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 - 第6章

馬伯庸

  李泌剛剛吩咐完,賀老頭子匆匆邁入殿內,劈頭第一句就問道:

  「長源,你居然任用了一個死囚?」

  聞染拍掉手裡的蠟渣,把父親的牌位擺了擺,然後輕嘆了一聲:「今天可是上元節啊,真的要走嗎?」

  屋子裡沒有人,她只是在自言自語。

  剛才有人送來一個口信,口信里有一個獨特的暗號,她知道這是恩公發來的。

  口信說讓她立刻離開長安,但卻沒提具體是什麼事。這讓聞染有些為難。自從父親死後,她毅然接過這間香鋪的招牌,一個人咬着牙慘澹經營。憑着幾分倔強和執着,現在她的生意已頗有起色。上元節各處都要用香,正是賺錢的好時機,若是自己現在離開,可要少賺不少錢呢。

  但這是恩公的命令,聞染不能不聽。若非恩公,去年聞家早就家破人亡。父親生前曾反覆叮囑,讓她一定對恩公言聽計從。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把行囊整理好,順便抬頭看了眼牆上的貨牌。木牌密密麻麻,每一塊都代表了一份沉甸甸的訂單。聞染識字不多,不會寫賬本,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記生意。她看到,其中一塊木牌寫了個「王」字,旁邊點了十二個粉色墨點。

  這是安仁坊王節度家的大小姐,訂了十二封極品降神芸香,預定今日送到。

  聞染兩道淡淡的蛾眉皺了起來。這份訂單,對聞記香鋪可是至關重要。那位小姐對自家的合香愛不釋手,一直想要幾封新的。若把她哄高興了,日後自己在整個高門女眷的圈子都會打響名氣。

  安仁坊在敦義坊的東北方向,隔着三條大道,距離不算特別遠。聞染心想,好歹把這份訂貨先送過去吧,再出城不遲。

  她主意既定,轉身取來芸香,放到一個竹扎的香架上,背出門去。聞染本想賃一匹騾子,可今天過節,附近腳鋪里的牲口全被訂光了,加價都沒有,沒奈何,只能背着香架子一路走去。

  此時路上行旅頗多,她擠在人群中,勉強走到崇業坊,卻走不動了。這裡有一處玄都觀,達官貴人多來此進香,各色牛馬大車停在坊口,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老百姓只能暫時停下腳步,耐心等待。

  聞染安靜地站在隊伍里,渾然未覺,在對面懷貞坊的坊角酒肆二樓,一道陰森森的視線越過寬街,在她身上來回掃了幾回。

  一個穿着淺青官袍的中年男子收回視線,緩緩舉起酒爵。他雙眼狹促,鼻尖挺而勾,一動嘴唇便會扯動鼻翼與眼瞼,好似一條蛇在臉皮之下遊走。

  「那個女人,你們看見了嗎?」他啜了一口酒,淡淡問道。

  他身旁站着幾個錦袍少年,聽到詢問,紛紛點頭。

  中年男子怨毒地說道:「她和她爹去年那案子,搞得雞犬不寧,還枉送了一個縣尉的性命。今天既然讓我撞見了,可見是天意。此仇不報,別人會說我封大倫好欺負——

  你們一會兒,可得好好關照她一下。」

  錦袍少年們都哈哈笑了起來,眼神里盡露淫邪。

  封大倫把酒爵放下:「你們儘管放手去做,張閻王在獄裡等死,這次誰也保不住她。」一提到這個名字,他眼神里閃過一絲懼意和恨意。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哪種情緒更濃烈些。為了驅散這種令人不快的情緒,他揮了揮手:

  「站着幹嗎?還不趕緊去做事?」

  錦袍少年們叉手告辭,噔噔噔地跑下樓去。

  聞染好不容易才從崇業坊的擁擠走出來,沿街走了一段。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身邊多了幾個浮浪少年。這些少年個個衣着輕佻,袍襟開處,能看到脖頸下的幾縷深色文身。

