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 - 第30章

馬伯庸

  數十萬人命?極度危險?這兩個詞讓伊斯眼前一亮:「首先,我們叫大秦寺,不叫波斯寺。其次,若真有這麼一個危險人物,也該由本寺執事前往處理——你們想找的那位大德,就是他?」

  「是的,他是突厥的右殺貴人,在三個月內來到長安。靖安司認為他假冒景僧,就藏在這座波斯寺里。」張小敬的語速非常快,他不能被這個愛拽文的波斯人掌握談話節奏。

  「都說了是大秦寺……嗯。」伊斯似乎被這番話打動,他眼珠一轉,俊俏的臉上現出一絲興奮的笑容,「爾等先在這裡懺悔,容在下去查看一下,看看所言是虛是實。」

  張小敬這回可真急了,扯着嗓子喊出來:「這個突厥人背後勢力很強大,不可貿然試探。請你立刻開門,交給專事捕盜的熟手來處理。」

  「哦?你說的是那兩個被我關在告解室里的熟手?」伊斯哈哈一笑,用兩隻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我伊斯雙眼曾受秋水所洗,你們能識破的,我自然更能看穿。」然後他不顧身後張小敬的叫嚷,轉身離開。

  伊斯大步走在走廊里,表情還是那麼平靜,可白袍一角高高飄起,暴露出主人內心的踴躍。

  景僧寺崇尚苦修謙沖,一年到頭連吵嘴都沒幾回。伊斯自負熟讀中土經典,身懷絕學,卻一直沒機會展示,引以為憾。這次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機會,他絕不會輕易放過。

  若是那個男人所言非虛,這將會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伊斯恰好走到正殿,看到十字架高高在上,虔誠地合掌禱告道:「我主在上。這次建功有望,必得朝廷青睞,可以正我景教本名。」

  他禱告完畢,直奔正殿旁的一片宅子而去。那裡有一片菜畦,裡頭種些瓜果青菜。景僧不分品級上下,都提倡親力親耕,所以宅子也修在菜畦旁邊。一水皆是平頂二層小石樓。

  伊斯身為執事,對景寺人員變動知之甚詳。一個月前,這裡確實來了一位僧侶,名叫普遮,粟特雜胡,所持度牒來自康國景寺,身份是長老。普遮長老來到義寧坊景寺之後,行事頗為低調,平日不怎麼與人交往,只是外出的次數多了些。寺里只當長老熱心弘法,也不去管他。

  聽張小敬的描述,這普遮長老是唯一符合條件的人。

  他年過六十,寺里特意給他撥了一處二樓偏角的獨屋。伊斯叫了一個管宅子的景僧,一起拾級而上。他走到門口敲了敲門,喚了聲「普遮長老」,沒人回應。伊斯手一推,門是虛掩的,「吱呀」一聲居然開了。

  這小廳里的陳設,與其他教士並無二致。窗下擺有一尊鎏金十字架,兩側各擱着一口拱頂方巾箱,地上鋪着一層厚厚的駱駝毛氈毯。

  伊斯一眼注意到,那氈毯正中翻倒着一把摩羯執壺,壺口流出赤紅色的葡萄酒來,將毯子浸濕了好大一片。他立刻警惕起來,先把袍角提起,掖在腰帶里,然後腳步放緩,朝寢間走去。

  伊斯一踏進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普遮長老瞪圓的雙眼,表情驚駭莫名。他頭擱在門檻上,仰面倒在地上,胸口還插着一把利刃,血肉模糊。長老的手臂還在微微顫抖,不知是一息尚存,還是死後怨念未了。

  伊斯大吃一驚,這……這不是個極度危險的賊人嗎?怎麼反被人殺了?

