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 - 第2章
馬伯庸
崔器陰沉着臉掃視一圈:「目標在丙六貨棧,先圍後打,儘量留活口。一會兒都機靈着點,誰也別給旅賁軍丟臉!」說完一揮手,朝外面跑去。士兵們五人一排,緊緊跟隨着主將,開始時小跑,然後急速奔跑起來。
他們輕車熟路地掠過十字街,鑽進曲巷,朝着西市南坊而去。沿街的客商看到街上突然塵土飛揚,跑過這麼多軍人,都露出驚駭之情。還沒等他們交頭接耳,又有大批不良人走過來,要求各商鋪暫時關閉大門,街上的行人也被請進臨近的店鋪休息,任何人都不准離開。
在西市的東西兩個入口處,守門士卒將石制坊閂從地坑裡抬起,隨時可以關閉大門。
蜘蛛網一層層地飛速編織着,一支利箭直刺而去。
進入丙號貨棧範圍後,崔器做了幾個手勢,早有默契的旅賁軍分成三個方向,悄無聲息地接近丙六貨棧,不良人已經將附近所有的路悄悄封鎖。這一帶只有幾個商隊的馬匹牲畜拴放於此,三兩個夥計看着。有不良人過去,交涉幾句,把牲口都遠遠牽開。
至此,丙六貨棧與西市完全隔絕。
崔器半蹲在丙六客棧附近一堵土牆的拐角處,摘下胸前護心鏡,掛在橫刀頭上,小心地朝外伸去。借着護心鏡的反光,他不必探頭也可看清前方狀況。
丙六貨棧是一所壓檐木製建築,長六十步,寬四十五步,近乎方形,只有一個入口,四面有通風窗,但特別小,不容成人通行。因為這一帶靠近水渠,夏季容易被淹,所以建築底部懸空,被十六根木柱托起,有點類似嶺南建築風格。
門口守着一個大鼻子胡人,正是曹破延的十五個伴當之一。他背靠木門,不時低頭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顯得心不在焉。崔器估算了下弩箭的距離,如果真要動手,他有信心在十個彈指之內破門而入。
崔器把目光投向入口,屏住了呼吸。萬事俱備,就等貨棧內的動靜了。
在與外界隔着一面木牆的貨棧內,曹破延背靠屋角雙手抱臂,面向入口而立。他已經摘下白尖氈帽,露出一頭濃密的黑色髮辮。其他人在貨架之間散開,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着,但用的不是粟特語而是突厥語——當然,站在窗邊的崔六郎表現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崔六郎搓手笑道:「曹公,誰給您找的這地方?這裡潮濕得很,附近也沒有食肆雜鋪,不如我給您另外安排一間。」
曹破延像是沒聽見這個問題似的,冷淡地回答:「做正事。」
崔六郎也不尷尬:「好,好。您找我到底做什麼事,現在能說了吧?」
曹破延打了個響指,兩個伴當走過來,在地上鋪開一卷布帛,展開來是個寬方的尺寸。然後他們又拿出了小狼毫一支、墨錠一方、硯台一盞。崔六郎一怔,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開科考詩賦?
