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35章

馬伯庸

  誰也沒料到,這時候孔融會冒出來。

  這傢伙在許都誰都不怕,什麼都敢說——最重要的是,他還特別護短。看到他突然出現,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生怕被他的口水濺到。

  孔融看到一身血污,奄奄一息躺倒在地的趙彥,鬍子氣得一抖一抖。他環顧四周,對滿寵喝道:「滿伯寧,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何你們許都衛要當街毆打一位朝廷官員?」

  他不知道許都衛已經換了人選,所以第一時間把矛頭指向了滿寵。滿寵還未開口,徐幹一步趕過去,在一瞬間收斂起焦躁,雙手抱拳,滿臉堆笑:「孔少府,現在這裡是我負責。」

  孔融一看是徐幹,臉色稍微緩和了點。這個人文名甚佳,還曾和他一起探討過經學玄學,算得上是孔融難得高看一眼的人。

  「你怎麼會跑來這裡?」孔融有些不解。在他看來,只有最骯髒、最齷齪的小人才適合管理許都衛那個大糞坑。

  徐幹解釋道:「伯寧不日將前往汝南赴任,許都衛眼下暫由在下代管。」然後恰到好處地苦笑了一聲,讓旁人覺得他是情非得已,非但不生惡感,反而會有「高士自污」的同情。果然,孔融聽完以後,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嗟嘆不已。

  「今夜宵禁,您怎麼會跑來這裡?」徐幹問道。

  「唉,還不是為聚儒之事。你家郭祭酒舉薦了賈文和,老夫與他商議到現在,才談完回家。結果不意被我撞見這等事情!」

  徐幹笑道:「能者多勞,智者多慮。」孔融「嗯」了一聲,頗為受用。

  滿寵在一旁暗暗點頭,郭嘉選擇的人,果然都不會那麼簡單。若論謀策實行,徐幹不及他;但若說起與這些雒陽派的人周旋,徐幹的確自有一套辦法。

  孔融跟徐幹寒暄完,俯身欲把趙彥扶起,孫禮不肯相讓,這時徐幹開口道:「孫校尉,你先退下吧。孔少府為人正直,不會徇私的。」孫禮只得讓開。

  趙彥看到是孔融,眼神里的光芒亮了一些,嘴裡蠕動幾下,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孔融一看,發現他的舌頭居然都沒了,面色立刻陰沉下來。他抬起頭,問道:「趙彥是我的人,他到底犯了什麼法?」

  先表明趙彥是他的人,再問犯了什麼法,孔融擺明了是要插手。徐幹嘆道:「趙議郎意圖刺殺曹公眷屬與天子,為董承報仇。茲事體大,我初任許都令,諸事未熟,生怕有所疏失,錯陷忠良,所以與伯寧一起親自處理此事。」

  他話里話外,有意誤導,仿佛趙彥一事是滿寵一人而為,他這個新任許都令只是代人受過。孔融一聽,果然陰冷地掃了滿寵一眼:「先是拷打楊太尉,又割趙議郎的舌,你這頭夜梟還真當自己是許都之王啊!」

  「孔少府,你誤會了。我們發現趙彥時,他已是如此,不是伯寧所為。」徐幹為滿寵辯解道。

  「你是說他是自己把舌頭割掉,手指切掉,然後在大街上閒逛,直到被你們湊巧地撿到嘍?」孔融諷刺地反問道。

  滿寵保持着沉默,他已經明白郭嘉的用意。郭嘉知道拘捕趙彥困難重重,會惹起強烈反彈,所以故意讓他與徐幹一起負責。這樣一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雒陽系的怒火只會傾瀉到他身上,讓徐幹保持清白令名。

  若換做旁人,定會埋怨郭嘉厚此薄彼,但滿寵不會。他在雒陽群臣那邊,早已視如妖魔,也不多這一次的罵名。郭嘉很了解他,知道他根本不是為虛名所困之人。

  徐幹見孔融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便把董妃的靈位遞了過去:「這是我們在他身上搜到的。」孔融接過去一看,猛然間想起來了,趙彥和董少君原本是有婚約的,只是因為董承反悔,才沒結這段姻親。想不到這小子一直惦記着人家董家閨女。

