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 - 第69章

馬伯庸

  為了不讓天子心懷忌憚,蜚先生還非常大度地允許劉平自由行動,給他充分的空間與徐福聯絡,周圍甚至幾十步內都沒有哨兵。事實上,劉平無論說什麼,蜚先生都不在乎。他的目的,只是讓曹軍知道天子確實在烏巢,就夠了。

  今夜是劉平與徐福的第二次聯絡,也是最後一次。徐福將親眼確認劉平的安危,然後回報給奇襲部隊,曹軍才會發起攻擊。對劉平來說,此時他終於掌握了一個優勢。蜚先生只知劉平會和郭嘉的使者接頭把自己身在烏巢的消息送出去,但他不知道,這個人是徐福——楊彪的忠僕,漢室的一把利劍。

  劉平和徐福的談話結束得很快,然後劉平一個人走下城牆,神色如常。鄧展迎了上去:「如何?」劉平淡淡地指了指天:「人事已盡,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老天爺了。」

  附近的草垛和圍牆附近幾條人影閃過。劉平知道,這都是東山派來監視自己的人。他佯作不知,向前走了兩步,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從陰影里走出來。

  「王越?」

  「自從籍田一別,陛下依然康健如斯啊。」王越不跪不拜,聲音如刀。

  劉平臉色有些僵硬。他可沒想到蜚先生會把王越放到他身邊來。有這個傢伙在,自己的計劃可要有些麻煩了。楊修給劉平講過王越和楊家的關係,但也表示這個人特立獨行,很難駕馭。劉平這時看到王越,一時也判斷不出他是站在哪一邊的,便保持着沉默。

  「蜚先生說今夜風寒露重,請陛下早點回宮中休息。」王越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劉平看了他一眼,邁開大步,朝着烏巢城中心的府衙走去。王越忽然發現鄧展也緊緊跟在劉平身後,細一端詳,不由得大為意外。

  「你不是那個……」王越回憶了一下,「……跟王服比劍的曹家將軍麼?」

  「不錯。」鄧展對他可是沒什麼好臉色。

  「想不到你也投到這邊來了——哼,我弟弟的死你既然也有份兒,可不能就這麼算了。」王越眼神閃過一絲寒芒,握緊劍柄。他可不管這人如今是天子護衛還是曹家叛臣,只要有份殺王服的,除了唐姬以外統統都要死。

  鄧展卻是波瀾不驚:「要報仇,也要過了今晚再說。」他轉身跟上劉平的步伐,把背部毫無防備地亮出來,似乎對王越的威脅毫不在意。

  「也好,曹氏的血賬,今晚要還的可不少呢。」王越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嘖了嘖嘴,也跟了上去。

  就在這時,烏巢外圍的夜色之中,突然響起一聲夜梟啼哭。三人同時停步,抬頭望去,表情不一。這夜梟的啼聲不大,但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裡,卻是格外清楚。

  張繡握緊了韁繩,表情僵硬,只有胯下的馬匹能感覺到主人的雙腿在微微顫抖。在他的面前,是一支三十餘人的袁軍小隊,為首的隊長正一臉狐疑地盯着張繡和他身後的軍隊。

  他們剛一走出濕地,就迎頭撞上了這支袁軍小隊。好在奇襲部隊事先都換{文}了袁軍的服飾,不至於立{人}刻暴露,但這次意外遭{書}遇還是讓包括張繡在內的士兵緊張{屋}萬分。以他們的戰力,消滅這三十多人不成問題。問題是,只要有一個人及時發出警告,整個襲擊計劃就會告吹。

  張繡正在心裡盤算該如何矇混過關,楊修忽然壓低嗓音說了一句:「交給我吧。」然後驅馬向前,朗聲道:「你們是哪部分的?」

  隊長沒料到對方先發制人,先是一愣,隨即抱拳答道:「我們是高覽將軍麾下。」

  「口令呢?」楊修嚴厲地問道。

  隊長為難地摘了頭盔:「下官剛從黎陽出發,還未入營交接口令。」

  楊修冷冷道:「沒有口令,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曹軍細作?」隊長一聽大急:「我等確實不是,這裡有高覽將軍的令牌。」說完他急忙從懷裡拿出一塊憑信,楊修接過去,卻不還給他:「高覽將軍防區不在這一帶,你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此時隊長哪裡還顧得上質疑張繡,手忙腳亂地解釋道:「因為軍情緊急,我們是連夜行軍,沒想到中途迷路了——絕不是曹軍的細作!真的!」

