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 - 第8章
馬伯庸
賀知章站在靖安司大殿的正中,手裡托着一枚銅金方印,神態平和。李泌站在他的對面,目光鋒銳如飛箭射來,可卻不能影響這位老人分毫。
司里的其他人都低下頭去裝作忙手頭的活,誰也不敢發出聲音。
這時殿外的通傳跑進來,先看看李泌,又看看賀知章手裡的大印,猶豫了一下,這才向賀知章拱手,粗聲粗氣道:「懷遠坊望樓回報,張都尉已被控制,即刻返回。」
雖然他有意壓低嗓門,可還是讓周圍的人都聽了個通透。
賀知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滿意地點了一下頭,這才對李泌語重心長道:「長源,莫怪老夫用這司印壓你,實在是你行事太孟浪——任用一個死囚為靖安都尉?還是刺殺上司的不赦之罪?傳出去,明天御史們的彈章能把你給埋嘍!」
李泌懷抱拂塵,冷哼一聲:「明天?不知這長安城,還有沒有明天可言。」
「嘖,長源哪……你勇於任事,老夫自然明白,但蘭台的人能明白嗎?相國們能明白嗎?就算他們明白,可在乎嗎?」說到這裡,賀知章特意加重了語氣,「你以為老夫為何匆匆返回?李相那邊已經聽到行動失敗的風聲,試圖奪取靖安司的指揮權!現在老夫還頂得住。若他知道,你竟把長安存亡押於一個死囚身上,到時候群議洶洶,就是我也扛不住壓力!」
他見李泌沉默不語,又換了副和藹口氣:「朝堂之上,處處伏兵,稍有不慎便是傾覆之禍——老夫今年八十六歲,已無所謂,你還年輕,要惜身!」
賀知章一口氣說這麼多,可稱得上推心置腹,可李泌卻不為所動:「您在這裡每教誨一句為官之道,那些突厥人就離得逞近上一分。」他看了一眼殿角,銅漏里的水依然無情地滴落着。
賀知章道:「我沒說不抓突厥人!只是聽說那人對朝廷的怨恨溢於言表,你就這麼信任他?」
「我不信任他,但他是現在最好的……不,是唯一的選擇。」
「西都匯集天下英才,滿城人物,難道沒一個比得上那死囚犯?」賀知章口氣轉而嚴厲,「你已錯了一次,讓靖安司倍受重壓。如今情勢,可容不得第二次犯錯!」
李泌踏前一步,目銳如芒:「您只想保住靖安司,而我要保住長安!」
這時通傳第二次踏入殿內,粗着嗓門吼道:「報,靖安都尉張小敬等,已至門口。」賀知章揮了揮衣袖:「不必進來了。把他的腰牌收繳,直接押還長安縣。」
這時李泌忽然大喝一聲:「慢!」
「長源。」賀知章的語氣已帶着幾絲不滿。李泌卻不顧呵斥,嗆聲道:「剛才西市、懷遠坊先後有黃煙升起,必有重要進展。不如先叫他進來,交代清楚,再議處不遲。」賀知章明知李泌在拖延,可也明白眼下情勢緊急,於是輕嘆一聲,揮了揮手。
不過他又安排了四個旅賁軍士在側,一旦張小敬報告完,就立刻上前將其拿下。
賀知章輕易不會幹涉司務,但若李泌逾越了規矩,他就會化身籠頭韁繩,把年輕人拽回來。突厥狼衛當然要抓,但他絕不能讓政敵們找到藉口,染指靖安司。
這一切,可都是為了那一位的安全。
腳步聲響,張小敬大剌剌地邁入殿中,全無突遭解職的驚懼。他先沖檀棋眨了眨眼睛,然後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
這個人在本朝實在太有名了,詩書雙絕,名顯開元、天寶二十多年。就在十天之前,賀知章宣布告老還鄉,天子特意在城東供帳青門,百官相送,算得上長安一件頗轟動的文化大事。可張小敬萬萬沒想到,這位名士居然又潛回京城,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和文學毫無瓜葛的靖安令。
他今年已經八十多歲,致仕時已是三品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這是為什麼別人敬稱其為賀監——來做靖安令這麼一個所由官,實在是高配。很顯然,做出這個安排的人,不指望賀知章能有如何作為,只是希望憑他的資歷和聲望坐鎮正印,方便副手李泌在下面做事。
