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58章

馬伯庸

  現在回想起來,這種地勢真的是非常兇險。如果張繡或者賈詡打算把曹軍全數殲滅,只消把西涼騎兵擺在開闊地的入口,然後派幾十把強弓守住西邊的山路,就可以輕鬆地瓮中捉鱉。可曹丕的記憶里,張繡的部隊只是從開闊地往營里沖,被典韋拼死擋住。曹丕自己搶了一匹馬,跑到小河邊上,游泳渡河,一路上沒碰到追兵。曹操應該是在曹昂的保護下向西邊山路撤退,中途曹昂把坐騎換給曹操,然後自己被弓手射中。

  「賈文和是何等人,他若真想你們死,你們就是有十條命,都交代了。」許攸用手指在虛空畫了個圈,繼續說道,「本來我一直就在疑惑,以他的手腕,怎麼會出這樣的疏漏。可聽了胡車兒那句話以後,我立刻就被點透了。整個宛城之亂,只是個障眼法,一個為了殺死曹昂的障眼法。」

  「可這說不通啊!我父親可比大哥有價值多了!」曹丕還是不明白。

  許攸翹了翹嘴,伸了個懶腰:「這我就無從知曉了,這一切不過是猜測。」

  「但胡車兒臨死之前,為什麼一定要把那句話說給您聽,一定是有什麼深意吧?」

  許攸似笑非笑:「因為他認為,如果袁紹的人掌握了魏蚊的秘密,那麼對曹家將會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只是他沒想到,這個秘密居然落入了曹操兒子的手裡——你現在還打算繼續追查下去麼?事情的真相,恐怕對你、對你父親都是有害無益。」

  曹丕沉默了,他咬住嘴唇,肩膀微微顫抖。曹丕沉思良久,正欲開口,許攸卻抬起手來,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嘖……你不要說了。雖然這秘密很誘惑人,但我不想知道。有些好處,有命賺,沒命花。」

  這時候屋子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個人都是一驚,同時朝外看去。房門很快被粗暴地推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衛兵衝進來,把屋子裡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剛才把曹丕帶進來的那名衛兵一馬當先,抓住曹丕的衣領把他揪起來,臉色陰沉道:「你說你是東山派來的信使?」曹丕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衛兵一腳踹到他小腹上,把他踢到牆角,半天爬不起來。

  「狗細作,死到臨頭還在嘴硬。」衛兵怒罵道,沖許攸一抱拳,「這個人是假冒的信使!」

  許攸面色自若,把毛筆輕輕擱下:「哦,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衛兵微微把身體側過去,把另外一個人讓進屋子裡來。這人風塵僕僕,穿着件赭色綠肩號坎,一望就知道是袁紹軍中的專屬信使。他進來以後,單膝跪地,雙手從懷裡捧出一封滴着蠟封的信函,恭敬地遞給許攸:「大將軍府有急信到。」

  許攸和倒在地上的曹丕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選擇的這個時機真是太不巧了,正好趕上正牌信使抵達,衛兵一對照,馬上意識到問題,以為曹丕要對許攸不利,這才強行破門而入。

  許攸當即把信函扯開,讀了一遍,微微對信使一笑:「看來南方有變啊,主公叫我過去。你去回稟主公,我不日啟程。具體什麼事情,等我到了官渡再議不遲。」

  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地瞥了曹丕一眼。曹丕知道,這是許攸給自己的暗示。他不會出手幫曹丕解決目前的困境,但如果曹丕造化了得,能活着回到官渡,投曹之事便可繼續,這算是許攸的一個承諾。

  許攸伏案起草了一封書信,封好交給信使。信使接信而出,匆匆離去。衛兵們把曹丕從地上拖起來,推出屋子去。為首的衛兵問許攸:「這個細作對您可做了什麼不利之事?」許攸彈彈手指,淡然道:「也談不上什麼細作,只是從前有些私仇,小孩子想做義士罷了。」