  這麼說來,他前一陣確實沒怎麼出現,難道真是在籌劃刺曹?孔融自己心生疑竇,語氣不由得緩和了幾分。倘若真是如此,趙彥可未必保得住。

  徐幹說:「我們的人已前往司空府調查,一會兒便知實情。在此之前,還是先把趙議郎送去許都衛處理一下傷勢吧。孔少府若是擔心,可以一併跟來。」

  孔融對這個安排還算滿意,徐幹到底是讀書人,比那個面目可憎的滿寵會做事。徐幹拍拍胸膛,湊近躺倒在孔融懷裡的趙彥,大聲說道:「孔少府、趙議郎,你們請放心,我身為許都令,一定會秉公處理。」

  一聽到「許都令」三個字,趙彥「唰」地睜開眼睛,雙臂張開,撲向徐幹。

  所有人都以為他奄奄一息,都放鬆了警惕。結果趙彥突然暴起發難,徐幹猝不及防,被趙彥抱了一個滿懷,兩個人滾落在地上。趙彥不知哪裡來的力量,赤紅着雙眼扼住徐幹的咽喉,發出野獸般的吼叫。徐幹拼命掙扎,卻扳不開鐵鉗般的雙手。

  自從真相被劉協化解之後,趙彥已心存死志,唯一支撐他到現在的,只有一件事:殺死曹氏重臣,為董妃報仇。當他聽到「許都令」三個字時,最後的怒火化為力量,不管他是誰,徑直撲了過去。

  士兵一涌而上,一時間卻很難把兩個人分開。徐幹的面色越來越白,他的雙手亂抓亂擺,突然觸到了趙彥腰側一個凸起,好似是個刀柄。他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抓起刀柄往外一抽,然後拼命刺向趙彥,一刀一刀,刺入身體。

  趙彥腰眼一陣劇烈疼痛,讓他更加瘋狂。這兩個人一個拼命緊扼,一個抵死亂捅,好似彼此都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周圍的人不敢靠近,無從下手,最後還是孫禮反應最快,他拿起刀鞘連連猛擊趙彥的後腦勺,試圖把他敲暈。

  趙彥連挨了幾下,腦子已經開始糊塗,可雙手憑着直覺和一股瀕死之勁,仍舊抓住徐幹細弱的脖子。眼看徐幹的掙扎越來越慢,孫禮眼中寒光一閃,手起刀落,將趙彥的頭一舉斬下。他的力度掌握得非常好,刀刃剛好切開趙彥的脖頸,卻沒傷到徐幹的身體。

  徐幹只覺得一股刺鼻的血腥沖天而來,趙彥的頭顱從身上滾落,而無頭的身體,卻仍舊保持着掐脖子的動作。孫禮蹲下身去,用力把趙彥的雙手掰開。他發現,徐幹至少在趙彥的腰眼附近刺了十幾刀,每一刀都入體極深,即使沒有那一刀斷頭,趙彥也絕活不了。

  董妃死在自己之手,現在為她報仇的男人也死在自己之手,命運還真是奇怪。孫禮想到這裡,面上露出一絲自嘲,用下擺擦乾刀上的血跡,插入鞘中。

  趙彥的頭顱倒在地上,雙目依然圓睜,眼神里沒有不甘,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強烈的期待,似乎死亡對他來說,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情。

  「唐姬會不會有一天,也被我殺死呢?」孫禮沒來由地湧現出莫名預感。他不知道,就在距離現場不遠的地方,隱蔽身形的唐姬用手掩口,淚流滿面。

  當孫禮砍下趙彥頭的那一瞬間,她的夢魘非但未得削減,反而愈加清晰。這個人逼殺了王服,困殺了董妃,斬殺了趙彥,而每一個死者都曾對唐姬產生刻骨銘心的震撼。唐姬心中的陰霾,逐漸凝聚成實,成了孫禮的身影,深深烙在了她的心中,再也無法擦除。

  在孫禮的身旁,死裡逃生的徐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睛有些發凸像一隻青蛙,原本一塵不染的長袍上都是血污,再無倜儻風流的氣度。死裡逃生的他一絲力氣也無,驚懼有如一條鎖鏈緊緊把身體纏住。滿寵走過去,摸了摸徐幹的脈搏,吩咐左右道:「快把徐大人扶坐起來,脖頸後仰,放到上風處。」