  身後那個景僧跟過來,看到這血腥一幕,「媽呀」一聲,癱坐在地上。伊斯眼珠一轉,沒有急着俯身去檢查,也沒忙着進屋,而是急速掃視了屋子一圈。

  就這麼安靜了幾個彈指,他突然抄起手邊一個銅燭台,狠狠砸向屋角。

  屋角那裡擺放着兩扇竹製小屏風,平日用來遮擋溺桶。它本身很輕薄,被沉重的銅燭台一砸,「嘩啦」一聲,應聲倒地,從後頭跳出一個蒙面的漢子來。

  「這點毫末伎倆,還想逃過我伊斯的雙眼?」伊斯半是興奮、半是壯膽地喝道。

  這裡的窗戶方向是正北,又是二樓,正好對着御道的光彩燈影。伊斯剛才就注意到了,燈光照射進屋角,兩扇竹屏風的影子之間應有一道光隙,可有那麼一瞬間,兩扇影子卻連在了一起——這說明屏風後藏着人。

  想必是這兇手殺人之後,還沒來得及離開,就聽見敲門,他只能暫時藏在屏風後頭,沒想到被伊斯直接給喝破了。

  既然暴露,蒙面漢子也不廢話,抄刀向伊斯撲過來。伊斯略帶驚慌地後退,可已經來不及了。他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剛才應該佯裝無事,退下報官。

  可是後悔已經晚了,蒙面漢子的刀鋒迅猛逼近。伊斯不顧體面,整個人一下子趴在地上,勉強躲過這一刀。還沒等那漢子收刀再刺,他用手抄起床榻邊的一個暖腳鈞爐,劈頭蓋臉潑過去。

  這暖腳鈞爐是個鐵撮子樣式,內盛炭火,用來夜裡取暖。伊斯拿起鈞爐,往外一送,鈞爐里大概曾經燒過什麼東西,細碎的灰末被甩出來,斗室之內登時煙霧瀰漫。伊斯趁這個機會爬了幾步,脫離蒙面漢子的攻擊範圍,起身把鈞爐握在手裡。

  他忽然聽到一聲慘叫,竟是那跟隨而來的管宅景僧發出來的。不用說,蒙面漢子一擊伊斯不中,直接把身後那景僧給殺了。

  伊斯大怒。這些傢伙闖入景寺,還連殺兩位僧人,這簡直是對執事最大的侮辱。他把鈞爐里最後一點炭灰拼命往外撒去,然後跳到了床榻上。

  長老級別的僧人,榻邊必然會掛着一根手杖。木料用的是苫國的無花果樹,那裡是景尊興起之地,持之以不忘根本。蒙面漢子兵器犀利,但伊斯對屋子裡的陳設更加熟悉。

  伊斯從牆上取下手杖,心中稍定。他不需要贏,只要堅持多一點時間,自然有護寺景僧趕到。他倚仗着手杖的長度優勢,把蒙面漢子壓制在屋子一角。

  那蒙面漢子很快意識到對方在拖時間,於是沒再過多糾纏,一轉身,居然從窗口跳了出去。

  伊斯疾步跑到窗台往地面上看,卻沒看到對方蹤影。他一抬頭,發現那蒙面漢子居然借着涼台凸面,翻上了屋頂。

  真以為我們景僧都是文弱之輩嗎?

  伊斯冷笑一聲,用口咬住手杖,雙手反手攀出窗台上緣,身子一擺,也迅速翻到屋頂。

  景寺的屋頂平闊,極適合奔跑。兩人你追我趕,一個個屋頂躍過去,腳下片刻不停。蒙面漢子固然身手矯健,伊斯也不讓分毫,甚至靈巧上還更勝一籌。

  伊斯自幼生長在西域沙漠中,平日最喜歡的活動,就是在各處石窟沙窟之間飄來盪去,久而久之,練出一身攀緣翻越的輕身功夫,任何高險之地,皆能如履平地——他自稱跑窟。

  刺客這麼逃,正好搔到了他的癢處。

  眼見伊斯越追越近,蒙面漢子又一次躍過兩個屋頂之間的空當,猛一轉身,用刀刺向半空。身後的伊斯已經高高躍起,向刀刃自己撞去。他半空中無法避讓,情急之下把白袍前擺往前一撩,等刀刺穿袍子的一剎那,猛然扯動,把刀尖拽偏了幾分,堪堪從肩頭刺過去,劃開了一道血痕。

  伊斯借這個勢,一頭撞到蒙面漢子懷裡,把他頂倒在地。兩人在屋頂滾了幾滾,扭做一團。伊斯鬆口握住手杖,一邊砸他的頭一邊恨恨喝道:「我好歹也是波斯王子的出身,豈容你在這裡賣弄!」