  原來他們不是本地巡哨,而是迷路的游軍。張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讚賞地看了楊修一眼。這小子膽量不小,先聲奪人詐賭一博,一下子就詐出了對方的底細。看來楊修和賈詡風格大不相同,前者只要看到一點機會,就會大着膽子去下注,比起風燭殘年的賈詡更有活力。

  楊修又跟那個隊長交談了幾句,以「軍情未明」為名,強迫他們跟隨自己行動。那名隊長樂得有人認識方向把他帶出去,不虞有詐,就答應下來。於是,這三十幾人被編入了隊伍的前列,一起行動,至於高覽將軍的令牌,則被楊修拿在手裡,沒有歸還。

  這支袁、曹混雜的部隊在沿途先後碰到兩次游哨,楊修拿出令牌,順利矇混過關。游哨以為他們都是高覽麾下,隊長卻以為楊修是為了給他證實身份,大為感激。這支意外闖入的袁軍反成了奇襲部隊的護身符,一路平安無事地突破了袁軍的外圍巡哨圈,深入到腹地。

  就這樣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張繡發現腳下的路變得平坦起來。恰好這時天上的雲層變得單薄了一些,有微弱的月光透射下來。張繡隱約看到遠處有一座高大的黑影,腳下的道路一直延伸過去。

  那裡應該就是烏巢城了。

  烏巢城的城頭星星點點,豎着許多火把,在黑暗中宛如燈塔一般。但火把根本不移動,說明守軍沒有任何警覺。張繡大為興奮,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接下來的就是混入城內幹掉毫無準備的守軍、焚盡糧草輜重而已了。

  張繡剛要發出命令,楊修目光忽然一凜,把他要抬高的手又按了下去。張繡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楊修做了個安心的手勢,然後把令牌扔給隊長:「前面就是烏巢城了,你們可以進去歇息,我們就送到這裡了。」

  「多謝多謝!」隊長滿是感激。

  「對了,烏巢的守備非常森嚴,你們是外來的又不知口令,盤問起來會很麻煩。一會城頭有人問起,你們就索性說是趕來加強烏巢守備的,也省點唇舌,早點歇息。」

  「好,好。」

  隊長揣好令牌,興高采烈地呼喊自己的部下朝烏巢趕去。楊修讓張繡全軍尾隨其後,但保持一定距離,走到距離城邊四百步的地方,就不要靠近了。那是守軍在黑暗中目視的最遠距離。然後他和張繡尋了一處丘陵的頂端,朝烏巢望去。

  張繡不明白楊修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問他為何不趁着那個袁軍小隊進入城門的時候發起衝擊。楊修緊皺着眉頭,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住城門。

  他們看到,那支袁軍小隊走到城門口,仰頭喊了幾句話。突然之間,城頭亮起無數燈籠,無數弓弩手湧上城牆,對着城下瘋狂地射起來。那支小隊猝不及防,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全滅,三十多具屍體被射得猶如刺蝟一般。很快城頭的燈籠三舉三落,一波波騎兵衝出來,圍着城前的屍體轉悠,顯得有些迷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繡驚駭莫名。

  楊修臉陰沉到了極點:「趁着燈火還在,張將軍你仔細看看。」張繡瞪大了眼睛,終於發覺哪裡不對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城牆,而是由數十輛樓車並排組成。樓車的高度和城牆差不多,外面又披掛着漆成城磚顏色的大布。雖然這個布置簡陋至極,但烏巢本來就是極小的城池,加上夜裡視野極差,偷襲者不抵近觀察只靠輪廓很難分辨這兩者的區別。

  「快走!」楊修迅速起身。

  張繡立刻意識到,敵人既然設了這麼個圈套,周圍必然埋有伏兵。若不趁現在敵人還沒反應過來及時行動,恐怕很快就會被合圍。

  軍令被飛快地下達到每一個人,奇襲部隊立刻掉頭,朝着來時的路匆忙奔去。他們沒走出兩里路,就迎面撞見了一支袁軍部隊。這支部隊以弓兵和盾兵為主,顯然是為了伏擊之用。他們估計是看到烏巢假城的燈光亮起,匆忙趕去設伏,卻沒料到被伏擊的部隊這麼快就掉頭沖了過來。

