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32章

馬伯庸

  劉協這一席話,說得曹丕為之動容。他一直對母親的無微不至感到不耐煩,尤其是遇刺之後,卞夫人更是連門都不讓他出。這種管束令他精神很痛苦,反而加劇了夢魘的折磨,他都快瘋了。

  「可陛下,我該如何做呢?」這一次曹丕是心悅誠服地請教。他實在不想繼續再過這種日子。只要能夠去掉這個心病,哪怕派他去西域都行。

  劉協一直在等待這句話,他沉默地敲着手指,未作回答,等到曹丕第二遍問起,才徐徐道:「再過幾日,朕就要隨郭祭酒北上官渡。你要不要陪朕一起去?」

  曹丕驚訝地抬起頭來。郭祭酒要北上,這他早就知道,可是皇帝居然也要去?官渡可不是什麼安全地方,那是父親預設的與袁紹決戰的戰場。

  劉協把中指擱在唇邊,微微一笑:「噓,這是個秘密。我此去官渡,將化名劉平,無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然後似是不經意地補充道,「聽說那個王越,也會出現在官渡。你的夢魘從他開始,也要從他終結才是。」

  這次曹丕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心中頗為興奮。他畢竟是曹操的兒子,身體流淌的是繼承自父親的冒險血液。可他忽然想到什麼,垂頭沮喪道:「可是,母親不會讓我走的。自從宛城之後,她就堅決不肯讓我們兄弟再靠近戰場一步。」

  「母雞護雛,天道常情,然則雄鷹志在四方,終究要從母親的羽翼下飛出來。」劉協忽然放慢了語速,語氣變得意味深長,「我剛才不是說了麼?望梅而止渴,所以有些謊言,並不違君子之道。」曹丕聽到這裡,眼神猝亮,蒼白的面孔多了幾絲紅潤。

  「記住,這是咱們之間的小秘密。」劉協眨了眨眼睛,抬起袖子,他與操丕的小指頭悄無聲息地觸碰了一下。

  兩個人談話完畢以後,曹丕從亭子裡走出來,他看了一眼等候在旁的伏壽,轉身匆匆離去。伏壽驚訝地發現,這次曹丕居然沒對她多做注目,眼神也不似從前熾熱,讓她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劉協緩步從亭子裡走出來,伏壽上前問道:「說妥了麼?」「說妥了,至於如何讓卞夫人鬆口,我想這孩子自己會有辦法的。」劉協對曹丕的聰明勁很有信心。

  伏壽讚嘆道:「陛下你果然厲害,幾句話下來,讓曹丕連我都不顧了。我看他離開時的眼神,已是急不可待。」劉協大笑:「既然郭嘉讓我微服前往,不添些彩頭,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陛下你不要學楊德祖說話……」伏壽嗔怪道,同時輕輕在他腰間擰了一下。劉協收斂起笑容,正色道:「話說回來。那孩子的心病,也確實需要在鬥爭中磨礪,於生死之間感悟。我如此做,雖懷私心,於他其實也是有好處的。」

  伏壽乖巧地點了點頭。這是漢室的既定策略,如果能取得曹丕的信賴,將對曹氏是極大的掣肘。劉協自從蛻變以來,柔慈的風格未變,行事卻越發積極主動。懷柔曹丕一事,足見手段。

  正如楊修所說,他已擺脫了哥哥的陰影,尋到了自我之道。

  伏壽看着劉協的面孔,這兩兄弟的處事風格截然不同,但這副自信的笑容,卻是毫無二致。她正痴痴地想着,忽然手被劉協攙起。

  「此地清雅幽靜,何妨多待一陣,聊為踏青呢?」劉協柔聲道。

  年輕夫婦外出踏青,乃是雒陽舊俗。伏壽自從嫁入漢家,顛沛流離,還從未享過此種樂趣。此時聽到劉協說起,她心想難得他還能想着,心底湧現出一陣異樣的甜蜜,不由低垂着頭,任憑夫君牽着進了涼亭。

  在許都北城的城樓之上,守城司馬看到有一騎急匆匆地從遠處跑來,速度不慢。前一陣子剛剛發生過董承囚車被劫的事,許都內外正處於緊張狀態,守城司馬不敢大意,把腦袋從城樓上探下去。

  很快那騎士來到護城河邊,大聲喊着要進城。守城司馬看看他身後,視野之內看不到別的兵馬,也沒有塵土飛揚,稍微放寬了心,讓他出示憑據。騎士拿出符節,吊上城去,守城司馬一看,發現這人居然是個議郎,而且還是司空府西曹掾發的牌子,不敢怠慢,連忙放下吊橋。

