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 - 第19章

馬伯庸

  崔器惶然看向張小敬,爆炸前他喊過一嗓子快撤,一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張小敬的臉色像是被漠北朔風吹過,嘴唇顫抖着吐出三個字:

  「猛火雷。」

  早在高宗朝時,大唐的煉丹道士們便發現,把硝石、硫黃與皂角子燒成的黑炭混雜在一起,可起亮焰,謂之「猛火」。在西域的艱苦戰事中,唐軍中的某位工匠別出心裁,將石脂用特別的秘法調製後,與碎木屑、白磷攪拌,加熱後灌入一個密封陶罐,封口處捏制一團猛火,再把一截蓖麻油浸泡過的干藤順罐口引到外側。

  使用時,先把干藤點燃,燒至陶罐口便會引出猛火。猛火極熾熱,與摻了易燃物的調製石脂一碰,勢成龍虎相鬥之勢,威力驚人。因為它爆裂時聲若驚雷,因此得名「猛火雷」。

  尋常石脂,根本沒法引爆,非得是這秘法調製後的石脂,方有此威力。懂得這種調製手藝的匠師極少,工藝太複雜,而且猛火雷又極易誤炸,因此西域唐軍用得也不多。誰又能想到,只知弓馬的草原蠻子,不知從哪裡找來會猛火的匠師,居然在長安城的腹心造出這等危險的東西。

  幸虧張小敬在西域經驗豐富,一聞到了那一股熟悉的硫黃味,立刻反應,否則傷亡會更慘烈。

  看這爆炸的聲勢,貨棧里的猛火雷存量着實不小。他們應該早算準了會被靖安司偷襲,預備了這一個殺招。守在前面的曹破延,一開始就是為猛火雷當幌子的犧牲品。

  在靖安司眾目睽睽之下,整個貨棧瘋狂地燃燒起來,就像一支冒着濃煙的明亮火炬。它的結構暫時還沒垮塌,順着窗口和敞開的大門往裡看,可以看到貨棧內已成業火地獄。那十幾個先沖入屋子的旅賁軍士兵,下場之悽慘不必多說。

  這副景象太過有衝擊力,饒是這些勇悍的士兵也只能把頭轉過去,個個面色悽然。崔器鐵青着臉,顫聲問道:「難道……這是一個誘我們入伏的圈套?!」

  張小敬搖搖頭:「不是,殺傷我們沒有意義。他們搞這個,是為了阻止我們追擊,方便他們儘快轉移加工好的猛火雷。」

  崔器倒吸一口涼氣,兩枚猛火雷就已經有偌大威力,若是這樣的東西有個幾十枚……他急道:「可我們入坊之後,就直奔這裡,並沒看到他們的蹤跡啊!」

  張小敬抬手一指。在熊熊燃燒的貨棧盡頭,濃煙瀰漫,但可以隱約看到對面有另外一個出口,連卸貨平台的輪廓都能看到。

  這裡本是磚瓦窯,生產量大,車子進出頻繁。走昌明坊坊門的話,極不便當,所以窯主應該奏請過虞部,破例從正對着窯場的坊牆上直開一道門,這樣運貨車子可以很方便地直接上街——突厥人的馬車進出,都是通過那裡,昌明坊的乞兒自然看不到。

  先前張小敬問過賈十七,後者表示今天沒看到有大量馬車入坊,當時他就懷疑另有出口。如今果然證實了他的猜想。

  這不能怪任何人。磚瓦窯倒閉很久了,哪裡還會有人記得這些陳年細節。

  突厥狼衛讓曹破延擋在前頭,然後從這裡偷偷溜了出去。可惜這個出口被大火所阻,徹底熄滅之前誰也休想靠近。靖安司就差一步,沒料到又讓突厥人跑掉了。

  崔器面如死灰,這玩意一旦在長安炸起來,他的性命基本上就到頭了。

  「不,還有機會!」張小敬的獨眼中銳光一閃,「猛火雷這種東西,無法提前製備,必須現加熱現用——他們肯定剛走沒多遠!運送石脂的馬車,速度不會很快,現在追,應該還追得上。」

  崔器一聽這話,眼底又恢復了一點生氣,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去通知望樓,發九關鼓!」

  「嗯,這裡交給你了!」

  張小敬轉過頭去,朝附近的坊牆根跑去。崔器迷惑不解,不知他想幹什麼。張小敬眼到了牆根下,輕舒猿臂,交替踩着幾處土垣,乾淨利落地翻上坊牆的牆頭,然後回過頭來喊道:

