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16章

馬伯庸

  劉協瞪大了眼睛,這在滿寵的報告裡可沒有提及過。

  「董妃懷的是陛下骨肉,我見死不救,是為不忠;王服於我有大恩,我卻恩將仇報,是為不義。我們做這些不忠不義之事,你可知為了什麼?」

  「為,為了漢室。」劉協被唐姬掐住脖子,呼吸開始困難。

  「呸!你也配說這兩個字!」唐姬鬆開劉協,一掌拍在他胸膛上,讓他倒退了數步,重重地靠在柱子旁。唐姬的眼中,已經飽含着淚水。

  「你除了會假惺惺地講些大道理,展示一下你那廉價的善心,還做過什麼?我的這些犧牲,伏後的那些犧牲,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一群蠢女人十惡不赦的醜態嗎?!」

  面對唐姬的質問,劉協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夠了,做正事。」伏壽說。唐姬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轉身從台子上取下那兩塊靈位,把它們擱在劉協面前,冷冷道:「妹妹和張宇說得對,你一點都不像陛下。真正的陛下冷酷無情,卻心懷高遠,那是大仁德,你和他,終究只是皮相仿佛罷了。」

  伏壽指着牌位道:「這裡祠堂有一條地道。你離開以後,我會舉火將這裡焚燒,與陛下殉死。請你在離開之前,向兩位先帝叩頭請罪,九泉之下我們相見,也好有個交代。」

  「如果我想繼續留下來呢?」劉協問。

  他的回答似乎早在伏壽意料之中,她從頭上取下鐵簪,也擱在地上:「那你必須要證明給我們看,你能夠拋棄那些愚蠢懦弱的想法,為了漢室可以做任何事。」

  「怎麼證明?」

  「殺死我,然後告訴荀彧,我就是宮中策應董承之人。」

  劉協的臉色急劇變得蒼白,伏壽的表情告訴他,這不是玩笑。他背靠着柱子,感覺身體比剛才挨打還要疼痛,手心與脖頸後開始沁出汗水,旋即變得冰涼一片。他仿佛又回到那片樹林,用弓箭對準了那頭母鹿。母鹿用深邃的眼光看着他,等着他鬆開弓弦的一刻。在擊碎母鹿的心臟之前,恐怕他自己的心臟會因過於劇烈的跳動而爆裂開來。

  這時,祠堂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個人走進來。唐姬皺起眉頭,這外頭都已經被虎豹騎圍住,本該不會有人來打擾。她抓起鐵簪夾在手指之間,警惕地問道:「何人敢闖弘農王的祠堂?」

  「哎呀哎呀,賭錢這種事,講究的是起手無回。咱們一起押的大注,如今尚未開盅,怎麼你們就要擅自撤鋪呢?」

  楊修笑眯眯地走過來,右手還把玩着骰子。那三個骰子靈活地在他修長的手指之間滾來滾去,一個都不曾掉落。

  劉協看着楊修,露出厭惡的神情。他已經知道,在董承這件事裡,這位楊彪家的公子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或者換句話說,是他出賣了董承,換取到了曹氏的信賴。

  「你們別多心,你們別多心,是荀令君派我過來看看。」楊修說。

  伏壽和唐姬對視一眼,董承的覆亡果然還是不能徹底打消曹氏的疑心,就連拜祭兄弟都要派個人來監視,好在這個人是楊修。

  「德祖,這個人沒有成為帝王的器量,我們是在浪費時間。」伏壽指着劉協說。楊修沒有回答,而是緩緩把視線從伏壽、唐姬身上掃到劉協,表情似笑非笑。如果說滿寵是一條陰冷的毒蛇,那麼楊修就像是一頭狡黠的狐狸,他的眼神飄忽不定,旁人永遠難以把握他視線的焦點,看透他的心思。

