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笑翻中國簡史 - 第13章

馬伯庸

  某看天上

  歐陽修寫《正統論》,分析哪些朝代可以算正統,哪些不能算,其核心在於對前人的種種肆意妄為提出詰問。比方說,漢人說秦朝不算正統,因為秦始皇不修禮樂,並且嚴刑峻法,那麼歐陽修就問了:秦國不是從秦始皇開始的,那麼,既然不因為桀、紂狂暴而把夏、商都排斥掉,憑什麼因為秦始皇一人的狂暴,就要閹割了秦朝呢?

  再比如說,有人認為東晉是正統,歐陽修就反駁說,東周接替西周為正統,那是對的,因為周平王本來就是周幽王的太子,而且周朝雖然東遷,天下動亂,但沒有別人敢於樹立新的天子權威。可是東晉呢?晉元帝司馬睿壓根兒就不是正牌繼承人,只是妄自稱尊的一鎮藩王而已,而且中原到處都是篡僭,他都不敢討伐,有什麼資格稱為正統?

  還有人認為北魏是正統,歐陽修又反駁說,北魏不過是篡僭的夷狄,哪配稱正統呢?

  所以說了,東晉南北朝的時候,東晉也不是正統,北魏也不是正統,那時候根本就沒有正統,即所謂「絕統」。正統有時而絕,不是一朝緊接着一朝的,那麼五行相勝,隋朝勝了哪個正統?五行相生,隋朝又從哪個正統里生出來?純粹胡扯嘛。

  歐陽修這篇《正統論》一出來,立刻輿論譁然,各派閒人紛紛起而辯論。首先有章望之寫《明統》來跟歐陽修商榷,後來蘇軾也寫《正統論》——哪個朝代算正統,哪個朝代算「霸統」「偏統」「竊統」,等等。一系列詭異的名詞全都出爐,一直爭論到清初的王夫之。可是他們大多是在討論歷史問題,沒跟着歐陽修繼續對五德學說下刀子。

  相反,還有某些人借着論正統,繼續哄抬五德。比方說跟歐陽修同為散文大家,推動古文運動的尹洙,他就曾經說:「天地有恆定的方位,曆法有恆定的參數,社稷有恆定的君主,人民有恆定的信奉,所以所謂君主啊,必須配合天地方位和曆法參數。」這還是在說人事跟虛而又虛的所謂天意、運道、曆法有關聯。

  跟歐陽修一樣是歷史學家,曾幫忙修過《新唐書》的張方平則寫了《南北正閏論》,說:「凡帝王興起,必然要接受上天的符讖,按照正道更改名號,定下大一統的制度,推算曆法以應合五德……」話里的意味就更明顯了。

  張方平對於東晉南北朝,是堅持以北魏為正統的,對於歐陽修的發問,他回答說:「夷狄又怎麼了?夷狄入中夏便是中夏。想當初夏禹出自東夷,周文王出自西羌,得了天下以後,不都變成正統了嗎?為啥北魏就不能算呢?況且,漢朝把秦朝當閏統,直接繼承滅亡了六十多年的周朝,以此推論,北魏也可以繼承滅亡了六十多年的西晉嘛……」

  兩個「六十多年」,好吧,他這兒湊時間來了。按照張方平的說法,正統是不會斷絕的,但是有可能靠個「閏」來過渡,只要這麼過渡一下,五德自然就接上了——左右不過六十多年,長乎哉?不長也。

  真正的大地震是從王安石開始的。我們知道,王安石輔佐宋神宗搞變法,他的變法對與不對,成或不成,暫且不論,我們要說的是,變法運動在當時遭到了保守派的瘋狂攻擊,而保守派所利用的一大武器就是與五德聯繫緊密的天災異象。一旦碰上點兒什麼風吹草動,保守派就會跳出來說:「你瞧,老王又惹老天爺不高興啦!」仿佛他們執政的時候就風平浪靜,不發大水,不鬧旱災,連流星都全藏了起來不敢見人。

  對於保守派的這些論調,變法派當然要加以駁斥,於是他們針鋒相對地堅持說天災都是自然現象,跟人類的吃喝拉撒睡根本就沒有必然聯繫。王安石本人就曾經說過:「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意思是不管天象有什麼變異,祖宗有什麼成法,士大夫有什麼反對意見,我全當他放屁,我行我素,不撞南牆不回頭。這話實在太狂了,後人就有評價說,你老兄啥都不怕,都不在乎,那權力靠什麼來制約?做好做壞靠什麼來評判?不過由此也可反推出來,當時反對變法的人主要是用所謂「天變」、祖宗成法以及百姓的抗拒心理來扯王安石後腿的。

