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笑翻中國簡史 - 第6章

馬伯庸

  話再拉回到這位大新朝的國師爺劉歆本人身上。且說劉歆這位老先生雖然聰明絕頂,但是有時候也挺缺心眼兒的。一般來說,販毒的自己都不吸毒,跳大神的自己都不迷信,可這位專好製造讖緯的國師爺自己,卻真的相信讖緯這回事兒!

  漢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也不知道為什麼,民間開始流傳起了一則讖謠:「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劉歆聽說以後大喜,趕緊找藉口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劉秀,美滋滋地以為今後有機會坐上皇帝的位子了。可惜劉歆不知道,恰恰就在他改名這一年,一個也叫劉秀的小孩子在濟陽那地方出生了。

  這位真劉秀長大以後,有一次,一個名叫蔡少公的朋友當他面提起這則讖言,說是不是應在當今國師爺身上呢?劉秀微微一笑,說:「你咋知道一定不是在講我呢?」

  而那位國師爺、嘉新公假劉秀真劉歆,從此就老存着應讖謠、當皇帝的念頭,終於被人攛掇着造王莽的反。想當年周武王想造商紂王反的時候就先算卦,劉國師跟王莽一樣復古,也先算卦。周武王算卦不吉,有姜太公踩碎烏龜殼來推他一把,劉國師身邊沒這樣的猛人,結果先算出說只有在東方才能成事,臨出兵了又說等太白金星出現咱再走,結果拖拖拉拉地貽誤了戰機,輕搖慢步地走上了死路。

  章太炎曾經評價說:「孔子以後的最大人物是劉歆。」顧頡剛先生也稱讚劉歆是「學術界的大偉人」,可是這位大偉人就因為深受封建迷信毒害而死,想起來也真是可憐——然而可憐之人,亦必有可恨之處。

  劉歆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學說不滅。本來「漢應火德」的說法只是在學術界流傳,西漢皇室從來就沒有正式承認過,但等到王莽拿着它做了篡位的藉口以後,這種「新五德學說」反倒名震天下,搞得盡人皆知——要不然當年哀章也不會偽造「赤帝行璽劉邦傳予黃帝金策書」了。

  雖說王莽的名聲響徹天下,可是絕大多數官僚、百姓都只是想讓他幫着搞好漢朝而已,推着他做到「攝皇帝」算頂天了吧——這名號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連周公攝政都沒落到類似頭銜。誰料想王莽當完攝皇帝還想當真皇帝,當了真皇帝以後就開始胡亂改革,結果鬧得天下大亂。於是當時普天下民眾的心理可以歸納為「兩個凡是」:凡是王莽反對的咱都要支持,凡是王莽滅掉的咱都要光復。

  所以,王莽以「土德」篡掉的,本來是不為西漢官方承認的「火德」,可是老百姓反倒因此認準了漢朝非得是火德不可。

  在王莽倒行逆施的復古政策下,土德的新朝只延續了短短的14年,到了公元24年,更始皇帝劉玄率領着漢軍浩浩蕩蕩殺進長安城,王莽身首異處。可是那些所謂的漢軍,前身不過是綠林軍而已,絕大多數成員都是大老粗,沒規矩沒秩序,亂鬨鬨地穿着各種奇裝異服就衝進了城,甚至還有把搶來的女人衣服裹在自己身上的。只有其中一員將領,他的部下一水的漢朝官服、兵服,長安老百姓瞧着直掉眼淚啊:「想不到咱有生之年,還能再看到漢官的威儀哪!」這位將領是誰呢?原來就是那個來自濟陽的真劉秀。

  劉秀穿着漢朝官服,不用說,一定是黃馬甲啦,終西漢一朝,不管劉歆再怎麼鼓吹,火德也沒能被官方承認,服裝尚黃就沒有改變過。可是如前所述,等到王莽篡位,再到王莽倒台,「漢應火德」卻深入人心了,劉秀也不好跟輿論擰着干,所以黃馬甲穿了沒有幾天,他就脫下來了,改穿紅衣裳。