  這騎士正是趙彥。

  在司馬懿的協助下,趙彥順利地從司馬家的黑牢里逃了出來。他不敢在溫縣過多逗留,連夜取了馬匹趕回許都。不過他的騎術不太好,加上怕司馬朗派人來追,不敢走大路,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方才抵達許都。

  這一路上,他思慮良多,到了許都時整個人已雙目清明,神情堅毅,再無半點迷茫。

  城門打開以後,趙彥一抖韁繩,快速通過樓洞,甫一出去,陡然見得前頭街旁站着三個人:一個是郭嘉,一個是滿寵,還有一個與郭嘉年紀差不多大的文弱之士。

  郭嘉也沒料到能看到趙彥,他正在和滿寵以及新任職的許都令巡察城防,進行許都衛的移交。他看到趙彥匆匆從外頭回來,眯起眼睛,手指一彈,幾個許都衛的探子便把趙彥攔了下來。

  郭嘉幾天前與天子微服出遊的時候,撞見過趙彥離開許都。他當時身份是「戲志才」,於是沒有上前追問。現在見他急匆匆地回來,自然想要上前盤問一圈。

  「你們想幹嘛?」趙彥厲聲道,「我有要緊公務在身,要去司空府西曹掾匯報。」

  司空府西曹掾是陳群的地盤,那裡自成一股勢力,即使是郭嘉也無可奈何。趙彥不想與他們多做糾纏,便抬出陳群的名頭來。

  「趙議郎,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徐幹徐偉長,他會接替伯寧擔任許都令,以後多多照拂。」郭嘉指了指身邊的男子。徐幹額頭很寬,一副文淨之氣,沖趙彥拱了拱手。

  趙彥在馬上不卑不亢地抱拳回禮,撥馬就要走,郭嘉忽然又說道:「趙議郎,之前你擅入宮禁一事,西曹掾還未釐清。怎麼陳曹掾竟派你出去辦事了?」

  「此事與許都衛與靖安曹沒關係。有問題就去問陳大人,恕不奉陪。」

  趙彥冷冷甩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以他的性格,如此強勢還屬首次。許都衛的探子望向郭嘉,郭嘉搖搖頭,示意他們放他走。等到趙彥離開以後,郭嘉轉頭問道:「你們兩個看出什麼沒有?」

  滿寵道:「我之前查過,趙議郎是受少府委託,前往河內諸縣尋訪隱儒。西曹掾發出符節,也讓他去當地舉薦人材。」郭嘉眼睛一斜:「偉長,你覺得的呢?」

  徐幹躬身道:「河內郡計有十八縣,上縣有野王、平皋、溫、沁水、朝歌五縣。趙議郎縱然有分身之術,也斷無可能在六日之內,遍訪整個河內。屬下以為,他定是以尋訪全郡為幌子,實則只去了一個地方。」

  郭嘉笑道:「你說得不錯。這小子說是要摸遍全身,其實就奔着一點而去,實在不通風情。」他收回視線,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負手信步朝前走去,滿寵與徐幹在後面默默跟着。他們走到一處十字街頭,郭嘉仰頭望了望街中豎起的高大木旗幡,隨手一拍,回頭對徐幹道:「偉長,你以前是我軍事祭酒的掾屬,這次擔任許都令,可不比從前那麼輕鬆了。那些雒陽來的老東西們,打不得,罵不得,整天還玩各種小心眼。就好像是這風,根本撼不動旗幡,可總是不停吹來吹去。韓詩怎麼說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嘿嘿。」

  徐幹從容笑道:「那些人平日裡專好辭賦散論,學生也偶與他們唱和,投其所好,已是略有薄名。滿大人以霸道鎮之,學生以攻心化之,兩者殊途同歸,都可保得許都一方平安。」

  這番話頗有嘲諷之嫌,滿寵的蛇皮臉紋絲未動,郭嘉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亦不說破。

  徐幹在軍師祭酒的掾屬時,以文名見長,那封質問袁紹的詔書,就是出自他的手筆。連孔融、趙溫等人都對徐幹的文采嘖嘖稱讚,對他的態度格外不同。郭嘉指派他來接替滿寵,正是出於這個考慮。

