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47章
馬伯庸
「我數十下,你若是還不開門,我也不勉強,只不過明天你就得自己去跟逢別駕解釋貽誤軍機了。」軍校轉身作勢要走。聽到「貽誤軍機」四個字,曲長徹底放棄了。背上黑鍋,也許只是十來軍棍,貽誤戰機,可是殺頭的罪過。
「等等,我開……」曲長連聲喊道。他從腰間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劉平正躺在地上睡覺,軍校走過去,二話沒說,讓身後兩個人把他五花大綁,然後推了出去。
等到這些人走遠了,曲長這才狠狠地啐了口痰,把鑰匙重新掛好。這份工作實在太窩囊了,他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申請轉去野戰部隊——那邊至少不會被自己人幹掉。
地上那口痰還沒幹涸,曲長一抬頭,又看到三個人出現在面前。「奉逢別駕令,前來提犯人。這裡是符信與手書。」軍校說。
曲長一聽,登時頭暈目眩,幾乎一頭栽倒。
與此同時,在白馬城內一處僻靜之地,劉平把身上的繩索掙脫,活動一下手腕,長長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那個跋扈囂張的軍校是鄧展化裝的,他扮這個,可謂是本色演出,完全把曲長給唬住了。身後兩名士兵,自然就是史阿和曹丕。曹丕決定來救劉平以後,先借着公則的勢力弄了三套兵服,然後搞清楚了拘押之地。
「你怎麼會想起來救我?」劉平問道。說實話,他多少有點意外。曹丕給他的感覺,是個心機頗重的少年,這種人很少會為了別人豁出性命。按照他的推想,曹丕應該會去找公則和蜚先生,請他們想辦法,而不是孤身涉險。
曹丕迴避了這個問題,說道:「我聽到風聲,文丑在延津大敗。我估計逢紀搞不好要動你,索性就借了這個由頭,搶在他前頭,果然成了。」
劉平聽到文丑敗了,不是特別意外,反而遺憾地搖了搖頭:「按照郭祭酒的方略,這一敗本可助我為座上嘉賓。可惜我自己不當心,竟被逢紀看出破綻。」曹丕沒說什麼,把另外一套兵服遞給他換上。劉平一摸,這兵服里居然還放了兩枚火折與一個牛皮水袋,看來是從野戰兵那裡偷來的。
鄧展站在一旁,對劉平的相貌越看越熟悉,腦子裡那隱約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可他還沒想明白,一聲悽厲的號角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不由得面色一變:「糟糕,他們好像發現了,咱們得趕緊離開。」
「嗯,接下來的去向,是個問題。」劉平捏了捏下巴。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即使回到公則那裡,一樣會被逢紀追查到。而如果就這麼返回曹營,無論是劉平還是曹丕,都不會甘心。他心目中的那個大計劃,剛剛只實現了一半而已。
這時曹丕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疲憊,也有些嘲諷:「我都想好了,咱們往北走,去鄴城。」
「鄴城?」劉平一驚。