  想當年劉向父子大編祥瑞,大造讖緯,並不是他們家族特有的惡趣味在作怪,而是當時社會上從皇帝到官員到百姓,普遍就好這個,就信這個。所以劉秀也不能免俗,等他自己打天下的時候,就也開始大編怪異輿論。比方說,當劉秀打下河北以後,從前在長安跟他住同一間大學男生宿舍、睡上下鋪的儒生強華就馬上獻了一篇《赤伏符》,上面寫着:「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符名為「赤」,符言裡又說「火為主」,無論這讖緯是強華自己主動編造的,還是劉秀指使他編造的,總之,都等於承認了漢朝是火德。

  等到劉秀開國登基,光武中興,拋棄了舊都長安,把都城改在了洛陽——洛陽在長安東邊兒,所以史稱東漢。有閒人就提出來了,說這個洛陽的「洛」字帶水字邊兒,跟咱的火德相衝,不吉利。於是劉秀大筆一揮,去掉「水」字,又在右邊添了「隹」字,給改成了「雒陽」。接下來,「立郊兆於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從此以後,「漢應火德」終於為官方所承認——不過不是西漢官方,而是東漢官方——漢人從此不穿黑保安服也不穿黃馬甲了,清一色改穿了龍蝦袍。

  後來班固和范曄這兩位史學家編史書寫到這段兒,都覺得這個「土德變火德」不大好解釋。班固比較滑頭,在《漢書》里照抄劉邦當年那個斬白蛇稱「赤帝子」的故事,以此來證明漢朝確實是火德。范曄就比較老實了,在《後漢書》里只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漢初土德,色尚黃,至此始明火德」,打個哈哈就算矇混過關。

  「始明」以後,終於塵埃落定,漢朝(其實是東漢朝)就是火德啦,並且因此而產生了兩個專用稱謂,一個叫「炎漢」,一個叫「炎劉」,得到官方和民間的一致認同。從前的水德和土德,反倒再沒有人提起了。

  第三章

魏晉南北朝

  明明自稱土德,這回又玩起「赤烏」來了,土不該是黃色的嗎?赤可是火的顏色,對不上怎麼辦?孫權倒不堅持,下詔說既然上天給了預兆,咱不如改德吧……木在東方,我大吳也在東方,而且木克土,證明我遲早要滅掉土德的曹魏,嗯,很靠譜,也很解氣,就這麼定了。

  生也不行,克也不行

  東漢朝正了火德,大家都改穿龍蝦袍,也就是所謂的「尚赤」。「尚」是什麼意思呢?尚的意思就是崇尚、尊重,說明全社會最尊崇這種顏色。咱們要知道,是先有了德,然後才有相應的「尚色」,換句話說,在鄒老教授提出「五德終始說」之前,根本就沒有這一套花樣。古書上說商朝是金德,服裝、旗幟尚白,那都是蒙人的——考古發掘倒是挖出很多商朝的人偶來,大多穿着白衣裳,沒辦法,那時候印染水平極不過關,素色衣服最多,想不尚都不可能。

  等到秦始皇正式採納五德學說,下詔說咱是水德王朝,這種「尚色」才不再停留在紙面上、理論上,而正式得到應用。可是秦朝尚黑,並不是說秦人都只能穿黑衣服,打黑旗子,兵馬俑剛挖出來還沒褪色的時候就花花綠綠的,幾乎啥顏色都有。尚黑一般情況下是指皇帝、官員們的朝服和祭服,必須以黑色為主色調,軍旗也以黑色為最高級,獻給上天的祭祀品也得是黑的,比如黑牛、黑馬、黑羊啥的。