  「通知李司丞,讓周遭所有隊伍,看我煙號行事!」

  交代完這句,張小敬打了一個呼哨。過不多時,牆外街上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飛馳而至,張小敬翻身躍下,穩穩地坐在鞍子上。他不做停頓,一抖韁繩,飛快地朝前馳去。姚汝能騎着另外一匹馬緊隨其後。

  原來張小敬剛才讓賈十七給姚汝能帶了一句話,讓他牽着兩匹馬沿牆根外側朝西北角走。如今時間比金玉還貴重,沒時間從坊門繞行,翻牆而出最快不過。

  此時街上已經有點亂套了。進城的民眾越來越多,看到昌明坊突然冒起黑煙,都紛紛駐足觀看。一時騾馬車駱駝人都擠在一處,議論紛紛。張小敬策馬猛衝,幾次險些衝撞到客商。有個駝隊夥計罵罵咧咧,不肯讓路,張小敬毫不客氣地一鞭子抽中其脊樑,疼得那人原地跳起來。周圍的人這才嚇得往兩邊躲。

  他們追擊到敦義歸義——即東敦義坊、西歸義坊的十字街口——不得不停了下來。張小敬朝四個方向眺望一圈,看不到任何可疑的蹤跡。他焦躁地扯動韁繩,馬匹因遲遲不走而不耐煩地打着響鼻。

  時間在一彈一彈地過去,逃遁的突厥人卻如同消失在大海中一樣。這些傢伙現在帶着極度危險的猛火雷,又可能挾持了王韞秀,無論去哪裡都是大麻煩。

  這時姚汝能一指地上:「張都尉!看這裡!」張小敬低頭去看,看到黃土地面上有幾滴如墨黑點。姚汝能已翻身下馬,蹲下身子細細看了一回,昂頭道:「這墨點並非垂滴渾圓,圓頭向西,帚尾向東,應當是車子向西疾馳時,頂風滴下,故有此形。」

  突厥人撤離得比較倉促,顧不得重新密封,這些石脂滴落下來,成了最好的指示。

  張小敬沖他做了個讚許的手勢,這年頭肯細緻觀察的年輕人可真是不多了。姚汝能得了誇讚,雙頰浮起兩片淡淡的紅暈,可心裡一想兩人之前的齟齬,頓時興奮勁就淡了幾分。

  「走!」

  張小敬並不關心姚汝能那點小心思,掉轉馬頭,疾馳而去。姚汝能也連忙上馬跟上去,當前要務是把突厥人抓住,其他事情容後再說。

  他們跑過一個路口,姚汝能再檢查了一下石脂遺灑,發現突厥人在永安通規這個路口轉向,一路奔北而去。判明了方向後,張小敬和姚汝能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突厥人走的這條路,是朱雀門街以西第三街,南北朝向。從這裡一路向北,沿途兩排諸坊,俱是富庶繁盛之地,向北一直到延壽坊,便是西京一等一的豪奢去處。而延壽坊西側的對街,則是「天下寶貨匯聚之處」的西市。

  這裡平時就人滿為患,今天又是上元燈會首日。申時已到,日頭西移,不知會有多少燈輪、燈樹、燈架正被挑起,多少民眾和商販正在聚集。

  區區兩瓮石脂,就已經讓旅賁軍損失慘重。倘若讓狼衛帶着更多猛火雷闖入這個區域,恐怕整個長安西城的菁華都要毀於一旦。

  情況已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不容片刻猶豫。

  張小敬一勒韁繩,側頭對姚汝能道:「聽着,接下來我要的是絕對服從,哪怕殺的是婦孺,也不許有半點遲疑。能做到,就跟我來,做不到就滾!」說完他雙腿一夾,朝北疾馳。姚汝能知道情勢糟糕到了什麼地步,咬了咬牙,從懷裡扔出一枚煙丸,也緊隨而去。