  雖然最後王安石變法失敗了(他那麼狂,不失敗也難啊),但經過這麼一番論戰,更準確點兒說是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五德學說不禁元氣大傷,在士大夫心目中的地位直線下降。

  可雖然直線下降,但還沒到如同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地步,理由很簡單,因為統治者還用得着啊。比方說,南宋那位理學大宗師朱熹對於正統的觀念跟歐陽修很相似,只不過他不說「絕統」而說「無統」罷了,只不過歐陽修在三國問題上尊曹魏為正統,朱熹尊蜀漢為正統罷了,教學大綱差不太多,只是在劃重點上有點兒分歧。但是朱熹並不反五德,他的學生沈僩曾經直截了當地問他:「五德相生相勝的兩種說法,歷朝歷代建國的時候都不廢除,真的有道理嗎?」朱熹回答說:「應該是有道理的,只是從前那些推算五德的傢伙都沒有算對。」可到底怎麼樣才能算對呢?朱熹卻沒明說。

  他還有一個弟子,名叫金去偽,也問過類似的問題,朱熹回答道:「萬物都離不開五行,所以五德的說法也就肯定有道理。為什麼算不對呢?主要是因為遠古的那些事情,經書上都記載得太過簡略。」金去偽又問了:「那麼五德循環,不知道是相生對呢,還是相剋對呢?」朱熹明確地指點他:「相生對。」

  朱熹本人是很唯心的,所以不可能破五行,也不可能破五德。他唯心到了什麼程度呢?比方說關於天上星辰是左旋還是右旋的問題,歷代搞天文的專家都在反覆觀測、計算和爭論,但到了朱熹這兒,簡單一句「某看天上」,沒別的理由,就把右旋說一棍子打倒。所以對於五德也是如此,朱熹光說有道理,可偏偏就不告訴你道理在哪兒。

  總而言之,五行是五德的基礎,所以一個人只要相信陰陽五行,那就不可能不信五德,不先破了陰陽五行,五德學說仍然是有根之草(雖然這根兒本身就有問題),不可能忽然之間就灰飛煙滅。

  夫帝王之作也,必膺籙受圖,改正易號,定製度以大一統,推歷數以敘五運,所以應天休命,與民更始。

  西晉之亂,九區分隔,琅琊播遷於江左,實紹金行。拓跋奮起於雲方,奄居神縣。蓋五郊祀,南北不可並享,三統相承,正閏宜歸一致,今夫以晉為閏耶?未聞革命所傳,以魏為正耶?實匪中華之舊,大興之兆,決誰處之。夫晉之渡江也,遺中服之雅俗,據吳人之舊土,齊梁之後,風教蕩然,危弱相承,禮刑不立,五代四姓,浸微以減,上無所授,下無所歸,雖欲正之,人誰適從。且夫商盤庚之遷亳,周平王之都洛,不出王畿之內,如歸別館之中,兆庶實從,不失舊物,比夫身居藩翰,觀望本朝,進不扶危,退而正號,非同論也。至如太伯之奔勾吳,不得謂之姬矣,昭烈之興巴蜀,豈可以為漢哉?魏氏先實漠北,控弓朔、代,南平燕、趙,遂通秦、涼,出令作法,變風遷俗,天地有奉,生人有庇,且居先王之位,宅先王之國,子先王之人矣。則是夏禹之出東夷,文王之祚西羌,爰集大命,以撫方夏。詩書所載,謂之何哉。前世大儒斷南北之疑者,所以正魏也。或曰二帝三王,應天承運,必謳謠之先歸,故人神而協贊,秦遷周鼎,漢受秦降,雖仁暴不同,亦傳授有所。元氏起於參合,踐食上國,謂之受命。晉祀實存,謂之中國,則劉聰僭據,乃陶唐之冀方;苻秦所都,實宗周之咸、鎬。若其審定王居之次,推考生勝之法,偏閏相承,夫何足尚。曰,劉、石、苻、姚世祚短淺,欲正其名,無名可正。魏之霸業,肇自皇始。典法明著,成於太和。內無強臣,孰與蘇、桓之逼。間有中主,未若宋齊之季。雖末世爾朱之變,而建康易三姓矣。