  他浸淫仵作之學很久,對這類事故的處理得心應手。吩咐完這一切,滿寵又把目光投向趙彥,全場都震驚的時候,只有他還保持着冷靜——因為他觀察的不是趙彥,而是趙彥身後的夜幕。

  另外一個凝望着無頭屍體的人是孔融,他捋着鬍鬚,久久無言,一瞬間仿佛老了十幾歲。

  「彥威,你,你怎麼如此衝動。許都聚儒之事剛有了眉目,老夫還指望你挑起重擔,居中奔走呢……」孔融閉起眼睛,心中哀傷難平。趙彥是他看着長大的,趙家傾覆之時,他父親還將趙彥託付孔融照顧。孔融前來許都之時,有意栽培這年輕人,把他提攜為議郎,跟隨左右。想不到今日竟……

  趙彥在眾目睽睽之下襲擊許都令未遂被殺,即便是孔融也無法為他公開辯護。可是,趙彥雖然魯莽,此舉卻於大節不虧,倘若孔融撒手不管,豈不讓天下義士寒心?

  「彥威,你是聶政再世,荊軻復生。我不會讓你無籍籍名地死去。我會讓你的名字昭於天下。」

  孔融暗暗下了決心,大袖一拂,正待要開口說話,忽然眼前人影一動,滿寵擋在了他面前。

  「滿伯寧?老夫現在心情不好,你別來惹我!」

  滿寵平靜道:「有兩件事須請孔少府澄清一下。」孔融瞪起眼睛:「人你們都殺了,還有什麼好問?」滿寵抬起頭:「不是問趙議郎的事,而是問您的。今日下午,您所乘馬車在城南街巷突然失控,幾致傾覆,可有此事?」

  「有。」孔融生硬地回答。

  「第二件。您的居所在歸德坊,從宣義將軍處返回家中,直行一路向西即是,為何要繞行這裡?」

  「老夫願意走哪裡,難道還要許都令管麼?!」

  看着幾乎要爆發的孔融,滿寵沒有繼續問下去。孔融又看了一眼趙彥的屍身,未置一詞,悄然拂袖而去。

  徐幹已經被人扶到樹下癱坐,眼神發呆。孫禮指揮着周圍的人開始清理現場,將趙彥的身體和頭顱搬開,在附近弄來黃沙鋪在血跡之上。司空府里的護衛此時也聽到動靜,紛紛前來詢問。而在不遠處唐姬剛才藏身之處,此時已空空如也,只留下地上幾滴濕痕。

  四周的人都在忙碌着,滿寵此時卻雙手負在身後,仰望着如墨天空,臉上的皺紋勾勒成一副困惑的表情。

  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一切都不是偶然,包括趙彥的舉動和自己的離職,以及許都最近一連串詭秘事情的背後,都有一條絲線若隱若現。他在努力想着,試圖解析出其中真相。

  在他的腦海中,尚書台、禁宮、司空府、許都衛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建築化為點,身居其中的人們彼此連接成線,點線相交,幾十條,乃至幾百條線彼此勾連縱橫,令人眼花繚亂,勾勒出一個別樣的許都。他傾盡全力,推算出其中動向,在繁雜的流動中拈出那一條關鍵,卻總是失敗。

  身為前任許都令,滿寵對許都潛藏的幾條暗流了如指掌,無論是雒陽派、漢室還是世族,他都有自信捋清脈絡,胸有成竹——可唯獨這一根線,牽繫廣泛,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它隱於萬千頭緒之中,有若入林之兔,極難尋見痕跡。趙彥之死,恐怕只是它入林一剎那被吹開的野草罷了。

