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 - 第23章
馬伯庸
賀知章的一個兒子正在院中盤點藥材。這是個木訥的中年人,名叫賀東,他並非賀知章的親嗣,而是養子,身上只有一個虞部員外郎的頭銜。不過賀東名聲很好,在賀知章親子賀曾參軍之後,他留在賀府,一心侍奉養父,外界都贊其純孝。
賀東認出是李泌,他不知父親和李泌之間的齟齬,熱情地迎了上去。李泌略帶尷尬地詢問病情,賀東面色微變,露出擔憂神色,說父親神志尚算清醒,只是暈眩未消,只得臥床休養,言語上有些艱難——看賀東的態度,賀知章應該沒有把靖安司的事跟家裡人說。
「在下有要事欲要拜見賀監,不知可否?」李泌又追了一句,「是朝廷之事。」
賀東猶豫了一下,點了一下頭,在前頭帶路。兩人一直走到賀知章的寢屋前,賀東先進去詢問了一句,然後出來點點頭,請李泌進去。
李泌踏進寢屋,定了定神,深施一揖:「李泌拜見賀監。」他看到老人在榻上懨懨斜靠着一塊獸皮描金的圓枕,白眉低垂,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之心。
賀知章雙目渾濁,勉強抬手比了個手勢。賀東彎腰告退,還把內門關緊。待得屋子裡只剩兩個人,賀知章開口,從喉嚨里滾出一串含混的痰音,李泌好不容易才聽明白:
「長源,如何?」
賀知章苦於頭眩,只能言簡意賅。李泌連忙把情況約略一說,賀知章靜靜地聽完,卻未予置評。李泌摸不清他到底什麼想法,趨前至榻邊:「賀監,如今局勢不靖,只好請您強起病軀,去與右驍衛交涉救出張小敬,否則長安不靖,太子難安。」
賀知章的雙眼擠在一層層的皺紋里,連是不是睡着了都不知道。李泌等了許久,不見回應,伸手過去搖搖他身子。賀知章這才蠕動嘴唇,又輕輕吐出幾個字:「不可,右相。」然後手掌在榻框上一磕。
李泌大急。賀知章這個回答,還是朝爭的思路,怕救張小敬會給李林甫更多攻擊的口實,要靖安司與這個死囚犯切割——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兩人原來的矛盾:李泌要做事,得不擇手段掃平障礙;賀知章要防人,須滴水不漏和光同塵。
外面的水漏一滴一滴地落在桶中。李泌不由得提高聲調,強調說如今時辰已所剩無幾,尚有大量猛火雷下落不明,長安危如累卵。可賀知章卻不為所動,仍是一下一下用手掌磕着榻邊。
他的意思很明確,事情要做,但不可用張小敬。
李泌在來之前,就預料到事情不會輕易解決。他沒有半分猶豫,一托襴袍,半跪在地上:「賀監若耿耿於懷,在下願……負荊請罪,任憑處置。但時不待我,還望賀監……以大局為重。」
他借焦遂之死,故意氣退賀知章,確實有錯在前。為了能讓賀知章重新出山,這點臉面李泌可以不要。他保持着卑微的認罪姿態,長眉緊皺,白皙的面孔微微漲紅。這種屈辱的難堪,幾乎讓李泌喘不過來氣,可他一直咬牙在堅持着。
賀知章垂着白眉,置若罔聞,仍是一下下磕着手掌。肉掌撞擊木榻的啪啪聲,在室內迴蕩。這是諒解的姿態,這也是拒絕的手勢。老人不會挾私怨報復,但你的辦法不好,不能通融。
見到這個回應,李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一陣冰涼。若只是利益之爭,他可以讓利;若只是私人恩怨,他可以低頭。可賀知章純粹出於公心,只是兩人理念不同——這讓他怎麼退讓?
啪,手掌又一下狠拍木榻。這次勁道十足,態度堅決,絕無轉圜餘地。
李泌偏過頭去,看了一眼窗外已開始變暗的天色,呼吸急促起來。明明路就在前方,可老人的執拗,如一塊巨岩橫亘在李泌面前,把路堵得密不透風。
他遽然起身。不能再拖了,必須當機立斷!