  其時遊俠之風頗盛,時常有人為報私仇而行刺殺之事。這類行徑雖於法不容,但頗為時人讚賞,認為是義士之舉。曹丕若被當做曹軍細作,必死無疑;若是被認為是報仇的俠士,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許攸這麼說,也算是做了個人情。

  聽許攸這麼一說,衛士的神情也鬆懈了幾分。對他來說,縱容遊俠報仇只算是小過,而誤把曹軍探子放入要害卻是大錯,兩者一輕一重,他自然傾向於相信前者。

  衛士向許攸告別,喝令把曹丕五花大綁押了出去,直接押送到鄴城衛去處置。這個人身上有偽造的袁軍公文,不查清可不行。他們押着曹丕走出門沒幾步,正碰見一個人急匆匆迎面趕過來。曹丕定睛一看,居然是劉平,連忙把臉別過去。

  曹丕知道自己背叛了劉平、任紅昌等人的信任,自私自利不說,還把事情給搞砸了。現在看到劉平,曹丕頓時感到無地自容。

  劉平臉色鐵青地走到他們的面前。正如曹丕猜測的那樣,他現在幾乎要氣炸了。司馬懿規劃了一套完整的計劃,每個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執行着,一切看起來進展都很順利。可他萬萬沒想到,曹丕拿到假文書以後,居然私自去找許攸。若不是任紅昌跟他提醒了一句,劉平根本不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故。

  劉平不明白,曹丕這麼一個聰明人,怎麼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如今曹丕被捕,文書的事一曝光,他們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接近許攸。接下來的一連串環節就無法執行下去了,司馬懿的心血付諸東流。劉平很想揪住曹丕的衣襟,把他痛罵一頓。

  但這不是劉平匆匆趕過來的理由,他趕過來,是為了把曹丕救出去。衛兵警惕地抓起佩刀,盯着這個突然擋在路上的年輕書生。劉平整了整頭巾,向衛兵們先施一禮,然後開口道:「你們為什麼抓了我的書童?」

  「哦?他是你的書童?」衛兵不懷好意地盯着他打量了一番,昂起下巴,走上前去惡狠狠地說:「你的書童做了什麼好事,你可知道?」

  「嗯?」劉平迷惑地搖搖頭。

  衛兵把曹丕粗暴地扯到身前來:「他偽造文書,潛入重臣宅邸意圖謀刺,你說是不是大事?」劉平臉色大變,立刻揮掌給了曹丕一個大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流出血來。

  「你……你這個混賬!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劉平破口大罵道,曹丕低垂着頭,一聲不吭。衛兵不耐煩地推開劉平:「不要在這裡礙事,如何處斷,是鄴城衛的事。」

  劉平抱拳道:「我這書童管教不嚴,膽大包天,是該好好教訓一下。」衛兵嗤笑道:「教訓?砍頭都是輕的!」說完就要扯着曹丕離開。劉平用身體攔住他們去路,伸開雙臂,一臉驚疑:「這孩子雖然頑劣,品性還是好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這麼隨便定罪,可是草菅人命啊。」

  衛兵見他聒噪不休,不由得大怒,拔出佩刀頂住劉平的胸膛:「你算是什麼東西!敢在這裡囉唆!」劉平挺直了胸膛,讓刀尖微微壓入肌膚,大聲道:「我乃是弘農劉和,辛毗辛佐治的人。」

  辛毗這個名字多少起了點作用,衛兵的囂張氣焰收斂了點,但卻絲毫不肯退讓:「我們是奉命行事,你有意見,去找審治中說吧。」劉平道:「你知道我怎麼入城的嗎?就是審治中特批的,你們不等到他的命令,就敢隨意殺人?」衛兵面無表情道:「我們是幕府親衛,只聽命於主公。」劉平誇張地叫了一聲,拿指頭在半空點了點:「袁將軍?你知道袁將軍和我家是什麼交情?」

