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65章

馬伯庸

  曹丕呆愣在了原地。

  「你父親的一言一行,天下矚目,有些事情不方便去做。而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為兄復仇,誰也不能說什麼。」

  經過司馬懿這麼一提點,曹丕恍然大悟。他咬咬牙,慨然道:「既然如此,我願犧牲自己,為父親承擔污名!我馬上去找他!」說完他匆匆離開帳子。

  司馬懿重新闔上眼,好似養神一般。他的腦子,卻在飛速地轉動着。從離開鄴城開始,司馬懿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剛才曹丕那一句話,讓他有了點觸動。他默默地在心中推演,將無數漂浮在半空的線頭捋順。突然一道閃光划過,散亂的線索糾結到了一處……

  「嗯……不好!」

  司馬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臉上罕有地閃過一絲驚慌。他終於知道那種不安是從何而來了。

  他深知劉平的秉性,那個混蛋是個講究仁德的濫好人,既然不願給別人添麻煩,那就只能犧牲自己——他不會返回官渡或者許都,一定會隻身再探袁營,去完成未竟之事。

  如果曹丕所言不錯,昨晚襲擊賈詡的是王越的話,那麼有極大可能,袁營中會有人從曹丕的劍法裡,推測出劉平的真實意圖。那對劉平來說,將是一場滅頂之災。

  屆時對劉平來說,想活命只有一個辦法。而那個辦法,會把這個迂腐的笨蛋推上最危險的風尖浪口。

  「該死……」司馬懿一骨碌從榻上坐起來,右手狠狠抓住被子,脖頸急轉,朝着北方望去。他縱然有百般妙計,此時也是力無處使。

  司馬懿磨動牙齒,臉色陰沉地拼命思索着。這時候曹丕掀簾踏了進來,一看到司馬懿要起身,趕緊過來要扶。司馬懿抬頭問他:「怎麼?沒找到張繡?」

  曹丕搖搖頭:「他的部隊今日開拔了。」

  「去了哪裡?」

  曹丕撓撓頭:「他們走得特別突然,所以楊修臨走前給我留了個字條,至於去哪裡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看到他們原來的營里豎起不少假人,看來抽調的兵力不小。」

  司馬懿的雙目一亮,勉強支撐身體站到地上,看來事情還有轉機。

  「仲達,你想到了什麼?」曹丕驚問。

  司馬懿陰惻惻地說道:「賈詡既然能料到你去找他問話,自然也能算到你會去找張繡。」

  「你是說,張繡這次調動,是賈詡為了避開我而故意搞出來的?」曹丕大怒。

  「也不盡然。兩軍對峙,兵馬調動豈是兒戲。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把張繡從這麼重要的位置撤走,恐怕我軍會有什麼大動作。」司馬懿說到這裡,聲音陡然提高,「所以我們先等一等,你這幾日查查張繡調去了哪裡,但別有動作。等到時機成熟,賈詡警惕心一去,咱們再偷偷去尋張繡不遲。」

  「可那都是軍中機密,就算是我……」

  「不是還有一個熱心的楊修嘛。」

  曹丕恍然大悟,高高興興離開。司馬懿望着他的背影,咧開嘴笑得有些奇異。

  「義和,你可得堅持到我去。」他心想。

  

  第十一章

關於儒家的一切

  

  劉平在袁營已經待了三天。在這三天裡,他被軟禁在一處民房,好吃好喝招待,唯獨不許離開。在這期間,逢紀和公則試圖接近他,卻都被守衛攔了下來。以他們兩個的身份,居然都不得其門而入,可見袁紹下的命令有多麼嚴厲。

  不過這個做法可以理解。漢室的地位太過敏感,如果不謹慎處理,袁紹會被全天下的人戳脊梁骨。

  劉平也不着急,他之前的經歷太過波折,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奔波之中,他需要靜下心來思考一下。如今無論是郭嘉、楊修還是司馬懿都不在身邊,他身居斗室孤立無援,只能乾綱獨斷——雖然威權只及一室,影響只及一人,卻是劉平自從捲入旋渦里以來最自由最獨立的時刻。