  楊修把骰子丟到兩位帝王的牌位旁,走過去親熱地扯住劉協的袖子:「陛下,我能不能跟你私下裡談談?」劉協還沒回答,便被他扯到祠堂的另外一側。楊修看了眼遠處的伏、唐二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似的嘆了口氣:「女人嘛,總是這樣,做事偏激,容易情緒化,有時候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在幹什麼。孔子怎麼說來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劉協對這種自來熟的口氣有些不適應,他有些侷促地挪開一點兒腳步。楊修咧開嘴笑道:「那些女人總是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把你幻想成真正的皇帝,指望你和陛下一樣殺伐果決。我卻不會這麼蠢,在我眼裡,你只是個扮成皇帝的俳優。」

  面對楊修毫無掩飾的評論,劉協沮喪地垂下雙肩:「你們說得對,也許我真的沒有成為中興之主的資質。我太軟弱了。」

  楊修眉頭輕抬:「軟弱?錯了!你若是把不忍殺生的信念貫徹到底,那也是一種堅定。」他豎起修長的指頭,在劉協面前輕輕擺動兩下,用教訓的口氣道:「我告訴你,真正的軟弱,是不知道自己意欲何為,首鼠兩端,渾渾噩噩。」

  劉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楊修道:「比如呂布呂奉先,你覺得他軟弱麼?」

  「飛將軍的勇名,我在河內可是聽了太多。」

  「可他這麼多年,到底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情,你能說得出來麼?」

  「呃……」

  楊修早知道他會遲疑,指頭輕輕在虛空中點了點:「究竟是佐董卓篡漢還是扶王允興漢,他不知道;究竟是奪曹公兗州以取中原,還是占劉備徐州以行割據,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安居袁氏兄弟麾下做個名將,還是收服張邈、張楊,成為一代霸主,他還是不知道。呂布來中原這幾年來,仗是打了不少,卻沒有一個明確目標,抓到什麼就是什麼。他忽而是忠臣,忽而是逆臣,忽而是名將,忽而又是軍閥——這種缺少定見的人,空有匹夫之勇和西涼大眾,沒有半點信念與規劃。才是真正的軟弱!」

  這個觀點卻是劉協從未聽過的,他正欲開口詢問,楊修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你道漢室何以衰微至斯?是忠臣無能、能臣不忠,還是桓帝昏庸、靈帝暗弱?錯了,這些只是表徵。漢室自和帝以來已有百年,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一個大號的呂布。一大堆幼帝,好幾家外戚,再加上層出不窮的宦官與族黨,朝政就在這幾極之間來回擺動。再堅固的房屋,也經不起如此折騰。」

  楊修很像是一個經塾的先生,背起手來對唯一的一個學生循循善誘。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仁德或者冷酷的皇帝,而是一個堅定不移的領導者,他的意志必須硬逾金鐵。我猜那些蠢女人會跟你絮叨,說什麼要冷酷無情、要捨棄道德與節操。我告訴你,這些全是廢話。你若是陡然變得和先帝一樣,我反而會擔心——你今天變,明天可能也會變,變,就充滿了變數,這絕不是我們想要的。」

  劉協被這一連串鏗鏘激烈的言辭打懵了,他忍不住反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又錯了!不是我想要什麼,而是你想要什麼。」楊修伸出手來,按在自己胸口,五指慢慢屈張,做出一個掏心的動作:「把你自己潛藏的慾念,從這裡揪出來,然後貫徹到底。這就是你的責任。先帝如何,已經不重要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勉強你也學不來。只是你要記住一點,今日你做出抉擇,從此便要一條路走下去,走到黑,走到盡頭。沒有讓你改弦易張重新再來的機會。」

  劉協盯着楊修,心中跌宕起伏。這個人年紀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有着如此清晰的思路和信念,他的言論句句聽起來都離經叛道,卻蠱惑人心,像一把犀利的直刀挑開皮肉,直刺心肺。

  而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呢?

  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是牽黃狗出蔡城修黃老之道怡養天年?是出世?還是入世?是興復漢室?還是做一個隱士?