  「殺!」

  張繡只下達了一個命令。

  張繡麾下的丹陽兵和青州兵軍紀渙散,可個人格鬥都是好手,最擅長的就是亂戰。在黑暗中士兵們無法分辨敵我,他們怒吼着揮動着手裡的武器,只能憑藉方向來殺敵——甭管什麼穿着,只要是跟我面對面的,就是敵人。這支伏兵以遠程武器為主,猝然在黑暗中遭遇到近身搏殺,一下子陷入了混亂之中。

  來不及射箭的弓兵被長矛刺穿;盾兵想要舉盾掩住身體,卻發現周圍的同伴被衝散,盾陣的優勢蕩然無存,陰險的刀刃可以從側面輕易割開腰部;只有少數刀兵和戟兵還在勉強支撐,但一次斬擊卻會吸引數倍的回擊。

  在這種兇猛而短促的打擊下,只是短短半炷香的工夫,這支袁軍便被打成了一盤散沙。張繡不敢戀戰,帶着隊伍穿過散亂的陣型,消失在黑暗中。

  「我大概知道袁軍是什麼打算了。」楊修一邊抓緊韁繩一邊說。

  「講。」張繡平時有些懦弱,可一到戰場上,那股虎將的氣勢便強烈地散發出來。

  「這附近沒有山坳或大片樹林可以藏住大軍,所以袁軍應該是把伏兵化整為零,分成幾十隊,以假城為圓心進行均勻配置。一旦我們中計接近假城,他們就會從四面八方群起攻之,迅速結成包圍網。」

  張繡「嗯」了一聲,心中慶幸不已。如果不是楊修覺察得早,他們將會被合圍在城下,承受着來自城頭和四周的無盡打擊,那將是死路一條。

  「袁軍既然這麼分散,那趁他們還沒合圍時我們各個擊破,突圍不成問題。」

  此後張繡先後又遭遇了兩次伏兵,所幸每次都先發制人,擊潰了對手,然後不斷改變方向,防止敵人追擊。他們在黑暗中歪打誤撞了許久,最終確認自己已經殺了出包圍,但同時也發現徹底迷路,不知身在何處。

  幸運的是,這附近有一條很寬的河流,於是隊伍停下來稍事休息。張繡把坐騎撒開,讓它自己在河邊找野草吃,然後找到楊修。楊修正在清理身上的血跡,那不是他的,而是屬於一名不幸的袁軍士兵。那名士兵試圖接近楊修,結果被一名用劍的步兵飛快地割開脖頸,噴出一腔熱血。楊修的臉上沾了不少血點子,看上去有些扭曲的瘋狂。

  張繡走到他身邊:「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楊修用溪水撲了一下臉,抖抖手,這才回答道:「咱們剛一踏上那條大路的時候……」楊修道,眼神變得凌厲起來,「烏巢城屯糧極多,過往車馬一定頻繁,道路應該被壓得十分平整。而那條大路雖然平整,但一路上坑窪凹凸之處實在太多,像是匆忙急就而成的新路。」

  張繡也非庸才,聽楊修這麼一分析,立刻豁然開朗。楊修繼續道:「無論是這條路,還是那座可笑的樓車假城,放在白天都是破綻百出。只有對夜晚行軍的人,這種偽裝才有迷惑性——這說明什麼?這是給咱們量身打造的陷阱!他們早就打算在此伏擊!」

  「那不對啊。我們一直是按照地圖走的,袁紹怎麼能未卜先知,在一個錯誤的地方修路築城等我們來呢?」張繡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楊修冷笑一聲,指着張繡的胸口道:「如果我說,這張地圖本身就是錯的呢?」

  張繡啞然。他這張地圖,是靖安曹提供的,上面標記着官渡、烏巢、陽武等一些重要地點之間的距離關係。如果有人在上面做點手腳,就會失之毫釐,謬之千里。

  「可是……為什麼?」

  楊修道:「張將軍到現在還沒醒悟麼?你是殺曹昂的降將,我是漢忠臣的兒子。咱們不過是吸住袁軍注意力的棄子,曹公真正的奇襲部隊,恐怕已經摸進真正的烏巢城啦。」說到這裡,他狠狠地把骰子扔在地上,第一次露出怨毒的神色。

  之前郭嘉對楊修的各種小動作都很容忍,這讓楊修產生了錯覺,心中懈怠。沒想到郭嘉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要把他和張繡一口氣全都除掉。當楊修注意到這點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聽了楊修的話,張繡霍然起身,心中的震驚無以復加。難怪自己從前線被突然抽調回來,難怪配備的都是沒有經驗的新兵,難怪一定要夜晚出擊。原來這一切,只是讓自己去當棄子,就像他們把那一小隊袁軍當成棄子一樣。