  四周望樓看到煙丸騰起,鼓聲咚咚不斷,紛紛把消息回報靖安司。與此同時,崔器的報告也傳了回去。大殿之內,文書交錯,氣氛霎時緊張到讓人窒息。

  「崔器和張小敬幹什麼吃的!這都能讓他們逃掉!」

  李泌把清靜拂塵丟到一邊,迅速走到沙盤前。靖安司中各部主事也都聚攏過來,十幾雙眼睛一起死死盯着。檀棋把象徵狼衛的黑俑擱到永安通規,人頭向北,這樣局勢一目了然。

  李泌從檀棋手裡搶過月杆,在精緻的黏土沙盤上劃了一條深深的線,口氣斬釘截鐵:「必須在光德懷遠以南截住他們,這是絕不能逾越的死線!」

  這個路口以北,皆是京城要地。北邊光德坊,乃是靖安司的總司駐地,還是京兆府的衙署,再往北則是西市、延壽坊等繁華之地,還有皇城。若要讓人把亂子鬧過這裡,李泌這個靖安司丞也不必幹了。

  一名主事道:「從永安通規到光德懷遠,只有四里遠近,得儘快設卡阻攔。」另一名主事反駁道:「這附近是觀燈最盛之處,現在設卡,只會徒增混亂——你忘了賀監怎麼叮囑的?」第一位主事道:「等到猛火雷一炸,糜爛數十坊,難道就不混亂了嗎?」第三位主事提醒道:「別忘了,王節度的女兒還在他們手裡呢!」

  李泌聽着這些人爭論不休,覺得心煩意亂。他默念道家清淨訣,先把心定下,然後把手一揮:「先把衛隊調去附近所有路口,但不要明里設卡。」

  這個命令曖昧不清,因為李泌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通傳抄錄下命令,朝外走去,冷不防李泌在背後一聲斷喝:「用跑的!」嚇得他差點摔倒,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強大的壓力之下,李泌也顧不得淡泊心性鎮之以靜。這時徐賓湊過來,還是那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李司丞……哎哎……」

  「講!」說完以後,李泌看到是徐賓,態度稍微和藹了點。這位主事剛剛立了一個大功,識破了突厥人運入石脂的伎倆。

  徐賓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深吸一口氣方才說道:「如今事態危如累卵,司丞何不考慮假節望樓給張都尉?」李泌一聽這四個字,雙目霎時綻出兩道利芒,徐賓雙肩哆嗦了一下子,可終究硬頂着沒把頭垂下去。

  假者,借也;節者,權也。「假節」本是漢晉之時天子授權給臣子的說法,靖安司用此古稱,意義卻有不同。「假節望樓」,是指所有望樓不再向靖安司總司通報,轉而聽假節者的安排。

  徐賓這個建議,等於是讓張小敬來接管整個靖安司,成為第二個中樞。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李泌冷冷道。這個人剛立了個小功,就狂妄到了這地步。

  徐賓鼓起勇氣道:「望樓傳至總司,總司再傳至張都尉,周轉時間太長。我們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事急從權啊!」

  「你對張小敬倒真有信心。」

  徐賓急切道:「這傢伙是我見過最執着也最值得信賴的人,假節給他,一定如虎……哎哎,添翼。」這話本來說得氣壯山河,可被結巴打斷了氣勢。李泌縱然滿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若不信他的能耐,也不會用他。只是假節一事,非同兒戲,他可還是個死囚犯哪。」

  「您在賀監面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徐賓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太孟浪了,額頭沁出汗水來,連忙收斂口吻,「哎哎,在下的意思是,張都尉就在現場,他對局勢的判斷,總比躲在殿裡看文書的我們要準確些。」

  李泌心道,難怪這人一輩子不能轉官,實在是太不會說話了。他揮手讓徐賓退下,回過頭盯着沙盤:「張小敬、崔器在什麼位置?」

  檀棋連忙接過月杆,把代表崔器的赤俑擱在南邊昌明坊,把張小敬的灰俑推到永安通規的位置。可以看到,靖安司的主力分散在南北兩端,緊隨在突厥狼衛身後的,只有一個張小敬。那灰俑立在沙盤中,看起來無比重要,卻又無比孤獨。

  李泌只沉吟了三息,便發出了一道命令:「第三街所有望樓,給我盯住附近車馬,三十息一回報!」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先報給張小敬,現在一切消息,確保他最先知道。」

  周圍的主事都愣住了,都看李泌,可李泌壓根沒打算解釋。

  徐賓口才欠佳,但他有句話確實沒說錯:我們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

  姚汝能一路追着張小敬向北疾馳,忽然聽見不遠處的望樓有鼓聲響起,是定式傳文!他緊抓韁繩,在馬上側耳傾聽。這個定式太罕見了,他要努力想一下,才能回憶起冊子裡對應的暗號。