  曹丕很快聽出不對勁來,劉平平時說話可沒這麼囉唆——難道他在拖延時間?曹丕略微抬頭,朝街巷兩邊望去,不知道劉平等待的援軍會是什麼人。

  劉平東拉西扯了半天,衛兵終於失去了耐心,厲聲道:「你再阻攔我們的去路,就把你當成同犯一併帶走!」

  「你敢!」劉平勃然大怒。

  這時候從他們身旁悠然飄來一個聲音:「有什麼不敢的?」

  幾個人循聲看去,看到一個人從遠處街巷慢悠悠地走過來,走路的姿態很像是一條狼。衛兵眯起眼睛,認出這個人是司馬懿。

  司馬懿的大名,在鄴城無人不知。即使是這些親衛,也都聽說過這個才華出眾的年輕人深得審配青睞,作為一個不是冀州出身的人,做到這一點可實在難得。衛兵甚至聽說過,司馬懿曾經當面折辱過劉平,兩個人結怨很深。

  劉平的表現印證了衛兵的說法,他一看到司馬懿,立刻把臉別了過去,不再嘮叨。司馬懿也不理睬劉平,走到衛兵面前,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司馬懿的問話,代表了審配的意思,衛兵不敢怠慢,把曹丕犯的事一說。

  司馬懿讚賞道:「你做得好。審治中前兩天剛發布法令,要對鄴城治安進行整肅,就是怕給這種奸人以可乘之機。多事之秋,可不能讓某些鼠輩輕易徇私枉法。」

  說到這裡,司馬懿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劉平。劉平大怒,大喝一聲「你說誰是鼠輩!」,揮拳就打。司馬懿身子一躲,正好靠在衛兵身上,把後者撞得一個踉蹌,連帶着曹丕也跌倒在地。劉平乘勝追擊,司馬懿又退了退,正好撞進兩名衛兵之間。兩個人拼命推搡撕扯,動作幅度都很大,整個場面登時大亂。所有押送的親衛都被卷進來,司馬懿他們不能打,而劉平也是有靠山的人,他們也不好打。最後為首的不得不抽出兵刃,才算勉強把這兩個鬥雞一樣亢奮的傢伙分開。

  這些衛兵只顧上勸架和躲閃,沒注意到一份文書從曹丕的懷裡滑落在地,混亂中被人一腳踢到旁邊的石凳底下,誰也沒看見。

  停手以後,司馬懿整了整頭上的綸巾,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劉平,對衛兵道:「我陪你親自去一趟鄴城衛,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滋擾!」說完還啐了口痰在地上。「看來這兩個人的積怨還真是深厚啊……」衛兵暗自感嘆。司馬懿現在算是審配身邊的非正式幕僚,他既然主動把麻煩攬過去,衛兵自然無有不從。

  劉平還要抗議,這次衛兵沒容他廢話,直接把他趕到了一邊去。司馬懿得意地帶着曹丕和衛兵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以後,劉平憤恨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絲欣喜和焦慮。他一貓腰,從石凳下取出文書,然後匆匆離開。

  司馬懿和親衛們並沒馬上趕往鄴城衛,而是在半路停留了一陣,請衛兵們吃了些酒。衛兵們本欲推辭,但司馬懿一揮手,表示咱們就是要從容行事,要不然顯得好像怕了他劉平似的。既然他這麼說,衛兵們也就心安理得地吃起東西來。

  吃飽喝足之後,押送曹丕的隊伍繼續出發。他們的目標是鄴城衛,袁紹親衛沒有審判犯人的權力,這種可疑細作一般要移交給鄴城衛來處理。

  說來也巧,鄴城衛的位置恰好就在當初曹丕坐牢的監獄旁邊。曹丕看到熟悉的建築,心中一陣欷歔,不知道田豐如今在牢里過得如何。司馬懿走在他身邊,忽然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曹丕登時心中一陣激動,他對司馬懿非常信服,相信他一定有辦法把自己救出去。