他再一看那硬黃布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布上密密麻麻畫着無數方格,墨線縱橫,正是長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圖。不過這地圖太過粗略,僅僅只是勾出坊市輪廓和名字。
「這玩意只在皇城秘府裡頭有收藏,百姓誰家私藏,可是殺頭的大罪!」
曹破延雙眼一眯:「……你不敢接?」
崔六郎哈哈大笑,後退一步盤腿坐在地上:「我若是不敢,就不會把你們接進西市了。富貴險中求,干我這行的,有幾個把大唐律令當回事?來呀,筆墨伺候,你們想標什麼?」
「我要你在這份長安坊圖上,把所有的隱門、暗渠、夾牆通道等要害之所標出來。」曹破延一字一句道。
崔六郎一邊應承,一邊腦子裡飛快轉動。長安城內地勢錯綜複雜,可不是縱橫二十五條路街這麼簡單。諸坊之間有水陸渠道,城牆之間有夾牆,橋下有溝,坡旁有坎,彼此之間如何勾連成網,聯通何處,大部分長安居民一輩子都搞不清楚。
若有這麼一張全圖在手,長安城大半虛實盡在掌握,來去自如。看來這些突厥人所圖非小啊…
一人掏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硯台上,一會兒工夫,研出淺淺的一攤墨水。崔六郎舔開狼毫筆尖,蘸了蘸墨,提筆畫了幾筆,忽然又停手:「曹公,你不是中原人,對布匹不熟。這布啊,不成。這叫硬黃布,做衣服合適,上墨卻略顯滯澀。不如我去買些一品的宣紙回來……」
「你不能離開。」曹破延斷然否決。
崔六郎搖搖頭,提筆開始勾畫。剛填完長安城一角,他又抬眼道:「長安城太大,若是事無巨細都畫上去,三天三夜也畫不完。曹公你用此圖到底是要做什麼用?我心裡有數,下筆自然就有詳略。」
曹破延道:「這與你無關。」
崔六郎雙手一攤:「你要我兩個時辰內填完長安城全圖,卻連幹什麼用的都不肯說——抱歉,畫不了。」
曹破延聽了這一串說辭,不由得大怒,一步邁到崔六郎的身前,伸手要扼他的咽喉。
崔六郎猶豫了一下,沒有躲閃。他知道靖安司的人就在外頭,只消一聲高喊,這些突厥人一個也跑不掉。可是那樣一來,之前的心血就全浪費了。他賭曹破延現在只是虛張聲勢,沒拿到坊圖不會真的下手。
只要再詐上一詐,就能搞清楚他們的真正目的了。
曹破延掐在崔六郎咽喉上的手驟然停住,崔六郎心裡一松,知道自己賭對了。曹破延保持着這個姿勢,頭忽然朝着窗外歪了一下,似乎在側耳傾聽。崔六郎有些緊張,難道是旅賁軍的人粗心大意搞出了噪聲?他連忙問道:「曹公,怎麼了?」
「你聽到什麼沒有?」曹破延指了指窗外。
崔六郎聽了聽,外面寂靜無聲。他有點茫然地搖搖頭:「什麼都沒有啊。」
「對,什麼都沒有。」曹破延露出草原狼才有的猙獰笑意,手指猛然發力,「剛才進門時,附近明明拴着許多牲口,熱鬧得很,現在卻連一聲馬鳴都沒了。」
一聽這話,崔六郎的面部遽然變色,開始是因為驚慌,然後是因為窒息。
崔器在外頭等待着,心裡越發不安。貨棧那邊沒什麼動靜,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作為一名老兵,他的這種直覺往往很準。
他再度用橫刀把護心鏡探出去,這次對準的是丙六貨棧的窗戶。窗口很小,鏡上只能勉強看清有人影晃動。忽然一個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時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有沉重的東西倒在地上。
不好!崔器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橫刀,急切地對周圍吼道:「破門!快!」
旅賁軍早已在各自的戰位準備就緒,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從三個方向射出,登時把守門的突厥人釘成了一隻刺蝟。與此同時,兩名士兵猛然躍上門前木階,掠過剛軟軟倒下的敵人,用厚實的肩膀狠狠撞在門上。
竹製的戶樞抵擋不住壓力,霎時破裂。轟隆一聲,士兵的身體連同門板一起倒向裡面。在他們身後,另外兩名士兵毫不猶豫地踏過同伴的身體,衝進屋去。手中勁弩對準屋內先射了一輪,然後迅速矮下身去。這時趴在地上的兩名士兵已經翻身起來,把門板抬起形成一個臨時的木盾,護在同伴身旁,給他們爭取弩箭上弦的時間。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無比流暢,仿佛已經排練過無數次。