張小敬忽然笑了,賀知章的出現,解答了他一直以來的疑問。
長安城的城防職責,分散於金吾衛、京兆府、御史台、監門衛等官署,疊床架屋,矛盾重重。這個靖安司憑空出現,凌駕諸署之上,若非有力之人在背後支撐,絕不可能成事。
賀知章的身份,除了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之外,還有一個太子賓客的頭銜。而李泌則是以待詔翰林供奉東宮。這靖安司背後是誰,可謂一目了然。
雖則如今太子不居東宮,可從這些幕僚職銜的安排,仍可略窺彀中玄妙一二。
賀知章注意到了張小敬的無禮視線,但他並未開口責難,只是垂着眉毛閉目養神。
李泌走上前來,要他匯報情況。張小敬摸摸下巴,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李泌臉色一變:「這麼說,突厥人已經拿到了坊圖?」
這可是他們僅有的一條線索,若是斷掉,靖安司除了闔城大索沒別的選擇了。
張小敬道:「還不確定,我已安排姚汝能封鎖祆祠周圍,正在逐一排查附近住戶……」話未說完,賀知章「唰」地睜開眼睛,語氣嚴厲:「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擅封祆祠,會引起多大的騷亂?」
「不知道,也不關心。我的任務只是抓住突厥狼衛。」張小敬回得不卑不亢。
「那你抓住了嗎?」
「如果你們總是召我回來問些無聊問題,那我抓不住。」
李泌微微有些快意,張小敬這傢伙,說起話來總帶着點嘲諷的味道,現在輪到賀老來頭疼了。
賀知章眉頭一皺,這個死囚實在是太過無禮了。他舉起大印,想叫人把張小敬抓起來,先杖二十再說,這時通傳第三次跑進殿內。
「報,祆教大薩寶求見。」
殿內稍熟長安官場的人,心裡都是一突。長安城的胡人多信祆教,一旦起了爭議,光是信眾騷動就能掀起大風波,所以官府與祅教的交往向來謹慎。大薩寶統管
京畿諸多祆祠,影響極大,他忽然至此,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賀知章一陣冷笑。這個無知囚徒,非但搞砸了唯一的一條線索,還惹出了這等風浪。他看了一眼李泌:「長源,你今天已經是第二次犯錯了。」
賀知章輕輕點了一句,然後轉過臉去:「綁起來!帶走!」
李泌尷尬地站在原地,眼神閃動。如果真是惹出祆教的亂子,他也沒法出言庇護。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得令,把張小敬按住,五花大綁,就要朝殿外推去。忽然殿裡傳來一陣尖利的木腳摩擦地板的聲音,眾人循聲望去,看到徐賓略帶惶恐地站起身來,周圍的書吏都跪坐着,把他襯得特別顯眼。
賀知章眯起雙眼,不動聲色地盯着他。
面對靖安令的威壓,徐賓戰戰兢兢,有心想替好友說幾句辯解的話,可情急之下口吃更加厲害,腦門都是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掙扎了半天,終於放棄了說話的努力,邁步走出人群,快步走到張小敬身旁——徐賓沒那麼複雜的心思,當初是他把好友送進靖安司,也必須是他送走才成。
賀監是大人物,應該不會為這點小事記恨我吧……徐賓這樣想,右手去攙張小敬的胳膊,同時低聲說了一句:「抱歉。」張小敬反剪着雙手,面色如常。對一個死囚犯來說,這不算最糟糕的情況,最多是回牢里等死,和之前沒區別。
只是先給了他一點生的希望,轉瞬間又徹底打碎,這比直接殺他更加殘忍。
賀知章已經對這個窮途末路的騙子沒興趣了,他心裡琢磨的是,一會兒怎麼應對大薩寶。這事仔細想想,頗為奇怪,祆教的消息什麼時候這麼靈通?這邊才出的事,那邊立刻就找上門了,莫非背後有人盯着尋靖安司的岔子?