  西漢初年的各種禮儀制度都很粗疏——不粗不行啊,跟着劉邦打天下的功臣們大多是一票大老粗,像張良、陳平那樣有學問的挑不出幾個來,叔孫通制定新式朝禮的時候,劉邦就提醒過他:「做簡單一點兒,要不然大臣們搞不懂。」所以就沒有明確尚色,大臣們上朝也是各穿各的,只要別奇裝異服,別袒胸露背就得。直到漢武帝定下土德,官員們才統一着裝,以赭黃色為主色調。到了東漢呢?文武官員的常服尤其是祭祀服,就變成以赭紅為主色調了——沒辦法,當時印染技術仍然不過關,大紅色的衣服又貴又容易掉色,就連官員們也未必人人穿得起。

  而五德學說,也從東漢開始演變成了兩套算法。一套是鄒老教授從黃帝起算的「五行相勝」法,一套是由董仲舒老宗師開頭,最終由劉向、劉歆爺兒倆完善的從伏羲起算的「五行相生」法。有趣的是,新學說並沒有徹底打倒舊學說,這兩套五德系統並行不悖,全都流傳到後世。雖然「五行相生」法後來居上,逐漸演變成主流,歷代王朝大多採用這種算法,但萬一不管用呢?扯不圓呢?說不通呢?這時候「五行相勝」的舊法兒就能派上用場了。

  比方說吧,公元144年,也就是東漢順帝駕崩的那一年,九江郡一個叫馬勉的陰陵人發動叛亂,宣布自己是土德,尚黃色,火生土,所以漢朝要滅在他手裡,於是自稱「黃帝」——這是按「五行相生」的算法來玩兒的。後來這位「黃帝」被朝廷鎮壓,入土為安,真成了「土帝」。就在同一年,九江郡又出了一個叫華孟的,在歷陽起義,有了馬勉前車之鑑,證明五行相生的說法不靈光,於是他改弦易轍,宣布說水能克火,老子我就是黑帝——這是按「五行相勝」的算法來玩兒的。可惜天不佑德,王師反走,最後堂堂「黑帝」也落得個悽慘下場。估計這兩位九泉下相見,一定會相擁着抱頭痛哭吧,生也不行,克也不行,想搞個德性真是太難了呀!

  到了東漢末年,張角兄弟率領黃巾軍起義,他們的理論基礎是道士于吉所寫的《太平清領書》,又稱《太平經》,經書里稱漢為火德之君,而黃巾軍自稱拜的是中黃太乙神,承的是土德,打的旗號是「黃天當立」——這一節常看三國的朋友們都熟悉吧。繼續可惜,這一次土德還是沒能「德」起來,可見就算是「哈德」之人,也未必真的能「德」(得)國。

  前面說的這幾次起義,只是「德性」大爆發的先兆而已。黃巾之亂以後,緊接着歷史邁入了華麗麗的漢末三國時代。曹操一代梟雄,不是傻子,他雖然挾天子以令諸侯,卻不謀朝篡位當那個出頭鳥,也就不着急為德性的事兒上火;劉備那時候還拖着關張二人滿世界流竄,也顧不上德;孫權年紀還小。真正第一個吃螃蟹的傢伙卻是袁家老二——袁術袁公路。

  熟讀三國的朋友們都知道這位袁老二心比天高,卻沒什麼能耐,仗着自己是高幹子弟就胡作非為,還腦筋一昏,琢磨着當皇帝。西漢末年出現過一句著名的讖謠,叫作:「代漢者,當塗高。」最早被割據四川的公孫述拿來給自己當虎皮,理由是「塗高」為上古大舜的姓,舜為黃帝子孫,而黃帝又姓公孫……可惜公孫述碰上了「火為主」的劉秀,很快就無懸念地掛掉了。

  袁老二想起這一段往事,覺得很有宣傳價值,就緊追公孫述的足跡,說我們老袁家是春秋時代陳國大夫轅濤塗的後代,應了這個「塗」字,而轅濤塗是大舜的後裔,舜是土德,那我袁家也是土德,根據五行相生,恰好取代漢朝的火德。