華山從來只有一條路,縱然粉身碎骨也只能走下去。
右驍衛的官署位於皇城之內,坐落於承天門和朱雀門之間,由十八間懸山頂屋殿組成。皇城內的其他官署都是大門外敞,右驍衛卻與眾不同,在屋殿四周多修了一圈灰紅色的尖脊牆垣。從外頭看過去,只能勉強看到屋頂和幾杆旗幡,顯得頗為神秘。
這是因為右驍衛負責把守皇城南側諸門,常年駐屯着大批豹騎。兵者,兇器,所以要用一道牆垣擋住煞氣,以免影響到皇城的祥和氣氛。
檀棋站在右驍衛重門前的立馬柵欄旁,保持着優雅的站姿。她頭戴帷帽,帽檐有一圈薄絹垂下,擋住了她的表情。一旁的姚汝能很焦躁,不時轉動脖頸,朝着皇城之外的一個方向看去。
他們已在此等候多時,卻還沒有進去,似乎還在等着什麼。
此時夕陽西沉,再過一個時辰,長安一年中最熱鬧的上元燈會就要開始舉燭了。皇城諸多官署的人已經走了大半,偶爾有幾個輪值晚走的,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耽誤了遊玩。這兩個人閒立在御道之上,顯得十分突兀。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鼓聲。姚汝能連忙打起精神,借着夕陽餘暉去看旗語。這次的旗語不長,只傳來一個字。姚汝能面色沉重,轉頭對檀棋道:「乙!」
帷帽輕輕晃動了一下。這一個字,意味着公子在樂遊原的努力已經失敗,必須要啟用備選的乙號計劃。
檀棋默默地把所有的細節都檢查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氣,心臟依然跳得厲害。這是一個大膽、危險而且後患無窮的計劃,只有徹底走投無路時才會這麼做。只要有一步不慎,所有人都會萬劫不復。不過她並不後悔,因為這是公子的要求。
如果說公子一心為太子的話,那麼她一心只為了公子。她願意為他去做任何事,包括去死。
「檀棋姑娘,照計劃執行?」姚汝能問道。
「你再仔細想想,確實沒什麼疏漏了嗎?」檀棋不太放心。這個計劃是李泌首肯,具體策劃卻是姚汝能。對這個愣頭青,檀棋並不像對公子那麼有信心。
姚汝能一拍胸膛,表示不必擔心。
「好,我們走吧。」檀棋強壓下不安,在姚汝能的伴隨下,走入右驍衛的重門。
守衛沒想到這會兒還有訪客,警惕地斜過長戟。姚汝能上前一步,手裡的腰牌一揚:「我們是來衛里辦事的。」就要往裡邁。守衛連忙持戟擋住:「本署關防緊要,無交魚袋者不得入內,還請恕罪。」那腰牌銀光閃閃,守衛不明底細,所以說話很客氣。
姚汝能道:「我們已經與趙參軍約好了,有要事相談。」
「請問貴客名諱?」
「居平康。」
守衛回身去翻檢廊下掛着的一串門籍竹片,嘩啦嘩啦找了一通,回復道:「這裡並沒有貴客的門籍。」姚汝能面露困惑:「不會吧,趙參軍明明已經跟我們約好,你再找找?」守衛耐着性子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
姚汝能臉色一沉:「這麼重要的事,怎麼連門籍都沒事先準備好?你是怎麼做的事!」守衛有些緊張:「這裡只負責關防,每日更換門籍是倉曹的人。」姚汝能怒道:「我不管你們右驍衛內部什麼折騰,別耽誤我們的時間!」說完就要往裡硬闖。