曹丕道:「我們逃走以後,敵人必然把白馬到官渡之間的通路封得死死。咱們與其南下,不如北上——更何況,在鄴城,那裡有我想要的東西,也有你想要的東西。」
劉平聽出他話裡有話,不過現在局勢危急,不及細問,有什麼事出去再說。
袁軍的衛戍軍反應頗為迅速。號角聲響起之後,四門立刻緊閉。過不多時,街頭已有士兵開始舉着火把沿屋搜查。接下來,肯定會有大隊袁軍盤城大索,一個閭一個閭地搜。用不了多久,他們四個落單的人就會被挖出來。
這種情況下,反而是史阿發揮了大作用。他當初和徐他一起潛入白馬城,對城內建築情況頗為熟稔,知道如何躲藏。他帶着其餘三個人時而隱伏牆後,時而穿梭閭里,巧妙地避過了數起搜查。中途碰到過幾次跟搜查隊正面相對的場合,全靠了鄧展冒充軍校矇混過關。只是越到後來,袁軍搜索的密度越大,而且都是十人一隊,他們四個很難再騙過別人。
「城門已經關閉,你知道什麼出城的路麼?」曹丕憂心忡忡地問。史阿略一思忖,說他們殺手進城之前,都會事先預備一條合適的退路。這白馬城裡有一口枯水井,通往外頭。不過在圍城之時,劉延下令把它給填了,這也是為什麼史阿和徐他被迫選擇強行突破城頭。
「袁紹軍後入城,應該只知道這井已枯,卻不知裡面有一條通道。咱們現在過去,把井裡的石頭搬開的話,應該還能用。」史阿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但這井的位置是在城中靠近衙署的地方,那裡住着袁紹,恐怕戒備會更加森嚴。萬一行蹤暴露,就再無逃脫的機會了。」
「現在我們也沒有出路,不如博一把。」曹丕站起身來說。劉平很驚訝,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強勢主動,有一種自暴自棄的衝勁。
四個人調轉方向,儘量從房屋之間穿行,有時候還不得不俯臥在溝渠之內。正如史阿所說,這個方向非常危險,士兵頗為密集,幾乎找不到死角。但這裡同時也是袁紹大軍的幕府中樞,往來文書非常頻繁,徹夜不停。即使是封城大索,也不能耽擱。人來人往也就意味着希望。
他們剛剛走過一間臨街屋子的狹窄過道,轉角忽然站出一名士兵,手中綽槍,厲聲大叫:「口令!」四個人面面相覷,這時史阿站了出來:「我們是東山來的。」
「口令!」衛兵毫無放鬆。
史阿道:「我們剛獲得緊急軍情,正要投下大將軍幕府,尚不知口令更換。」他拿出一塊木牌,遞給衛兵。衛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東山與幕府之間是兩線並行,彼此對口令不熟的情況時有發生。衛兵檢查了一番木牌,沒發現什麼破綻,又問道:「那你後頭這三個人是誰?」
「都是負有使命之人。」史阿含糊地答道。
衛兵眼神稍微緩和了些,槍頭放低。這時另外一名士兵匆匆跑過來,對同伴說:「剛接上頭通知,有人去軍正司劫獄,犯人一個,劫獄者三人,皆着兵服,務必小心。」衛兵聞言一驚,再看這四個人,手裡的鐵槍驟然抬起。
可惜他沒有機會刺出,只見兩道劍光一閃,他與前來報信同伴的咽喉被同時割開,潺潺的鮮血噴涌而出。史阿幹掉了其中一個,另外一個是曹丕殺的。史阿驚愕地發現,曹丕的劍意已不遜於他,這得在心中懷有多大的戾氣,才能有此威力啊。
鄧展和劉平正要把兩具屍體拖到陰影里,又有一個大隊士兵轟隆隆地從街道另外一頭開過來,眼看要暴露。劉平一揮手:「你們快躲起來!鄧展你留下。」三人不解其意,只得按他的吩咐做。