  於是在建安二年(公元197年),袁術就高高興興地在壽春稱了帝。那時候他表面上的領地是很廣袤的,幾乎整個江東都在他的治下,按他的想法,四分天下我有其一了,我不稱帝誰稱帝啊?誰料想稱帝詔書才剛一發,孫策立刻跟他劃清界限,江東,沒了!不僅僅是孫策,他身邊的文武倒還勉強跟着,分派鎮守各地的將領卻全都不認他,於是心比天高的袁老二終於命比紙薄,末了連碗蜂蜜水都喝不上就掛掉了。

  這位先生不當皇帝還則罷,一當皇帝就遭萬人唾罵,到最後也沒落着好,類似遭遇的在他前面有個王莽,在他後面有個袁世凱,可以鼎足而三,競爭「最沒事兒找事兒、倒霉催的稱帝運動」。有人就說了,他之所以栽這麼大一個跟頭,是因為不學無術。為什麼呢?原來後來蜀漢有位著名的「烏鴉嘴」譙周,他年輕時候曾經去詢問過陰陽大師周舒,周舒就說那段讖言指的是魏,但沒說明理由。後來小譙又去找著名術士杜瓊,杜瓊解釋說「當塗高」當然是代表魏啦。理由何在?因為「魏」指的是皇宮兩側的柱子,稱為魏闕,塗字是通假字,通的是途,也就是路,所以「當塗」就是指在道路當中,而在道路當中的高大建築自然就只有魏闕了。這樣看起來的話,袁老二根本就是冒名頂替偷了曹操的月票坐公車,他焉能不敗?

  袁家老二死了,還有個袁家老大。袁紹袁本初比他弟弟有能耐,知名度高,人緣也好,實力也強,於是乎,他不免也動了稱帝的心思。在攻破易京,捏掉公孫瓚以後,袁紹是志得意滿,驕氣橫生,於是他手底下有個叫耿苞的主簿瞧着有門兒,就悄悄遞話說現在漢朝的火德已經不行啦,將軍您是黃帝之後,享土德,正是取而代之的大好時機。

  這個耿苞倒真是用心良苦,他知道要是說袁家是大舜之後,就等於把袁老大降到袁老二的檔次去了,所以乾脆再提高几代,從黃帝起算。袁老大自己聽着挺高興,不過他比弟弟多了個心眼兒,先把這事兒亮出來給幕僚們商議。也不知道幕僚們都是大漢朝的忠臣呢,還是認為時機未到,眾口一詞地怒罵耿苞大逆不道,該砍一萬次頭。袁老大沒敢吱聲,回頭就把耿苞給砍了,以證明自己沒這心思。

  可是他真沒這心思嗎?本來這哥兒倆為了爭袁家的嫡長子鬧得是水火不容,老大聯合曹操、劉表打老二,老二聯合公孫瓚、陶謙打老大,不像親兄弟,倒像是宿世的冤家。可是等到老二玩兒不轉了,聲稱將要拿着自己的玉璽去獻給老大,老大立刻就原諒了兄弟向來的所作所為,熱烈歡迎。好在曹操那時候正「挾天子以令諸侯」呢,誰都盼着漢朝垮台,就他不盼着,趕緊派劉備去堵截,才終於做掉袁老二,也沒讓袁老大得着好。

  拉回來說,雄踞河北的袁紹尚且這般「猶抱琵琶半遮面」,別家諸侯就算起了同樣的歹念,也都不大好意思明說出來,大家只敢要里子當「土皇帝」,不敢也要面子當真皇帝。連年戰亂,一直到了三方鼎立局勢穩定下來,曹丕篡了漢,這德性之說才重新浮出水面。