幾名守衛一下都緊張起來,橫戟的橫戟,拔刀的拔刀。檀棋忽然發聲道:「莫亂來。」姚汝能這才悻悻停住腳步,退到重門之外,扔過來一片名刺:「好,好,我們不進去,你把趙參軍叫出來。」
守衛暗自鬆了口氣,倉曹的黑鍋他們可不願意背。對方肯鬆口再好不過,趕緊把話傳進去別給自己惹事。於是他撿起名刺,跑進去回稟,過不多時,匆匆趕出來一位胖胖的青衫官員。
這位官員一臉莫名其妙,不知哪兒來了這麼兩位客人。不過他到了重門口這麼一打量,連忙拱手唱一個喏,態度客客氣氣。
前面這個年輕護衛也就罷了,他身後那個女人,帷帽薄紗,還披着一件寬大的玄色錦袍。雖然如今天氣,還穿這麼厚的錦袍有些怪異,但這身裝扮價值可不菲。
趙參軍想得很明白,有資格進這皇城的人,非富即貴;敢站在右驍衛門口點名要參軍出迎的人,更是手眼通天。他區區一個八品官,可不能輕易得罪權貴。
「華燈將上,兩位到此有何貴幹?」
檀棋沒有揭開帷帽,而是直接遞過去一塊玉佩。趙參軍先是一愣,趕緊接住。這玉佩有巴掌大小,雕成一簇李花形狀。李花色白,白玉剔透,兩者結合得渾然天成,簡直巧奪天工。
玉質上乘,更難得的是這手藝。趙參軍握着這李花玉佩,一時不知所措。檀棋道:「趙七郎,我家主人是想來接走一個人。」
趙參軍聽這個年輕女人,居然一口叫出自己排行,再低頭看那塊李花玉佩和「居平康」的名刺,眼神忽然激動起來:「尊駕……莫非來自平康坊?」帷帽上的薄紗一顫,卻未作聲。趙參軍登時會意,把玉佩還回去,然後畢恭畢敬地把兩人迎入署內。
守衛正要遞上門簿做登記,趙參軍大手一揮,把他趕開。
他們穿過長長的廊道,來到一處待客用的靜室。趙參軍把門關好,方才回身笑道:「沒想到下官賤名,也能入尊主人法眼。」
「呵呵,主人說過,趙七郎的《棠棣集》中有風骨,惜乎不顯。」
趙參軍的臉上都樂出花了,他曾經附庸風雅,刊了一本詩集,不過只有親友之間送送,沒想到那一位居然也讀過。他受寵若驚,連忙抖擻精神:「不知右相……」
「嗯?」
薄紗後的檀棋發出一聲不滿,趙參軍連忙改了口:「尊主,尊主。不知尊主此番遣貴使到此,要接誰走?」檀棋道:「張小敬。」趙參軍一怔,姚汝能補充道:「就是半個時辰前你們抓來的那個人。」
西市那一場混亂,趙參軍聽說了,也知道抓回來一個人。可他沒想到,這事居然連右相也驚動了。
「這,可是朝廷要犯呀……」趙參軍雖不明白這背後的複雜情勢,可至少知道這人干係重大。檀棋道:「此人叫張小敬,本就是我家主人與你們右驍衛安排的。要不然,怎麼會給靖安司的知會文牘上連名字也不留?」
她的語氣從容,平淡卻中帶着一絲高門上府的矜持與自傲。
趙參軍一聽這話,思忖片刻,右手輕輕一捶左手手心,表情恍然:「原來……竟是如此!」檀棋和姚汝能兩人心中同時一松:「成了。」
這個乙計劃,是讓檀棋冒充李林甫的家養婢,混入右驍衛接走張小敬。整個計劃的核心,乃是在那一封右驍衛發給靖安司的文書。
拘捕張小敬,是李林甫暗中授意右驍衛所為,所以文書中只說「拘拿相關人等徹查」等字眼,不寫名字。這樣李相可以不露痕跡地把人帶走,靖安司想上門討要,右驍衛隨便換另外一個人便可搪塞過去——我們只拘拿了相關人等,可從來沒說過拘拿的是你找的那一位嘛。
李泌深諳這些文牘上的文字遊戲,便反過來設法利用。既然你們只能偷偷提人,不欲聲張,我就先行一步,冒充你們把人劫走。