  「哥哥,如果你還活着,會怎麼做呢?」劉平手持銅鏡,喃喃自語。銅鏡里映出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孔,那張臉屬於一個死去的魂靈。這個死魂靈的肉體已死去很久,意志卻依舊瀰漫在九州大地,影響着許多人的命運。

  劉平凝視半晌,忽然搖搖頭,苦笑着放下鏡子。真正的劉協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他選擇了和劉平不同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便死者真的復生,也只會像司馬懿一樣把他的「偽善」痛罵一頓。說起來,司馬懿的秉性倒是和劉協極為相似,他們兩個如果聯手,一定會無往不利吧。

  忽然他又想到了伏壽。

  這個聰慧美麗的女子如今在許都頑強而孤獨地守衛着宮城,維持着漢室最後的秘密。在自己來到北方之前,伏壽偷偷告訴他,她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如果劉平有什麼不測,她會選擇自盡,履行對漢室的最後一份責任。劉平明白伏壽的心意——她知道自己是個仁慈的人,不忍坐視別人犧牲,所以故意這麼說,讓他行動起來更為慎重,平安歸來。

  一想到她,劉平不期然地浮現出她那帶着馨香的身體,那是多麼令人陶醉的體驗。劉平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伏壽的刻意引導下,他終於將哥哥「丈夫」這個身份的責任也一併承擔下來。在臨出發去官渡的前幾夜,他們彼此擁抱彼此嵌合,不知疲倦,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把壓力與擔憂暫時忘卻。劉平還記得,多少次在激情攀到高峰的一瞬間,他將伏壽拼死抱住,在她身體裡盡情宣洩。事後伏壽蜷躺在他懷裡,撫摸着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喃喃地說要為他生下一位皇子。

  想到這裡,劉平低下頭,發現身體居然起了反應。「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劉平自嘲地敲了敲頭——大頭——把思緒拽回來。

  對劉平來說,袁紹和曹操誰勝誰負,並不重要。如何在兩大巨頭碰撞之間為漢室牟取更大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問題。經過這段時間的奔走,劉平已經處於一個微妙的優勢地位。對袁紹陣營來說,劉平是一個漢室的繡衣使者,為了給漢室在戰後乞求一個更好的地位而來;對曹操陣營來說,劉平是一個身份特殊的細作,要裡應外合擾亂袁紹的戰略。

  劉平若想獲取利益,就必須要超越兩個陣營所有的智謀之士,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所幸這兩邊的謀士們的關係不是一加一,而是一減一,劉平的勝機,即建立於此。

  他正在凝神冥思,忽然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劉平睜開眼睛,看到一名全副武裝的親衛站在自己面前,面無表情:「大將軍要召見你。」

  劉平點點頭,這和他估算的時間差不多。他起身換上長袍,跟隨親衛一路來到袁紹所駐的中軍。這裡已經事先有了準備,所有的衛兵都站得遠遠的,以中軍為圓心隔出一大圈空地。在柵欄之後,還隱伏着不少弓弩手,任何進入這一片空地的人,都會被立刻射殺。整個氣氛透着隱隱的不安,劉平感覺似乎出了大事。

  親衛走到圈子邊緣,請劉平自己進去,看來他也無權靠近。劉平邁着穩定的步伐走進中軍帥帳,看到袁紹和蜚先生等在那裡,兩個人的神情都很陰沉。

  「刺曹失敗了。」

  蜚先生開門見山地說。他臉上的膿瘡似乎更大了些。劉平沒露出任何情緒波動。這個結果,是在他預料之中的。從時間上推斷,曹丕這時候應該已經順利回到曹營,有他在,徐他不會有任何機會。

  劉平拱手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他抬頭看去,發現袁紹捏着酒杯,鐵青的臉像是一面掛滿了嚴霜的青銅大盾。