距離他們最近的幾個突厥人吼叫着撲過來,突然又一頭摔倒在地,發出痛苦的慘叫聲。三具長弓在客棧遠處發射,二尺長的鐵箭準確地穿過貨棧的狹小窗口,刺穿了他們的大腿。
這一輪攻勢爭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更多的士兵手端手弩衝進貨棧,邊前進邊舉弩大喊:「伏低!伏低不殺!」
可是突厥人仿佛沒聽懂似的,前仆後繼地從貨架的角落撲出來。他們高呼着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衝過來。對於旅賁軍的士兵來說,這些人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時間,貨棧里充斥着金屬揳入肉體的悶響聲和人的慘叫聲。
士兵們並不急於推進,他們三人一組,互相掩護着緩緩前移。突厥人只要稍有現身,立刻就會被數把手弩射中。
士兵們得到的指示是,要儘量留活口,所以儘量瞄準非要害部位。可是這些絕望的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只剩一口氣也要設法反擊。數名士兵因為無法痛下殺手,一時猶豫,反遭偷襲而受傷乃至陣亡。即使無力反擊,那些突厥人也會立刻自殺,絕無猶豫。
很快屋內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過道和木架之間。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戰死的代價後,旅賁軍終於控制了整個貨棧。
士兵們沒有放鬆警惕,謹慎地一個貨架一個貨架地搜過去。突然,一個原本躺倒在地的突厥人一躍而起,撲向距離最近的一名士兵。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攔腰抱住,兩人糾纏在一起。突厥人張開大嘴,去咬士兵的鼻子,可他的動作猛然一僵,旋即撲倒在地,腦後勺上赫然插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過道盡頭,一名士兵的同伴持空手弩,手臂緩緩下垂,眼神慌亂。他本該讓突厥人活下來,可同袍的遭遇讓他忘記了訓令。
「笨蛋!我怎麼教你的!」
崔器一把奪下那士兵的手弩,抬手就是一耳光。他黝黑的臉膛仿佛塗了一層鉛灰色,暗淡無光。
破門只花了十個彈指,全滅敵人在二十六彈指之內,這在京城諸衛中算是卓越的成績。可突厥人太兇悍了,居然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這可不是上頭想要的結果。
崔器帶着怒氣在過道上踱步,眼神掃過那些屍體,手指不安地攥緊刀柄又鬆開。忽然他愣了一下,旋即快走兩步,前方正是崔六郎的屍身。
他雙目圓睜,脖頸處有明顯的指痕,不用仵作檢查也知道他是被掐死的。
「阿兄!」
崔器悲憤地一聲虎吼,單腿跪在地板上,想要俯身去抱住死者。兩人眉眼相仿,正是同胞兄弟,只可惜其中一個已永不可能睜開眼睛了。
「如果我能再早下令三個彈指……如果我能親自去破門……」悔意如同螞蟻一樣啃噬着崔器的心,他的手指猛烈顫抖着,幾乎握不住阿兄的手。
一個旅賁軍的士兵跑過來,看到長官這副模樣,不太敢靠近。崔器偏過頭去,用眼神問他什麼事。士兵連忙立正:「剛才清點完屍體,一共是十五具。」
除去崔六郎,一共有十六個突厥人進了貨棧。也就是說,現在還有一人沒有捉到,經過辨認,應該是為首的曹破延。崔器猛然吸一口氣,重新站立起來,眼中跳動着火焰。
「搜!」他沉着臉喝道。
貨棧不是住家,是一個沒有隔斷的大敞間,中間只有一些木製貨架。崔器在貨棧里巡視了幾圈,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這樣一個坦坦蕩蕩的地方,一眼就能望穿,他能躲到哪裡去?難道這傢伙會什麼西域妖法,能穿牆不成?
崔器忽然覺得頭頂有點涼颼颼的,他停下腳步,猛一抬頭,瞳孔霎時收縮。在他的正上方,有一個井口般大小的木蓋,蓋子略有歪斜,露出一絲湛藍的天空。
這裡居然有一個通風口!