一進入到朝爭的思路,老人的思維就活躍起來。
不料張小敬像是讀出他的心思一般,呵呵笑道:「賀監你別瞎猜了,是我讓姚汝能通知他的。」
聞染的手指非常修長靈巧,可以挑起最細的木香線,也能繡出最精緻的平金牡丹。此時她背靠車廂,右手兩根手指拼命擠住板隙,夾住那枚鬆動的鐵釘頭,一點一點地扭動。與此同時,她還在心中默默地記着馬車轉向的方向和次數。
車子平穩地朝前駛去,車廂里依然黑暗。那四個押車的守衛一邊兩個,自顧閒談着。馬車內彌散着一股芬芳的香氣,這是斜放在旁邊的香架散發出來的。聞記的合香,一向以香味濃郁、味道持久而著稱。
大概是被香味所影響,守衛們不知不覺聊到青樓的話題,個個面帶興奮。其中一人轉過頭來,淫邪地盯着聞染鼓脹的胸口。聞染惱羞成怒,突然大聲尖叫。守衛不得不抽了她一耳光,才使她安靜下來。等到守衛們都回到座位上,聞染緩緩抽回右手,剛才她趁着尖叫聲掩蓋,把釘子從縫隙中生生拔了出來。
她在黑暗中握緊拳頭,讓尖銳的釘子頭從指縫之間透出。
又過了一陣,車夫在前頭忽然高喊一聲「吁——」,車子速度又降了下來。今天上元節,街上人太多,馬車不得不走走停停。
聞染雙目突睜,一躍而起,一拳砸向剛才唐突她的那個守衛。拳頭狠狠砸在對方的眼窩上,守衛發出一聲慘叫,聞染拳頭收回來時,指縫間的釘子頭沾滿了鮮血。
其他三個守衛一時間都驚呆了,聞染另外一隻手趁機把香架推翻,合香灑了一地。在狹窄的車廂空間裡,這個阻擋頗為有效。聞染趁機衝到車廂前部,扯開帷幕,對着車夫後腦勺狠狠捶了一下。
車夫猝然被鐵釘鑿腦,劇痛之下韁繩一勒——馬車正在轉彎,轅馬吃這一勒受驚掙扎,車架子登時失去了平衡,後面車廂里的人東倒西歪。聞染一咬牙,偏過身子滾落車下。她一落地,打了幾個滾,片刻不敢停留,朝着東邊飛奔而跑。
她之前一直在推算馬車行進的位置,估計這附近是在殖業坊和豐樂坊之間的橫街。這兩坊都在朱雀大街的西側。她只要沿着橫道往東跑,很快就能看到朱雀大街。
兩個又驚又怒的守衛跳下車廂,去追聞染。他們身強體壯,步子邁得大,很快就拉近了和聞染的距離。為首一人跑得最快,追出百步,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浮浪少年獰笑着伸出手,去抓她的頭髮。不料聞染猛然回頭,一包粉末從手裡砸出,在他鼻樑上綻開。
這是她跳車前抓起的一個香包,裡面是給王家小姐特製的降神芸香。這東西對人體無害,但聞記香鋪做工細膩,香料均碾得極細。浮浪少年一下子被粉末迷住了眼,不得不停下腳步去揉。
趁這個機會,聞染一躍衝上了朱雀大街。
她抬起頭,遙遙看見街對面薦福寺的金色塔尖,心裡升起一股希望。那裡就是安仁坊了!