  唐以土承隋,隋以火繼周,周以木變魏,魏以水而紹金。昔漢祖之正號也,去姬氏之滅幾六十年,閏霸秦而繼周著為火德,識者以為得天統。魏氏之推歷也,去愍懷之亡亦六十年,舍四僭而踵晉,定為水行,議者以為當正位。推晉而上,至於伏羲氏出震而王天下也,帝王之大統明矣。謹論。

  ——《南北正閏論》

  金人偏偏是土德

  老話說:「牆裡開花牆外香。」五德學說雖然逐漸在漢人王朝受到一定冷遇,但東方不亮西方亮,它卻被蠻夷們相中了——蠻夷們要假裝有文化,假裝是中華正統,那麼拿這套華而不實、神神叨叨的理論來塗脂抹粉,那真是再方便不過啦。

  契丹遼咱們前面說過了,下面再來說說西夏。西夏是党項族在宋初建立的國家,國王的老祖宗原本姓拓跋(是真是假不好說,不過基本上跟北魏拓跋氏沒太大關係),後來受唐朝賜姓李,又受宋朝賜姓趙,到了元昊的時候乾脆自立,而且還新定了一個國姓,叫作「嵬名」。跟契丹遼一樣,所謂「西夏」是後人對他們的稱呼;所謂「大夏」是他們跟中原王朝打交道的時候假裝華夏正根兒而起的漢名;他們稱呼自己的時候,用的可是「大白高國」或者「大白上國」。

  那麼西夏有德性嗎?也有。當時在中國大地上其實共有四個國家,北邊是契丹遼,中央是北宋,西北是大白高國,西南有大理,再往西青藏高原上還有吐蕃諸部,但不算一個完整的國家。除了大理外,其餘三國都有德。其實從「大白高國」這個名字就可以猜出來了,白是金之色,所以西夏是金德,尚白。有趣的是,幾百年前赫連勃勃的大夏,其統治中心跟西夏很接近,名號也雷同,竟然連德性也一模一樣,西夏是不是跟他們學的呢?這可還真不好說。

  說完西夏,咱們再來說說女真族建立的金朝。女真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他們跟契丹人不同,不是遊牧民族,而是漁獵民族,曾經一度臣服於契丹遼,後來一看契丹政權日益腐朽,於是首領完顏阿骨打幹脆扯旗造反了。契丹遼的中後期,女真又叫女直,為什麼叫女直呢?原來契丹遼有一位皇帝大名叫耶律宗真,他一聽怎麼着,有個部族竟然也敢叫「真」,犯了老爺我的諱了,這還了得?於是就刪掉女真的「真」字下面那個「八」,給改名女直了。

  話說女真族剛起兵的時候,那真是哆哆嗦嗦、膽戰心驚,生怕打不贏契丹遼的百萬大軍,還着急派人去跟宋朝接上了頭,商量着南北夾攻。誰想那時候契丹政權真是爛到根兒上了,護步答岡一戰,女真兩萬人馬竟然完勝契丹七十萬大軍。隨即女真軍大踏步前進,很快就滅掉了契丹遼,並且順帶手把北宋也給滅了。宋康王趙構一路南逃,最後終於暫且在今商丘站穩了腳跟,建立起了南宋。

  女真族建立的金朝,幾乎是一轉眼就基本拿下了黃河流域大片漢土,而且他們沒搞契丹遼的兩部制,所以漢化速度超快。滅遼的時候,完顏阿骨打年歲已經很大了,在前線帶兵打仗的大多是他的兒子、侄子,這票小伙兒都前後腳起了漢名,什麼完顏宗望啊,完顏宗翰啊,完顏宗弼啊——聽過評書《岳飛傳》的朋友們都知道,女真大太子是粘罕,四太子是兀朮,這是本名,其實粘罕就是完顏宗翰,兀朮就是完顏宗弼。

  不僅是宗室將領們,就連皇帝都起漢名——初代太祖完顏阿骨打又叫完顏旻,二代目太宗完顏吳乞買又叫完顏晟,三代目熙宗完顏合剌又叫完顏亶,四代目海陵王完顏迪古乃又叫完顏亮,五代目世宗完顏烏祿又叫完顏雍……完顏亮和完顏雍都是超級漢化分子,寫詩作文,跟漢族士大夫沒啥兩樣,尤其完顏亮還把都城從上京會寧府給遷到了燕京析津府,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市,正式待在漢地而不是女真族的東北老家了。所以五德之類的玩意兒嘛,就算幾個老祖宗想不起來搞,這兩位是一定會大搞特搞一番的。