丙六貨棧的頂部是壓檐結構,所以沒人想到屋頂居然還會有一個通風口——正常來說,只有平頂屋子才有這樣的設計。
這大概是之前的某位使用者偷偷開的口子,沒有在西市署報備。崔器恨恨地罵上一句,吩咐人拿來梯子,然後給手弩裝進了一支拿掉箭頭的弩箭。狂怒並未讓崔器喪失理智,這是最後一個人,務必要留活口,否則整個計劃就完蛋了。
現在貨棧周圍都是旅賁兵,曹破延就算去了屋頂,仍舊無路可走,幾等於瓮中捉鱉。
崔器唯恐再出什麼疏漏,親自登上梯子,朝上頭爬去。爬到頂端,崔器正要推開木蓋,突然感覺到一陣殺氣。他急忙縮頭,一塊嵌着鐵釘的硬木條擦着頭皮飛過。他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弩。噗的一聲,似乎刺中了什麼。崔器一喜,手腳並用往上爬去,卻冷不防被一條腰帶抽中了左眼。
這腰帶是熟牛皮製成,質地極硬,抽得崔器一陣劇痛眩暈。腰帶頭上有一個小銅鈎,抽回時又在他臉頰上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這襲擊激起了崔器的悍勇,他不退反進,反手一卷扯住腰帶,用力一拽,硬是衝上了屋頂。
還未等站穩,他就感覺腰帶一松,顯然對方鬆開了手。崔器一下子失去平衡,拼命擺動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穩。就在這個當兒,他聽到咔嗒咔嗒一連串腳步踩在瓦片上的聲音,隨即嘩啦一聲躍起,然後遠遠地傳來一陣沉悶的咔嗒聲,然後是嘩啦的水聲。
這聲音有些詭異,不像是落在土地上。崔器大急,他的左眼腫痛看不清東西,可腦子卻還清醒。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丙六貨棧旁邊,有一條緊貼坊牆的廣通渠。這條水渠在一年前拓寬了漕運,專運秦嶺木材,所以渠深水多,寬可行船。此時尚在正月,水渠尚未解凍,上面覆有薄薄的一層冰面,如同朱雀大道般平整,而水門並無任何部署——崔器之前的安排,光顧着陸路,居然把這事給忽略了。
他聽到的,正是曹破延撞開冰面,落入水中的聲音。
廣通渠從西市流出之後,連通永安渠、清明渠,更遠處還連着龍首渠和宮渠,流經的里坊多達三十餘個,跨越大半個城區——換言之,只要曹破延潛水游過西市水門,就可以輕鬆脫出包圍圈,在全城任何一個地方上岸。
崔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這個錯可實在是太愚蠢了。
情急之下,他也縱身飛躍朝水渠里跳去,可他卻忘了自己披掛着沉重的明光鎧,雙腳剛一觸冰面,冰面就咔嚓一聲斷裂開來,直接把這位旅帥拖入水底。
臨入水前,他的右眼勉強看到,一道水花正向水門疾馳。
水渠和倉庫之間,有高高的堤牆阻隔。旅賁軍的士兵只能從另外一端繞過去,花了不少時間,然後他們紛紛脫甲下水,七手八腳把長官拽上岸來。這麼一耽誤,曹破延早已消失在水門的另一端。
崔器被救上渠堤,趴着大口大口吐着冰水,面色鐵青。在他手裡,還攥着一根掛着銅鈎的牛皮腰帶。
這是整個行動里唯一的收穫。
靖安司的殿內氣氛凝重如水銀,每個成員都輕手輕腳,不敢作聲,生怕惹惱兩位臉色不悅的長官。
誰都沒想到,十拿九穩的一次追捕,居然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剛才那一場突襲很完美,可是毫無意義,連個活口都沒留下。
崔器單腿半跪在殿前,渾身濕漉漉的不及擦拭,水滴在地板上洇成一片不規則的水痕。在曹破延逃離後,他被緊急召回了靖安司。上頭急於弄清楚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而望樓旗語沒法傳遞太複雜的消息,他只能親自跑一趟。