就在聞染踏上朱雀大街的同時,大薩寶恰好剛剛踏入靖安司的大門。
大薩寶今年六十多歲,此時換上了一件立領白紋緞面長袍,脖子上交叉掛着兩條火焰紋的絲束帶,這是只有極正式場合才穿的祭服,代表薩寶府對這件事的重視。
一位祆正在祠前眾目睽睽之下被殺,這是何等的侮辱。
他抵達靖安司,被直接引到了一處偏殿獨室里。這裡沒有侍婢,只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軍士,端來一杯茶。茶是劍閣獸目,倒是不壞,只是茶粉篩得太粗,一看四散的餑沫,就知道煎茶者漫不經心。
過不多時,一位老者推門而入。
大薩寶在長安待了許多年,一看魚袋和袍色,就知道此人身份極高。兩人各自施禮,互通了名姓,大薩寶這才知道此人是大名鼎鼎的賀知章,態度凝重了不少。賀知章雙手一拱,徐徐開口道:「驚聞有歹人唐突貴祠,侵戕法士,靖安司既然策京城防賊之重,必不輕忽,已遣精幹官吏通力徹查,絕無姑息!」
等一等!大薩寶覺得不對勁,聽賀知章這意思,一上來就要把靖安司的責任摘乾淨,不由得怒眉一揚,操着生硬的唐語道:「明明是貴司追拿賊黨,引入我祠……」
賀知章立刻截口道:「幸虧教眾見義勇為,毆斃凶頑,我會向聖人稟明,予以彰表。」
賀知章這兩句話連拉帶打,既撇清了責任,又拋出甜頭,還順帶暗示自己在天子面前說得上話。大薩寶卻不領情,拐杖一頓:「你們靖安司為了拿賊,導致祆正無辜牽連,這得有個說法。不然信眾哄起,我可壓不住他們。」
祆教在長安是小教,只在胡人商團之間流傳,朝廷以薩寶府羈縻。不過它的信眾行事好聚眾,一旦有什麼糾紛,極易釀成騷動。所以凡涉祆政事務,大唐官員都是如履薄冰,以安撫為主。這一招,大薩寶屢試不爽。
不料賀知章神情突然一變:「薩寶可知道那兇徒是何人?」大薩寶聞言一愣,賀知章道:「此人是突厥可汗的狼衛,潛入長安,意圖在上元節有害於君上。」
大薩寶一聽,手裡的茶碗咣當掉在地上。
「突厥人?有害於君上?天上的馬茲達啊……」他接到的報告只說祆正被殺,卻不知道狼衛的事。若事涉突厥,性質完全就變了。大薩寶知道,這是朝廷最不能觸碰的一根紅線。
賀知章敏銳地捕捉到了大薩寶的神色變化,趁機說道:「雖然此人在祆祠前被毆斃,可身上卻有一件重要物事被人取走,不知所蹤——此事不搞清楚,就是潑天的禍事。」
這個暗示很明顯,東西尋不回來,祆教與狼衛脫不了干係。如果大薩寶一意孤行,鼓動信眾鬧起事來,那就是里通突厥的叛亂之罪。
大薩寶連忙高聲分辯道:「我教祆正是被賊人殺死的,絕無可能勾結突厥人。」
本來是他興師問罪,這一句講出來,氣場霎時易勢。不過賀知章並非乘勝追擊,反而微微一笑道:「本官素知祆教明禮篤誠,豈會與奸人勾結,為賊所乘而已。」
大薩寶鬆了一口氣,賀知章又聞言道:「善神馬茲達有云:善思、善言、善行,皆為功德。爾等棄絕三惡,奉守三善,又豈會為虎作倀?」
大薩寶一聽此言,雙目精光大射。馬茲達是祆教正神之名;三善三惡云云,皆是教中習語——賀知章是怎麼知道的?