  浮浪少年們開始只是在附近晃蕩,然後一個一個不動聲色地貼近,把其他行人排擠開。慢慢地,聞染的前後左右都被他們占據。這些人彼此之間距離鬆散,卻連成一條堅不可摧的人牆,把她關在其中。

  聞染感覺有點不對,想往外沖。浮浪少年們嬉皮笑臉地擋住她,用肩膀和胳膊把她頂了回去。聞染惱怒地抓住其中一個人的胳膊,用力一扯,沒把人扯開,反倒把袍子給拽下來,露出兩條黝黑的胳膊。

  那個少年兩條胳膊上文着兩行猙獰的青字:「生不怕京兆府,死不懼閻羅王。」

  這,這是熊火幫的標記!這個幫派,是萬年縣一霸,豢養了數百個無賴閒漢,輕則尋釁滋事,重則殺人越貨,終日橫行街頭,肆意無忌。

  難道……這就是恩公口信里提到的危險?聞染心想。可是她不明白,熊火幫的人,為何來找她的麻煩?

  聞染就像是落入了激流,完全身不由己,被人牆裹挾着,一路朝着北邊的偏僻地段而去。聞染倔強地咬着牙,眼睛不斷從人牆間隙朝外看去。她忽然眼前一亮,發現前頭坊角有一處武侯鋪,幾個武侯手持叉杆,正在鋪前閒坐。她猛然加速,撞開一個浮浪少年,跑向武侯鋪大聲呼救。

  武侯們聽見呼喊,紛紛拿起叉杆,可他們一看到姑娘身後十幾個雙臂文字的浮浪走過來,臉色都為之一變。為首的少年不慌不忙走過去,一拱手道:「家裡婆娘不聽管教,叫幾位爺見笑了。」說完從腰間解下幾吊錢送了過去。

  這話不盡不實,武侯們卻不欲多生是非,收了錢,一齊朝後退去。少年們嬉笑着,把絕望的聞染拽回到人牆裡。在前頭的路口,正停着一輛拱廂馬車,兩扇車窗被黑布罩着。浮浪少年們推推搡搡,把她扭送到車廂里,然後又跳上去兩個人,把門從裡面關牢。

  馬車徐徐跑動起來,聞染在黑暗中十分驚慌,卻無處可逃。過不多時,忽然車外傳來一陣恢宏的鐘聲。這鐘聲很特別,宏闊中帶着點剔透的清音,一聽就來自濟度尼寺的紫金佛恩鍾。武則天曾在此出家,寺鐘系紫金所鑄,與其他寺廟的鐘聲頗有不同。

  這鐘聲,讓聞染忽然平靜下來。

  不是因為佛法無邊,而是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未到徹底絕望之時。

  濟度尼寺位於安業坊內,聞染常來這裡送香,對附近路徑非常熟悉。她一聽到鐘聲,立刻就判斷出自己此時的位置——大概是在安業坊西側,距離本來要去的安仁坊很近,中間只隔着一條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長安城最中間的南北大路,寬約百步,直通宮城。如果有機會跑上御用的馳道,說不定便能脫困。

  聞染這樣想着,背靠廂壁直起身子,她的手在黑暗中觸到地板縫隙里一枚鬆動的鐵釘。

  她的性子,可從來不會輕易放棄。

  隨着一聲壓抑到極點的慘呼,曹破延身子猛然向前挑起,雙目赤紅。嘴裡的木棍差點被咬斷。

  一截黝黑的弩箭杆被竹匠手裡的尖刀挑了出來,鮮血淋漓。隨後他擱下刀,熟練地給傷口縫合、敷藥、包紮。

  「弩箭無頭,不會傷及性命,只是手肘幾個月用不得。」竹匠說,用水盆洗掉手裡的血水。曹破延額頭上沁滿了汗水,虛弱地點了點頭。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面色陰鬱的男子走了進來。這男子是典型的突厥人相貌,有着一張皴裂叢生的狹長馬臉和兩條濃密的白眉。他穿着一件連地的素色絲綢長袍,風格既不類中土,也不似胡服,後頭還搭着一個戽斗狀的兜帽。