  土魏和火蜀

  關於「當塗高」指代「魏」字的事兒,史書上也並沒有說清楚,當周舒和杜瓊給譙周解釋這一點的時候,袁術、袁紹究竟掛了沒有,曹丕有沒有篡漢。倘若是曹丕已經篡漢,建立了魏朝,那這兩位就是馬後炮,一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倘若曹丕還沒有篡漢呢?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漢獻帝封曹操做「魏公」,從冀州劃出十個郡來給他建立魏國,三年以後,曹操又晉爵魏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丞相是當時全天下最強橫的勢力,十個人里有八個相信魏國會代漢而興,那兩位的解釋、預言仍然在情理之中,一點兒也不神秘。

  估計漢獻帝大概沒聽說過這則「當塗高」的讖謠,否則他不會封曹操當魏公、魏王。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時曹操的大本營在鄴城,屬於戰國時代的魏國境內,當時的上一級行政區劃也叫魏郡,所以就算漢獻帝封曹操什麼宋公、趙王,預言家們仍然可以事後解釋,說這個「魏」不是指國名,而是指地名。再說了,曹操大權在握,他要是明說「魏」這個字眼兒漂亮,老夫我就要了,你漢獻帝敢不給加封嗎?

  倘若那兩位解釋、預言的時候,是在曹操還沒有占據河北,把大本營遷到鄴城之前呢?一樣說得通,因為那時候雄踞鄴城的乃是袁家老大袁紹,「官渡之戰」前,袁紹是穩穩的天下第一大勢力,若說「魏」地的袁紹將代漢而興,十個人裡面也仍然有五個信,二博一,陰陽家、方士們這點兒賭性還是有的。

  所以說,所謂符讖、讖謠,究竟是些什麼玩意兒?那就是含含糊糊、似是而非的順口溜或者不順口溜,解它得靠蒙。你要真信了還蒙不對,那就是學問不到家,八成落個袁術的下場,要是誰僥倖蒙對了,大家轉回頭來就會說「還真是靈驗啊」,然後崇拜這個會猜題的傢伙學問高深,鬼神莫測。

  當初在漢恆帝的時候,據說有人在楚、宋之間見到了黃星,遼東還有一個叫殷馗的傢伙預言:「五十年後,在譙、沛地區要出一位大英雄。」到了漢靈帝的時候,據說又有人在譙地見到一條黃龍,太史令單颺說這地方將要出帝王啊。這不禁讓我們想起當年的公孫臣來,從陰陽家到儒生,詐術經歷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絲毫的進化,一點兒新花樣都欠奉。

  這些真實性無可考證的祥瑞黃來黃去的,作為曹丕篡位用的理論基礎,算是足夠用了,更何況還有「代漢者,當塗高」作為堅實的理論基礎呢。

  黃色代表土德,有這麼多黃色的讖緯出現在曹氏的老家,用意不言自明。而且,曹丕選的是五行相生派的說法,而不是自稱自己是克掉火德的水德,理由很簡單,因為漢家的天下是「禪讓」給曹丕的。據說在禪讓的時候,有多隻黃鳥叼着紅色的文書聚集到了尚書台,不用問了,這一定是「上天」降下來的徵兆,紅火生了黃土呀。於是曹丕登基以後,立刻就宣布改元「黃初」——你瞧,咱連年號都是黃的!

  唯一討厭的是,那袁家兩兄弟一個把持了舜帝,一個占有了黃帝,曹魏自然不能跟他們同出一處,必須另選一個新祖宗。從古籍里查考,能和老曹家拉得上關係的只有顓頊,但顓頊按照劉歆大國師的系統是屬於水德,按照鄒老教授的系統則壓根兒沒他什麼事兒,這就和曹魏大力宣傳的土德不符合。怎麼辦?沒轍,曹丕只能狼狽地解釋說我們就是顓頊的後人嘛……什麼,你說他是水德?對啊,但顓頊和舜的祖先還是一樣的嘛,所以我們承的還是舜的土德啦……這種反覆繞圈子的解釋當真是牽強附會,一看就是走投無路之下硬憋出來的理由。不過也罷,反正就是個虛而又虛的形式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咱們前文說過,當初光武帝劉秀為了討個吉利,曾經把「洛陽」的水字邊去掉,給改成了「雒陽」。如今漢家亡了,曹魏興了,就有閒人上書說按照五行學說,「土乃水之牡」,水襯着土才能流動起來,土得到水才能變得柔軟……最後總結說這水啊,對土德是有好處的。這一通玄之又玄的物理課把曹丕給侃了個暈頭轉向,不過他這麼一琢磨,反正土克水,不吃虧,於是就下令把「雒陽」給改回來,「隹」字去掉,「水」字放回去,仍然叫成洛陽——這可太體貼了,雒字比洛字難寫多了,咱們今天不用再寫「雒陽」了。