  張繡臉色有些發白:「那我們怎麼辦?」

  楊修俯身把骰子從泥土裡撿起來,拍乾淨,露出一絲獰笑:「他郭奉孝也不是神仙,千算萬算,他也算不到會有一隊迷路的袁軍做了替罪羊,替咱們在樓車城下全軍覆沒,給咱們留了轉圜的餘地。」

  按照常理,蜚先生若在此設伏,定會把周圍清理乾淨,不讓意外攪局。這隊袁軍莫名其妙地一頭闖進來,說明他們軍中的溝通出了問題。也許是孔融的事情刺激到了袁紹,使得這個計劃不得不提前發動,以致出現意外。

  「轉圜?怎麼轉圜?」張繡有些煩躁地跺了下腳。

  楊修朝着身後隊伍的兩個身影投去一瞥:「這就是郭奉孝第二個算不到的地方了。」

  幾十條木船在夜幕下的烏巢大澤飛快地前進着,船底無聲地割開水面,分出兩道浪花,像是鋒利匕首在裁着布。這些木船沒有船帆全靠划槳,在水中走得飛快,每條船上都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士兵,吃水很深。在遠處,一個不起眼的火點正在岸邊緩慢地轉動,如同夜空中的北斗一樣醒目。

  「主公,我軍已經接近烏巢。」許褚向身後的人抱拳。他全身披着重甲,像是一頭棕熊。

  「張繡那邊有消息了麼?」聲音醇厚,又帶着一點點疲憊。

  「靖安曹已看到袁營舉火,伏擊應該已經開始。」

  「唉,若非倉促,本不必如此犧牲……」聲音遺憾地嘆息了一聲,彈動手指,「就按計劃去做吧。」

  許褚肅然道:「屬下明白。」

  整個船隊在烏巢大澤縱橫交錯的水道里小小轉了個彎,朝着岸邊飛馳而去。如果是大白天的話,那麼岸上的人就會看到,每一條船的船頭都站着一名烏巢水賊。他們不時發出指示,讓船隻避開過淺的水道或暗礁,以最高的效率接近目的地。

  船隊很快就抵達了大澤的某一處岸邊,曹軍士兵爭先恐後地跳下船,在岸上迅速集結。在這些隊伍中,有許多張在大澤賊穴里非常知名的面孔,有些人甚至還曾因為奮勇殺敵而被袁紹嘉獎過。這股曹軍從下船到整隊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而且全程幾乎沒發出過聲音,只有凜凜的殺氣逐漸凝集。

  他們登陸的岸邊,距離烏巢城的北門只有幾十步之遙。烏巢城背靠烏巢大澤,三面陸地都是嚴兵把守,只有靠着大澤的北面防守相對空虛。在這樣一個漆黑無月的夜晚,烏巢城北面甚至連火把都沒安放一把。所有人都覺得,曹軍在大澤損失慘重,已經被嚇破了膽,絕不敢穿越殺機四伏的烏巢水面。

  這股曹軍在許褚的指揮下飛快地跑到城牆底下,拿出鈎索朝上一拋。十幾名腿腳利落的虎衛攀住繩子朝上爬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頂端。他們貓着腰把鈎索換成了繩梯,讓更多人爬上來。沒過一會兒,北門居然就被這些先鋒從裡面推開了。

  「備火!」許褚發出命令,他身後的士兵們紛紛從身上解下一根纏着白布的粗大松枝,用火引點起火來。開始是十幾個火頭,然後擴散到幾十個、幾百個,烏巢城和烏巢大澤之間一下子被無數的火光充滿。

  「殺!」許褚大喝一聲。

  數千名士兵也隨之大喝,連天空的雲都為之顫抖了一下。曹軍的奇襲部隊像一把鋒利的戈,狠狠地啄向烏巢城的缺口。曹兵沿着城門沖了進去,然後散開到每一條街道。一直到這個時候,守軍才意識到城被突破了,他們驚慌地拿起武器,試圖去阻擋。可羸弱的運糧兵又怎麼可能是這些精銳的對手,散亂的抵抗幾乎沒有效果。

  烏巢的街道很狹窄,兩側的空地幾乎都被輜重填滿。許褚和虎衛們組成了一個圓陣,把中間披掛甲冑的主公保護起來,快速推進,直撲向府衙。開戰前烏巢本為曹氏所有,所以城內布置他們都非常熟稔。