面對靖安令和靖安司丞,崔器不敢隱瞞,跪在地上把整個過程一五一十地講出來,然後把頭低垂下來,聽候審判。老者拂了下衣袖,長長嘆了一聲:「本來是請君入甕,反倒成了引狼入室……」
每個人都知道這句話的嚴重性。那個曹破延在剛才展現出了兇悍、狡猾和極強的瞬時應變。這麼一個居心叵測的突厥人在上元節前夕闖入長安城,誰也無法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更要命的是,這頭狼幾乎可以說是被靖安司一路帶進來的,這個責任若是追究下來,誰也擔不住。
「卑職已派人沿渠搜捕。」崔器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希望能沖淡幾分失職的慚愧。
年少者鐵青着臉,一擺拂塵:「這點人濟得什麼事!你知道廣通、永安、清明、龍首諸渠有多長?去把各街鋪的武侯和里守都調出來,諸坊封閉,給我一坊一坊地搜!」
「長源,拂塵可不是用來砸人的。」老人抬起手掌,溫和而堅決地制止了他,「方才封鎖西市半個時辰,已有越矩之嫌。若是來一次闔城大索,整個長安城都會擾動不安——今天可是上元節燈會,現在街上處處都在扎燈布置。你鬧的動靜一大,連聖人都要過問的。」
年少者還要爭辯:「賀監不任其事,可不知道!曹破延這十六人,只是最後入城的一批,他們有更多黨羽早已潛藏城裡。若不儘快搞清突厥人的意圖,恐怕這長安城會有大禍臨頭!」
他的語氣已近乎無禮。不過老者並未動怒,他伸出一根指頭,朝東北方向點了點——那邊是宮城的所在:「我沒說置之不理,但公然搜捕絕不可行,可不能給那一位添麻煩哪。」
一聽到老者提及「那一位」,年少者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旋即又爆出更熾烈的火光:「既然賀監認為檯面上動不得,那我若是只調遣少量精銳,暗中擒賊呢?」
對於這個建議,老者捋着鬍鬚,似乎游移不決。
崔器一聽得此言,突然昂起頭來大聲道:「崔器自知犯下大錯,不求寬宥,只求能手刃仇敵,為阿兄復仇!」今日之敗,他連連犯錯,若不打出血親復仇的旗號將功折罪,只怕下場堪憂。
可年少者和老人同時搖搖頭。
長安住着近百萬居民,漢胡百官諸教九流,各種勢力交錯糾葛,是一個明暗相間的複雜旋渦。崔器半年前才到長安任職,上陣殺敵沒問題,指望他在城中穿梭尋人,就不太現實了。
靖安司匯聚了各處的精英,有精通市易錢糧的能員老吏、有過目不忘的主事文書、有兇悍武勇的戰兵,甚至還有一批深諳胡情的胡人屬員——現在唯獨缺少一條能遊走於長安暗處、嗅覺敏銳的老獵犬。
本來他們有一個最適合的人選,就是崔器的哥哥崔六郎,可惜他已經殉職。崔器知道長官在惋惜什麼,他雙目一紅,一拳砸在地上,竟砸得磚塊微微裂開一道細隙。
沉默片刻,老人拿起旁案上的幞頭,端正戴好,又把算袋、手巾系在腰間。年少者一愣,忙問賀監是要去哪裡。老人嘆道:「宮裡對突厥狼衛非常重視,今天的事瞞不了多久。我進宮一趟試着拖延幾個時辰,在這期間,長源你最好想出應對之策,彌補先前的錯誤,否則……」老人白眉一垂,沒有說出口。
年少者肩膀微垂,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又心生鄙夷。這個老傢伙滑不溜的,一見事情辦砸,就找理由離開,不肯承擔任何定策的責任——他這一走也好,省得自己束手束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