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20章

馬伯庸

  「當我看到曹丕垂死的那一瞬間,突然間一下子豁然開朗。我的本心,是要救人。救人,就是救漢室。」劉協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我是一個軟弱的人,無法做到像哥哥那麼冷酷無情,他是漢武帝,我是漢文帝,一是雷霆,一是雨露。手段不同,卻都是為了漢室。所以,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履行承諾。」

  「對他的承諾還是對我的?」她的聲音帶有戲謔的意味,滿眼的媚意,柔美的手指在男子赤裸的胸膛爬行。

  劉協猶豫了一下才回答:「對你們的。」說完他尷尬地舔了舔嘴唇。無論外人如何看待,他心裡知道,在身旁躺着的這個女人,是他兄長的妻子、他的嫂子。

  聽到劉協的回答,伏壽笑了起來。曹家二公子的性命,反倒成就了一位帝王,這可真是有些諷刺。

  黑暗中她的笑容無比明媚。劉協一時間有些失神,她燦爛起來,如艷陽高照;決絕起來,卻好似冰封萬里——這兩面大概都是她的真性情吧。這樣一個愛憎分明的女子,真不知怎麼能在許都這個爾虞我詐、虛以委蛇的暗井中生存下來。

  想到這裡,劉協忽然想去摸摸她的臉龐。伏壽閉上眼睛,任憑他粗糲的指頭滑過面頰。她以為男人的手會繼續下探,可那隻手卻忽然抬高,按在她的頭頂,愛憐地揉了一揉。

  「苦了你了……」劉協喃喃道,手掌順着緞子般光滑的頭髮撫下來,像是安撫一隻受傷受驚的小兔子。伏壽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睜開眼睛:「陛下您在籍田抱我避開刺客的時候,可知我想起了什麼?」

  「嗯?」

  「想起數年之前,我和陛下剛剛逃出長安。風雨飄搖,群敵環伺,我們走到安邑斷了糧草,進退不得。我與陛下縮在安邑城下的低矮草廬里,望着廬外的如瀑雨水。陛下忽然問我,如果此時有刺客出現,我會怎麼做。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將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天子。陛下點點頭,說他也是那麼想的。」

  「這不是很好嗎?」

  「不,他的意思是,他也會用我的生命去捍衛天子。」

  「……」

  伏壽看到劉協古怪的表情,不由得笑起來:「你的哥哥,就是這麼一個人。」劉協覺得有些滑稽,又有些悲涼,他又問道:「那你聽了以後是怎麼想的呢?」

  伏壽雙眼閃過耐人尋味的光芒,抿起朱唇,挑起一個優美的弧度:「果然,這真是你的作風啊,要知道,陛下是絕不會問我這種問題——他不關心。」

  劉協張了張嘴,終究沒有發出聲來。真正的劉協,連自己的生死榮辱都無動於衷,遑論伏壽的心情。

  伏壽道:「你們太不一樣了。陛下是一塊冰,他唯一的目的,只有復興漢室,除此以外他什麼都不在意;而你是一團火,你會去關心一個黃門的生死,會去詢問一個嬪妃的喜怒哀樂,會為了犧牲的棋子而流淚。你們的王道,是絕然不同的。」

  劉協把喃喃自語的伏壽摟在懷裡,伏壽也順從地伸展手臂,把他緊緊環住,螓首頂住下巴,肢體交錯。女性顫抖而熱情的聲音,在他耳邊囁嚅着,吹氣如蘭:「我會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後。」

  男女的聲音逐漸低息,一隻細嫩的小拇指不知不覺勾住了另外一隻,二指勾連,彼此緊密不可分——這是伏壽第二次與天子立下誓言。劉協隨即將伏壽緊緊地抱在懷裡,兩人緊緊貼在一起,親密無間。

  這一次,劉協不再彷徨。

  荀彧在路上憂心忡忡地走着,腳步聲流露出幾許疲憊。董承之亂結束以後,他本以為可以稍微喘息一下,可亂子一個接着一個,讓這位尚書令有些疲於奔命。許都的亂流,似乎並未因董承的敗亡而停止涌動。

