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在QQ上 - 第2章
馬伯庸
「喂,您好,我是一名剛才觀看過你們新聞節目的觀眾。我想請問一下,關於剛才那個墜樓高中女生,是否有更詳細的資料?」
「這事不歸我們管。」
對方的語氣很不耐煩。
「那麼,請問哪裡可以知道呢,求求您了,這事對我特別重要。」
小諾懇求道。大概是女生特有的柔美嗓音無法粗暴回絕吧,對方想了一下,對她說:「你去問問看採編室好了,這裡是電話……」
小諾拿筆記下號碼,然後撥打,這次接電話的是個中年人。
「您好,剛才新聞里播放那個墜樓高中生蘇雪君,您知不知道她的地址或者家裡電話呢?」
「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是她朋友,不過沒聯繫很久了,剛才從電視上我才知道竟然出了那種事,嗚……」
小諾帶着哭腔說,這傷心也並非全是假裝的,一想到蘇雪君,她就會想到唐靜。
「你等一下……」
小諾聽到電話那邊,接電話的人在對同事喊:「喂,墜樓這新聞是誰採訪的?」
「哦,小韓,他在那邊呢。」
「小韓,過來一下,有人找你。」
然後電話里立刻換了一個年輕的男聲。
「喂,我是韓非,哪位?」
小諾把請求又說了一遍。
「哦,這樣啊,請節哀順便,我這就給你找一下。」
「謝謝了,對了,我還想問一下,蘇雪君真的是在上網的時候跳樓的嗎?」
「應該是那樣沒錯,據她父母說,當時他們兩個都在客廳里看影碟,她一個人在屋裡上網。後來母親走進屋子,才發現電腦開在那裡,而窗戶大開,往下這麼一看……嘖嘖嘖」
韓非把事情簡要說了一遍,聲音抑揚頓挫,象是說評書一樣。
「是這樣呀,真是謝謝您了。」
「沒事,應該做的,呵呵」
這位姓韓的記者倒是很熱情,一聽小諾的要求,很爽快地就將蘇雪君家的電話號碼以及地址告訴了她,末了還不忘加一句「如果有什麼新聞,請別忘記告訴我,我的手機是……」
雖然小諾對這人最後一句話有些不滿,但還是把他的手機記到了電話本里。
放下電話,小諾回到自己臥室,扭亮檯燈,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個新的筆記本和鋼筆,仔細地給筆灌好水,用吸墨紙將多餘的墨水擦拭乾淨,丟進廢紙簍里,然後把筆記本翻開第一頁。
她決定把目前所知道的線索整理歸納一下,好決定下一步的調查方向。別看小諾平時大大咧咧,其實做起事來有條不紊,極有條理和邏輯性,有着和她開朗性格不大協調的冷靜。
一唐靜最後收到的留言。發送人不明,發送內容是「去死」,時間為16日零點零一分。
這是誰?
二從鍵盤上的血手印來看,唐靜從割腕後到死亡這段時間曾經操作過電腦。
是什麼事情如此重要?
三唐靜死後的表情,非常驚恐,以至於死不瞑目,最後還是她父親將她的眼睛合上。
她看到了什麼?
四蘇雪君,同一時間死亡,同樣也在上網。
是否她也收到過類似的信息?她和唐靜之間有什麼聯繫?為什麼我看到她會有很面熟的感覺?