要知道,祆教教義繁複,在長安始終未能大興。朝廷官員多以「胡天」「胡神」代稱,從無興趣深入了解。大薩寶從波斯來長安二十餘年,知音難覓,一直深以為憾。賀知章這一番話,可是第一次有大唐最高級的官員認真引用本教經義。
賀知章見火候差不多到了,肅容一拜,滿懷深情道:「今日長安有事,正需要尊者與我靖安司行個方便,一併躬燃純火,蕩滌宵小啊。」
一聽到「躬燃純火」四字,大薩寶眼眶幾乎都濕潤起來。祆教以火為尊,這四個字真真打中了心思。老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放開拐杖,雙手攏作火焰形狀橫在胸前,向賀知章深施一禮。
「祆眾,願為賀監前驅!」
朱雀大街是一條寬闊恢宏的南北通衢大道,整個長安城的南北軸心。路面中央微微拱起,兩側有深溝,東西寬約一百五十步。路面覆着一層厚厚的滻河沙,有如一條青白色大江,將長安外郭城區分成長安、萬年兩縣。道路兩側種着高大挺拔的槐樹與榆樹,每隔一百步還有一對東西對立的石雕,氣勢宏大莊嚴。
這是天子御道,老百姓只能沿指定的九個路口橫穿,不能越線,也不許快跑。聞染踏上這條路之後,只能站在隊列里,緩緩向前移動。好在那兩個追來的浮浪少年也不敢在御道造次,只能遠遠在人群里跟着。
聞染一路有驚無險地走到對面路口,長長舒了一口氣。安仁坊里的貴人極多,府邸可以向街直接開門,不必通過坊門。所以從坊牆掃過去,一溜有十幾座大的雕楣朱門。王家小姐的府邸大門就在右起第三家,門下有四棵榆樹,立有兩尊忠義石獸與十二根大戟,好認得很。
王家小姐的父親是朝廷大員,到了她那裡,自己應該就安全了。
聞染念及於此,快步上前。當她快接近王府朱門時,那大門忽然嘎啦嘎啦朝兩側打開,從裡面駛出一輛奇特的車子。
這車子的拉乘不是馬不是牛,而是兩峰白駱駝,車廂左右都是雲木低欄,沒有頂檐,一眼望去似是拖着一張羅漢床。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扶在前欄,向前張望。她頭頂用銀繩挽了個高髻,身披翻領碧色長衣,足蹬紅雲靴,看上去颯爽英武。
聞染站在石獸旁喊道:「王家姐姐!」那女子探下身子來,笑道:「喲,這不是聞染嗎?你身上好香啊,隔着十里都能聞見。我訂製的降神芸香帶了嗎?」
聞染正要解釋,王家小姐一揮手:「來,上車再說吧。」
聞染提起襦裙角縱身跳上車。車欄里擺着一張厚厚的茵毯,一排亮漆食盒裡盛着各色點心,角上還擱着個小巧的六角薰香爐,一個侍女正小心地侍弄着這些器具——儼然一副踏青野遊的架勢。
王家小姐叫王韞秀,她玉指一挑,炫耀道:「你來得巧,正好我新得了這一部奚車,正準備出去逛逛。這可是草原來的新鮮玩意,全長安城就這一輛,別人家可沒有——
來,披上這件胡袍,不然坐起來就沒氣氛了。」
聞染本來要說自己的事,可王韞秀顯然對她的事情不感興趣,只是滔滔不絕地說着這車子的妙處。聞染知道這位閨秀性子驕蠻,頗好胡風,不敢攪她的雅興,只得接過胡袍披上,耐着性子等她說完。
說話間,奚車出了王府,轉向南側,沿着安仁、光福、靖善幾坊一路趟下去。那兩個浮浪惡少看見她登上王家的奚車,不敢上前,又不能走開,只得遠遠綴在後頭。好在駱駝行走不快,他們步行倒也跟得上。
奚車一過靖善坊,周圍行人就少了很多。長安南城不似北城繁盛,民居寺觀不甚密集,顯出幾分荒僻氣象。車子行至一處路口時,車夫忽然把駱駝停住。王韞秀不滿地問怎麼回事,車夫說將作監的人在修路,讓我們繞行。
前方確實立起了一塊寫着「外作」的柳木牌,遠處幾個袒露半臂的民夫臉蒙白巾,正用木耙刮着沙土。王韞秀冷笑:「區區將作監的奴婢,也敢攔本姑娘的車?給我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