  袁軍的全線部隊不計損失地強攻了足足一天;東山也動用了在曹營埋下的一大半棋子。如此高昂的投入,居然最終還是失敗了,這可不是一句「運氣不好」就能敷衍的。更討厭的是,他已經在漢室繡衣使者面前誇下海口,現在卻要承認失敗,丟了面子,這比軍隊損失更讓袁紹不高興。

  蜚先生冷笑道:「使者說得不錯。不過若是每次失敗不總結教訓,下次只會重蹈覆轍。」他慢慢地挪動腳步,圍着劉平轉悠,赤紅色的獨眼射出瘮人的光彩。

  劉平道:「哦?這麼說,你們已經知道敗因何在了?」

  蜚先生湊近劉平,鼻子急速聳動,突然一指點了過來:「敗因,就是你!」

  面對着突如其來的指責,劉平沒有驚慌失措。逢紀的事給了他教訓,遇到意外情況,鎮之以靜,否則就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只是不解地望着蜚先生,等着他的下文。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說你身上有郭嘉的味道麼?」蜚先生說。

  劉平沒回答這個問題,他滿是疑竇地望向坐在上位的袁紹,卻看到袁紹面無表情地晃動着杯子,不由得心中一咯噔。

  他現在是「第一次」踏入袁營,公則和逢紀絕不敢告訴袁紹,他們在這之前就私自接觸過漢室使者。劉平在袁營中最大的依仗,就是用這個威脅兩人,為己所馭。而現在蜚先生膽敢公然談論這段隱秘,而袁紹卻沒露出任何意外之色,這隻說明一件事,蜚先生放棄了與公則的聯合,轉而直接投效袁紹,把之前的事全交代了。

  這一招很毒辣,也很合理。刺曹失敗以後,蜚先生一定承受着極大的壓力,如果不迅速做出決斷,恐怕會被拿來當替罪羊。

  但他放出這麼一手棋,導致劉平失去了要挾公則和逢紀最有利的武器,他苦心孤詣營造出的勝勢,立刻被掃平了一大半。

  看到劉平啞口無言的表情,蜚先生呵呵地笑了起來,似是十分快意:「郭嘉的味道——那可不是個比喻。郭嘉身體不好,常年服藥,所以他會帶有一種特別的藥味。我這鼻子,可以輕易分辨出來誰與他交往過密,騙不了我。」

  劉平迅速解釋道:「我記得我當初給過解釋了。郭嘉與我確有約定,但並不代表我就要按照他的意願行事。若非我與郭嘉虛以委蛇,又豈能順利來到袁營?」

  蜚先生抬起手:「你這套說辭,本來是完美無缺的,連我都深信不疑。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次刺曹失敗,終究還是讓你漏出了狐狸尾巴。」劉平沒說話,他目前還沒搞清楚蜚先生的用意,只好靜觀其變。

  「刺曹之後,虎賁王越也潛入了曹營,他帶回來一些有趣的消息。」蜚先生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你的那位叫魏文的小朋友,似乎來頭不小啊,也許我們該稱呼他真正的名字——曹丕?」

  蜚先生吐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臉距離劉平極近。劉平甚至能看得清他臉上那些可怕膿瘡上的暗色斑點。他們居然連這個都查到了……劉平心中閃過一絲驚慌,手指不自然地彎了一下,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紕漏。蜚先生注意到了他的手指動作,牙齒得意地磨了磨。他沒有上嘴唇,所以這個動作看起來格外猙獰。

  王越死裡逃生以後,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蜚先生。蜚先生掌握的消息比王越要多,很快就推測出了真相:導致徐他刺殺失敗的人,正是曹丕,而且他就是劉平帶入袁營的那個叫魏文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你把曹家二公子帶在身邊是為什麼,但如果你真的有誠意跟我們合作的話,就應該第一時間把他交出來。即使你不把他交出來,也應該在前幾天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我可以提前改變部署,刺曹還有可能成功。」