(附:蘇雪君的家裡電話與地址)
五唐靜絕不可能是自殺。
寫到第五點,小諾重重地在後面打了一個勾,頭情不自禁地點了點。
她重新審視了一下這開列的五點線索與疑問,不禁一聲嘆息。目前所掌握的線索實在太有限了,除了第五點以外,其他四點線索彼此之間都沒什麼必然聯繫,只是些散亂的痕跡罷了,串起它們的只是小諾沒來由的恐懼感與直覺。反而是這四點所帶來的疑問,卻是每一個都非得到解答不可,否則根本無法進行下去。即使是第五點,也只是小諾自己這麼覺得罷了,警方判定「唐靜自殺」的證據近乎完美。
關於第一點和第二點的疑問,看來只有再去一次唐靜的家裡,打開她的電腦才能找到線索,哪怕只是把硬盤拆下來也好,小諾可以裝到自己的機器上再查找。
關於第四點的疑問,蘇雪君家裡的電話和住址都已經知道了,拜訪她家裡人,應該能夠從中得到解答。如果夠幸運能接觸到她的電腦,就更好了。
至於第三點,只能有待於其他兩條線的疑問解開後才能知道了。
所以結論就是,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取得唐靜的電腦與蘇雪君15日晚最後一次上網時的情況。
小諾寫到這裡,放下鋼筆,打開電腦,熟練地連接到網上,然後打開了自己的QQ,幾個好友紛紛向她打招呼。在網上,她叫貝利亞。
「昨天唐靜也是這樣坐在椅子上,看着電腦,與網友們聊天的吧。」小諾試圖把自己代入到唐靜的感覺里去,但始終格格不入。
她在網上有很多朋友,但是她始終感受不到那種朋友真實的存在感。每個人在網上,都與真實的自我不同,整個互聯網就是每個人的面具。網絡將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無限扯近,但是也在之間營造起無形的藩籬與扭曲。
「在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
所以,小諾始終無法象唐靜和其他朋友一樣,以結交網友為樂趣,因為她對此始終無法投入全部的信任,唐靜總是笑她是老古董、道學家,不過這個笑她的人如今已經不在了。
第2章
六月十八日下午三點三十分,星期一S市
雖然小諾決意要揭開這個謎,可她既不是專業的偵探也不是全職的警官,沒那麼多空閒的時間,她畢竟是學生。
大一時代被人稱做「大學時代的遊樂場」,但始終也是要上課的。
尤其是周一,那是小諾一周課程里最繁忙的一天,從一大早的升旗儀式開始,一直要到下午三點才結束,中間只有一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根本沒辦法做任何事情。
最後一節是精讀,老師是個名副其實的「精讀」老師,金牧師的《我有一個夢想》好好一篇文章被他從頭到尾事無巨細地揉了一遍,幾乎每句話都被分析的體無完膚支離破碎,變成一大堆狀語、謂語、賓語的殘肢攤在黑板上。小諾看着手錶上的時針,徒嘆着急。
好不容易等老師喊出了「下課」二字,已經拖堂拖足了十五分鐘有餘。早就等的不耐煩的小諾二話不說,拿起書包就走,幾個要好的同學在背後喊她,她都沒聽見。
根據那個記者給的地址,蘇雪君家是住在上海市的東勝區,和小諾的家與大學恰成對角線。即使最樂觀的估計,坐公車往返一趟也要花上兩個多小時;打的倒是很快,順高架橋走的話只消二十多分鐘,但是費用最少也在50元以上,實在太貴了;地鐵與輕軌都還沒延伸到那個區,所以小諾只好爭分奪秒地去擠公車,還要趕在七點鐘以前回家。
昨天晚上她已經給蘇雪君家裡打過電話,自稱是蘇雪君的朋友,表示希望能夠去家中弔唁,蘇的父母都表示歡迎。
今天路上的狀況並不十分糟糕,雖然公車移動一如既往地緩慢,但一次交通堵塞都沒碰到,最後小諾總算在四點四十分之前抵達了東勝區。
蘇雪君家是在一棟叫「彩龍居」的高層建築里,與周圍低矮的灰色家屬樓相比顯得鶴立雞群,小諾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那裡。
當她走進院子的時候,立刻注意到在大樓的前面水泥空地上,有一塊地面撒了一層沙子,仔細觀察的話還會看到其中夾雜着一些暗紅色的沙粒,遠處還有幾個人指指點點。
「這裡想必就是蘇雪君墜樓的地點了。」