劉平把屍體上的血抹在自己臉上,又在鄧展的臉上塗了幾道。鄧展還沒搞清楚他的用意,劉平突然一拳砸在他小腹,鄧展一陣劇痛,不由得又驚又怒,劉平卻壓低聲音道:「你現在是垂死之人!」鄧展反應也很快,連忙躺倒在地。
劉平轉身,朝着那一大隊士兵跌跌撞撞跑了過去。鄧展一怔,不知他要做什麼。那些士兵看到劉平跑過來,戒備地抬起武器,劉平驚慌地大叫道:「我們這一哨剛被襲擊了,三名同袍戰死。」
隊長看到劉平身後橫着兩具屍體,還有一個滿臉血污的鄧展躺在地上,顯然也活不長了,眼神一凜。這些人剛剛被襲擊,那麼刺客肯定跑不遠。
「哪個方向?」
「東城門。」劉平把一臉驚惶的神色演得活靈活現。
事不宜遲,隊長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跑步前進,敲驚昏鑼!」整個大隊開始朝着東城門飛跑起來,隊伍中還不斷傳來銅鑼敲擊的鐺鐺聲,在夜空中聽着格外刺耳。所有聽到這個鑼聲的士兵,都會循聲音趕去,並也敲響自帶的驚昏鑼,把消息傳遞出去,匯成包圍網。
劉平的這個小花招奏效了。追擊刺客的急迫性讓袁軍根本沒時間來細細分辨真假,只聽到遠處應和的驚昏鑼越來越多,大批士兵在鑼聲的召喚下,朝東城聚集,這無形中削弱了衙署外圍的方位力量。他們四個人趁機逆着方向繼續前進,難度比剛才要小了不少。
把鄧展從地上拽起來時,劉平在心裡暗自嘆息了一聲。鄧展一直在觀察他,他又何嘗不是一直在觀察鄧展。剛才那一瞬間,他動起了殺心,要把這個可能知悉驚天機密的傢伙趁機殺死,可最終劉平還是放棄了。對一齊出逃的夥伴出手,這樣的事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等離開以後再說吧。」劉平嘆道。這是他與劉協決定性的不同。
四人接下來一路都頗為順利,遭遇到兩三次小險情,但都化險為夷。史阿探頭出去看了幾下,揮手讓他們三人出來,指着兩屋之間的一處空地道:「就是這裡了。」他手指之處,果然有一口井,四周圍着青石井闌,只是沒有轆轤和繩子。
曹丕和劉平先是一愣,然後相顧苦笑起來。這地方他們有印象,當初在白馬城時,劉延帶着他們返回衙署,就是在這裡遭遇了史、徐二人的刺殺。劉平觀察得細緻,還記得那幾名士兵正在往井裡扔石頭,扔到一半被劉延叫去追刺客了。
轉了一大圈,卻回到了原點,命數之奇妙,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不過他們此時並沒有感慨的餘裕。四人來到井口以後,鄧展自告奮勇先下去探查。可是沒有繩子,甚至連把衣服撕成條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硬往裡跳。曹丕沉默了一下,這麼做風險極大,這井底到底有多深,誰也不知道;就算平安落地沒有受傷,萬一裡面已被石頭堵死,連重新爬回井口的機會都沒有。
可鄧展一點也沒猶豫,他沖曹丕一拱手,縱身跳了下去。三個人趴在黑漆漆的井口朝下望去,過不多時,下面傳來聲音:「深度不太高,有一條通道,被石頭半掩,花點時間還能搬開。你們稍微等一下。」
過了一陣,下面傳來聲音:「可以下來了,儘量往中間跳。」