  曹魏是土德就這麼定了,本來沒有懸念,可誰想到了魏明帝曹叡上台以後,這小傢伙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老吵着咱曹魏新建王朝要改正朔。群臣心想這一改正朔,那就得改服色啊,咱們大魏的黃馬甲挺漂亮,隨便亂改會遭人嘲笑的,就紛紛上書表示反對。曹叡小朋友卻是個驢脾氣,三番五次地鬧,非改不可。

  好在大臣里有個叫高堂隆的上了道奏章,先順着皇帝的毛捋了捋,把他穩住,接着跟司馬懿等人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來,那就是搬出董仲舒老宗師的「三統說」,說曹魏是地統,地統尚白,可以按照這個來改正朔,以十二月為正月,祭天的時候用白色的牲口,但服色還是按五行的黃色來吧。於是在群臣連哄帶勸之下,曹魏總算是仍從黃色土德——小孩子真難伺候。

  打這兒起,又開了一個奇怪的頭兒,就是尚色光尚服裝了,此後歷朝歷代,祭天、祭祖用的牲口,卻往往未必跟服裝尚同一色。

  三國三國,說了曹魏,那還有另外兩國呢?

  劉備建立蜀漢,根據《三國志》的記載,這位大耳招風、雙手過膝跟類人猿一般的皇帝,打小上天就有預示,說他將來必定大富大貴。當時劉備住在涿郡的涿縣,家裡很窮,可是屋子東南角上長着一棵大桑樹,遠遠望過去,就跟馬車上的遮陽傘似的。那時候可不是人人都打得起遮陽傘,只有皇帝和高官的車上才有,所以當時就有個叫李定的人放話,說:「這家必然要出貴人。」

  所謂的「貴人」,未必是指皇帝,可是小劉備自己先有了雄心壯志,在跟小孩子們玩遊戲的時候,就指着大桑樹說:「我將來一定會乘坐這種『羽葆蓋車』。」所謂「羽葆」,就是皇帝專用的用鳥毛裝飾的傘蓋——還好只是個小孩子,大人罵兩句「別胡說,給咱家惹禍」就算了,這要是成年人說的,再遭人揭發,估計直接就被逮捕法辦了。

  桑樹是木,上天若真以此為預兆,那就是說劉備得要建立一個木德的國家呀。可是且慢,蜀漢號稱是漢朝的正統,不是新國家,只是舊王朝暫且退到西邊兒去待兩年而已,皇帝劉備放話了:「咱們遲早還是要殺回中原去的嘛。」因而理所當然,仍然得是火德。

  南朝劉宋時候,有一個叫劉敬叔的人在《異苑》里提到過這麼一檔事兒:「蜀都臨邛有火井……桓靈之際火勢漸微,諸葛亮一覽而更盛。」白話來說,臨邛有一口盛產天然氣的火井,漢桓帝、漢靈帝的時候逐漸燒得不如從前了,等到諸葛亮到四川去瞧了一眼,嘿,這火就重新旺盛起來。這故事的喻義很明確,就是說大漢朝本來到了桓帝、靈帝離完蛋很近啦,幸虧有諸葛丞相在四川撐着局面,才使得漢火重光,又多燒了好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