之扶起,餵郁之吃肉羹。

  「不出十日,必然有場大戰,到時候沒有人照顧你,不得以我也會遺棄你。」李珝邊餵郁之,邊自顧說話。他說的是實情,大戰一開始,誰也顧不上誰,更別說一個虛弱不堪,行走不便的病人了。

  

郁之聽話,大口地吞咽,他不想成為李珝的累贅,更不想被遺棄,孤零一人躺在營地。

  

跟李珝的猜測一樣,十餘日後,四方的乞活軍匯聚完畢,便與胡人大戰,那是場極為激烈的戰鬥。

  

  夜裡,郁之睡下,李珝躺他身側,還沒有睡,床前點了盞油燈,照出安然沈睡的郁之的臉,還有陷入沈思中的李珝的臉。白日,餵郁之吃東西時,李珝的行為自然而然,甚至李珝也沒有意識到他行為反常。

  

確實有些反常,自打讓郁之跟隨在身邊,李珝很多事情都做得反常,以往他不會去在乎他人的生死,至少不是那麽在乎,但他在乎郁之的生死,他想讓郁之活下來。

  

對郁之,李珝有些憐愛。

  這少年其實很柔韌,他出身士族,被俘後卻在胡人那當了三年的奴僕,並且活了下來,這還不是全部,如果當時不是少年固執的追上棄他而去的李珝,那麽李珝也壓根不可能會讓他跟隨。

  

雖然,這是個無用的人,他不能在戰場上生存,他沒有在亂世里謀生的能力,不過李珝想讓他活下去,他應該活下去,回到他想去的長安。

  

「長安啊。。。。。。」

李珝喃喃自語,他思憶那個地方,他小時候也去過的,但總也記不起來了。

  「那裡真能太平?」李珝輕語,他側身去看郁之,郁之睡夢中很是安寧,也不知道他是否夢見了什麽往昔安寧的生活。

  看著郁之,李珝留意到他受傷的手放在被子外,便伸手去拉被子,將那隻手蓋住。這裡的冬天十分的冷,郁之受傷後身體沒有氣脈,要李珝躺他身邊,被窩才會暖和起來。

  

李珝碰了郁之的手,比較輕,郁之還是醒了,他的手傷得重,一直擱被外都有些僵麻,一經碰觸就疼。

  「李珝?」郁之看到李珝身子側向他,並且還動過他的傷手,有些迷惑。

  「冷嗎?貼進來些。」李珝摸郁之的臉,郁之臉很冰冷,跟他的傷手一樣。

  「嗯。」郁之點頭。

  李珝將郁之半個身子樓進懷裡,儘量不去碰觸到郁之的傷手。兩人就這樣貼著睡,一覺到天明。

  

  天亮,郁之醒來時,李珝人已不在,身邊仍舊是個小女娃,小女娃見照看的病人醒了,湊到床前,童聲清脆地問:「大哥哥,你餓嗎?」

  郁之緩緩支起身子,坐在床上,看著女娃,露出了淺淺地笑意,問女娃:「那位臉上有鬍渣的大哥哥走了嗎?」

  「是說大叔叔嗎,他很早就走了。」女娃很是大人模樣地回答,隨後又重複問郁之:「大哥哥,餓嗎?」

   

「煮好了嗎?」郁之問。

   

「我娘親煮好了,才叫我來看你醒了沒。」女娃回答。

   

原來李珝吩咐女娃的姥姥幫忙照看郁之,誰知道這家人非常有心,見郁之年齡不大,長得也討人喜歡,又沒人照料,便就對郁之多了個心。

   

「不用端來了,我自己過去,順便謝下你娘親。」不顧女娃的阻止,郁之試著爬下床,然後小心翼翼扶著家具與牆壁慢慢地走,走至門口,踉蹌了一下,女娃急忙攙住他,大聲朝門外喊:「娘親,大哥哥下床了。」