那一塊玉佩,其實是李亨送給李泌的禮物。李花寓意宗室李姓。恰好這三個人都姓李,用來冒充李林甫的信物,全無破綻,實得瞞天過海之妙。
所以檀棋一亮出李花玉佩和「居平康」的化名,趙參軍便先入為主,認為來人是李相所遣。再加上對方一口道出靖安司的文書細節,趙參軍更不虞有他,立刻「想通」了:哦,原來李相和本衛有着秘密合作,這是來提人啦。
這一連串暗示看似僥倖,實在是靖安司「大案牘術」殫精竭慮的成果。
檀棋見時機成熟,便催促道:「眼看燈會將至,還請參軍儘快帶我們去提人。」趙參軍一想到能和李相搭上關係,身子骨都飄了,忙不迭地答應。
趙參軍帶着兩人往衛署深處走。這裡廂廊、內室、廳庫之間環環相套,四通八達,若沒人帶一定會迷路。走過一個轉角,迎面走來一隊軍士。趙參軍突然停住腳步,輕輕「哎」了一聲。檀棋和姚汝能的心跳登時漏跳半拍,以為出了什麼紕漏。姚汝能把手探向腰間,那裡藏着一把鐵尺。
不料趙參軍諂媚道:「再往前頭走,路暗檐低,怕貴使的帷帽有妨礙,還請多加小心。」檀棋鬆了一口氣,隔着一層薄紗,在這麼窄的通道里走路確實不方便。她把帷帽的薄紗掀下來,露出一張絕色容顏。
趙參軍驚訝於她的容貌,又不敢多看,連忙轉過身去。傳說李相沉溺聲色,姬侍盈房,連這麼一個家養的奴婢都如此漂亮。他心中既存了來人是李相使者的定見,什麼細節都會往上聯想,越發篤定無疑。
他們一直走到一處小院,方才停住。這裡說是院子,其實和室內也差不多,四周皆被臨近大屋的寬檐所遮,顯得逼仄昏暗。在院子盡頭是兩扇箍鐵大門,五六名守衛站在院子入口處。
據趙參軍介紹,右驍衛本身並無專門的監牢。這箍鐵大門後頭是個庫房,平時儲物,此時安排了守衛,顯然是臨時充作牢房,用來羈押要犯。
趙參軍先走過去,隔着柵欄跟衛兵嘀咕了幾句,還不時回頭朝這邊看過來。
姚汝能注意到檀棋的袖口微微發抖,讓一個弱女子來劫獄,畢竟還是太勉強了。這個計劃到底是倉促之間的急就章,中間尚有許多不確定環節,要靠一點運氣。
「被發現也不打緊。大不了直接打進去,把張都尉搶出來。」姚汝能眼望前方,手握鐵尺,語氣里多了一分張小敬式的兇狠。
檀棋為了擺脫緊張,壓低聲音問道:「你為何對那個登徒子如此上心?」
檀棋對張小敬並無好感,來這裡純粹是因為公子,所以她不太理解,姚汝能為何主動請纓蹈此險地。姚汝能道:「他是英雄,不該被如此對待。劫獄這件事是違反法度的,但這是一件正確的事。」
「他真的是為闔城百姓着想?沒打算趁機逃走?」檀棋好奇地反問。
姚汝能似是受到侮辱般皺起眉頭:「張都尉若想脫走,這長安城裡可沒人能攔住他。」
檀棋嘆道:「公子也是,初次跟他見面,就敢委以重任。我真不明白,明明是一個殺了自己上司的暴徒,你們怎麼就這麼信賴?」姚汝能一直對張小敬的罪名很好奇,一聽這話,連忙追問道:「姑娘知道他是因何入獄的?」
「公子略微提過,說是他殺了自己上司。」
姚汝能一驚,張小敬的上司是縣尉,那可是從八品下的官員,以下犯上,難怪是死罪。他又追問為什麼殺上司,檀棋搖頭說不知道。姚汝能大為奇怪。根據他的觀察,張小敬這個人心思深沉,不像是那種衝動性子——退一萬步講,就算張小敬有心殺縣尉,憑他的手段,怎麼會被人抓個正着?