  他正砸着,忽然一支弩箭破空飛來,正釘在伊斯的木杖頭上。若再偏個半分,只怕這箭就刺入伊斯咽喉了。趁他一愣神的工夫,蒙面漢子一下將他推開,縱身跳下兩層樓去。

  伊斯沒想到,這個刺客原來還有同夥。他幾步跑到屋頂邊緣,看到遠遠有一人手舉弩機,正對着自己。他連忙一低頭,又是一箭擦着頭皮飛過。

  趁這個機會,那蒙面漢子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跑到那個弩手身旁會合。弩手把弩機一丟,兩人越過八棱石幢,徑直奔景寺大門而去。

  此時再追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伊斯只得大聲呼叫,指望門口的那些僧侶能聽見。那些景僧正忙着向遊人分發禮品,周遭喧鬧得很,哪會想到有兩個刺客從身後跑出來。

  但在門口的,並非只有他們。

  那一批旅賁軍士兵遵照張小敬的命令,早守在門口,一看到這兩個人殺氣凜然,紛紛抽出利刃,拉了一個扇形圍過去。

  兩個殺手反應極快,立刻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唰」地朝天上拋去,落下如天女散花。周圍的遊人紛紛喊道:「散花錢啦!」

  散花錢乃是長安的一個習俗,賞燈時拋灑銅錢,任人撿拾,散得越多,福報越厚。但這個陋習屢屢出事,被官府所禁。遊人們聽到有人居然公然散花錢,無不驚喜,一傳十,十傳百,頓時無數民眾朝這邊涌過來,男女老少哄搶成一片,場面登時大亂。

  等到錢撿得差不多了,那兩個殺手早已遁去無蹤,剩下十幾個旅賁士兵站在原地,四處張望。這時伊斯已經翻下屋頂,趕到門口。看到這一幕,連忙問道:「你們是不是有個都尉叫張小敬?皴臉瞽目?」

  士兵茫然地看着他不說話。

  「呃,就是臉上全是皺紋,還瞎了一隻眼睛。」

  「哦,那沒錯,是張都尉。」士兵這才恍然大悟。

  伊斯摸摸腦袋,俊俏的臉上露出為難神色。饒是他口才了得,也不知該怎麼跟這位軍官解釋,這位張都尉剛被自己關了起來。

  光德坊,靖安司。

  最先遭遇襲擊的,是一個傳送文書的小吏。他正捧着一封文書朝大望樓走,突然看到十來個黑影撲過來。他剛瞪大了眼睛,就被一把短脊刀刺穿了咽喉。

  然後遇襲的是兩名守衛。他們負責把守後花園與前面大殿的連接處,正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着,忽然兩人身子同時一僵,倒在地上,脖頸處分別插着一支弩箭。

  為首的黑影走到這裡,暫時停住了腳步。他就是剛才爬上大望樓的人,也是這一隊人的領袖。他俯身把弩箭從兩名守衛身上拔出來,重新裝回弩機,然後做了個安全的手勢。

  五個黑影立刻向前,分別搶占了高處和側翼幾個地點,將弩機對準了通往後花園的那條路。然後另外幾個人折回到水渠的缺口,拖過來幾個沉重的麻布口袋。他們打開口袋,每人從裡面拿出一具簡易的唧筒和幾個小陶罐。

  這種唧筒是一個竹圓筒,前有孔竅,後有水杆,水杆的一頭裹着壓實的棉絮,塞入筒內。這樣一來,只消一拉,便可從竅口吸水入內,再一推便能噴出去。這東西原本用於滅火,但極易損壞,送出的水量聊勝於無,所以並不怎麼普及。

  若是只用一次,倒是相當趁手。

  他們有條不紊地用唧筒從陶罐里上水。首領站在原地,看着遠處靖安司大殿的檐角,身上充滿了殺戮前的興奮。他忽然抬起手,把面罩摘下來,往嘴裡扔進一卷薄荷葉,面無表情地咀嚼起來。