「你先走。」曹丕說。劉平也不客氣,縱身跳入井內。約摸落了三四丈的高度,就碰到了地面。好在有鄧展提醒,劉平落地時調整了一下姿態,沒有受傷,只是雙足震得生疼。他摸出火石打着,環顧四周,發現是在一個環形的井底。井底橫七豎八擱着好些大石頭,只有中央空出一片軟泥地。幸虧鄧展挪開了,不然落到那上面,難保不頭破血流。
劉平注意到,在青磚井壁的側面,可以看到一條通道,這通道能容一人爬行,洞口被一堆亂石給擋上了。好在石塊都不大,花點時間就能挪開。他忽然看到,鄧展側靠在井壁,臉色卻不太好。劉平過去一看,發現他的右腿鮮血淋漓,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形狀,應該是落地時撞在石頭上的關係。
「你不要緊吧?」劉平一驚。鄧展「刷」地抬起眼睛,眼神里是迷茫散去後的平靜:「你是楊平。」劉平的手猛地一哆嗦,火摺子落在地上,撲哧一聲熄滅了。這個名字,都多長時間沒人喊過了。
在這個逼仄的黑暗空間裡,鄧展的記憶終於完全復甦了。不需要太多交流,只要簡單的兩個字,他們就能明白對方都知道些什麼。他把傷了的腿挪了挪地方,語氣特別平靜:「你剛才猶豫了一下,為什麼不趁機殺我滅口?」
劉平此時也恢復了平靜,他回答道:「我不會對同生共死的夥伴出手。」黑暗中傳來一聲意外的「哦」,然後鄧展問道:「那麼現在呢?我們是敵人了。」
「我們身在袁營,還是同伴。」
「同伴又怎麼樣?為了掩蓋自己的秘密,殺死同伴,這豈不是件平常事?」鄧展的語氣有些諷刺,劉平總覺得他說的不是這件事。
「這種做法,我絕不認同。」劉平往後靠了靠,「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我看等到離開白馬城再談不遲。」
鄧展卻還是追問了一句:「你和二公子此來袁營,到底所圖為何?」
「這是郭祭酒的安排。」
鄧展在黑暗中點點頭,緩緩抬起頭望着頭頂的井口:「祭酒大人安排的啊,那應該錯不了……」然後他閉上嘴,不再追問。那個天大的秘密,似乎在他心中並沒引起巨大波瀾。是他還沒想通,還是另有打算,劉平不知道。
這時候井口傳來一陣焦急的呼叫,然後一個人掉了下來,背部着地,摔得不輕。劉平過去扶起來,發現是曹丕。曹丕強忍着疼痛爬起來,焦急地說:「快!咱們快走,外頭被袁兵發現了!」
「史阿呢?」
「他負責斷後。」曹丕說,面色如常。劉平默然,這時候斷後,基本上相當於是送死了。鄧展冷哼了一下,沒發表什麼評論。仿佛為了證明曹丕所說,井口傳來了呼喊聲和兵器相撞的鏗鏘聲。此時別的事情也不及多想,曹丕和劉平手忙腳亂地開始把石頭扒開。曹丕問鄧展怎麼不來幫忙,劉平說他的腿已經折了,曹丕埋頭繼續搬石。
井口的打鬥聲越來越大。史阿雖然是王越的弟子,但同時面對這麼多人,恐怕也難抵擋多久。曹丕和劉平用出全身力氣,拼命推開最後一塊巨石,井下通道的入口終於全露了出來。
「石頭不要全推開,留一半。」鄧展說。曹丕和劉平同時把目光投向他,有些不解,鄧展淡淡道:「總得有人留下來,把石頭重新堵上去,爭取些時間。」
他言下之意,自己也要效仿史阿斷後,用命來拖延追兵。曹丕只是簡單地點了一下頭,史阿和鄧展都是發了血肉之誓的,他們的命本就該為曹丕而死。而劉平的心中,卻震動極大。鄧展這是知道自己跑不了,所以主動要求斷後。他在臨死前,會不會把秘密告訴曹丕?自己不殺他,到底是對還是錯?