  衛兵們在司馬懿的陪伴下快速走過監獄,只要前頭拐一個小彎,就能到鄴城衛了。可是,他們一轉過來以後,嚇了一跳,連忙停住了腳步。

  在他們面前的狹窄街道上,居然黑壓壓地簇擁着兩三百人。這些人中有許多都穿身青袍、頭戴綸巾,一副學子打扮。如果衛兵們對鄴城士子們很熟悉的話,能從中認出盧毓、柳毅等人來。在他們身後,還有許多緇衣家奴,沉默地跟隨着主人,手裡拿着各式各樣無害的家用器具。

  這些士子一看到他們轉彎過來了,都指指點點,發出怒喝。

  衛兵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都有些緊張。司馬懿拍拍他們的肩膀道:「別擔心,我來跟他們說。」他走到這群人的面前,雙手叉腰道:「好狗不擋路,你們快給我滾開。」

  司馬懿劈頭就如此侮辱人,讓這些士子一陣譁然。柳毅站出來吼道:「司馬懿,你別忘了你也不是冀州人!」

  司馬懿滿不在乎地比出小拇指:「你們大禍臨頭,還敢聚眾滋事,真是連死字怎麼寫都不知道了。」這句話說出來,士子們驚疑地互相對視一番。

  上次與劉平對談之後,這些士子時刻都聚在新館驛,還把僕役有意識地集中起來。剛才劉平趕過去,氣喘吁吁地說他聽到風聲,恐怕很快就要大難臨頭。他們還有點不信,只是將信將疑地聚齊了人,朝着鄴城衛走來。現在他們聽到司馬懿也這麼說,又見曹丕被綁在一旁,大家心裡都浮現出不祥的預感。

  盧毓站出來,指着司馬懿身後的曹丕和那幾名衛士問道:「你為什麼要抓劉和公子的書童?」

  司馬懿哈哈笑道:「劉和的書童肆意妄為,意圖謀刺官員,自然要抓起來問問究竟。審公整肅城防,整肅的就是你們這種人!」

  在衛兵耳中,司馬懿這話說得沒錯。可在這些士子聽來,卻是荒謬絕倫。一個十幾歲的小書童,怎麼會去謀刺高官?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再加上司馬懿刻意提及了審配的名字,士子們心中的驚懼,更深了一層。

  人群中出現了一些騷動。有些人本來心存僥倖,覺得審配不可能做事這麼絕,可如今聽到司馬懿這麼一說,不禁暗暗慶幸聽了「劉和」的勸說,把家奴僕役都集中在一起。他們不敢上前動手,但也不願意散去。所有人不知不覺間,聚得更加緊密。

  「我們要見審治中。」盧毓儘量心平氣和地說。

  這時候司馬懿把曹丕拽過來,趾高氣揚道:「見審治中?你也配!你們如果還不束手就擒的話,等到時候一到,就跟他一般下場!」說完他飛起一腳,踹在曹丕關節處,讓他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這一下子,惹得那些士子群情激憤。他們其實並不怎麼在意曹丕的死活,一個家奴而已嘛。他們真正在意的,是為什麼審配在這個時刻抓走了劉平的家奴?司馬懿說「時候一到」是什麼意思?到了以後會怎麼樣?

  最關鍵的,到底是束手就擒,還是坐以待斃,誰有把握確定?

  三十多個腦袋,將這些含混不清的線索補充成了三十多個不同的真相。劉平種下的疑惑與恐慌,在司馬懿的澆灌下以驚人的速度滋生開來。很多人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難道這書童的被捕,是審治中打算對我們動手的徵兆?司馬懿那一腳,會不會馬上就踹到自己身上?

  那些押送曹丕的衛兵此時也是滿腹疑惑。司馬懿態度雖然囂張得有些古怪,但講的話不至於惹出這麼大反應?這件事明明跟這些士子沒有關係,他們幹嗎如此憤怒?