  龍波的那隻鷹鈎大鼻子,在夜空下分外猙獰。

  在這期間,陸陸續續又有兩三個如廁的靖安司小吏走過來,無一例外全被瞬間殺死,屍體全數丟在了旁邊的溝渠里。

  等到所有人都裝好了唧筒,挎在身上。龍波用粟特語發出指示:「分成三隊。正殿一隊,左右偏殿各一隊,另外負責左偏殿的,兼顧後殿。突擊開始後,對守衛用弩,對文吏用刀,對物品用唧筒,務求第一時間控制局勢。」

  他又強調道:「所有這些行動,必須在一刻之內完成。」

  眾人同時點了點頭。龍波把嚼爛的薄荷吐在地上,重新把頭罩戴好:「走,給靖安司的諸位長官送燈去。」

  告解室的小門被咣當一聲打開,久違的光線重新進入眼帘。檀棋和張小敬同時眯了一下眼睛,有點不適應。

  伊斯倒是沒有遮掩,主動上前致歉,佶屈聱牙的話說了一大通,又是「永思厥咎」,又是「痛自刻責」,幾乎把前朝罪己詔都背過一遍。

  檀棋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伊斯自知理虧,把剛才的事情複述了一遍,張小敬聽得臉罩寒霜,顧不得跟他計較,說立刻帶我去看。

  重傷的普遮長老已經被抬到了一處靜祈室中,由寺中的醫師搶救。他的胸口中刀,傷口很深,人早已昏迷不醒。

  張小敬走近仔細端詳,這是一張滿是皴裂的狹長馬臉,鼻闊眼裂,絕非中土面相,不過要說是突厥臉,也不好確定。

  這件事很麻煩。普遮長老到底是不是右殺,目前無法證實。而靖安司必須要十成確認,才好開展下一步工作。

  他的寢居已經被搜查了一遍,除了那一份度牒,沒有其他和身份有關的東西。而且那份度牒的價值也不大,突厥人完全可以偽造一份——甚至可以抓一個真正的普遮長老,殺掉人,把文書留下便是。

  張小敬沉思片刻,俯身去扯普遮長老的長袍。伊斯忙道:「唐突法體,不大妥當吧?」檀棋冷冷道:「若他是突厥右殺,還談什麼法體不法體?」她剛才被關了一肚子的怨氣,對這個自作聰明的蠢執事切齒痛恨。

  張小敬把醫師趕開,撕開袍子,一具蒼老的肉體露出。在其小腹右下方,有一條觸目驚心的長疤痕,如蛇踞側腹,兩邊肉皮翻卷。張小敬伸手摸了一回,抬頭說這是陌刀的傷疤。

  陌刀柄長四尺,刃長三尺,是唐軍專用於馬戰的精銳裝備。看疤痕的長度和位置,這位應該是在馬上被橫切的陌刀斬中半刀,居然沒死,真是命大。

  張小敬再把他的下胯扯開,大腿里側有厚厚的磨痕,應是常年騎馬的痕跡。而兩邊的腰外,則隆起兩塊弧形繭子。如果一個人總是身穿甲冑走動,擺動的裙甲下緣就會摩擦皮膚,磨出這樣的痕跡——而且還得是品級很高的甲冑。

  常年騎馬,常年披掛,還被唐軍的陌刀所傷,這位與世無爭的普遮長老,真實身份昭然若揭。

  「我知道為什麼突厥狼衛要綁架王忠嗣的女兒了,果然是右殺貴人的私心。」張小敬起身拍了拍手。

  草原素有怨報傳統,被仇人弄出的傷口,須得仇人子嗣的生血,方能撫平。右殺貴人恐怕當年跟王忠嗣有過衝突,並且受了重傷,隱疾未去。這次來長安,他除了主持闕勒霍多之外,還想順便綁架王忠嗣女兒,來為自己治病。

  話說回來,若不是他懷了這個私心,恐怕靖安司還真追查不到狼衛。

  檀棋疑道:「可是,會是誰來殺右殺呢?」

  張小敬道:「當然是那些利用突厥狼衛的傢伙。石脂既然入手,右殺便沒有利用價值了。為了防止咱們順藤摸瓜,必須斬斷一切聯繫——這位處心積慮出賣自己部族,想換個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嘿,想不到上門的卻是煞星。」