  「右殺貴人。」曹破延和竹匠一起躬身做禮。

  右殺不是人名,而是突厥官位。王族分督諸部者,在東者稱左殺,在西者稱右殺,權柄極大。這麼大的一位人物,居然藏身於長安城內,若讓朝廷知道,定會是一場軒然大波。

  右殺掃了一眼曹破延的手肘傷口:「我剛剛得到確切消息,你帶來的十五位勇士,已經轉生了。」曹破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羞愧地拿起旁邊的尖刀對準心口:「一切罪責都歸於屬下,願以死贖罪。」

  狼衛是大汗最忠誠的侍衛。他們奉命進入長安,就沒打算活着返回草原。但這些狼衛的生命,本該換回幾百倍的唐人鮮血,才算對大汗盡忠。死在一個破落貨棧里,實在是極大的浪費。

  右殺冷笑道:「你的性命是屬於大汗的,有什麼資格自己決定?」他從曹破延手裡把尖刀拿過來,削掉後者頭頂的一縷頭髮,繞在手腕上——這在草原上,代表收取有罪者的魂魄。從這一刻開始,曹破延已徹底死了,只剩下一個服從任何命令的軀殼。

  「接下來你要完成我的所有命令,才允許死去。」

  曹破延的頭顱低低垂下,一聲不吭。這位右殺貴人,有着阿史那家的高貴血統,是突厥這次在長安行動的統攝之人,代表了大汗的意志。他的意願,就是曹破延的命運。

  右殺把刀丟開,抬手道:「坊圖的事你不必管了,我已另外派人去弄。現在有另外一項任務交給你。」

  「嗯?」曹破延抬頭。

  右殺道:「剛得到消息,此時朔方節度使王忠嗣的家眷,正在京中。你去把他的女兒綁來,剁掉指頭,一節一節地送到草原的唐軍行營去。」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地露出殘忍的快意。

  王忠嗣是突厥的噩夢,是讓突厥人喘不過來氣的罪魁禍首。狼衛難得來一次長安,不送一份大禮,實在有失禮數。

  可曹破延卻眉頭緊皺。這次在長安的行動籌謀已久,眼看到了實施階段,怎麼能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而隨意更改呢?有一句話他一直沒說,那位崔六郎,也是右殺這邊一手安排的,結果發現是唐人的細作。他倒不懷疑右殺與唐人勾結,可他連最起碼的審查工作沒做好,結果導致十幾個精英狼衛還未發揮作用便喪生,背黑鍋的卻是曹破延。

  這位右殺貴人的性子和突厥貴人們差不多,太過粗疏隨意,在草原也許還行得通,可在長安城的行動中,他並不適合做一個統帥。

  曹破延把這些念頭強行抑下去,謙恭地匍匐在地:「西市一役,唐人已有所警覺,此時或許已布下天羅地網。屬下擔心……突然節外生枝,於大局無補,反而易生亂子。」

  右殺臉色陰沉下來,這可是他突然想到的神來之筆,居然被一個卑賤的狼衛如此質疑。

  「閉嘴!」右殺憤怒地一揮袍袖,「你們狼衛不需要嘴,只需要獠牙!」

  曹破延還要聲辯,右殺抬起腿來,一腳把他踹翻在地。可惜手裡沒鞭子,不然非得狠狠地抽一頓這個狂妄的渾蛋不可。

  到了這份上,曹破延只得閉上嘴,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叩頭謝罪。可是他的雙拳微微攥起,眼神里跳動着不甘的火焰。一串彩石小項鍊從他的脖頸上垂下來,看起來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右殺喝退了曹破延,轉身推開門,走到外屋。