  滿寵不清楚誰在背後操控那根絲線,亦不知他終將把許都牽引至何處,只能勉強分辨出那絲線的下一個節點會落在何處。夜空下,他緩緩抬起手,食指伸向北邊遠方的某一點。

  滿寵的嘴唇輕微地摩擦了幾下,周圍沒人聽見他的聲音。

  尾聲

  「主公,討曹檄文已經寫就,請您過目。」

  文士將一卷竹簡恭敬地遞過去。在他兩側,河北的文武重臣站成兩排,注視着高高在上的主公。袁紹左手端着酒杯,右手將竹簡遞給身旁的侍從,讓他讀出來,讓大帳中的人都聽見。

  侍從領命,展卷開始大聲誦讀。等到念完以後,袁紹拍案贊道:「寫得好!陳主簿文筆犀利,句句刺中要害!等曹孟德看了這檄文,只怕是要羞憤欲死,自來請降了。」他說完以後,麾下諸臣都「哈哈」笑了起來。文士聽到這誇獎,倒沒面露喜色,只是尷尬地搓了搓手,口中謙遜。

  這時候,郭圖突然出列,跪倒在地:「啟稟主公,臣雖才不及,願為陳主簿錦上添花。」

  「哦?你有什麼好主意?」袁紹啜了一口酒。

  「陳主薄歷數了曹賊諸多罪名,可謂精準犀利,但臣以為還不完全。曹賊以迎立天子為功,如果舉發他在許都欺凌漢臣之事,則天下人皆知其虛偽,曹賊軍心勢必動搖。」

  袁紹「嗯」了一聲,上次董承之死,弄得他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一直希望能扳回一局。他瞥了沮授一眼,讓後者非常尷尬。袁紹問道:「那麼郭監軍你有什麼好計?」

  「臣新近獲得一條消息,再加上楊太尉之事,二事並舉,添入檄文,足可以撼動許都。」

  「哦?說來聽聽。」袁紹饒有興趣地勾了勾手指,馬上有人將筆墨取來,還鋪開一片新的空白竹簡。郭圖得意洋洋地揮筆寫了幾句,呈給袁紹看,上面寫的是:故太尉楊彪,典歷二司,享國極位。操因緣眥睚,被以非罪;榜楚參並,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聽,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國。

  袁紹用手指滑過墨痕:「這個趙彥被殺,果有其事?」

  「正是!他是前幾天……」郭圖正要詳細說明,袁紹卻揮了揮手,興味索然地打斷他的話,「這件事記得加進去,然後傳檄天下,細節你們自己把握就是。」

  郭圖和陳琳領命而去,其他人也都紛紛告退。袁紹獨自跪坐在貂皮大毯上,把臉轉投向南方沉思。他忽然用拇指按下唇邊微微翹起的笑意,把手中的酒杯略一高抬,仿佛遙祝某位遠方的友人,然後一飲而盡。

  在他目光的終點,數百里外官渡的一座營帳里,另外一個人也同時舉起酒杯。

  「官渡見。」兩個人在心中同時默念道。

  三國機密(下)預告:

  官渡開戰,郭嘉和蜚先生分別擔任曹軍和袁軍的軍師,激烈地對峙着。用間、反間、刺殺……官渡的戰場硝煙瀰漫。

  劉協攜曹丕隨行,御駕親征。兩人化裝成普通兵卒,潛入戰場。劉協利用曹丕做掩護,遊走於戰亂夾縫裡,為漢室江山爭取着利益。而曹丕也得知了當年宛城之戰的驚天陰謀……

  眼看曹操即將中伏身亡,蜚先生說出了他與郭嘉的那段隱秘歷史,然而讓蜚先生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切早在郭嘉的預謀之中,他又一次棋輸一着……

  官渡之戰,在這個曹操一統北方的大戰中,誰才是真正的智者?一直在暗處守衛着漢室江山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誰又將成為最後的贏家?

  三國機密(下):潛龍在淵

  

  序章

  

  一匹純白的駿馬躍出草叢,四蹄敲打在鋪滿鵝卵石的河灘上,發出猶如戰鼓進擊般的急促鼓點。馬背上的騎士似乎還嫌不夠快,單手持韁,另外一隻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馬臀。駿馬昂首嘶鳴,速度又加快了幾分。左旁河林中撲簌簌驚起數隻灰白羽翼的飛鳥,拍動翅膀盤旋數圈,朝着北方飛去。