  可想歸想,荀彧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他要處理的事務太多了——比如說此時跟在他身後的那位將軍。

  張繡此時正跟在荀彧後面,為了屈從尚書令的速度,他在邁步的時候,有意讓自己的長腿抬得很低,看上去有些滑稽。這個人雖然也是西涼出身,卻跟大部分西涼將領不同,總是顯得憂心忡忡,眼神抑鬱。荀彧這幾天跟他深入接觸,發現他嚴重缺乏安全感,不降曹時害怕,降曹了還是害怕。

  尤其是刺殺事件發生以後,他更是噤若寒蟬,卞夫人、曹丕斥責滿寵的舉動,在張繡看來怎麼都像是指桑罵槐。為此荀彧不得不好言安慰,再三保證他會得到最好的待遇,可張繡仍舊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樣。

  如何處置這支西涼部隊,確實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倘若就這麼拉去前線,就算曹公不介意,其他將領也會有反彈的聲音;若要進行整編,又會造成張繡的不穩。

  思忖再三,荀彧決定採用分而治之的手段。現在曹公已經返回官渡,荀彧把張繡和少量精騎先送到曹公那裡去,其他部隊留在許都附近,交給賈詡和胡車兒去彈壓。一來可讓曹公親自給予張繡保證,讓他寬心;二來也是讓張繡與主力分離,讓西涼軍不敢輕舉妄動。

  「備則,這個月底你便要護送輜重北上。這次除了糧草資財以外,還有一人要隨軍同去,他如今剛剛返回許都,我現在就帶你去見見他。」

  張繡點點頭:「請荀令君放心。同為司空僚屬,我會與他多多親近。」

  荀彧停下腳步,露出古怪的神情。「這個嘛……不必勉強自己,你把他安全護送到官渡就好,多餘的事不要做。」

  荀彧和張繡很快來到一處宅邸。宅子並不寬闊氣派,只是一間普通的半磚式兩隔院落,但是這間小院距離司空府僅僅只隔一條街的距離。上次張繡帶兵包圍司空府的時候,曾經路過,但完全沒有留意。在小院門口,早已經停了一輛古怪的馬車,寬方車舍,鈴鐺吊角,兩匹轅馬都戴着鹿角。

  兩個人對視一眼,沒說什麼,一起朝裡面邁去。甫一推開門,張繡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他再一看,屋子裡的景色令他瞠目結舌。

  屋子裡對跪着的,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人。老人頭髮花白,眼神渾濁,裹着一張裘皮不時咳嗽幾聲,正是賈詡;而賈詡對面那位青年人的額頭很大,兩隻手瘦且細長,如同雞爪,皮膚泛着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光澤。

  但真正讓張繡驚詫的不是那年輕人,而是在他懷裡,居然還側躺着一個酥胸半露、媚眼如絲的女子。年輕人的右手,正伸入女子衣襟中漫不經心地揉搓着。

  賈詡拿起一壺酒來,給他斟滿,一邊咳嗽一邊說道:「咳咳……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哇。我這把年紀,若去江東之地,只怕早已濕毒入骨,咳……」

  「喂,老東西,我是真病,咳咳……你可是裝的。」

  這一老一小仿佛鬥氣一般,居然對着咳嗽起來。年輕人連續咳了十來下,從懷裡掏出片方布,把嘴角幾絲淡淡的血跡擦掉,恨恨道:「我本想回許都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掉你。想不到文和你搶先一步降了曹公。你這狗鼻子,還是一如既往地靈敏吶。」

  賈詡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一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倒是奉孝你,女色要節制些才好,不然陰取陽竭,精氣虛浮,於你大不利啊。」

  聽了賈詡這話,那年輕人放聲大笑,狠狠在姬妾胸尖掐了一把,道:「歷數英雄豪傑,所圖者不過霸業與女色。我助曹公奪取天下,曹公許我嘗盡絕色。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爾爾,該當乘時雄起,一任恣意,何苦束縛自己呢?」