  「假節望樓?!」姚汝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會讓這個死囚犯瞬間變成全長安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可他不敢耽擱,連忙驅動坐騎和張小敬並排,把這個新任命說給他聽。張小敬臉上毫無興奮,只是單單地評論了一句:「李司丞到底是明白人——你現在就跟望樓說,讓他們盯牢寬尾的馬車!」

  這些突厥人搶的是蘇記車馬行的馬車,這些車是用來長途運貨,車尾的木軫寬厚耐用,而在長安城內行走的車子,尾軫普遍尖窄如燕尾,以方便走街串巷。這兩者之間的區別,車馬行外的人,一般還真不知道。

  讓望樓上的武侯分辨這麼細微的差別,有點強人所難,可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分辨狼衛馬車的辦法。

  姚汝能從馬背上挺起身子,手執兩面紅、黃小旗,略帶滑稽地開始比畫。等到他把命令傳出去,兩人已過了延福永平的路口。

  這條街越向北,街上的人就越多,過節的氣氛越發濃烈起來。在街坊兩側,許多皂衣小工爬在竹架上,正忙着用竹竿挑起一盞盞彩燈,上元春絹一條條垂下來。下面東一群、西一簇的百姓靠在樹下,一邊仰頭觀瞧,一邊指指點點。耍繩子的西域藝人在唱唱跳跳,賣蒸餅、石榴水的小販行走其間,各處食肆也紛紛出攤賣起魚酢、羊酪和烤駱駝蹄子。甚至還有一群少年手持月杖,就地在街角打起了鞠球,塵土飛揚,每入一球,幾個旁觀的羯鼓手就拍動鼓點,比天子打球還神氣。

  這一派昇平熱鬧的景象,看在張小敬和姚汝能眼中,卻是格外沉重。如果不儘快抓到突厥狼衛,這一切都將墜入地獄。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街被這些人擠得只剩中間一條狹窄的路,騎馬而過尚且不易,更別說車馬了。突厥狼衛只要繼續向北,只會越來越堵,別想把速度提起來。

  這時一陣低沉的蜥皮鼓聲響起,穿過這一片喧鬧聲,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兩人精神俱是一振,姚汝能飛快地分辨一下方向,朝東側望樓看去。

  「前方崇賢坊南,馬車兩輛!北行!」

  這時就體現出假節的好處了。若等望樓傳回靖安司,再傳過來,目標早就移動到不知哪裡去了。

  姚汝能大聲喊着「靖安司辦事,讓開讓開!」,兩人一抖韁繩,撞開幾個跳參軍戲的俳優,置一路叱罵和尖叫於不顧,迅速沖了過去。他們很快就看到了那兩輛馬車,正不徐不疾地走着。姚汝能有心表現,一馬當先擋在前頭,喝令車夫停下,亮出靖安司的腰牌。可很快他就傻眼了,這是一個來自洛陽的小樂隊,馬車上堆的全是樂器和舞衣,是為了某家貴人的生辰表演而來。

  就在這時,另外一通傳文進入:「長壽待賢,寬尾車三輛,西行。」

  長壽坊和待賢坊在朱雀門街西第四街,按說不在他們預估的第三街路線上。姚汝能這次不敢擅專,看向張小敬。

  張小敬一揮手:「追過去看看!」

  現在第三街非常擁堵。突厥狼衛非常有可能先向西稍微繞一下,再從懷遠坊折回來。兩人扔下驚慌的戲班子,橫着向西狂奔而去。

  東西向的街道,比南北向街道相對暢通一點。馬蹄翻飛,在大路上留下一長串匆忙的蹄印。他們很快就抵達了長壽待賢街口,附近望樓及時地把最新動態通報過來:三車剛轉向北邊。

  這和張小敬的估計完全一樣。他面色一凜,抄出手弩,讓姚汝能把煙丸握在手裡。他們向北又跑了大概一百步,姚汝能忽然叫道:「是那個!」

  在不遠處的街口,有三輛馬車正停在路口,馬頭斜斜向東。它們都是一樣造型,輪輻長大,尾軫寬厚,車廂里裝着幾個大桶,上頭用草帘子苫住。他們沒有前進,因為一隊從北邊過來的廂車,正在笨拙地東轉。

  街口太小,若是兩隊馬車對向而來,轉向同一個方向,必須依次通過。這隊廂車四角掛着六角鑾鈴,彩板紗幕,旁邊還有幾個高頭大馬的護衛,想必是幾家貴胄女眷結伴在西市買完東西,回返東城。

  按照《儀制令》的交通規矩,賤避貴、去避來。那三輛馬車什麼旗都沒掛,身份低下,只能乖乖讓行。

  張小敬抽打馬臀提速,迅速接近。這三輛馬車是斜向而停,所以從後方能看清車夫的側影,獨眼裡很快映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正是這個人,在修政坊用刀旋掉了他的肉,然後挾持着聞染逃掉了!