  外面是一個寬闊的工坊,數十名突厥人正在熱火朝天地做着木工活。他們不似狼衛一樣精悍健壯,大多都有一個佝僂的脊背和一雙滿是繭子的大手。這樣的工匠,每一個都是草原上的至寶,此時他們卻藏在這個小小的工坊里,埋頭苦幹。周圍還有十幾名健壯的狼衛在來回巡邏,眼神銳利。

  一根根毛竹被削去葉子,截成三尺長短的直杆,兩側各鑽上十個半寸大小的細孔,並排斜放在窗下。另外還有五六個人正在分批把燈籠裝車,這些燈籠有葫蘆、仙桃、蝙蝠、祥雲,等等,造型各異,體積都差不多,相同點是中間留出一個圓筒狀空隙,恰好可以插入一根竹管。

  右殺拍了拍手,所有的工匠都停止了工作,朝他看過來。

  「可汗通過我的眼睛,在看着你們。」這是他的開場白,每一位工匠都單腿跪在地上,用右手撫在左胸,垂下頭。

  「許多年前,這裡的城市任由我們蹂躪,這裡的女人和牛羊任由我們掠奪。現在我們卻龜縮在草原一隅,任憑大唐和回紇人奴役我們。但這一次,我們將找回祖先的榮光,從白旄大纛的帳下出發,穿過風雪,穿過刀箭。仇恨是最好的坐騎,只有它才把我們帶至千里之外的長安。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大汗憤怒的信使,是復仇的火焰。現在,我們像蛇一樣鑽進敵人的心腹之內,用他們住所的石塊搭建墳墓。太陽不會永遠照在仇敵的草場,總會有風雪落下!」

  右殺的口才非常好,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能讓整個屋子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每一個人,都被他的情緒所感染。

  「我剛才檢查了你們製造的進度,還不夠快!這不是灰頂帳,不是犢子車,這是偉大的闕勒霍多!你們必須再加把勁,完成它的肉身。它的魂魄,也已經接近長安。到了日落時分,兩者合二為一,我們將看到它降臨長安,把這座城市的壯年、老年、女人、孩童全數吞噬,從血到骨一點不留!你們的名字,會比大汗最勇敢的勇者還榮耀;你們的子孫,會同時被先祖和英靈庇佑!」

  右殺最後一句,是吼出來的。工匠們和狼衛們眼中流露出極度亢奮的凶光,他們不敢高聲歡呼,只能有節奏地捶着胸,跺着腳,低聲喊着「闕勒霍多!闕勒霍多!」。他們的靴子踏在地板上,發出整齊的咚咚聲,如同南下進軍的鼓聲。

  曹破延一個人待在裡屋,也保持着半跪撫胸的姿勢,不過他卻沒有外屋的人那麼興奮,只是冷冷地看着右殺的演說。

  做完最後的動員,右殺又交代了幾句,離開了鋪子。

  竹器作坊的門前,是一條通向大街的狹長巷道。右殺一邊緩緩走着,一邊用雙手把兜帽從後頭掀過來,遮住自己的突厥面孔,露出長袍背後金線繡成的十字標記。他又取出一串琉璃念珠掛在脖子上,用右手捏住正中的木製十字架。

  當他踏上大街時,整個人已經換了一番形象——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對路過的每一位行人,都微笑着合掌祈頌:「願仁慈的主與你同在。」

  快馬飛馳而過,片刻不停,直接將魚筒朝張小敬丟了過去。張小敬伸手一撈,牢牢抓住。

  與此同時,姚汝能那邊也匯總了對玉真坊的監視,匆匆趕了回來。胡人的反應非常快,店主在張小敬離開之後,立刻派了五個僕從,分赴五家商號。然後那五家商號又分別派人去了別家商鋪。虧得姚汝能調度得當,才順利搜羅到了所有被通知到的商鋪名字。