  不過郭嘉很清楚,在徐幹「清玄體道」的文風掩蓋下的,是他的勃勃野心。郭嘉挺喜歡這種有野心的人,尤其是有野心的文人。一支蘸了毒墨的毛筆,有時候比蛇牙更有效。

  又一陣風吹過,旗杆上的旌旗獵獵飛舞。郭嘉掃視兩人道:「我現在有一件事要交給你們做。這將是伯寧在許都的最後一件任務,也是你徐偉長的第一件任務。」

  徐幹搶先抱拳應道:「滿大人經驗豐富,有他指導,必無疏虞。」

  郭嘉豈聽不出他的弦外之意,答道:「我馬上要北上官渡,伯寧也行將南下汝南。所以這次就以偉長主之,伯寧輔之。伯寧你覺得呢?」

  「一切聽從祭酒安排。」滿寵耷拉着眼皮,一副古井不波的木然神情。

  2

  「你舉薦的人,是溫縣司馬家的二公子司馬懿?」陳群問。

  趙彥點頭,語氣堅定:「此人聰亮明允,剛斷英特,絕對是難得的人才。」

  陳群圓圓的胖臉上浮起狐疑的神色。他停住手中的毛筆,努力從腦子裡搜尋這個略顯陌生的名字。司空府西曹掾負責為曹操選拔各類人才,趙彥這次出行,打的就是尋訪人才的旗號。所以他一回來,先跑到西曹掾來匯報。

  「彥威,你這次出去一共只有五六天時間吧?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對這個人有多少了解?」

  趙彥雙臂撐在案前,身體前傾,神情極為嚴肅:「我雖在溫縣時間不長,可這一雙眼睛絕不會看錯。而且不光是我,獲嘉的楊俊、清河的崔琰,都對他評價極高。」楊俊是司空府認可的人材,而崔琰也素有聲望,兩個人都可稱得上是名士。陳群聽到他們的名字,表情緩和了一些。在這個時代,往往名士的推薦才是最為可靠的晉身之階。

  司馬懿至少有兩點符合陳群的要求:一、出身於世家大族,門第頗高;二、不是潁川出身。這是陳群自己偷偷制訂的用人原則,用來制衡郭嘉這種門第不高的潁川寒士。

  陳群沉吟片刻,讓趙彥寫了份薦牘,然後放入一個標着「逸才」的竹筐里。每年西曹掾都要搜集大量逸才資料,逐一甄選後存入內檔,以備舉薦拔擢之用。趙彥一看,有些着急:「不能早些發徵辟文書嗎?」陳群奇道:「這徵辟的名單,不是隨便定的,還得要曹司空過目才能發出。彥威,你幹嗎這麼急?」

  趙彥自然不能說出司馬懿身陷黑牢的事,他情急之下只好說:「據說袁紹也對司馬懿有興趣,若是我們不快動手,讓他跑去袁紹陣營豈不可惜。」袁、曹對人才的爭奪,早在幾年前就開始了,不少人從袁投曹,也有不少人從曹投袁。

  陳群想了想,把司馬懿的名刺從「逸才」筐里拿出來,夾到另外一疊文書里去:「這批文書會在兩天後送至官渡,曹司空那裡批准,這裡就會馬上發文徵辟。」

  趙彥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生怕自己再堅持,就會被陳群看出端倪來。現在他只能暗暗祈禱,希望司馬懿能多撐幾天。

  公事談完了,陳群說:「晚上一起吃飯?給你洗塵。」趙彥擺擺手道:「我還得去少府那裡,跟他說一下尋訪隱儒的事。」陳群一聽,便不再挽留。趙彥告辭,轉身離開西曹掾。快要出門的時候,陳群忽然把他叫住。

  「彥威,你這次出去,是不是碰到什麼事情了?」

  「長文何出此言?」

  「總感覺你整個人變得不一樣了。」陳群皺起眉頭。他閱人無數,能看出趙彥的元神似乎被秋水洗過一遍,人還是那個人,可氣質大不相同。可究竟有什麼不同,陳群試圖找一個詞來形容,最終還是放棄了。

  趙彥看到自己的朋友一臉困惑,沒多做解釋,只是輕笑一聲。陳群總覺得那笑容里,帶着點苦澀,又帶着點決然。

  「長文,保重,我走了。」

  趙彥離開西曹掾以後沒去找孔融,而是先來到一處驛館,跟裡面的人略做交談,又轉身去了一趟東街的商鋪。在那裡他挑了一件青衫和幾條白巾,還有一套奠儀用的蠟燭和白木台。然後他又去了位於南邊的典當鋪和軍營,花大價錢從一個下級軍士那裡買了一把自製的匕首。

  他不知道,從他離開西曹掾開始,就有人在身後悄無聲息地跟着他。跟蹤者都是許都衛的幹員,他們隔開大約幾十步的距離跟着趙彥,並隨時反饋給許都衛。

  在許都衛內,滿寵和徐幹拿着不斷傳入的報告,表情不一。

  「這個趙彥到處東遊西逛,到底想幹什麼呢?」徐幹每拿到一份報告,就用炭筆在地圖上標記出行進路線,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地圖上已經出現了幾條曲折且無規律的線段。