  劉協發現,楊修早就把他看透了。在來許都之前,他就是一個「呂布」,根本沒有明確的人生目標,只求安穩過日子。真劉協的死亡,賦予了自己一個沉重的責任,同時也給了自己一個清晰的奮鬥目標。

  劉協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我可以留下來,但我不希望你們只把我當成一個傀儡,瞞着我做事。」

  楊修哈哈大笑,輕鬆地晃動手腕,仿佛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那些蠢女人總是藏着掖着的,生怕被人抖落出全部家底,太小家子氣了;我父親老了,腦筋已不大好用。我一直在勸他們,若要讓你擔當這麼嚴重的責任,不坦誠一點是不公平的。下注嘛,自然是要雙方相當,才有賭頭。」

  「我只想知道,你們憑什麼與曹氏對抗?」

  一直到現在,劉協才有機會把自己心中疑問一吐為快。之前伏壽總是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只推說時機成熟自然知道。他無論如何推想,都難以想象出以如今漢室之力,既無兵將,也無資財,靠着這幾個嬪妃寡婦、廢臣假帝,該如何才能打破這副曹氏枷鎖,一飛沖天。

  楊修似乎早預料到他有此一問,慢條斯理道:「你聽過倚天蘿麼?」

  「沒有……」

  「這是一種生長在武陵五溪之地的樹藤,糾纏於大樹,隨木而長,依枝攀緣,食其汁液,絞其甘髓,待得大木枯死,藤蘿便可在殘骸之上連天接地。漢室就是這倚天蘿,自身太過孱弱,唯有依附於一個有力諸侯,暗中寄生滋養,以圖大計。」

  「可藤蘿畢竟是藤蘿,如何能撼動參天大樹?」

  「藤蘿與大樹本是同生共長,等到這樹勢參天之時,藤蘿已與它根莖勾連,干脈一體,屆時即便大樹想要分離藤蘿,也為時晚矣。」

  劉協疑惑道:「這說來容易,如何能做到?」

  楊修再度擺動手指:「又錯了。這件事我們已經在做了。漢室在曹氏陣營里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多。雖然這些如今只是種子,但早晚會成為漢室藤蘿的枝蔓,緊緊地纏在曹氏這棵大樹之上——這些事情自有我在宮外打理,你的職責,就是演好皇帝這個角色,把曹氏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為這些種子的騰挪生長留出餘地。」

  這時劉協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我是為了兄弟血脈,伏、唐二人是為了自己夫君,楊大人是為了漢室忠誠,那你呢?你又是為什麼才選擇這麼一條兇險之路;你從心裡揪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楊修看了眼遠處的漢帝靈位,微微抬起下巴:「很簡單,我楊修是個聰明人。而當今之世,比我聰明的只有三個人。一個還沒回許都,一個已經離開許都,還有一個,就是你的兄弟——真正的劉協。倘若我能做成他未能完成的事情,等於是打敗了一個比自己聰明的人,這是何等快意之事呵。」

  

  第七章

刺客王越的信條

  

  1

  許都的董承之亂剛剛消停沒幾天,徐州又傳來消息:曹公近乎神速般的進軍,讓屁股還未坐熱的劉備猝不及防,不得不拋妻棄子,隻身逃去河北,大將關羽、夏侯博被擒;而圍攻汝南的劉辟等人,在聽到劉備被打敗的消息以後,作鳥獸散,汝南之圍不戰自解。

  籠罩在許都上空的陰雲,就這麼一朵接着一朵悄無聲息地消弭了。這時候曹仁也把部隊從項縣撤回了許都,全面接管了城防。董承苦心孤詣的幾步妙棋,就這麼被漫不經心地從棋盤上掃落在地。從荀彧到幕府的尋常小吏,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城中緊張的氣氛略微緩和了一些,就連城門開啟的時間都有了些許延長。