「不,不會這麼簡單,這背後一定有別的事。」姚汝能搖頭。
「哼,他一個無聊的登徒子,能有什麼事?」檀棋一直記恨着他看自己的放肆眼神。
就在這時,趙參軍回來了,兩人連忙斂起聲息。趙參軍一臉無奈:「這事,有點難辦哪。」檀棋清眉一皺:「怎麼回事?」
趙參軍道:「若是尋常人犯,我做主就成。但這個人犯乃是甘將軍親自下令拘拿,還用了大印,按規矩,得有他的籤押准許……這件事,尊主人應該交代過貴使吧?」說到這裡,他雙眼透出一絲疑惑。
按說李相派使者來提人,應該先跟甘將軍通氣,讓他出具份文書或信物。這兩位只有一塊意味不明的李花白玉,於是趙參軍有點起疑。
檀棋反應極快,昂起下巴,擺出一臉不悅:「此事涉及朝廷機密,主人不欲聲張。你落到籤押文書里,是唯恐天下人都不知道嗎?」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趙參軍嚇得一哆嗦:「豈敢,豈敢,可右驍衛行的是軍法,在下也無權提人哪。」他見檀棋面露不快,眼珠一轉:「將軍如今正在外面巡城,不如兩位把貴主人的信物給我,我派個腿快的親信出去,不出半個時辰,定能從他那裡討來籤押。」
趙參軍這麼說,既是回緩,也是試探。如果是真的李相使者,應該不會畏懼與將軍對質。
檀棋哪敢去找將軍,連忙提高了聲調:「我家主人要此人有急用,片刻耽擱不得。誤了大事,你可願負這個責任?」她故意不說右驍衛,只盯着趙參軍這個人追打,把壓力全壓在他身上。
趙參軍汗如雨下,可就是不肯鬆口。
局面一下僵住了,檀棋心中開始焦灼。她一直保持着姿態高壓,是怕趙參軍回過神來會看出破綻。眼看情況朝着最惡劣的方向滑落,檀棋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讓劇痛鎮定心神,方才開口道:「這樣好了,你帶我們進去看看,主人有幾句話要問他。」
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既不違背軍令,也能對使者有個交代。趙參軍沒權限帶人出來,但帶人進去看還是可以的。於是他鬆了口氣,跟看守交代了幾句,打開了庫房大門。
檀棋在進入前,輕輕咳了一聲。姚汝能瞥了一眼,看到她舉起右手,從左臂的臂釧之間抽出一方手帕來,擦了擦嘴邊。這個平淡無奇的動作,讓姚汝能的動作微微一僵,旋即眼神凌厲起來。
這個動作表示,乙計劃也不能用了,必須要採用丙計劃——這個計劃,不是出自李泌或姚汝能之手,而是檀棋自己提出來的。
三人跟着守衛邁入庫房,先聞到一股陳腐的稻草霉味。屋內昏暗,光照幾乎看不見。地上散亂地擺着一大堆竹蓆和甲冑散件,角落擱着幾個破舊箱子,貼牆角一字排開七八個木製的縛人架。
幾條交錯的烏頭鐵鏈,把一個人牢牢縛在其中一具木架子上,正是張小敬。
張小敬還是爬出水渠時的樣子,髮髻濕散,衣襟上猶帶水痕和焦痕。看來右驍衛把他抓進來以後,還沒顧上嚴刑拷打。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發現來的人居然是檀棋和姚汝能,獨眼精光一閃。
「喏,就是這人。」趙參軍說。
檀棋道:「我要代主人問他幾句話,不知方便否?」趙參軍會意,立刻吩咐守衛都出去,本來自己也要離開,檀棋卻說:「趙參軍是自己人,不必避開。」這話聽得他心中竊喜,把門從裡面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