  滿寵一言不發地跪坐在旁。既然郭嘉要求徐幹為主,以他為輔,那麼他便不會輕易發表意見。

  郭嘉給他們下達的任務很簡單——緝拿趙彥。這個任務說簡單,也不簡單。趙彥孤身一人,無兵無權,隨便哪個許都衛的刺奸都能輕鬆制服他;可他的身份是秩俸六百石的議郎,身後還站着大嘴巴孔融,如果沒有一個適當的理由,會造成不良影響——所以郭嘉的要求是低調、迅速以及無可爭議。

  趙彥剛才一直在大庭廣眾下行動,在這種情況下,許都衛無法動手,只能一直跟蹤。

  「哼,我就不信,你會一直閒逛下去。」徐幹盯着地圖,發出冷哼,「還有兩個多時辰太陽就落山了,屆時宵禁一開,我看你還能去哪裡。」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趙彥恰好走到南市某坊的門口,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他一個踉蹌差點倒地,那男子把他攙住,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匆匆離去。這個小細節沒有受到監視者重視,沒有回報給許都衛,於是無論滿寵還是徐幹都不知道這件事。

  碰撞事件發生以後,趙彥的行動路線又變了,他進入更多的店鋪,買的東西雜亂無章,行蹤飄忽不定,很快地圖上出現了更多雜亂線段。徐幹一邊命令許都衛死死咬住,一邊派人去徹查這些店鋪,搞清楚趙彥到底買了什麼,說了什麼。一時間許都衛里喧鬧不已。

  「看來趙彥已經覺察到了,我們的動作還是太慢了……」滿寵喃喃道。

  徐幹認為許都衛掌控全城,區區議郎不在話下,郭祭酒實在有些小題大做。但滿寵知道,事實並非如此。許都衛在級別上太過低微,許令秩不過六百石,與議郎同級,上頭還受到司隸校尉轄制——儘管司空府如日中天,朝廷早就無力掌控,但這尊卑之別,若是被有心人拿出來指摘,也是件麻煩事。

  在滿寵看來,徐幹的做法並沒有錯,只是過於被動了,一直被趙彥牽着鼻子走。如果是滿寵來做這件事,他會撒出一張大網,故意讓被跟蹤者發現,從四面八方製造壓力,迫使他走向事先選擇好的地方。

  滿寵又看了一眼地圖,地圖上的線段雖然漫無目的,可趙彥似乎一直在接近城南荒僻之處。那裡居民頗多,房屋雜亂,真要是鑽進哪個坊市里,一時半會兒可真抓不出來。

  「偉長,果決為上。」滿寵輕輕提醒了一句。對方已經覺察到了跟蹤,要趁他還在絕對控制之下時果斷出手,拖下去可能會有意外變數。儘管滿寵不知道趙彥與那名神秘男子的碰撞,但他隱隱感覺,此事有失控的跡象——這不是才智的問題,而是經驗的問題。

  聽到滿寵的話,徐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

  他的思路和滿寵不同。滿寵的名聲早就臭了,即便在曹氏陣營內部,也沒多少人喜歡他,只當他是條滑膩陰險的毒蛇,所以滿寵行事沒有顧忌,不在乎背負什麼罵名;而他徐幹卻不一樣,他聞名遠揚,廣受名士好評,因此更傾向於用巧妙、優雅而不失體面的辦法去達到目的,就像是在文章中寫出一句讓人拍案叫絕的雙關。

  徐幹堅信,郭嘉指派他來主導這次拘捕行動,是在暗示許都衛應該更換一下做事的風格了。這是他的第一件任務,又這麼簡單,必須要完成得漂漂亮亮,有一點瑕疵都不行。

  「我已經派人去了南市坊區,他如果想藉機潛入,只會自投羅網。」徐幹向滿寵解釋道,滿寵沒再說什麼,繼續入定一般地保持沉默。

  又過了半個時辰,徐幹得知,趙彥失蹤了。

  更詳細的報告很快傳入許都衛:趙彥走進靠近城南的一條狹窄街巷時,迎面而來了一輛馬車。擦肩而過的瞬間,轅馬不知為什麼受到了驚嚇,開始狂奔。跟在趙彥身後的刺奸無法閃避,只能迅速退出巷道。結果馬車衝出巷道以後,傾覆在了路上,引發了一場混亂。等到刺奸重新跑進巷子時,趙彥人已經不見了,他們只在街巷盡頭一處民房的水缸里撈起了一件官服。