  在誤導大師的刻意引導之下,這個街道的氣氛立刻變得分外詭異與微妙。押送曹丕的衛兵無法進入鄴城衛,而那些士子的隊伍也不知該做什麼好,他們已有了離開鄴城的意思,但還沒鼓起足夠的勇氣鬧事。於是雙方陷入了一種脆弱的對峙平衡,都不願意離開,又都不願意動手。

  「司馬公子……」曹丕低聲喊了一句。

  「你給我閉嘴!」司馬懿厲聲道,一巴掌打在他的頭上,這讓遠處的人群又一陣騷動。他揪住曹丕的頭髮,俯下身子一臉惡容道:「因為你這個蠢貨,我們的計劃,要被迫提前了。」

  「計劃提前?」曹丕眼神一閃,他一直以為,劉平和司馬懿的出現,只是為了把自己救出來。

  「是的。現在不動手,就再沒機會了。如今時機並不成熟,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這都要算到你的賬上。」

  司馬懿冷冷地說道,曹丕羞愧地低下頭,暗暗咬住嘴唇,被自己所傾慕的人這麼說,心裡可實在是不好受。曹丕這一路上問過自己,自己是否做錯了。最後的結論是,是錯的,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這麼做。

  司馬懿忽然腦袋微側,似乎聽到什麼聲音。他脖子飛速轉到另外一邊,發現遠處有一隊士兵在快速接近,唇邊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他鬆開曹丕的頭髮,拍拍他的肩膀道:「要照顧好自己。」然後抬起了右臂,直指天空。

  曹丕迷惑不解地望向司馬懿。在下一個瞬間,一陣熟悉的破空之聲刺入曹丕的耳膜,然後血花四濺。司馬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胸口多了一支烏黑的弩箭。

  「啊啊啊……」曹丕逐漸被淡忘的噩夢一瞬間被激活了,他驚恐地大叫起來,整個人癱倒在地,頭疼欲裂。這射向司馬懿的一箭,擊潰了他苦心堆壘的心防之堤,愧疚、激動、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恐懼以及宛城秘辛帶給的震驚一股腦兒湧入心中,撕扯着他的神智。

  這時候,又有數支弩箭擦着曹丕的頭皮飛過,釘在了他身後的幾名衛士的咽喉上。恰好在這時候,那一隊士兵抵達了現場,他們立刻判斷出來,那些弩箭是從那群士子身後發出來的。

  盧毓、柳毅等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奇變驚呆了,傻傻站在原地沒動。一直到那隊士兵抽出刀撲過來,才聲嘶力竭地對同伴喊道:「快!快離開鄴城!」

  鄴城衛前的混亂,一下子失去了控制。

  甄儼感覺自己像是在夢裡一樣,他從乾草堆里爬起來,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還帶着馨香的氣味。

  甄儼沒想到,貂蟬會去而復返。兩個人本來只是閒談了一個多時辰,然後也不知怎麼回事,談着談着就滾到了這間偏僻柴房的乾草堆上。甄儼隱忍已久的欲望終於徹底爆發,他氣喘吁吁地把貂蟬撲倒在地,拉扯着她的衣服。貂蟬欲迎還拒,雙臂試圖推拒着甄儼,換來的卻是更為粗暴的動作。貂蟬輕輕叫了一聲,跌入到草堆深處,隨即被男人的身軀死死壓住。

  接下來的事情,甄儼怎麼努力都想不清細節了。他只覺得貂蟬就像是一團海中的旋渦,把他這個溺水者拼命扯向海底,讓他的腦中一片混沌。那是一種極混亂卻又極暢快的體驗,恍如羽化登仙一般。

  等到甄儼恢復清醒以後,他發現貂蟬已經離開了,旁邊的草堆被壓成一個曼妙的人形。他理解地笑了笑,畢竟她是那名書生的侍妾,跟鄴城的將軍偷情,這種事是絕不能公開的。

  甄儼依依不捨地抓起一把乾草,放在鼻下聞了聞,想把貂蟬肌膚的香氣記下來。他穿好衣服,覺得雙腿有點軟,要努力一下才站得住。他依稀記得,大概在她的身體裡噴射了四次,以前可從來沒試過如此瘋狂。這女人的身體有一種銷魂蝕骨的魅力,他之前積累的壓力全都釋放一空,整個人精神煥發。