小諾雖然不認識蘇雪君,心下一陣惻然,畢竟一個好端端的生命就這樣突然消失了,就象是唐靜。
蘇雪君家住在十四層,小諾走到樓門前,按動相應門牌號的通話器。
「……餵……」
通話器里傳來的聲音悲傷無力。
「……呃……您好,我是雪君的朋友……」
「請進吧。」
說完大門的電子鎖「咯吱」一聲開了,小諾走進去,坐電梯來到十四樓。當她走出電梯的時候,一位臉色還掛着淚痕的中年女子已經等在那裡,身材高瘦,顴骨鼓起很高。
「您好,伯母。」
小諾連忙謹慎地打了個招呼,同時微微鞠了一躬。
「進屋再說吧。」
蘇的母親回答。
小諾跟着她走進蘇雪君的家裡。這是間三室兩廳的大房,極寬敞,裝潢的很豪華,但也很俗氣。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垂頭坐在沙發里,應該是蘇的父親。蘇的母親介紹小諾的時候,他只是抬頭略點了點,一句話也沒說。
蘇的母親給小諾倒了杯茶,低聲說道:「謝謝你特意大老遠的過來探望我們家雪君。」
「我是昨天看新聞才知道出了事,伯母和伯父請你們還要節哀順便。」
「唉……好端斷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我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真是太悲慘了。」小諾說的是實話。
「那孩子,怎麼會一時想不開呢……」蘇的母親掏出手絹擦擦眼角,表情象極了祥林嫂。
蘇的父親聽到這句話後,突然爆怒,瞪着血紅的眼睛大聲嚷道:「什麼一時想不開!根本就是那個什麼破網害的!我都叫她少上了,她就是不聽!當初就不該買什麼電腦!」
「……別在雪君朋友面前說這些。」
「我就是要說!你給評評理。雪君就是給這破網迷的神魂顛倒精神恍惚,整天別的什麼都不干。全是上網害的,要不好端端的一個人,幹嘛突然從樓上跳下去!!?」
小諾心想這位女生的上網勁頭,倒是不輸於唐靜。蘇的父親繼續怪罪他太太。
「都是你,要是早點把電腦砸了,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
「……?您……您把她的電腦砸了嗎?」
本來剛要開口詢問的小諾聽到這句話,不禁一驚,連忙問道。
蘇的父親點點頭,指指陽台,小諾伸頭過去,看到一台被砸破屏幕的顯示器仰面朝天,一旁機箱扭成奇特的形狀,裂成兩半的主板與雜亂的線頭半露,風扇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很明顯,這是暴怒之下的人用蠻力砸毀的結果。
看到這副情景,小諾心裡一涼,看來是無法指望查閱蘇的電腦了,而且她的父母很明顯都完全不懂電腦,恐怕連QQ是什麼都不知道,更不要說他們女兒在最後時刻在跟誰聊天了。
「請問,我能看看雪君的臥室嗎?」
小諾不甘心就這樣一無所獲。
「可以的,這邊來吧。」蘇的母親點點頭,起身指指一間屋子。
兩個人走進蘇雪君的臥室,裡面很整潔,一個書架擺在右側,裡面放着幾本書和很多小掛飾,還擺着幾張鑲着照片的像框,多是蘇雪君的獨照,也有合影;書架的旁邊是粉紅色的衣櫃,從其大小就能知道主人所擁有的衣服的海量;一扇大窗緊閉着,臨窗是一張寬大的深紅色檀木桌,桌面空蕩蕩的,有一片呈矩形的桌面顏色比別處要淺,很明顯電腦在被砸毀之前,是一直擺放在那裡的。再過來則是一張大床,漂亮的象是宮廷里的用品;幾張日韓明星的大幅海報貼在牆上。
小諾環顧一周,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心裡一陣失望,看來這趟肯定是要白跑了,不禁暗自嘆了口氣。當她打算退出臥室,目光最後掠過書架時,突然撇到一個很熟悉的影子。她連忙走近幾步去看,一下子全身一震,盯着一張照片睜大了眼睛。
照片背景是上海市新開的動感數碼廣場,蘇雪君與唐靜兩個人站在一起,兩個人笑的正甜……
「……請……請問……這位是誰?」
小諾沒想到在這裡居然發現了蘇雪君與唐靜的合影,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她拿起那像架,指着唐靜對蘇的母親說。
蘇的母親接過照片看了看,皺着眉頭說:「不認識這個女孩子,可能也是雪君的朋友吧。」