  那輛馬車的來歷也已經查清了,裡面的乘客是少府孔融,陪同的是宣義將軍賈詡。他們是為了聚儒事宜趕去與幾位大臣商議,卻不料半路轅馬受驚,車身傾倒。好在孔融沒有受傷。

  「傳令四門緊閉,宵禁提前,所有刺奸與城衛都集中城南搜捕,一間房子也不許漏過。」

  徐幹拍了拍額頭,鎮定自若地發布了命令。他沒有驚慌失措,只是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滿寵注意到這個小細節,輕輕地搖了搖頭。徐幹的布置並無疏失,只不過他一開始就選錯了策略罷了——至於孔融那輛馬車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追究的意義已經不大。

  郭嘉的目的,也許正在於此。他可從來不會直接告訴你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3

  唐姬這一天沒有外出,在自己宅子裡處理着採集來的藥草。她把這些植物分門別類剪碎,碾成粉末,再按照比例調配在一起,用小袋收好。這些處理藥材的手法,都是王服教給她的。在沒事的時候,這是唐姬唯一的消遣。

  劉協白龍魚服的決定,讓她覺得有些不安。官渡此時暗流涌動,且不說袁、曹大軍雲集,單是她知道的高手,就有王越、徐福、徐他、史阿四位,更不要說袁紹那邊擅長暗殺的人有多少。

  更讓唐姬擔心的是,郭嘉手裡那幾張畫像,始終是個隱患。天子雖然說會去處理,可一直也沒動靜。到底那個人做事行不行,唐姬實在是無法做出斷言。除去伏壽,她是對真劉協最信服的一個人,所以也是對假劉協的能力最有懷疑的一個人。

  這時宅門外傳來敲門聲,唐姬起身去開,發現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那個人身穿布衣,一看就是個普通百姓。他抓抓頭問道:「是唐瑛?」

  「是。」唐姬面無表情地回答。這人言談間不見恭敬,還直呼她名字,看來並不知道她的王妃身份。

  「有一個叫孫禮的人讓我轉告你一聲,說希望見你一面。」

  唐姬眉頭一皺。孫禮是他們安排在曹營中的一枚暗棋,但從來都是唐姬主動找他,今天他為什麼主動要求見面?而且用的還是一個閒漢傳話,莫非曹營中有什麼大事發生?再一問碰頭地點,唐姬心中疑惑更濃,因為地點是在董承府邸。那裡自從董承被捕以後,已被封存廢棄,目前沒有任何人居住。甚至在附近的居民口中,還流傳說每到夜半會聽到有冤鬼在裡面哭號——倒是個接頭的好地方,只是跟孫禮的作風有點不符。

  她腦子裡飛快轉過數個念頭,開口問道:「他給了你多少好處,教你傳話?」那人從腰間摘下一枚玉佩,咧開嘴道:「那人送了我枚玉佩,真是大方。」

  唐姬面沉如水。那個人只是讓閒漢傳一句話,便捨出一枚玉佩,可見所圖非小。

  打發走閒漢以後,唐姬心中翻騰不已。那個人絕不是孫禮,而且他沒打算真的騙過唐姬。他只是通過這個方式,暗示自己知道許多事情。即使這閒漢被人捉了,也只說得出唐瑛和孫禮兩個名字,那人根本不必暴露。

  可究竟會是哪一方出手的呢?唐姬想不出來。雒陽系沒這種魄力,曹氏不必多此一舉,其他更沒什麼成氣候的勢力。

  不過唐姬至少知道一點,自己無法拒絕。

  入夜後的董承府,顯得有些陰森。大門的漆色尚未剝落,但台階前已經有點野草冒頭的痕跡。自從主人離開以後,整個府邸死氣沉沉,如同被一隻蜃怪吸光了所有精氣。目前這裡沒人居住,倒不是因為董承的死,而是董妃是帶着身孕喊冤而亡,據說這樣死去的人會化為厲鬼戾嬰,兇險得很。

  唐姬不相信這些荒誕之說,不過她踏入府中時,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腦海里又浮現出董妃無助的眼神。她鎮定心神,繞過影壁,來到正中的開院裡,雙眸霎時閃過一絲驚駭。

  在院中不知是誰支起了一面玄色角幡,挑起一件彤雲赤袍,其下兩支素白蠟燭墊在白木台頂,四角獸頭造型格外悽厲。唐姬認出這種祭禮名叫「喚褨」,是用死者生前之物來召喚魂魄,使其歸來,通常只有至親至痛之人才會實行此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