井口突然傳來史阿的一聲慘呼,然後一條血淋淋的胳膊從上面掉下來。胳膊末端的手裡,還攥着一枚藥丸。曹丕拔開手指,拿起藥丸,他記得這是史阿的寶物,華佗親制的解毒丹藥,名為華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把這東西扔了下來。
「二公子,要活下去啊!」史阿最後聲嘶力竭地喊道,然後撲到井口,用身體死死遮住,緊接着傳來一陣金屬刺入血肉的沉悶鈍聲。
黑暗中曹丕的表情誰也看不清,他把藥丸擱到懷裡,一貓腰鑽進通道,徑直朝前爬去。劉平看了鄧展一眼,也鑽進通道。他很快聽到身後的通道被石頭重新堵了回去,還有幾聲悶響,估計是鄧展又堆上去了幾塊石頭。他一直到曹丕離開,一句話都沒說。
通道很狹窄,有些地方甚至收緊到讓人擔心是不是到了盡頭。好在這種情況並未出現,也沒出現有任何岔路。走過一段以後,磚牆就變成了土牆,最後變成了一個天然的洞穴,土地都頗為濕潤。這估計是以前白馬城的什麼人沿着地下河道修建的。
曹丕和劉平不確定史、鄧二人能拖延追兵多久,他們只能不顧一切地拼命向前爬去。很快這兩個逃亡者膝蓋處的布被磨破,雙手也蹭出了血,腦袋因為無法判斷高度撞上牆壁好幾次,但是不能停。至於這條通道盡頭在哪裡,城內還是城外,會不會恰好落在袁紹軍的營中,他們完全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想。
忽然前面曹丕停住了,劉平差點一頭撞上他的屁股。
「怎麼了?」
「到頭了。」曹丕的語氣不算太好。
劉平心裡一沉,這是最差的局面,意味着敵人可以輕鬆地瓮中捉鱉。曹丕慢慢退後一點,劉平點亮最後一個火摺子,火折的光芒灑滿了整個幽暗的地穴。他在周圍照了一圈,發現曹丕說的沒錯,周圍都是嚴實的泥土,沒有路了。
劉平剛要開口說話,忽然怔在了那裡——曹丕的雙頰居然有淚痕,這些眼淚把沾滿泥土的臉上衝出一道道溝壑,像是一隻花色狸貓,格外醒目。可以想象,剛才曹丕一邊在通道里鑽行,一邊無法控制地淚流滿面,卻倔強地不肯發出聲音來。只是不知他是在為什麼而哭泣。
曹丕意識到劉平奇怪的眼光,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拂去淚泥,故作冷漠道:「身後的追兵隨時可能追上來,現在我們怎麼辦?現在折返回去,也許還能幫他們省點腳程。」
劉平眉頭皺了起來,他有一個問題始終想不明白,遂問:「奇怪,如果這邊是死路,那到底為什麼要修這麼一條密道啊。」曹丕道:「也許原來是通的,後來坍塌了,史阿和徐他那兩個笨蛋沒仔細勘察,只道聽途說,以為退路仍在。」
聽到這句話,劉平的眼睛一亮,似乎捉到了什麼東西。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白馬城距離黃河很近,對不對?」曹丕點點頭。劉平又道:「黃河是會改道的,對不對?」
曹丕點點頭,說光是桓、靈二帝期間,就改過兩次,還鬧出水災。治黃是歷代施政的要策之一,曹丕被有意識地培養政治能力,關於治黃的掌故也頗有涉獵。
劉平急切地說道:「常理來說,白馬城的通道出口,必在河畔某處隱秘之所。而出口年久失修,十有八九已坍塌封閉,然後又逢江河改道……」
「你的意思是……」曹丕也漸漸明白過來。
劉平拿指頭戳了戳濕潤的頂壁泥土:「這泥土水氣特別重。我們現在,是在黃河下頭。」曹丕慘然搖搖頭:「就算你說的對,又如何呢?我們還是死路一條。」
「你會游泳嗎?」劉平突然問。曹丕剛想說學過一點,但馬上頓住了,臉色變得煞白:「你不會是要挖破這道障壁,把黃河之水灌進來吧?」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劉平開始用五指插入頂壁,抓下一把泥土,「決口的瞬間,我們可以從黃河底部游出去,絕不會再有什麼追兵了。」