  蜚先生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對劉平進行宣判:「所以結論只有一個。我最初的猜測沒有錯,你來到這裡,根本就是事先與郭嘉商量好的,你是個死間。」

  劉平的面色,終於變了。

  「你還有什麼要辯解的?」蜚先生嘲弄道。他只要一招手,就會有人衝進來把這個傢伙斬殺。當郭嘉收到這個斬下的頭顱時,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劉平向後倒退了兩步,意識到之前的準備全用不上了。袁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非常險惡,還帶着一點點的如釋重負。這位大將軍最在意的,是刺曹失敗讓自己很丟臉,而蜚先生的指控,恰好可以讓劉平當成替罪羊,為這件事找一個不那麼丟臉的藉口。

  蜚先生深諳袁紹的秉性,所以句句都扣着刺曹的責任。只要袁紹打定了主意,劉平是不是漢室使者,根本不重要。他再如何巧舌如簧地辯解,也是無濟於事。

  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危局,劉平突然仰天大笑。

  楊修講授帝王之術時曾說過,凡事有大成者,皆要具備一種品性。無論冷酷與仁慈,若少它為輔翼,難以成就大業。這種品性,就叫做決斷。

  在瞬息萬變的戰場、在泰山壓頂的瞬間、在身臨深淵的一剎那,所有的道都失去意義,唯有決斷才能挽救。現在,正是這個時候。

  劉平俯仰之間,已經有了決斷。唯有這一個辦法,可以拯救自己,以及漢室。

  蜚先生扯住他的衣領,猙獰地笑道:「你故作大笑,實已心虛,用這顆頭顱去找郭奉孝哭訴吧。」

  劉平收斂起笑容,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奇異的變化。他抓起蜚先生揪住衣襟的手,輕輕一推,蜚先生倒退了好幾步,幾乎跌倒。一個病殘之體,怎麼能抵擋他的力量。蜚先生本想厲聲呵斥,可他突然感覺到一種強大的氣勢從劉平身上噴薄而出,讓他一下把話堵在嘴裡說不出來。

  「袁紹,你可是漢家的大將軍?」劉平昂起頭來,高聲問道。

  對這個明知故問的無禮問題,袁紹卻只是默默點了一下頭。一種奇妙的熟悉感正慢慢浮現在這位大將軍的腦海中,酒杯不知不覺被擱回到盤中。

  劉平直視着他,淡淡地吐出七個字:

  「那你可還認得朕?」

  七個字如巨石滾過平原,讓大帳內陷入一片死寂。無論是袁紹還是蜚先生,一瞬間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

  朕?

  全天下敢稱朕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身敗名裂的袁術,還有一個則是大漢天子劉協。

  蜚先生咽了咽口水。這個郭嘉派來的死間,居然是天子本人?這實在是太荒唐了!天子難道不該在許都的宮城裡老老實實地待着嗎?他正要出口訓斥,卻發現袁紹慢慢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目瞪口呆。這種反應,絕不是看到騙子的反應。

  「是,是陛下?」

  袁紹的聲音在微微發顫,甚至還帶着點驚慌。袁家四世三公,歷代都是漢室忠臣,儘管時代已經不同了,可這種代代相傳的敬畏仍是根深蒂固。

  劉平沒有回答,只是倨傲地望着他們兩個,仿佛對這個問題不屑一顧。

  說起來,袁紹與劉協的淵源着實不淺。當初在洛陽之時,袁紹策動八校尉圍攻十常侍,逼迫他們帶着少帝劉辯和時為陳留王的劉協出逃,結果途中在北芒被董卓所執。董卓很喜歡劉協,打算廢掉劉辯,就找袁紹來商量,想借重袁家的名望。而袁紹堅決反對劉協稱帝,橫刀長揖,憤而離京。