  他走出柴房,回到袁府前面,卻發覺氣氛有些不對。以前這裡都是滿布衛兵,每一個位置他都記得很清楚。可現在卻空無一人。甄儼有些心驚,他圍着袁府轉了一圈,發現幾乎所有人都不見了,只剩一名部下守在正門的旁邊。

  「人都跑哪裡去了?」甄儼一邊束好腰帶,一邊氣急敗壞地問。

  部下一愣:「不是您下了命令,讓所有人都去鄴城衛那裡集合平亂嗎?」

  「什麼?鄴城衛?平亂?我什麼時候這麼說過!」甄儼有點急了。

  「剛才貂蟬姑娘……不是……呃……」部屬有點尷尬地比了個手勢,「……不是跟您去了那邊麼?然後她出來,說您有點累要休息一下,給了我們一個腰牌,讓我們去那邊集合平亂。」

  甄儼一摸腰間掛鈎,果然空蕩蕩的,校尉用腰牌被貂蟬給取走了。他揪住部下的衣領怒吼道:「你們怎麼搞的!怎麼能被一個女人的話給騙了!」

  「還不是因為您才跟人家……」部下還想辯解,但看到甄儼氣急敗壞的表情,知趣地把嘴閉上了。

  甄儼鬆開部下,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要儘快把他們調回來。鄴城衛是審配的勢力範圍,他們這支隊伍卻是歸田豐管的,兩邊本來就有牴牾,若是處理不好,搞不好會惹出大亂子。他心急火燎地轉過身去,打算趕到鄴城衛去解釋一下。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袁府,眉頭一皺。

  審配拿起案几上的幾封文書,細細地讀起來。他手邊攤着一張地圖,不時低頭查閱一下。這是來自於官渡的最新戰報,經過此前的一系列試探,現在袁、曹二軍正式開始了以官渡為界的對峙。袁紹的弓手不斷給曹軍造成大麻煩,曹軍也針鋒相對地使用了霹靂車。不過總體來說,袁軍占優勢。

  「前線局勢還算不錯,為何主公這麼急着讓許攸南下呢……」審配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許攸和他同屬南陽派系,但這個人利慾薰心,不為審配所喜。此前許攸因為觸怒袁紹而被軟禁,現在袁紹回心轉意,一定有什麼原因。

  他不會天真地認為袁紹真的會請教許攸什麼計策。袁紹軍中最不缺的,就是謀士和計策。他仔細研讀這些戰報,希望能看出端倪。

  「嘩啦」一聲,門從外面被推開。審榮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連聲道:「叔父,不好了!不好了!」

  審配眉頭一皺,他不喜歡思考的時候被打擾。他一捋鬍髯:「榮兒,要鎮之以靜,鄴城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讓你這等驚慌。」

  「仲達……仲達被射殺了!」

  饒是以審配的沉靜,手腕也是一顫。他起身急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審榮結結巴巴,把剛才在鄴城衛前發生的混亂說了一遍。可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說得顛三倒四,含混不清。

  審配反覆問了幾遍,才大概弄明白怎麼回事。他背起手來,問現在局勢如何。審榮回答說現在混亂在逐漸擴大,非冀州籍的士子們帶着大批家奴滿城亂跑,整個鄴城都亂套了。因為缺乏統一調度,軍隊無所適從,甚至不知道敵人是誰。

  「叔父!這明顯就是那些外州人的陰謀,射死仲達的也是他們!您可得做出決斷啊!」審榮激動地嚷道。

  「不要吵!」審配嚴厲地喝止了他,「辛佐治呢?他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辛毗也跑進屋來。他顯然也得到了鄴城大亂的消息,連衣袍都沒穿好就趕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