  面對這樣一番情景,張繡一臉駭然,比看到曹丕遇刺還驚恐。荀彧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後面無表情地說道:「介紹一下,這位是曹公幕府中的軍師祭酒,潁川郭嘉,郭奉孝。」

  「喲,北地『槍』王,久聞大名!」郭嘉眯着眼睛,傾斜着身體,右手抬起美姬軟軟的玉臂沖他搖動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

  張繡突然明白,為何荀彧不讓他做多餘事。

  3

  王越道:「唐姬那個女人,就在這裡?」在他眼前,是一座松柏林中的祠堂,徐福一如既往地隱藏在暗處,不露身形。

  徐福道:「對,你與她的恩怨了結之後,楊太尉希望你儘快趕去官渡。」

  「幹掉袁紹麼?」

  「不,是他身邊的一個人,一個對我們很重要的人,他的名字,叫做荀諶。」

  王越歪了歪頭:「如果是官渡的話,那麼不用我親自去。我的弟子徐他和史阿已經在官渡了,他們可以完成你們要求的一切,包括刺殺曹操在內。」

  黑暗中的祠堂沉默了一陣,徐福似乎在思考王越的話。過了半晌,徐福方才開口說道:「總之,你們不可輕舉妄動,只要做好荀諶的事就好,隨後我會帶給你詳細指示。」

  「好吧,不過你們最好動作快點。史阿還好說,徐他那孩子若是衝動起來,連我都不一定能控制得住——他可是徐州大屠殺的倖存者。」

  「看來你的弟子,不怎麼聽話。」

  「時局太亂,沒什麼好苗子……我倒見過一個資質不錯的,可惜跟我沒有緣分吶。」

  王越罕見地嘆息了一聲,朝着許都方向望去。他的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王越面露不悅,這本該是一次秘密會面,不應有任何外人與聞。他把手按在劍柄上,隨時準備斬殺來人。

  「不要出手,這是我請來的客人——其實對她來說,我們才是客人。」

  聽到徐福的話,王越定睛一看,看到一名穿着青布粗裙的年輕女子緩緩走過來,手裡挎着一個籃子,髮髻挽在頭頂。

  「唐瑛?你們還算守信。」王越嘴唇抿緊,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位殺死自己弟弟的女人走近。

  唐姬走到祠堂前,仿佛沒看到王越一樣,徑直從他身邊邁過門檻,把籃子裡的祭品放在弘農王牌位前面。她輕輕地拂乾淨几案,把祭品擺正,鄭重其事地拜了三拜,然後把額發撩起,轉過身來直面王越。

  「王服非我所殺,卻是為我而死。」唐姬說,然後把那個雪夜的事情一一道來,包括王服最後撞向自己時那深情的一瞥,和自己那一句輕輕的「對不起」。

  聽完唐姬的話,王越慢慢抬起長劍:「很不錯的故事,可惜對我沒有區別。我只知道,你手裡握着的兵刃,刺進了我弟弟的身體。就這麼簡單。你能選擇的,只是乞求我的寬宥,或者引頸受死?」

  唐姬沒有回答,而是從祠堂裡面抽出一柄磨得鋥亮的銅劍,擺出一個進擊的姿態:「此劍乃是天子劍,是我丈夫親手磨製而成。他曾對我說,他無力保護我,也無力保護漢室,只能磨成此劍,冀望我能自保。在長安之時,我就憑着這一把劍,與王服殺出重圍。」

  「我弟弟把你救出來,這就是你報恩的方式?」王越感覺有些好笑。

  「我辜負王服恩義,本該自戕以報。但我如今身負兩朝天子所託,不可把性命白白捐棄此地。持此劍,是為與閣下立一誓約。」

  「這可不由你來決定。」

  王越手臂輕運,長劍平平遞進。唐姬急忙舉劍相迎。祠堂之中,兩把劍激烈相交,連續碰撞了三四招。唐姬劣勢盡顯,不得不後退數步,喘息不已。王越卻一劍緊似一劍,唐姬只得咬緊牙關,奮力抵抗。她只覺得王越的快劍,和她從前對陣過的敵人完全不同,有如一張綿密大網鋪天蓋地而來,無論如何拆解都難以掙脫,只能眼睜睜看着劍光將自己吞沒。