  大定三年(公元1163年)年底,金世宗完顏雍舉行「臘祭」,也就是在臘月里打獵,並且搞祭祀把獵物奉獻給祖先,他就此正式下詔,定德性為金德。兩年以後,他又跑去長白山封山祭祖,冊文里就明確說了:「闕惟長白,載我金德。」

  這事兒不能想當然。金朝取名為「金」和定下金德之間並沒有必然的聯繫。前面說了,契丹族出於遼水,所以漢式國號叫「遼」,女真族也一樣,因為老家「按出虎水」在女真語裡就是「金水」的意思,所以就定國號為「金」。另外還有一種並不很靠譜的說法,是說完顏阿骨打認為契丹的意思就是鑌鐵,可是鑌鐵雖然硬,總會生鏽,不如金子來得萬年不朽,所以就定名為「金」了。

  因此,女真族建國就叫金國,跟五德學說完全無關,那時候他們才剛從深山老林里摸出來造契丹遼的反,估計就沒人知道啥叫五德,更別說生克了。估計是隔了好多年以後,他們中原花花江山也坐穩了,大票漢族文人也當了官兒了,終於有人想起來五德這茬兒,就去跟完顏雍請示德性。完顏雍一琢磨,我國就叫金,又喜歡穿白衣服,那甭問啊,這是老天爺預示該是金德啊,行,就這麼定了吧,多簡單,多省事兒。

  金朝這個金德是望文生義,憑空捏造出來的,沒法塞進五德循環里去。你想啊,要是從契丹遼算,遼是水德,水生木,土克水,要是從北宋算,宋是火德,火生土,水克火,都沒金什麼事兒。

  所以到了金章宗完顏璟的時代,金朝群臣就針對本朝德性爆發了一場大辯論,而且比前朝哪一回都更熱鬧——真奇怪,似乎每一次關於德性問題,討論得最熱鬧的都是少數民族政權,比如上回在北魏也吵得極其華麗。

  在這場大辯論中,主要派系分為三個:一派主張繼承宋朝的火德,火生土,咱得是土德;一派主張繼承契丹遼的水德,水生木,咱得是木德,理由很簡單,遼、金都是打北邊兒過來的,算一家子嘛;還有一派最奔放,痛痛快快地建議說連北宋帶五代咱全不要,咱大金直接繼承唐朝的土德,為金德吧。其實這第三派既可以說是奔放,也可以說是保守,那意思咱別改德了,只要找出瞧着還比較合適的理由就得。於是乎,這一竿子就跳過去二百來年——還好,還沒打破王勃三百九十多年的世界紀錄,到底是蠻夷啊,在敢想敢噴方面怎麼也比不過中原的士大夫。

  對於這三種意見,金章宗表面上全都予以考慮,由得你們各自分說理由,其實心裡早就意有所屬了。他支持第一種意見,讓金朝繼承宋德,改德為土。根據專家分析,這位金章宗已經漢化得相當深了,是個「哈中」的「大菠蘿」——皮黃裡面更黃。所以覺得只有北宋才算系出正統,是真真正正的中國王朝,咱必須得從他那兒繼承德性才行。

  於是到了泰和二年(公元1202年),金章宗終於下詔,正式宣布把德性改為土德。以後咱不再穿白褂子了,改穿黃馬甲。

  可是隔了才十來年,到金宣宗的時候,突然又有人引發了新的辯論——這金朝君臣想來是開會開上癮了——這一回上書的是遼東宣撫副使完顏海奴。據說完顏海奴手下有一個叫王澮的漢人官員告訴他,大金朝的祖先乃是上古聖君高辛氏,是黃帝的後裔,又說本朝剛興起的時候,旗幟都是紅色的,因而完顏海奴就請示金宣宗,咱是不是應該尚火德啊?