  也就是說,袁紹和劉協一共只在光熹元年見過,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此後一在河北一在長安,兩個人再也沒直面相對過。但此時在袁紹眼裡,劉平的相貌卻和那個倔強的陳留王合二為一,不分彼此。

  蜚先生注意到袁紹的異狀,連忙湊過去低聲道:「主公,慎重。」袁紹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連忙擺正了身子。

  仔細想想,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天子應該是被曹氏嚴密軟禁在許都的,怎麼可能突然跑到袁紹營中來。這人十有八九是個騙子,豈能被他一句話唬住?可袁紹看了一眼劉平,那種熟悉的感覺猶在,心中不免遲疑。他實在不知道該以何種態度來問劉平,思忖片刻,對蜚先生道:「快去把王杜、申逢叫過來。」

  這兩個人是袁紹的使者,都曾經去過許都拜見過皇帝,讓他們來認一下成年天子的模樣,便迎刃而解。蜚先生獨眼一轉,說如今在營中還有一人可以推薦,悄聲說了幾句,袁紹頷首讓他去辦。

  過不多時,王杜、申逢匆匆趕過來。他們進了中軍大帳,一看到站在中間的劉平,先是一愣,隨即納頭便拜。等到他們叩罷了頭起身,袁紹這才問道:「你們可看得清楚了?」兩個人連忙答道:「我等奉主公之命前往許都覲見,得窺天顏,確係天子無疑。」

  雖然劉平身穿布袍,臉色比原來紅潤許多,但眉眼五官卻是做不得假。聽到這兩個人言之鑿鑿,袁紹的疑心登時去了大半。他正要起身跪拜,卻被蜚先生攔住了:「主公莫急,還有一人呢。」

  話音剛落,第三個人正好邁入帳中。來的人非常瘦,八字眉,一臉怒相。劉平和他四目相對,一時兩個人都愣住了。劉平忍不住脫口而出:「鄧展,你還活着?」

  跟之前的精悍相比,如今的鄧展看上去頗為蒼老,一身精氣流散一空,再沒了之前的銳氣。他看到劉平,渾濁的眼神亮了幾分,隨即又暗了下去。劉平和曹丕逃出白馬的時候,鄧展主動斷後,劉平以為他早就已經死了,沒想到居然還能生還。

  「我本來是要死的,可是通道里突然湧來洪水,將追兵沖開。我就着水勢浮上井口,被淳于將軍的部屬抓獲。」鄧展主動對劉平說道。淳于瓊一向護着鄧展,被他的部屬抓住,至少性命無虞,一直養到了現在。

  劉平的心情卻沒因此而放鬆。王杜、申逢只見過劉協數面,他有自信讓他們看不出任何破綻;可是鄧展卻不一樣,他是漢室最危險的敵人,是唯一一個知悉天子機密的人。他只要一句話,就能把劉平推到萬劫不復的無底深淵。

  可鄧展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無喜也無怒。蜚先生道:「鄧將軍曾是曹公麾下的勇士,見過天子數面。請問眼前之人,是不是天子?」

  「是的。」鄧展回答,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你看清了麼?」蜚先生有些不甘心。鄧展點點頭。

  劉平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的脊背幾乎已被冷汗溻透了。亮出自己的天子身份,是劉平最終的手段。這個身份的公開,將會給劉平帶來前所未有的便利,也會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困境,這就是一把雙面開刃的大戟。如果不是被蜚先生逼到絕境,劉平不會把最後這張底牌亮出來。

  天子一出,從此劉平將再無退路。

  「臣袁紹,叩見陛下。之前有失禮儀,衝撞聖駕,實是罪該萬死。」

  袁紹離開座位,恭恭敬敬地執臣子禮,帳子內的其他人也連忙跟從,都俯身叩拜。鄧展遲疑了一下,也隨之跪倒。劉平望着他,忽然想起來,鄧展在覺察到自己的秘密以後,連曹丕都沒告訴,自然也不會在這裡聲張。劉平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居然讓這個忠誠的人對自己的主君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