  唐姬瀕臨絕境,突然間手臂劇振,手中銅劍陡然化為一條蛟龍,義無反顧地沖向王越。這是同歸於盡的一招,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用。強如李傕,都險些在這一招下喪命。

  就在蛟龍的龍吻擦到王越咽喉的一瞬間,王越的劍從天而降,穩穩敲在了劍脊之上。唐瑛頓覺手臂一陣酥麻,虎口震裂,銅劍脫手跌落於地。

  王越卻沒有進迫斬殺,反而露出一種奇特的表情:「這是我王氏快劍的密傳。莫非王服連這招也教你了?」

  唐姬半蹲在地上沒有回答,胸前起伏不定。剛才那一招對她的體質來說,消耗太大了。

  「你這一招火候把握不錯,可是力量太弱了,畢竟是女人。」王越點評了一句,然後道,「你可知這一招是我王氏的不傳之密,只可傳給至親,不容外人予聞……」說到這裡,他的話停住了,似乎領悟到了什麼,抬起頭來,朝黑漆漆的天花板望去,良久方輕輕嘆息一聲,收回視線。

  王越猛一揮劍,唐姬只覺頭頂一涼,一縷青絲飄落到地上。

  「既然我弟弟代你求情,今日姑且放你一馬。記住,你欠我一顆人頭。漢室復興之日,我自會來取。」

  王越的聲音還在,身影卻已經飄然消失。

  「不成了,不成了,再喝下去老夫恐怕要醉死了。」

  賈詡無力地擺了擺手,把酒杯「咣當」往案几上一擱,幾滴濁酒順着他花白的鬍鬚滴到地面。郭嘉斜眼瞄了他一眼,笑罵道:「你這個老東西,在長安時候裝,在華陰時候裝,在宛城的時候裝,到了許都還在裝。我看你不要叫賈詡了,不如叫賈裝。」

  「備則,送我回去吧。」賈詡沒理睬郭嘉的挑釁,朝張繡伸出手來。張繡連忙起身,把這位醉醺醺的老人攙扶起來,沖主人擠出一個勉強尷尬的笑容。郭嘉摟着美姬,懶洋洋地把酒碗略一高舉,算是送行。

  張繡對郭嘉那副浪蕩樣子十分不適,這倒不是因為禮法和習俗——從董卓以降,西涼將領比郭嘉糜爛者比比皆是——令他感到厭惡的,是郭祭酒那一副神態,那副神態讓他想起了數年前的宛城。那一夜,曹操摟着他叔叔張濟的夫人鄒氏,也是這般得意揚揚的嘴臉。

  建安二年的宛城,無論對張繡還是曹操,都是記憶中難以磨滅的一年。那一年張繡主動投降曹操,曹操去受降的時候侵犯了張濟的遺孀鄒氏,勃然大怒的張繡起兵復反,殺死了曹昂、曹安民和典韋,幾乎殺死曹操和曹丕。

  這些事情張繡不想過多回憶,可郭嘉的目光仿佛一雙粗暴的大手,把他的僥倖剝得精光。張繡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裡,賈詡的要求可謂恰逢其時。

  事實上,張繡懷疑,賈詡老早就看出自己的窘境,有意提前離席。

  兩人告別郭嘉和荀彧,走出了府邸。賈詡喝得一步三搖,張繡不得不緊緊抓住他的肩膀,避免他摔倒在地。兩個人一路走到馬車旁,賈詡以手攀住車轅,晃悠着往上爬。張繡連忙從後面扶住,提醒道:「文和,路途顛簸,你可要坐穩點啊。」