  對於這類瑣事,金宣宗還是很民主的,把群臣全都叫來,讓大家商量一下,評評這個建議怎麼樣。於是又一位漢人大臣張行信站出來了,他一臉無奈地跟金宣宗解釋:「陛下啊,我都被這群沒學問的廢物氣得沒脾氣了。按照《始祖實錄》,我大金是從高麗而出,跟高辛光沾着同一個『高』字,八竿子都打不着啊。再說了,就算大金系出高辛氏,高辛是帝嚳,按五行排出來是木德,怎能是火德呢?想當年太祖是因為完顏一族尚白,又瞧中了金子的性質穩固,所以才起國號為『金』,跟德運沒有關係。本朝的德性是到了章宗時代才算議定為土的。那個什麼王澮一沒學問二沒人品,咱還是甭搭理他為好。」

  從這兩次爭論就可以瞧得出來,金人對五德之說有多麼熱衷了。

  就這一個也像太醫

  金章宗是泰和二年定下的土德,可是僅僅四年以後,在金國境內就冒出了他的掘墓人——公元1206年,蒙古族的鐵木真在斡難河畔大會草原各部,自稱「成吉思汗」。從此蒙古鐵蹄踏破歐亞大陸,建立起了一個龐大的帝國,無論是剛改了土德的金朝,還是仍然延續火德的南宋,最後全都被蒙古給滅了。

  公元1271年,那時候南宋還在苟延殘喘着沒有滅亡,鐵木真的孫子忽必烈正做着蒙古大汗。不過他這個大汗是虛的,老家草原部族,還有西邊兒先後建立起來的四個汗國全都不怎麼聽話,他真正能夠控制得住的疆域還是中原漢地。既然如此,忽必烈就琢磨着,咱不如改個漢式國號,搖身一變當中國王朝得了,老子也乾脆做一回中國皇帝。

  那麼,起個什麼漢式國號才好呢?忽必烈就向他的大參謀劉秉忠問計。這位劉秉忠可了不得,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學識淵博,乃是「順德學派」的資深博士後。「順德學派」又叫「邢州學派」,是一票漢族士人,除劉秉忠外還包括張文謙、張易、王恂、郭守敬等人自發組成的一個學術團體,跟傳統的儒士不同,他們喜歡研究科學技術,在天文、數學、水利工程、土木建築方面全都取得過很多重大成果。郭守敬測量過子午線,編制過《授時曆》,開鑿過運河,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劉秉忠呢,他幫忽必烈建造過大都城。

  且說劉秉忠領了忽必烈的課題,回去狂翻古書,最後從《周易》里找到一句「大哉乾元」,意思是天道真是太浩渺無垠啦,覺得這句子很棒,意思超級吉祥,於是建議咱就取這個「元」字,定國號為「元」吧——元朝就這麼着建立起來了。

  其實除了「大哉乾元」之外,「元」這個國號還有更深遠的意義,也跟五德學說相關。要知道,金朝是被元朝的前身蒙古帝國攻滅的,金屬土德,五行相生,土生金,所以元朝該是金德。八卦配五行,乾、兌屬金,震、巽屬木,坤、艮屬土,離屬火,坎屬水,所以這個尚金的新王朝才會使用「大哉乾元」當吉祥話。元世祖忽必烈改國號的時候,詔書里有一句「握乾符而起朔土」,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順德學派最講科學,可是那個時代科學是跟迷信攪和在一塊兒的,比方說建築學就跟風水如膠似漆,天文曆法那更是沒跑兒。要是光能望天觀星,卻說不出對應啥人啥事兒來,大傢伙兒都得當你是野狐禪。所以順德學派這幫人,包括劉秉忠、郭守敬全都神神叨叨的,忽必烈基本上把他們當國師用。

  蒙古帝國改國號為元的時候,南宋正處於咸淳七年,還在苦苦支撐,所以兩朝從五德上來論,還是誰也生不着誰,誰也克不着誰。然而八年以後,元將張弘范滅宋於崖州,問題立刻就凸顯出來了——宋是火德,火克金,和現實正好調了個個兒。後來元朝大力禁止圖讖之說,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被人瞧出這個破綻來。

  這事兒要擱到別的朝代,早該開會研究改德了,然而蒙古人都是倔脾氣,死活就是不改——俺就金德怎麼了?金被火克又怎麼了?火德的宋朝還不是被俺給捏掉了?公元1294年,忽必烈駕崩,傳位給孫子鐵穆耳,也就是元成宗,元成宗才剛繼位,就有個叫洪幼學的南方人跳出來起鬨,結果遭到暴打——這位洪幼學究竟說了些什麼,史書上沒記,光說他「妄言五運」,估計就是建議改德來着,然後可恥地失敗了。

  可惜那些住在元大都的「北京元人」們猜得中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尾,就在他們還美着的時候,真正克他們的火德悄然而生——那就是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