曹丕想着那些追兵在爬到一半時被突然湧入的黃河水淹沒的場景,眼神閃過一道厲芒:「好吧,我們就博一博!」他解下腰間的長劍,也開始戳挖洞穴上部。兩個人用盡各種法子,挖下大堆大堆的泥土。只見越往上挖,泥土越濕潤。
劉平遞給曹丕一個牛皮水袋,這也是從士兵服里拿來的。曹丕不解,劉平解釋說等一下決口時,你把牛皮水袋口紮緊套在口鼻處,可以在水裡多撐一會兒。曹丕問你怎麼辦。劉平揚了揚手掌:「我以前經常去河裡游泳,水性好得很。」
曹丕心裡有些奇怪,這皇帝自幼顛沛流離,被人挾持來挾持去,什麼時候有這種空閒。他接過水袋,眼神複雜地看了眼劉平,遞過去:「天子犯險,臣子豈能偷生?還是你用吧。」劉平推了回去:「這裡沒有君臣,只有長幼。我就是你大哥,弟弟要聽哥哥的話。我們沒時間了。」
「大哥麼……」曹丕細細咀嚼着這個詞,居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把牛皮袋吹脹。這時在他們身後,已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追兵已經逼近了。
「準備好了麼?我要挖了。」劉平感覺到快挖透了,讓曹丕做好準備。曹丕把長劍奮力插入下面的土裡,只留半個劍柄在外,然後一手捂住牛皮袋,一手抓緊劍柄。劉平也騰出一隻手握住劍柄,另外一隻手用力往上面一掏,登時感覺前方阻力一小,然後被冰涼的液體所包圍。
幾乎在一瞬間,大量河水以洞口為中心衝破頂壁,居高臨下地湧入地穴。兩個人一下子全都被浸沒在冰冷之中。他們憋住氣,握着劍柄都沒有動。此時河水初入,衝擊力非常之大。他們需要的是固定住身形,不要被重新沖回地穴裡面。
這一條黃河分出的小小水龍灌入通道,靈巧而迅猛地向前延伸,那些在狹窄通道里匍匐前進的士兵們一下子就被淹沒,他們無路可退,只能痛苦地抓着洞壁,窒息而死。
白馬城的地勢比黃河要高,河水順着通道灌入到了一定高度,就不再上漲了。當劉平感覺水流趨緩時,他在水裡鼓起腮幫子,鬆開劍柄拍了下曹丕的肩,示意可以上去了。兩個人一起鬆開劍柄,身子扭動着朝上面游去。
深夜的河水格外冰冷,水中世界要比岸上更黑暗。那是一種徹底的黑,光是壓迫感就足以令人窒息。劉平幾乎無法辨明上下,只能憑着感覺遊動,還要不時與暗流作鬥爭。他在河內經常和司馬懿偷偷下河捉魚,水性還不錯,但在黃河裡暢遊還是第一次。游着游着,劉平覺得自己的氣不夠用了,肺中已搜刮一空,四肢開始變得綿軟無力,而河面似乎還在遙不可及的彼方。
「幸虧把牛皮水袋給了曹丕,不然他這么小年紀,絕不可能憋那麼久。」
劉平欣慰地想着,眼前開始有黑點冒出來,動作慢慢僵硬,身子也明顯麻木起來。
「堂堂大漢天子喪身河中,這可真是窩囊的死法……伏壽還不知會怎麼罵我呢……奇怪,我怎麼看到曹丕坐上皇位的樣子呢,果然是腦子開始進水了嗎……喂,仲達……」
無數片段的思緒飛快地掠過劉平的眼前,他索性不再費力掙扎,身子完全放鬆下來,放鬆下來,想就這樣慢慢沉下去。一種解脫的快感,奇妙地滲透入心中,以至於那喘不過氣的痛苦,都因此而消弭。
這時從黑暗中伸出了一隻手,死死抓住了他。
第六章
鄴,鄴,鄴
天下矚目的袁、曹之戰在四月末五月初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碰撞,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延津戰場上,文丑先擊敗了新降的胡車兒,然後在有優勢兵力的情況下,在延津被曹將徐晃斬殺。有傳聞說玄德公也參與了這次戰役,還及時收攏了敗軍,不致形成潰敗。據說玄德公還與他的二弟關羽直面相對,但這個說法沒得到任何確證,因為關羽仍留在曹營之中,玄德公也返回了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