  賈詡忽然回過頭來:「呵呵,這是我的說詞,倒被你先說了。」哪裡還有半點酒意。

  「什麼?」張繡一怔。

  「我是說,將軍你此去官渡,才是路途顛簸,需要坐穩些才是……來,托我一把。」

  張繡雙臂一托,賈詡手腳並用爬進車內,咳嗽兩聲。張繡憂心忡忡地問道:「文和你到底想說什麼?」賈詡的聲音從漆黑車舍里悠悠地傳了出來:「官渡乃是關乎中原氣運之戰,各地大族,各押一邊。袁、曹之間的這潭水啊,太深了。勝者未必勝,敗者未必敗,將軍你心思質樸,在老夫前去之前,可是要慎之又慎。」

  「那文和你到底什麼時候去?」張繡急切地問道。沒有賈詡,他實在是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

  車內沉默了片刻,賈詡徐徐道:「自然要等許都的幾個小傢伙都安頓好了。」說完他叩了叩木窗,車夫會意,揚鞭驅動馬車。張繡目送着馬車離去,搓了搓手,翻身上馬,朝着另外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就在賈詡和張繡二人在門外告別的時候,郭嘉請荀彧進了裡屋。

  相對於頹廢淫靡的外屋,裡屋還算正常。一張漆成黑色的棗木案幾,上面擱着一盞銅製的鶴嘴油燈和筆墨竹簡;一個書架上放着為數不多的幾本卷帙,還有幾張獸皮質地的地圖;再加上兩塊二尺見方的厚絨毯和一張披着厚厚絲帳的木床,這就是郭嘉的全部家當了。

  「女人是不允許進入這間屋子的。」郭嘉解釋說。那名美貌的姬妾恭順地站在門口,把藥壺遞給他,一步都不敢邁入。

  荀彧笑了笑,什麼都沒說。他這位小同鄉的秉性,他再了解不過:荒唐起來簡直沒譜兒;可要是認真起來,天下很少有人是他的對手。他踱着步子,跪到案前,就着那盞油燈掃到了一張攤開的地圖。這張地圖畫得頗為精細,道路城池以及附近山勢地理都標記得很清楚。

  「官渡?」

  「對,這是聞喜裴家的手筆,畫得不錯吧?」郭嘉一屁股坐到荀彧對面,揉了揉有些發黑的眼圈,也不知是哪種徹夜辛苦所導致的。

  「看來你在許都不會待很久。」荀彧用手拂了拂地圖翹起的卷邊,邊緣有些灰污,看來時常被人翻閱。

  「對,我這次南下時間有點長,眼下前線袁紹雖然按兵不動,暗地裡小動作可是增加了不少。我得早點趕回去。」

  荀彧點點頭。官渡的熱戰是曹公親自主持,水面下的冷戰則是郭嘉帶領的靖安曹所負責,雙方暗殺、勸誘、用間、施計,無所不用其極,絲毫不比戰場輕鬆。郭嘉這次秘密南下,對外卻仍舊宣稱在官渡主持大局,因此必須儘快趕回去。

  荀彧捋髯道:「許都最近的事情,伯寧都跟你說了?」

  「嗯,都說了。」

  滿寵的許都衛隸屬于靖安曹,他在郭嘉抵達許都的第一時間,就把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做了匯報,從禁宮大火里那具離奇的屍體到針對曹丕那次離奇的刺殺,事無巨細。荀彧相信,滿寵對郭嘉說的,遠比對自己說得更多更詳盡。

  荀彧一直感覺,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力量默默地在許都底層流動,它很微弱,卻很頑強。即使在董承敗亡之後,荀彧仍舊有種它從不曾消弭的預感。尤其是曹丕遇刺和滿寵遭訓斥幾件事,更讓他有這種強烈的印象。

  「奉孝,你對此有何看法?」

  郭嘉拿起一個銅勺,有節奏地敲擊着藥壺:「曹公子遇刺姑且擱在一旁。伯寧遭訓斥,想必是有什麼人感覺到了來自於許都衛的直接威脅,不得不靠煽動曹公子和卞夫人來施加壓力。我問過伯寧,他最近所做的事情,我所疑心者有二:其一,禁宮大火中,為何有一具未經閹割的男屍;其二,楊俊為何偽造自己兒子的被害現場。」

  這兩件事荀彧都起過疑心,但事務繁雜,無暇細想,他決定把這些交給專業人士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