  這些好消息帶給一些人喜悅,也帶給另外一些人鬱悶。此時在許都衛的牢獄裡,滿寵正在和一個人直面相對。

  「大局底定,曹公已從徐州疾還,不日即到官渡,您暫時還見不到。」滿寵說道。

  「哼,袁紹那個廢物,這麼多天在前線居然毫無作為?還真有當年在酸棗討董的風範。」

  聲音中帶着淡淡的憤怒與嘲諷。發聲之人是一位披頭散髮的老者,他手腳都戴着鐵枷鎖,整個人緊緊靠在深青色的嶙峋石壁上,佝僂着身軀,像是一具從石中探出身體的浮雕。

  光線昏暗,十幾根粗糲的木柵欄將滿寵和老者分隔兩邊,但不好說哪一邊更陰冷一些。鄧展站在滿寵身旁,把手按在劍柄上,一臉警惕地看着老者。

  老者扯動一下手裡的鎖鏈,發出鏗鏘的碰撞聲,不無怨毒地說道:「既然見不到,就算了。我倒也想看看,是他這條惡犬,還是河北那隻蠢笨慵懶的大虎能取下這中原。」

  「我軍奉天子以討不臣,大義在手,自無不勝之理。」

  老者聽到「天子」二字,嘴唇向上翹了翹:「你們特意來對一個將死之人說這些,就是為了羞辱我?」滿寵連忙躬身道:「車騎將軍乃皇戚貴胄,雖犯不赦之罪,亦不可失禮。荀令君特地叮囑過的。」

  他特意點明這是荀彧要求,自然在暗示許都衛的態度與尚書台有所牴牾。這其中緣由,董承聽得清楚,不由得冷哼一聲:「既非羞辱,那便是要拷掠嘍?」

  董承自從那日事敗被關入監牢以來,沒受過虐待,但也沒受過優待。他知道早晚有一天會面臨這些事。

  滿寵又道:「刑掠之事,自有專人負責。今日來此,是想向您詢問一些事情。」

  董承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我的人,早被你們捕殺得一乾二淨,連我女兒都沒了。你還想問我什麼?」他已數日不食,精神委靡,但提到自己女兒時,雙目卻射出極其銳利的劍芒,令一旁的鄧展寒毛為之一豎。

  滿寵面對這種壓迫卻像是渾然未覺,依然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通。車騎將軍您在許都、徐州、江東和汝南先後布置,為何卻唯獨漏掉河北袁氏呢?倘若趁曹公回師徐州之際,您說動袁紹大舉南下,內外同時發動,我軍局面只怕比如今要艱難數倍。」

  「然後呢?讓袁紹大軍把陛下接去南皮,繼續圈養起來?那和許都有什麼區別?我不是何進,干不出引狼入室的蠢事。袁紹在官渡拖住曹賊,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董承尖刻地回答。他已經失去了一切,不再顧忌什麼,即使聽眾是滿寵,他也不介意與之分享自己殫精竭慮的心血。

  滿寵搖搖頭:「您說的對,可袁紹麾下並非庸才,一旦他們看到許都變亂,勢必會進言袁紹南下,局勢便會脫離您的控制。以車騎將軍您的才智,怎會算不到這一步?所以在下以為,您在袁紹帳中,必有一人作為挽具,令得袁紹欲前則前,欲止則止。我想知道的,就是此人名字。」

  「滿伯寧,是什麼讓你產生了我會乖乖招供的錯覺?」

  滿寵走近木柵欄,把一張扁臉貼在兩根欄柱之間:「因為這將是您復仇的最好機會。」

  監牢里的空氣似乎又冷了一些,牆壁上開始掛起薄薄的一層霜氣。董承與滿寵對視片刻,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好,好。你說的不錯。我在袁紹軍中,確有一個關鍵人物。如今說出來,與我絲毫無損,只怕你們承受不起。」

  「願聞其詳。」滿寵道。

  「當今尚書令,應該比我更熟悉他才對。那人的名字,叫做荀諶荀友若。」

  滿寵皮肉未動,鄧展在一旁聽到這名字,卻是面色大變。

  與此同時,在許都城內的另外一角,趙彥目瞪口呆地盯着楊俊空蕩蕩的袖管,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楊公,您的胳膊……」

  楊俊摸了摸袖子,苦笑道:「能撿回一條命來,已經算是不錯……」然後他把自己遭遇的變故講了一遍,趙彥聽到楊平居然身死,連忙低下頭道:「在下失言了。」

  楊俊自從被鄧展「救回」許都之後,荀彧來探望過他一回,溫言寬慰了幾句,留了不少名貴藥材。滿寵也來過一回,問了一堆很細節的問題,但也沒下什麼結論。楊俊不清楚他們是否識破了自己的謊言,索性藉口養傷,在許都館驛里閉門不出,把自己與外界徹底隔離開來,即使是在董承之亂時,他也沒有離開房間半步。