    很快一位年輕婦人出現,也不好意思上前攙,只顧說著:「李家小弟,別起來,你傷還沒好呢。」

   

這位年輕婦人,顯然以為郁之是李珝的弟弟。

   

「謝大娘的照顧。」郁之沒回床去,反倒站穩了身子,對年輕婦人躬了下身。

  年輕婦人不好意思地回了個禮,對郁之堅持下床,她顯得無可奈何,她家男人此時又不在,要不她就可以叫男人將這少年扶回房去。

  郁之謝過年輕婦人,便就和女娃一起坐院子裡吃粥,那女娃與他對坐,見他一隻手不方便,還會幫郁之掰餅。

  「你叫什麽名字?」郁之覺得這女娃真是可愛,懂事,十分討人喜歡。

  「我爹姓董,我叫彤娃。」彤娃介紹自己時,笑著,露出兩個小酒窩。

  郁之勉強能下床,就也不再回床上躺著,他在院子裡看彤娃和其他營地里的小孩子玩耍,這些笑語盈盈的孩子,讓他忘記了傷痛,臉上露出了笑容。

  

  當晨曦在窗外綻出光耀時,李珝便醒了,他發現躺他懷裡睡得很塌實的郁之,便將摟住郁之腰身的手縮回。昨夜真不覺得古怪,但一早見到兩人親昵的睡姿,又有那麽點不自在。

  李珝起床穿衣,出了房子,朝院子走去,正好見到在院子裡切草糧的董家老婦。

  「大兄弟,你家小弟傷好些沒?」董家老婦人心腸不錯,又熱心,也正是因此,李珝才讓她幫忙看下郁之。

  「好些了,大娘,我那小弟要是醒來了,還麻煩大娘給他送口吃的。」李珝難得客客氣氣地跟人交談。

  「大兄弟,你放心吧。」老婦人回了這麽一句,就又專心去切草糧了。

  李珝見此,就也離開了,他倒是挺放心的,前天將郁之託付給這戶人家照顧,也沒出什麽岔子。

  自從抵達聚地,李珝每日都在練兵場裡,他所屬那支隊伍的首領,將他推薦給了聚地的大首領,稱李珝這人精通馬戰。

  那大首領問李珝願不願意領兵,李珝拒絕了,倒是說他可以練兵,但打仗時他練的兵也不歸他指揮,大首領對李珝的要求有些困惑,不過也同意了他的要求。

  李珝擅長使用柄雙刃矛外,馬槊與弓箭也用得十分順手,再加上他戰鬥經驗豐富,完全可以帶支軍隊,但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就是不肯領兵。

  這個答案,只有李珝自己知道,他不喜歡領兵,只因為他不喜歡為他人的性命背負責任。

  他熟悉戰鬥,也熟悉死亡,在戰場上,哪一位部將都無法讓每一個聽令者活著返回,更何況,有時候還要面對大量傷亡的潰敗或更嚴重的覆滅。

[修訂版]南渡──第五章

  郁之的傷漸好,便開始下床走動,李珝幫他用布條將傷手吊在肩上,這樣傷口就不會在行走中被碰到。

  能下床後,郁之就開始幹活,一開始是在院子裡幫同院子的董氏一家切點草糧,後就進夥房給李珝和自己燒飯了。右手傷了,左手還能用,郁之就這樣吊著一隻手,在夥房裡忙碌。終日吃董家人的飯也不好意思,何況李珝也要吃飯,飯總得有人燒。

  郁之第一次給李珝做飯,是頓晚飯,煮了些粥,還差點燒糊了,天黑後,就將食物擺在木案上,李珝回來,見夥房裡有燈火,進去一看是郁之,著實愣住了。

  「你做的?」李珝看著昏暗油燈下還在冒煙的煎餅,還有些不確定。

  「粥燒糊了,餅煎得不多,不知道夠不夠。」郁之見李珝回來,露出了笑臉,拿了碗就去盛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