  他說到這裡,憂心轉重。這個神秘組織行事風格狠辣果決,除了右殺,恐怕其他潛在的線索也正在被一一斬斷,他們查起來會愈加困難。而且他們突然開始掃平痕跡,說明大事將至——而靖安司對此還茫然無知。

  右殺昏迷不醒,什麼也問不出來,他的房間裡也沒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張小敬的腦子拼命轉動,卻想不出什麼辦法能儘快破局。一陣沒來由的疲憊,湧上心頭,讓他突然覺得有些絕望。

  按道理,他可不是這麼輕易會認輸的人。也許確實是太累了,也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壓力積累所致。張小敬背靠着靜祈室牆壁,閉上獨眼,連灰都懶得撣一下。

  就在這時,榻上的右殺突然大聲咳嗽,似乎要醒過來,唾沫裡帶着斑斑血色,整個人猛烈地痙攣起來。醫師撲過去按住他的四肢,滿頭大汗:「得送醫館,不然來不及了!」

  當——當——當——

  波斯寺正殿上頭的大鐘,忽然敲響。景僧們紛紛駐足,不知發生了什麼。兩個漢子一前一後,抬着一個臨時的木擔架從住宅區出來,上頭蓋着一塊駱駝毛毯子,朝着寺外而去。

  四周的僧人們都指指點點,聽說是一位大德遇刺,正要被送到醫館去。於是紛紛虔誠為這位弟兄祈禱。

  好在今天是上元節燈市,各坊醫館都嚴陣以待,徹夜不閉。在大門之外,一輛油幢牛車剛剛趕到。這種車以牛為挽獸,既慢且穩,上有卷席篷頂,兩側垂遮帷簾,正適合運送重傷病人。

  兩個漢子小心把長老從車後抬入車廂。車內早有一個醫館學徒等在那兒,幫忙放平病人,餵入一丸人參續命丹。因為車廂狹窄,所以兩個漢子沒法在車上待着,學徒讓他們先去醫館等候,然後把一枚藍白相間的離喪鈴懸在車外,喝令車夫發軔。

  牛車一動,離喪鈴搖擺晃動起來。這鈴鐺里灌了鉛,聲音與尋常鈴鐺迥異。周圍的遊人一聽,知道有人要送急醫,紛紛避開一條路來,免得沾染晦氣。

  牛車緩緩開拔,在鈴聲中穿過繁華的街道和人群,朝着醫館開去。它走出去約莫半里,已離開波斯寺的視線,忽然駛離了人潮洶湧的大道,拐到一條小巷子裡。這裡沒有放燈,所以漆黑一片。

  車夫把牛車停住,咳嗽了一聲。在車廂里的醫館學徒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朝擔架上的病人刺去。擔架的毯子下突然伸出一隻大手,快如閃電,一下子就鉗住了學徒的手腕。

  毯子一掀,一個獨眼猙獰的漢子從擔架上直起身來,咧嘴笑道:「醫者父母心,怎麼下手這麼狠?」

  那醫館學徒情知中計,臉色一變,連忙反手一刺。匕首刺在對方身上,卻發出當的一聲。早穿好了鎖子甲的張小敬亮出一柄烏黑小鐵錘,沖他腿骨敲去。在狹窄的車廂里,這錘子可謂是絕大殺器,避不能避,擋也擋不住,一擊便敲碎了他的膝蓋。

  學徒發出一聲慘號,整個人朝後倒去,腮幫子猝然一動。張小敬見狀,立刻又是一錘敲在太陽穴,登時把他敲昏。然後張小敬右手一捏學徒的下頜,從他嘴裡倒出一枚烏黑的毒丸來。

  車夫聽到車廂里的動靜,覺得不妙,正要回身查看。巷子盡頭嗖嗖飛來兩支飛箭,釘住了他的一手一腳,整個人直直倒下車來。

  站在巷口的狙擊弓手把大弓放下,他身旁的旅賁軍士兵撲過去,把牛車團團圍住,可惜那個車夫落地之後,情知無法倖免,已吞下了毒丸,黑着臉死去。

  在弓手身旁的檀棋,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剛才仔細詢問了伊斯,得知刺客離開時,普遮長老還沒斷氣。她判斷這些刺客一定會回來確認生死。張小敬這才將計就計,設下這麼一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