  楊俊再沒有與楊彪或唐姬等人見面,因此不清楚劉平在皇宮裡發生了什麼。他只能從城中局勢判斷,至少目前還沒出什麼大差錯。「希望那孩子在皇宮裡一切安好,不要辜負了我這一臂。」楊俊心想,同時泛起身為父親的憂慮。

  在這一天,他的房間忽然來了一位訪客,自稱叫趙彥。趙彥和楊俊也算相識,早在長安時趙家就與楊俊有過來往,那時候趙彥還是個小孩子。現在趙彥聽說故人來了,而且遭逢大難,自然要來見上一見。

  「楊公你來許都,可還習慣?」

  楊俊指了指窗外:「荀令君禮賢下士,特意讓許都衛給我安排了兩名衛士,寸步不離照顧我起居。他們知道我是獲嘉人,又曾在陳留遊學,所以還特意挑選了一個獲嘉籍的衛士,叫審固;另外一個叫衛恂,陳留人。實在是無微不至,讓我感到很惶恐。」

  窗外的兩名衛士聽到喊他們的名字,把頭探了進來,一直到楊俊揮揮手,他們才離開。

  「有才之士,自當安車蒲輪以待,這都是朝廷之福啊。」趙彥讚嘆道。

  楊俊不知道趙彥的立場,趙彥也不清楚楊俊的心思,兩個人只能像猜啞謎一樣試探對方。通過這一輪無甚意義的寒暄,他們確認彼此不算曹公一黨,生澀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

  趙彥忽然想到,楊俊出事的那一天,恰好也是皇宮大火。董妃說皇帝性情大變,似乎也是從大火之後。他已經把所有的細節都印在了腦子裡,每次聽到什麼事情,都會習慣性地拿出來進行橫向與縱向的對比。

  「哎,真是。楊俊怎麼可能跟皇宮裡的事情扯上關係呢。我是不是太緊張了?」趙彥想到這裡,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楊俊看到趙彥發楞,遂開口道:「彥威,你今日來造訪,可有什麼事?」

  趙彥這才如夢初醒,想起自己此來的目的。他從懷中取出一套筆墨,恭敬地鋪在楊俊的几案前,說道:「孔少府和趙司徒前幾日有了一個成議,如今兵荒馬亂,學術不彰。為了不使道統中絕,希望各地能徵召一批儒生來許都遊學,教授經學。」

  楊俊皺起眉頭。這倒真像是孔融幹的事情,高調且華而不實。學問這東西確實要緊,當初孔家覆壁藏書,就是要保留下讀書的種子。但在這時候搞這個,實在有些不合時宜。

  可這其中的味道,總有些不對頭。

  趙彥看楊俊不言語,以為他有些遲疑,連忙道:「楊大人您是邊讓邊令史的得意弟子,獲嘉又是靈聚之地,必有逸士曠才。所以孔少府派我來,是希望請您推薦幾位。」

  楊俊笑了,趙彥這番話,拉攏之意已是頗為明顯。邊讓是中原大儒,數年前被曹操所殺,導致士族大震,幾乎引發了天大的亂子,這名字已成為曹家的一個禁忌。趙彥公然把這層關係挑出來,目的昭然若揭。這一次徵辟天下儒生,果然不那麼簡單。

  楊俊雖屬於伏壽、楊彪一派,但他知道現如今應該要拉攏一切力量。既然對方投李,自己也不能不報桃。楊俊想了想,說:「我郡中有王象與荀緯,都是學問通達之士。孔少府既然有意,我便修書兩封,請他們來許都便是。」

  趙彥大喜,主動磨墨蘸筆,要替楊俊寫,楊俊道:「不妨事,我本來就是左手執筆。」他就手提筆,在一張麻皴紙上揮毫疾書,一邊寫着,一邊隨口問道:「如今少府都在哪幾處徵召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