  就像是有感應似的,張小敬一接近,他也鬼使神差地轉過頭來,兩人恰好三目相對。麻格兒先是陷入一瞬間的驚愕,旋即大喊一聲。三輛車裡鑽出五六個狼衛,用水瓢和木盆潑出一大片漆黑的石脂油,然後一個人把松枝火把丟下去,地面登時燃燒起來,形成一道不算太高的火牆。

  看來他們對靖安司可能的追擊,已經有了準備。

  張小敬並不畏懼,可是馬匹卻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前蹄高抬,怎麼也不肯躍過去。趁着這個當,三輛馬車猛然啟動,不顧前方廂車還在轉向,惡狠狠地撞了上去。

  以正面撞擊脆弱的側面,廂車立刻被轟隆一聲撞翻在地。一時間,車內女眷的尖叫和轅馬嘶鳴混雜在一起。周圍的護衛全蒙了,長安城裡何曾見過這等窮凶極惡的車夫?

  有護衛還要扯住韁繩理論,麻格兒殺性大發,掏出匕首,狠狠地捅死三名護衛和一個女眷,然後讓馬車後退幾步,朝前再頂。

  張小敬一看坐騎已不堪用,翻身下馬,雙手護住臉部沖火牆穿了過去。身後的姚汝能一看判明了敵蹤,毫不猶豫地扔出煙丸,然後抽刀撲了上去。黑色和黃色的煙霧糾纏一處,直上天際。

  張小敬穿過火牆後,眉毛頭髮都被燎着了,皮膚生疼。他顧不得拍滅,勉強睜開獨眼,看到麻格兒那輛車已經頂開了側翻的廂車,向東邊移動。後面兩輛車也相繼加速,準備逃離。

  他緊跑兩步,跳上那輛側翻的廂車頂上。車內的女眷正要從裡面鑽出來,卻被張小敬一腳踏到腦袋上,慘號一聲又縮回去了。護衛們紛紛發出怒吼,可有前車之鑑,都不敢過來。張小敬站在車廂上,利用高度向前高高躍起,恰好落到第三輛車的車尾處。那寬大的尾軫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落腳之處。

  車上的一個狼衛探出頭來,用一根短木矛沖他捅過來。張小敬用腋窩一夾矛杆,左手發弩頂着他太陽穴發射,直接射了個腦漿四濺。這時另外一個狼衛也撲過來,張小敬把弩扔開,俯身把停車時用來固定的三角軔石抱起來,狠狠楔入他的眼窩裡。那狼衛慘叫一聲,被他一腳踢下飛馳的馬車。

  張小敬毫不停留,他踩住車廂狹窄的邊緣,手扶着那幾個大桶朝車前挪去。前方的車夫感覺大事不妙,回頭正要反抗,一把鋒利的障刀已經從後面划過,幾乎切開了他半個脖頸。

  這一連串動作,如電光石火,間不容髮。張小敬掃了一眼,發現車上沒別人了,手起刀落,把前方轅馬的繩索全部斬斷,然後跳上馬背,去追第二輛車。

  這輛車沒了動力,緩緩停了下來。後面姚汝能趕到,可又不敢離開。車上裝了好幾桶猛火雷,隨時可能爆發。他只好先放了一枚煙丸,呼叫崔器的部隊及時跟上,然後朝前方看去,看到張小敬已經和第二輛車平齊了,高抬胳膊,蹺起大拇指。

  這不是稱讚,而是一個事先約定好的暗號。張小敬要立刻通知靖安司,在前方光德懷遠街口拉起封鎖線,疏散民眾。事到如今,張小敬沒辦法保證截下每一輛馬車,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

  馬匹畢竟比馬車要快許多,張小敬很快就追近了第二輛車側面。狼衛們這次沒用長矛,而是扯下苫布,改用石脂潑澆。黑色黏稠的液體從馬車上飛灑而下,這玩意只要扔個火把就會出事。張小敬不敢太過靠近,只能緊隨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