  此時已經四月光景,江東之地早已處處皆有孟夏的氣象。丹徒之地毗鄰長江,更是林木繁茂,水草豐美,僥倖度過冬季的獸類都紛紛活躍起來,正是狩獵的好去處。

  騎士猛然間看到左前方一隻鹿影躍過,他立刻拉緊韁繩,讓坐騎的速度降下了,然後雙足緊緊夾住馬腹,從肩上摘下弓箭,利索地搭上一支青綠色的竹箭。

  可還未等騎士將弓弦拉圓,他虎目突地一凜,握住弓身的左臂輕轉,把箭頭重新對準了右側的一處小山坡。那山坡上出現了三個人,他們徒步而來,身披無肩皮甲,手裡各自拿着一副木弓,腰間還用一圈山藤別着環口刀。

  「來者何人?」騎士喝道,保持着滿弓的姿勢,他的坐騎乖巧地停下了腳步,以期為主人獲得更平穩的射姿。那三個人看起來頗為驚慌,互相看了看,最終一個年級稍大一點的漢子壯起膽子上前一步,半跪抱拳道:「啟稟主公,我等是韓當韓校尉的部屬,在此獵鹿以充軍糧。」

  「哦……」騎士拖了一聲長腔,手中弓箭微微放低了幾分,旋即又問道:「既是獵鹿,為何身披甲冑?」

  「此地靠近射陽,常有陳登的軍士出來樵採,所以韓校尉叮囑我們外出都要披甲,以防不測。」

  騎士對這個回答很滿意,他掃視三人一圈:「韓當治軍一向嚴謹,細處不苟,如今一見,果然不錯——那你們今日可有什麼收穫?」

  聽到這個問題,三人的表情都輕鬆了點。為首者起身抓了抓頭,羞慚道:「可惜我等運氣不好,至今尚未獵到什麼大物。」

  「打獵可不能心急,你動,獵物也在動,誰能先發制……」那一個「人」字尚未出口,騎士手中的竹箭猝然射出,霎時貫穿了為首漢子的額頭,那人瞪大了眼睛,登時仆倒在地。

  剩下的兩個人慌忙抄起木弓,朝着騎士射去。可惜騎士的速度比他們更快,從箭壺裡取箭、搭弓、射出,一氣呵成,第二個人的箭還未射出,額頭便被一支飛簇牢牢釘住。不過兩位同伴的犧牲,終於為第三個人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弓弦一振,利箭直直朝着騎士飛去。騎士不及躲避,就將手中的硬弓在身前一橫一撥,竟將那箭矢撥開了。

  「你們到底是誰?」騎士在馬上喝道,他的神態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興奮,那是一種嗜血的興奮,像是猛虎見到了弱不禁風的獵物一般。

  「狗賊!你還記得被你絞死的許貢嗎?」第三條漢子一邊大吼着,一邊搭上第二支箭。騎士聽到這個名字,略微有些意外:「你們是他的門客?」

  「不錯!今日我就要為主公報仇!」漢子又射出了一箭。可惜這一箭仍是徒勞無功,被騎士輕鬆撥掉。他的反應速度與臂力都相當驚人,這把區區數石的木弓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威脅。

  「那個老東西,倒也豢養了幾名聽話的死士嘛。」

  騎士舔舔嘴唇,露出嗜血的興奮,笑容卻突然僵住了。他的右耳捕捉到一聲細微的弓弦振動,這聲音不是來自前方,而是從身側的密林中發出來。騎士毫不猶豫,瞬間翻身下馬。與此同時,一支利箭破空襲來,直接射穿了駿馬的頭顱。馬匹連哀鳴也不及發出,便一頭摔倒在地。騎士避過馬匹傾倒的沉重身軀,迅捷地俯低了身子。

  那支射穿了馬頭的弓箭,長度足有二尺三寸,箭杆粗大,還刷了一層深灰色的漆。騎士知道,能發射這種箭的大弓,規制至少在二十石以上,一個人無法操作,射箭時必須事先固定好弓身,再慢慢絞緊弓弦——換句話說,他與許貢門客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一次有預謀的伏殺。這周圍已經被不知名的敵人架設了死亡陷阱,只等他進來。此時不知有多少大弓,已經對準了這片狹小區域。

  又有四支大箭從林中飛出來,將騎士的躲避方向封得死死。騎士一個魚躍,藉助馬匹龐大的身軀,勉強避開了這凌厲的殺招,可也被逼到了一處沒有遮掩的開闊地。

  就在這時,他聽到,林子裡正對着自己的方向,響起了一聲輕微的金屬鏗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