  現在張小敬手裡有了兩份名單,一份是藏有坊圖的商家,還有一份是與突厥人聯繫密切的商家。把這兩份名單疊加比對,最可疑的幾家一目了然。

  靖安司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搞出這麼一份東西來,真是奇蹟。

  「李司丞是宰相之才。」張小敬放下名單,由衷地讚嘆了一句。他做不良帥那麼多年,破案無數,深知很多事情並不需要搜考秘聞,真相就藏在人人可見的文卷之中,就看你能不能找出來——此所謂「大案牘」之術。李泌特意在靖安司集中一批精幹官吏,專事檢校查閱,正適合應付眼下這局面,可見此人卓識。

  張小敬朝遠處望樓做了個手勢,告知妥收,然後開始分派任務。

  名單一共勾選出了四家最可疑的商號。這幾家雖然都在西市,但位置很分散。張小敬和姚汝能只好各帶一隊人馬,分頭行動。

  在分手前,姚汝能恭敬地請教行動方針。張小敬攥起拳頭,在他心口處虛搗一下:「幹掉不合作的,就這麼簡單。」

  姚汝能在公門不是沒遇到過悍吏,可他真沒見過像張小敬這麼粗暴辦案的。他就像是一柄飛舞的千鈞鐵錘,沒有耐性從瓶中掏出金銀,索性把花瓶砸得粉碎。姚汝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即使沒有時辰的急迫限制,這個人也一樣會這麼幹。

  「是不是覺得這不合仁道?」張小敬語氣裡帶着譏諷,指了指周圍人來人往的行人,「對敵人心懷仁義,就等於放縱對這些百姓的殘忍——記住,這是你的第一課。」

  「可我們現在並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敵人啊。」

  「不合作的,就是敵人。」

  張小敬先去的是一家叫作西府的金銀器鋪子,店主籍貫康國。西府店雖然主業是金銀器,但也經常以借貸的形式參與到大宗貿易中來,所以才會被列入靖安司的名單。

  曹破延進入西市時用的過所,寫的正是來自康國,而且蓋有當地印鑑。這種文書,若沒有點康國上層的關係,不太容易能弄到——要知道,康國本來就是突厥種的國家,雖然兩者有分野已久,但族類血統這東西誰敢保證?

  當然,這並非出於歧視。事實上在這四家被懷疑的商號里,兩家是胡人,兩家是唐人,並無任何偏見。靖安司和鴻臚寺不一樣,向來不憚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任何人。

  西府店位於西市第三個十字街的西北角,這是個黃金地段,諸路交會之所,最為繁盛。這家的門前的氣象與別家頗為不同,兩側皆是兩抱立柱,都漆得鋥亮黑底,上嵌一圈一圈的蟠龍雲紋。張小敬掀開布簾,踏入鋪子。

  店裡很安靜,沒什麼客人。一進門,就被一個彎月形的高木台攔住。台子比尋常人恰好高一頭,只能勉強看到空蕩蕩的台面,卻看不到台後狀況。他搖動一枚掛在旁邊的銅鈴鐺,很快一個留着山羊須子的胡人老頭從台後探出頭來,居高臨下望着他,面無表情。

  「兌器還是兌錢?」老頭乾巴巴地問,語氣很不好。

  張小敬在檯面上用食物和中指輕輕敲了三下,亮出腰牌:「官府辦事。你是店主?」

  老頭點點頭。

  張小敬直截了當道:「我們現在懷疑西府店私藏長安坊圖、勾結突厥殘黨,需要搜查一下。」

  這個指控非常嚴重,店主卻沒流露出什麼表情,慢吞吞地答道:「鄙店是做金銀生意的,絕無私藏坊圖之事,亦不曾主動與突厥人勾結。」他的唐話非常流利,沒有任何口音。

  「那要本尉搜過才知道。」

  店主臉上的褶皺抽動一下,瞪着張小敬道:「老夫與京兆尹很熟,你們不妨先去問他老人家。」

  這種金銀鋪子,跟朝中很多大員都有借貸關係,靠山多得很,尋常差吏根本不敢輕易上門。張小敬眼中凶光一閃,正要動用強力,忽然一個不良人驚慌地闖了進來。

  「張都尉,外面有黃煙起來了!」他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