  府衙是天子的所在,是這次行動最為重要的目標,甚至比焚糧還關鍵。只有等到天子到手順利離開城池,攻占烏巢城各處屯糧要點的士兵才會放下火把,開始焚燒。

  烏巢城並不是特別大,他們很快就抵達府衙門前。這座府衙和其他城市的府衙不太一樣,它是一座背靠高牆的石制建築,分為三層,每一層的建築外圍還有拱形邊牆,與其說是個府衙,倒不如說是一個城中要塞。這是當年為了抵禦烏巢水賊而修造的,因為不太好拆,所以占領者無論是曹操還是袁紹,都沒把它拆毀,留到了現在。

  許褚沒有立刻衝進去。天子既然在烏巢出現,那麼他的周圍一定有袁軍護衛據險抵抗。在清剿乾淨之前,他可不想讓主公冒風險進入。他正考慮如何分派人手,忽然一名虎衛發出一聲叫喊,許褚疑惑地朝另外一個方向看去。他看到,在火把和燈籠的映照下,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很快青煙轉成了黑煙,愈加濃烈。

  「這是誰擅自先動手了?」許褚眉頭一皺,大為不滿。

  「是我。」

  一個嘶啞而得意的聲音從府衙上方傳出來,在場的人同時抬起頭來。只見一個身裹青袍的怪人站在府衙的第三層高處,以手憑欄,用一隻獨眼居高臨下地瞪着他們,如同一隻掛在樹上的夜梟。原本只是遍布血絲的眼球,今夜竟是格外血亮。

  「蜚先生?」許褚仰頭大叫。

  「用心良苦哇。」蜚先生高抬起雙手,語氣有些感慨,「你們跟烏巢賊們演了那麼久的對手戲,犧牲那麼多條性命,只是為了讓我相信大澤水路已是險途,不加防備。又把張繡棄掉,誘走我的重兵。用心良苦啊,用心良苦。」

  「苦你姊姊!」許褚拿起一把手戟,猛然投過去。蜚先生閃身避過,他渾身膿腫,動作卻是不慢。手戟砸在石欄上,濺起幾塊碎石。

  「你們是不是覺得,烏巢已是你們的天下,成功近在咫尺?」蜚先生的腔調裡帶着一種壓抑不住的狂熱。許褚決定不去理他,專心攻打府衙。這傢伙顯然只是恰好在烏巢城裡待着,結果被曹軍圍了個正着,走投無路之下,才在這裡裝腔作勢。等殺到三層把他揪下了,看這個癩蛤蟆還能囂張到哪裡去!

  蜚先生停頓片刻,把身體稍微前傾,把視線投向許褚的身後。那個全身披掛甲冑的中年人被虎衛團團圍住,也仰望着府衙頂端。他腰間懸着一把華美長劍,蜚先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名劍「倚天」。

  「曹司空大人,難為你親自造訪烏巢。」蜚先生高聲叫道,口氣得意非凡,「讓我想想,用什麼東西招待您,才符合您的身份呢?」蜚先生歪着頭想了想,忽然咧開嘴:「比如說,濮陽?」

  隨着他的話音一起,四周頓時有數十道黑煙扶搖直上,許褚面色大變。

  六年之前,曹操與呂布在濮陽曾經有過一場大戰。濮陽大戶田氏假以投降為名,將曹操誘入城中。然後四方火起,把曹操困在城中。呂布帶人四處搜殺,幾乎逮住了他。最後曹操頂着熊熊大火從東門躍馬而出,這才僥倖生還。若以兇險而論,此戰猶在宛城之上。

  如今蜚先生提起濮陽,顯然是要把他們困殺在烏巢,重現濮陽噩夢。

  「我軍如今遍布烏巢,你的主力遠在別處。想讓濮陽重現,根本是痴心妄想!」許褚大罵。蜚先生一撩青袍,哈哈大笑:「痴心妄想?」他一揮手,身後一支鳴鏑飛上夜空,很快從四個方向傳來隆隆的聲音。許褚等人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知道一定不會是好事。

  「別激動,那只是我事先吊在城門上的四塊斷龍石罷了。」蜚先生得意道。

  斷龍石一落,城門便會被阻斷。如果這時候城內火勢大起,除了個別人可以從城頭吊下繩索逃走以外,大部分人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